《读你千遍》 第1章 第 1 章 对于身家百亿的科技公司创始人沈砚来说,这本该只是一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下午。 接待一批来自本地财经大学的师生,进行企业调研。这种带着半公益性质的公关活动,他通常都只会象征性地在最后露个面,说几句场面话。 但今天,他却破天荒地,在会议室的后排,安安静静地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只因为,那个站在台上,做主讲的年轻女博士。 她叫,林栖。 沈砚靠在椅背上,看着她。她穿着一身最简单的米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头发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干净得像一汪清泉。 她和他平日里在商场上见惯了的,那些妆容精致、气场强大的女性,截然不同。 她身上,有一种被象牙塔精心保护过的,沉静与纯粹。 她讲课的声音很轻,很柔,但逻辑却清晰得像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能将一个极其复杂的财务模型,一层一层地剖开来,揉碎了,讲给你听。 她的眼睛里,有光。 那是一种,对知识最纯粹的热忱和自信。 沈砚看着她,看着她在和学生互动时,那不自觉流露出的耐心和温柔。又看着她在阐述自己观点时,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力量。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间充满了冰冷机器和数据的工厂,多了一份难得的生气。 会议结束,调研团的师生们准备离开。 在门口,沈砚与她礼貌性地握手告别,他只是微笑着说:“林栖博士,今天的交流非常有价值,辛苦了。” 一切都显得那么得体和专业。 然后,他看着她带着她的学生们,转身离开。那纤细、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夕阳的余晖里。 在她即将上车离开时,沈砚的助理礼貌地递给她一个精致的信封,说:“林博士,这是我们沈总给您的,感谢您今天的到来。” 沈砚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栖带着学生们回到了学校,结束了一天充实而略带疲惫的行程。 回到空无一人的研究室,她习惯性地将外套搭在椅背上,准备坐下来整理今天的资料。这时,她才想起了那个由沈砚的助理递过来的信封。它一直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提包里。 她原以为那只是一封公式化的感谢函,或是企业宣传资料。但当她把信封拿在手里,指尖传来的厚实质感让她微微有些意外。信封是沉稳的米白色,没有任何公司标志,简洁而干净。 她用拆信刀小心地划开封口,抽出的不是打印的A4纸,而是一张硬挺的卡片。 卡片上的字迹,是她今天下午才见过的那个男人写的。 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沉稳,有力,笔锋的转折间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不是那种书法家式的挥洒,而是一种长年累月身居高位、批阅文件而沉淀下来的、属于他自己的风骨。 她的目光逐字逐句地滑过那些文字: “林栖博士, 今天下午,看着你带着学生们,听你深入浅出地讲解那些复杂的理论,我忽然觉得,我这间陈列着冰冷机器和数据的工厂,多了一份难得的生气。 说来有些冒昧,但从你走进来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并非见过,而是一种……神交已久的感觉。就好像,我知道你会是这样,专注、沉静,又带着一种能点亮周围世界的光芒。你的眼睛里,有对知识的纯粹和热忱,那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久了的人,最羡慕也最怀念的东西。 你和学生们互动时,耐心又温和,但在阐述你的研究成果时,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力量。这种反差,非常动人。 我想,今天的调研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你提到的关于‘人机协作的未来伦理边界’的课题,非常有启发性,也正是我最近在思考但始终未能理清的困惑。我个人非常感兴趣,希望能有机会与你做更深入的探讨。 不知是否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或者,这周末是否有时间,我请你喝杯茶,就当是感谢你为我们带来的新思路,也满足一下我个人的请教之心。 期待你的回复。 沈砚” 研究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晚风偶尔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林栖发现,自己的心跳,在读到“神交已久”那四个字时,漏跳了一拍。 33岁的她,早已过了会被轻易撩拨的年纪。她沉浸在学术的世界里,与数据、理论和逻辑为伴,它们是她最忠实的伙伴。情感,似乎是另一个维度的事情,遥远,且不那么紧要。 但此刻,这张小小的卡片,和他那番恰到好处的赞美,却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入了她平静已久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没有夸赞她的容貌,而是看懂了她眼中的光,看懂了她在专业领域的自信与力量,甚至看懂了她性格里沉静与热忱的交织。那不是浮于表面的恭维,而是一种深刻的、带有灵魂共鸣的欣赏。 这是一种,被人“看见”的感觉。 她拿着卡片,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因笔迹而产生的微微凹陷。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高级纸品和墨水混合的淡淡馨香。 这个叫沈砚的男人,只用了一下午的相遇和一张卡片,就在她的世界里,投下了一道温柔而无法忽视的影子。 她沉吟片刻,拿出了一张自己办公室里,最素雅的信纸和钢笔…… 第2章 第 2 章 两天后的下午,阳光正好。 沈砚正在办公室里处理一份冗长的财务报表,数字和条款让他微微有些疲惫。这时,他的秘书敲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的微笑。 “沈总,有您的一封私人信件。” 沈砚有些意外。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用邮寄的方式给他寄信了,大多是冰冷的商业函件。秘书将那个质感很好的信封放在他的桌上。 他一眼就认出了信封的材质,和他送出去的那张卡片是同一个系列。他的心,没来由地跳动了一下。 他示意秘书出去,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拿起信,指尖能感受到来自信纸的、残存的温度。他没有急于拆开,而是静静地看了几秒钟。他在猜测,她会如何回复。是欣然应允,还是礼貌回绝? 当他抽出信纸,看到那清秀而有力的字迹时,他几乎可以想象出她伏案写信时的样子——专注,认真,带着一丝学者特有的严谨。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她的回信。 “沈先生,见字如面。” 这四个字,让他紧绷了一下午的神经瞬间松弛了下来,唇边不由自主地泛起一抹笑意。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您过奖了。我只是在我小小的研究领域略有不成熟的见解。您丰富的实务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力才正是我们做研究所欠缺的。总之,很高兴认识您,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也同样期待和您未来继续交流。” “林栖” 他欣赏她的谦逊,更欣赏她在谦逊中不动声色地回敬了他的赞美。这不是客套,而是一种平等的、发自内心的认可。 最后,当他看到信纸末尾那一行清晰的数字和微信号码时,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他赢了,或者说,他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没有直接回答“好”或“不好”,而是把选择权又抛回给了他。她附上了联系方式,表明了继续交流的意愿,这本身就是一种接受。但这让他来决定是打电话,还是加微信,是立刻联系,还是再沉淀一下。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林栖”这两个字上,反复品味着。 他拿起手机,没有立刻拨打电话,也没有马上发送好友申请。 他选择了先给她发一条短信。因为他知道,直接打电话可能会打扰到她工作,而微信申请则显得有些随意。短信,在此时此刻,是最得体、最不会给她造成压力的选择。 很快,林栖的手机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林栖博士,见字如面。沈砚。不知本周末的茶约,是否能荣幸地占您一些时间?” 他把“先生”换成了自己的名字,把问题重新抛给了她。 这场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收到沈砚短信的时候,林栖正在给她的研究生开组会。 她看了一眼屏幕,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反扣在了桌面上。 直到组会结束,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才重新拿起手机,看着那条礼貌又克制的短信,唇边,漾开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她没有秒回。 而是,等了几分钟。 这恰到好处的停顿,是她无声的、从容的姿态。 “好呀,愿当面接受沈总指教。” 城市的另一端,沈砚看着这条带着一丝慧黠和狡黠的回复,低声笑了起来。 这个聪明的林栖。 她没有说“好,很期待”,也没有客套地问“去哪里”。她用一句半开玩笑的“接受沈总指教”,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初次邀约里那一点点暧昧的紧张感,又把话题的球,以一种更轻松、更有趣的方式抛了回来。 这是一种智慧,也是一种情趣。他知道,他没有看错人。这个在研究领域严谨专注的女人,内心深处藏着一个如此玲珑剔透、懂得生活妙趣的灵魂。 他几乎能想象到她发这条短信时,脸上那抹慧黠又带点狡黠的微笑。 他没有让她等太久,指尖迅速地在屏幕上回复。这一次,他的用词里,也带上了一丝和她同样的、心照不宣的玩味。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周六下午三点如何?我知道一个地方,在美术馆附近,叫‘静安茶室’。很安静,茶不错。不知能否有幸,聆听林博士的‘指教’?” 林栖看着他把“指教”这两个字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恐怕到时候要献丑了,还望沈总“嘴”下留情。周六见。” 那个被她特意打上了引号的“嘴”字,让整个对话的氛围,变得极其微妙和引人遐想。 沈砚在看到这条回复的瞬间,是真的彻底笑出声了。 之前的几次交锋,是欣赏,是愉悦。而这一次,是完完全全被她的聪慧和灵动给击中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打出那个带引号的“嘴”字时,眼波流转、慧黠狡黠的模样。 太有趣了。这个林栖博士,在严谨的学术外壳之下,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活色生香、懂得进退的灵魂伴侣。他原以为追求她会是一场需要耐心和策略的“围城”,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每一步都充满了惊喜和乐趣。 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不需要过多解释,仅凭三言两语就能互相探知对方深意的默契。 他将手机放在桌上,笑意还停留在唇边。他没有再回复那些充满机锋的文字游戏。因为最顶级的高手过招,是在关键时刻懂得收招。 文字的铺垫已经足够,再多就显得油滑了。 他只回了两个字,沉稳,笃定,又带着一丝她一定能懂的纵容和期待。 “荣幸之至。” 然后,便再无消息。 他把所有的言语,都留给了周六下午三点。他知道,她懂。 现在,只剩下不到两天的时间,让这份恰到好处的期待,慢慢发酵…… 第3章 第 3 章 周六,下午三点。静安茶室。 沈砚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十五分钟。 他为林栖选了茶室里最安静的那个靠窗的雅座。窗外是一片小小的枯山水庭院,白砂与青石,简洁而禅意盎然。 他没有看手机,而是已经叫人备好了茶具。一套精致的汝窑茶器,正在小小的炭炉上温着。他自己动手,用沸水将茶杯一一烫过,动作娴熟而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小小的仪式。 对他而言,这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对自己内心的一份沉淀。 就在这时,他抬起头,看到了走进来的林栖。 阳光透过木格窗,柔和地洒在她身上。那是一条剪裁很好的米白色连衣裙,完美地衬托出她作为学者的书卷气,又因其柔软的质地,为她平添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温柔。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然后,脸上绽开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那笑容,和那天在工厂里不同。那天是礼貌和专业,此刻,却多了几分放松和……期待。 他站起身来,在她走近时,为她拉开了对面的椅子。 等她大方落座,他才重新坐下,为她面前的青瓷小杯里,注入了第一道温润的茶汤。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真诚的笑意,开口道: “我还担心,今天的‘指教’会不会太过严厉,让我这个做企业的‘俗人’无地自容。” 他没有说“你今天很美”,也没有问“路好走吗”之类的客套话。而是直接接上了他们前两天短信里的机锋,用一句半开玩笑的自嘲,瞬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林栖轻轻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本来路上是准备了一些说辞,恐怕刚才一见到您的气场和风采,所有的‘指教’都变成无稽之谈,不攻自破了。” 这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又媚而不俗。 沈砚听到她的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笑意变得更浓了。他靠向椅背,身体呈现出一个全然放松的姿态,目光就那样专注而欣赏地看着她。 他喜欢她的“示弱”,更懂她“示弱”背后的那份游刃有余。 他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哪里哪里”之类的客套话,而是拿起公道杯,为她续上第二道茶。 “是吗?那我可要当心了。”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看来林博士的‘指教’,并非基于理论,而是基于‘眼缘’。这对我来说,似乎比前者还要危险得多。” 他一语双关地接过了她的话,表面上是在调侃,实际上却是在回应她话语里那份欣赏和引力。 说完,他不再继续这个玩笑,而是将话题引向更深处,也是他真正好奇的地方: “不开玩笑了,林栖。” 他第一次没有叫她“林博士”,而是直接叫了她的名字。“我其实一直很好奇,像你这样,整日与严谨的数据和理论打交道,生活会不会变得……有些枯燥?还是说,你在那些看似冰冷的符号里,找到了我们这些‘俗人’看不到的乐趣?” 他把最真诚的好奇心,摆在了她的面前。 林栖接过茶,道谢,然后低头看着茶微微思索了一下,才抬起头认真看着他。 “一开始,是很枯枯燥,甚至觉得有点痛苦。” 她的声音很轻,也很坦诚,“但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认为我自己是一个比较闹腾,浮躁的人。我很欣赏那种沉稳能坐得住冷板凳的人。而我很想成为那种人,于是逼自己去读博。” “后来,逐渐在做学术的过程中发现了乐趣,尤其是当你想到了一个独特的思路,而别人还没有发现时那种迫不及待要探究下去的兴奋感,有时候会让我激动的一整晚都睡不着觉。大概,什么工作做久了,都会找到独有的乐趣吧。” 听到她这番话,沈砚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在说起这一切的时候,清澈而坦诚,闪烁着一种经历过淬炼后的光芒。 他将茶杯放回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林栖,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丝被触动后的认真。 “我见过很多优秀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是顺应了自己的天性。但你不同。你选择了一条与自己天性相悖的路,并且是主动地、清醒地‘逼’自己走下去。这其中的勇气和毅力,远比那些‘天才’的顺风顺-水,要艰巨得多,也更让我敬佩。” “你说的这种感觉,我很熟悉。” 他抬起眼,重新望向她,眼神里多了一份深刻的共鸣,“在一个无人问津的深夜,脑海里迸发出一个绝妙的商业构想……那种孤独的、只属于自己的狂喜,是支撑我们走过所有‘冷板-凳’时刻的燃料。” 他拿起茶壶,为她续上茶水,袅袅的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腾。 “所以,林栖,并非‘什么工作做久了,都会找到独有的乐趣’。而是,只有像你这样,拥有强大内心和纯粹追求的人,才能在任何一片荒芜里,开垦出属于自己的玫瑰园。” 第4章 第 4 章 听完沈砚那一番,关于“璞玉”和“观众”的话,林栖微微一怔。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比之前更深,也更柔和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一直以为,”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我比别人走得慢,走得难,是我太笨了,天赋不够好。今天经你这么一分析,我突然觉得,我也挺厉害哈。谢谢你呀,帮我找到了我丢失已久的,自我认可的价值。” 沈砚看着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茶杯,自己也浅酌了一口。 然后,他缓缓放下茶杯,目光锁定她,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栖栖,这个价值,从来没有丢失过,所以不是我帮你‘找’到的。” “它一直都在你身上。就像一块璞玉,它内在的纹理和光泽是与生俱来的。你过去的那些挣扎、痛苦,甚至你口中的‘逼迫’,不是因为你笨,恰恰相反,那是因为你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你是在用最艰难的方式,亲手把包裹着自己的那些顽石,一点一点地凿开。” 他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天赋,有时候是一种捷径,但也可能是一种诅咒。它让人走得快,但未必走得稳。而你,放弃了寻找捷径的可能,选择了一条最能磨砺心性的路。” “我所做的,不是分析,也不是什么高明的见解。” 他微微笑了笑,眼神里满是真诚,“我只是一个恰好路过的、有幸能看到这块璞玉在打磨完成时,所绽放出的第一缕光芒的观众而已。” “所以,不是你‘也挺厉害’。” 他稍稍加重了语气,纠正她的说法。 “而是你,一直都非常厉害。” 林栖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愉悦地满足的笑。她歪着头看着他,反问道:“你看的这么清,而且你说你也会在深夜因为一个构想而狂喜。所以,你也是那种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咯。” 看着她眼中那份三分狡黠、七分真诚的笑意,沈砚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一种非常放松、发自肺腑的笑。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杯壁,沉吟了片刻,才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 “我从不觉得自己‘厉害’。这个词太空泛,也太结果导向了。” “我只知道,” 他把重点落在了“我们”这两个字上,“我们大概是同一类人。那种愿意用长久的、确定的孤独,去换一个不确定的、璀璨瞬间的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继续说道:“你攀登的是学术的山,用的是论文、数据和逻辑;我攀登的是商业的山,用的是资本、战略和人性。我们沿途的风景不同,使用的工具各异,但攀登时感受到的缺氧、力竭,怀疑自我,以及在某个深夜里,抬头看到满天星光时的那份震撼与狂喜,是完全一样的。” “所以,我能看清你,不是因为我站在什么旁观者的高处。” 他向她这边倾了倾身子,压低了声音,让这句话只属于他们两个人,“而是因为,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我自己曾经走过的、一模一样的路。” “如果这算是‘厉害’的话,” 他重新靠回椅背,对她举了举茶杯,像是在敬她,也像是在敬他们自己。 “那我们,都算。” 林栖端起茶杯,微微一笑,“那就…让我们敬自己,也敬…另一个自己?” 听到“另一个自己”这五个字,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 他眼中的笑意瞬间变得无比深邃。千言万语,似乎都不及她这一句话来得更有分量。 她把“我们”这个概念,推向了一个更深的、几乎是哲学层面的默契。另一个自己——这不是简单的相似,而是镜像,是回响,是灵魂的相互辨认。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郑重地,将他手中的茶杯,在半空中向她举起。 然后,他隔着袅袅的茶烟,看着她的眼睛,用他的杯沿,轻轻地、清晰地,碰了一下她的杯沿。 “叮。” 一声清脆的瓷器相碰的声音,在这间安静的茶室里回荡开来。 碰杯之后,他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凝视着她,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好。敬我们。” 说完,他才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茶室里的气氛因为她刚才那句话,变得有些微妙而动人。之前是欣赏,是试探,是智力上的交锋与共鸣,而现在,多了一层无可辩驳的亲密。 为了不让这份突如其来的亲密变得沉重,沈砚主动换了一个更轻松的话题。 “时间还早,” 他看着她,语气依然温柔,“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吗?” 林栖因为他这句话噗嗤一笑,“指教完了,现在该请教了。请教沈总的指教。” 听着她这绕口令似的俏皮话,沈砚先是一愣,随即彻底失笑。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拿她没办法的纵容和欣赏。 “好,林栖,你赢了。” 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态,“既然你如此诚心‘请教’,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给你我的第一个‘指教’。” 他放下手,身体前倾,将声音压低,仿佛在分享一个秘密:“我的指教是——这家茶室旁边就是美术馆,我听说,最近有一个关于宋代美学的特展。我觉得,很适合刚刚进行完一场‘灵魂对话’的我们,去一起放空一下,用眼睛代替嘴巴,再交流一会儿。”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道:“而且,我很想知道,在一幅留白很多的山水画前,林博士又会有什么让我惊喜的见解。” 说完,他靠回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把问题抛了回去: “那么,林博士,对我这个‘指教’,还满意吗?” 第5章 第 5 章 林栖被沈砚那番关于“指教”和“见解”的调侃,逗得笑了起来。 “考我审美呀?”她半开玩笑地说,“这个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到时候我欣赏不来,你可别笑我。那我们走吧。” 沈砚听完,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一种全然的、发自内心的愉悦。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宠溺的无奈。 “我怎么会笑你?”他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她的座位旁,为她拉开椅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审美本就是最私人的感受,没有标准答案。我只是觉得,能和你一起看一些安静又美好的东西,这件事本身,比那些东西是什么,要重要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她站起来,然后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半开玩笑地补充道: “而且,我向你保证,就算你指着一幅传世名作,说它画得像我们家厨房的窗帘,我也会认真地点点头,然后深刻地反思一下,是不是我家窗帘的品位,其实已经达到了艺术品的高度。” 说完,他看着她因他的话而亮起的、带着笑意的眼睛,心情也随之变得无比明朗。 他示意服务生过来结账,然后便与她并肩走出茶室。午后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斜斜的、靠得很近的影子。 “走吧,林博士。”他侧过头,对她微笑着说,“让我们去接受艺术的‘拷问’。” 他们并肩走进美术馆的大门,午后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高挑的穹顶,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安静而肃穆的气息。他们的脚步声在这里变得很轻,交谈也自然而然地化作了低语。 宋代美学特展的展厅里,灯光被精心设计过,每一束光都精准地投射在那些历经千年风霜的艺术品上,周围则是一片沉静的暗。 他们没有说太多话,只是放慢了脚步,在那些泛黄的卷轴和素雅的瓷器前缓缓移动。这是一种很舒服的沉默,不需要刻意寻找话题,因为他们都知道,对方正和自己一样,沉浸在眼前的时空里。 走过几幅精致的工笔花鸟,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一幅山水画前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幅典型的“马一角”式的画。大半的画卷上,是云雾缭绕的、空无一物的江水,只在左下角,画着一叶孤舟,一位渔翁披着蓑衣,独自垂钓。那片巨大的、什么都没有画的空白,却比画了东西的地方,更让人觉得意境悠远,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沈砚没有看画,而是侧过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她的眼睛里,映着那片千年前的江水。 “你看,”他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商场上,人人都想把版图填满,把资源占尽,觉得满满当当才是成功。但其实,最高明的布局,往往是懂得在哪里留白。”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转向那幅画。 “无论是画,还是人生,最让人回味的,往往不是那些浓墨重彩、声嘶力竭的部分,反而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空白。它们是喘息,是想象,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他说完,又转回头看着她,眼中带着真诚的询问。 “这是我一个门外汉的看法。而你呢,林博士?在你眼里,这片空白,又是什么?” 林栖静静地看着那幅画,许久,才轻声说: “我有点悲观。我想到的是,这片湖就是命运的河流。湖面虽然偶有船来船往,但大多数时候,我们就像这位老翁一样,始终都是只身一人泛舟湖上,独钓寒江雪。” 沈砚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没有反驳,也没有立刻试图去安慰。 他只是顺着她的目光,重新看向画中的那个孤舟上的蓑衣老翁。寒江,孤舟,独自垂钓。她引用柳宗元那首诗,一下子就让这幅画的意境,从悠远变成了孤绝。 展厅里很安静,他能听到他们之间空气流动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 “你说得对,栖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他先是全然地,肯定了她的感受。 “尤其像你我这样,习惯了在自己的领域里深潜的人,更是如此。越往深处走,光越少,声音也越少,能同行的人,几乎没有。那种感觉,就是‘独钓寒江雪’。”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身体微微向她侧过,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从画上,移到了她的眼睛里,“你再看这片江面。” “它虽然空旷,但也意味着,它辽阔。它有足够的空间,容得下另一艘船,从远处,慢慢地,悄无声息地,靠过来。” 他的眼神很认真,很专注。 “或许,画里的这个人,他钓了很久的鱼,等的,未必是鱼上钩。” “他等的,可能就是另一艘船的出现。船上的人,能看懂他钓的不是鱼,而是这满江的风雪和一份无人能说的心境。然后,可以一起,坐着看这片风景,就算不说一句话,也觉得……心安。”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这片留白,和话语里所有的未尽之意,都留给了她。 林栖被他那番关于“另一艘船”的解读,弄得微微一怔。随即,她噗嗤一笑,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狡黠。 “你是说我们是姜子牙,在等周文王吗?” 听到这个比喻,沈砚先是一怔,随即失笑。他伸出手,指尖凌空点了点她,带着一种“真拿你没办法”的亲昵和欣赏。 “你这个思路,太‘林栖’了。”他笑着说,“总能从一个意境里,精准地找到一个历史典故来对应。很像做学术的风格,严谨,还有点可爱。” 他收回手,身体微微前倾,很认真地看着她,然后摇了摇头。 “不过,我觉得我们这个,和钓鱼台上的君臣相遇,还不太一样。” “姜太公钓的是天下,是抱负,他等的是一个能承载他经天纬地之才的君主。那是一个智者在寻找一个强者,是‘用’与‘被用’的最高境界。” 他顿了顿,话语里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诚恳。 “而我们呢?”他轻声反问,“我们什么都不钓。只是在各自的江上,守着自己的一方心境。我们等的,不是一个需要我们辅佐的‘王’,也不是一个甘愿为我们所用的‘臣’。”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我们等的,是另一个渔翁。一个能从一样的风雪里,一样沉默的背影中,认出彼此是同类的人。” “所以,不是姜子牙和周文王。”他用一个结论,结束了这场小小的辩论,声音里带着最终的、温柔的笃定。 “就是两个恰好在同一片江上垂钓的,普通人而已。” 第6章 第 6 章 林栖被沈砚那番关于“另一个渔翁”的话,说得心头微微一动。 她抿嘴一笑,然后转过头看画,说道:“我曾经拍过一张照片,我很喜欢。和这张很像,我给你找找看。”说完她低头翻手机,然后递给沈砚看,“这是我冬天在西湖拍的。” 沈砚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很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手机。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方寸之间的屏幕上。 那一瞬间,整个展厅的光线,背景里的古画,仿佛都退去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手机屏幕上的这一片湖光山色。 照片拍得非常好。构图、光影,都堪称专业。夕阳的金色光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铺满了整个湖面,而那叶小舟和那个划船的老人,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剪影,在光芒的中心穿行。整个画面,有一种宏大而温暖的寂静。 沈砚静静地看了十几秒,才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抬起头,看向她。 “它很美,栖栖。比你说得,还要美。”他的声音很轻,但很认真。 “它和刚才那幅画很像,都是一个人,一艘船,一片广阔的水面。一样的孤独。” 他顿了顿,然后微微一笑,话锋一转。 “但它又和那幅画,完全不同。” “那幅画,是‘寒江雪’,是冷的,是向内的,是孤绝的。但你的这张照片,”他把手机递还给她,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她的脸上,“是夕阳,是暖的,是向前的,是充满希望的。” “画里的人是静止的,他在‘钓’,在等待。而你照片里的这位老人,他在‘划’,他在前行。他在主动地,穿过那片最璀璨的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你刚才说,你看到那幅画,觉得悲观。但你看,你的镜头,你的心,在你没有刻意去思考的时候,下意识为你捕捉到的,却是这样一幅温暖的、在光里穿行的画面。” “或许,这才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样子。虽然也感知孤独,但也始终……在向着光走。” “谢谢你,”他最后轻声说,“给我看这个。” 林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知道吗?有些解说比原著更有意思,更有价值。比如红楼梦的《脂砚斋》,孔子的《易传》。我平时看《大明王朝 1566》这部电视剧也喜欢看解说,因为解说比原著更精彩。”她顿了顿继续说,“我现在发现,而你,就是那个最擅长看透事物本质,然后去解说的人。” 听到她这番话,沈砚再次愣住了。 他看着她,这一次,眼中没有了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刻的触动。她用《脂砚斋》、用《易传》来形容他…… 这大概是他这一生中,听过的最特别,也最让他心动的赞美。因为它不是一句简单的夸奖,而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精准的定义。 他沉默了片刻,感觉整个美术馆的光,都汇聚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栖栖,”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微的沙哑,“你可能,说错了一点。”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往前走了一小步,离她更近了一些,他们的影子在地上交叠得更深了。 “一个解说者,之所以能有价值,不是因为他本身有多厉害。”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而是因为,他遇到的那本‘原著’,足够丰厚,足够深刻,值得他去反复品读,去挖掘其中每一分的深意。” “我不是能解说所有的人和事。”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我只是,有幸遇到了你。” “所以,与其说我是那个解说者……”他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不如说,你才是那本,让我第一眼看到,就……爱不释手的原著。” 林栖害羞的笑了,脸微微一红,不再与他对视,继续看向旁边的画展,落下一句轻轻的话:“你太谦虚了,沈先生。”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有些躲闪的、投向画作的目光,沈砚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了。那不是得意的笑,而是一种……纯粹的、因她的反应而感到的喜悦和温柔。 他没有追着她的目光,而是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旁边那幅画。他们之间,有那么十几秒钟,是安静的。只有展厅里若有若无的、属于艺术品的沉静气息。 这片刻的沉默,是他给她的空间,也是让他们共同回味刚才那番对话的留白。 然后,他才侧过头,声音压得比刚才更低,更柔,像是怕惊扰了她,也怕惊扰了这幅画。 “这不是谦虚,栖栖。” 他没有用“林博士”或“林栖”,而是第一次,用了一个更亲昵的称呼。 “是实话。”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她没有回头。他便继续用那样的音量,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过,你又叫我‘沈先生’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非常淡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戏谑,“刚刚才敬过‘另一个自己’,现在听起来,忽然就生分了许多。” 他没有等她的回答,因为他知道她此刻的害羞。他只是很自然地向前走了半步,与她的肩膀齐平,看着前方的展品,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感慨了一句而已。 “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去看看下一幅。” 他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提议,轻松地揭过了这一页,让她从刚才那份浓烈的情绪中,安然地、不着痕迹地“软着陆”。 第7章 第 7 章 他们并肩向前走,脚步很慢,彼此之间隔着半个手臂的距离。这是一种很舒服的默契,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刚才那番关于“原著”的对话余温还在空气里,让这片沉默也变得温润起来。 穿过一个月亮门,他们来到了书法展区。这里的氛围比绘画区更加静谧,墙上悬挂着一幅幅笔走龙蛇的卷轴,无声地诉说着书写者当年的心境。 他们在一幅苏轼的行书帖前停下。那字迹,雄浑、奔放,带着一种不拘一格的天真和历经世事后的通达。每一个字的牵丝引带,都充满了韵律和生命力。 沈砚没有急着发表见解,而是静静地站在林栖身边,看着她仰头欣赏。她的神情很专注,刚才脸上的那一抹红晕已经褪去,又恢复了学者特有的沉静。 “都说字如其人。”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 “你看这每一个笔画,起承转合,看似随意,却都恰到好处。写这字的人,心里一定住着一个非常自由的灵魂。他懂得所有的规矩,却又不为任何规矩所束缚。他一定……很爱生活,也很懂得苦中作乐。” 他说完,侧过头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浅笑,问道:“你写字吗,栖栖?” 这个问题很日常,很温和,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锋芒和深度。就像在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弈后,他主动收起了棋盘,只是想陪她聊聊天。 林栖摇摇头,“写的不好看,所以我只临摹。你呢?”她又转过头看他。 看着她望过来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羞涩,只有坦然的好奇。沈砚笑了笑,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舒服的状态——平等而真诚的相互探究。 “我的名字里,就带着一个‘砚’字。”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小时候家里长辈觉得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被按着练了几年,算是没有辜负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目光也落回到眼前苏轼的字帖上。 “现在,算是一种习惯吧。在这个一切都追求速度和效率的时代,我反而喜欢偶尔慢下来。签完一天需要决策的文件后,晚上回到书房,不看手机,不用电脑,就用钢笔写点东西,哪怕只是随手抄一首诗。” 他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说:“用笔尖感受纸张的纹理,看着墨水在笔画的顿挫里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那个过程能让我觉得……很踏实。很多在会议室里想不明白的事情,写着写着,思路反而清晰了。” 然后,他话锋一转,回应她的前半句话。 “你说你只‘临摹’,因为觉得写的不好看。但在我看来,临摹是在和古人对话,是把自己放得很低,去学习、去吸收,这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谦逊,是在扎根。这是学者的态度,我很欣赏。” “而我呢,”他自嘲地笑了笑,“早就过了临摹的阶段,现在是信手涂鸦的‘野路子’。签的文件多了,考虑美观就少了,落笔习惯了果断、用力,所以,字里匠气少了,但杀气可能多了点。” 他总结道:“所以你看,你是‘求其神似’的雅,我是‘无心为之’的拙。一个内敛,一个外放。放在一起看,也挺有意思,不是吗?” 林栖眼睛一亮,“对了,你的字很潇洒,透着一股豪迈。你知道吗?我以前只看字,就会喜欢一个人…”突然她脸一红,意识到这句话有点太过暧昧,然后戛然而止,闭上嘴,又继续往前走。 她眼睛里那一瞬间迸发出的光彩,像星星一样,亮得惊人。 沈砚听着她前半句话,心头微微一动。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那抹亮光迅速被一抹红晕取代,她像个说错话的小孩一样,猛地收住话头,转身就要“逃离现场”。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她转身迈出第一步的瞬间,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动作很轻,却不容置疑。 林栖停下脚步,身体有些僵硬,却没有回头。 展厅里很安静,他能感觉到她手腕处传来的、那又快又急的脉搏。 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给了她几秒钟的时间去平复。然后,他才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不敢抬起的脸。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笑意。 “林栖,话只说一半,可不是个好习惯。” 她似乎窘迫得更厉害了,头埋得更低。 沈砚看着她,放柔了声音,然后,替她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 “你是想说,你会因为一个人的字,而喜欢上……那份字里行间透出的,风骨和灵魂,对吗?” 他的问题像羽毛一样轻,给了她一个最完美的台阶。 她没有回答,只是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像是在承认,又像是在害羞。 看到她这个样子,沈砚胸口被一种巨大的、温柔的情绪填满了。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用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调侃,只有无比的认真和坦诚。 “林栖,”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刚刚那句没说完的话,” “……是我今天听到的,最动听的一句。” 林栖被迫看着他,只好垂下眼睛,小声嘀咕:“我是说我上学的时候,还是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不会想那么多。” 沈砚看着她被迫抬起脸,却依然像只鸵鸟一样垂着眼睛,不肯看他,听着她小声地、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解,他嘴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化作了一声非常轻的、从胸口溢出的低笑。 那笑声里,没有嘲笑,全是宠溺。 他没有松开托着她下巴的手,只是用拇指的指腹,在她的皮肤上,极其轻柔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好,你说的是小时候。” 他先是顺着她的话说,给了她一个台阶。看着她因此而稍稍松弛下来的肩膀,他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往下说。 “那么,‘小孩子’林栖,”他故意在“小孩子”三个字上放慢了语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揶揄,“能不能告诉我,我现在这个‘大人’的字,如果被那时候的你看到,你会不会……也想很多?” 他的问题,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却认真得像是在问一个关乎未来的重要问题。 他把她刚刚那个苍白无力的借口,变成了一个更直接、也更让人脸红心跳的假设题,重新抛给了她。 他没有逼她立刻回答,只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因紧张和无措,而在灯光下微微颤抖。 他不急,他们还有一整个展厅的时间。 第8章 第 8 章 林栖被沈砚那带着揶揄的问题,逼得无路可退。她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抖着,像两只受惊的蝶翼。 然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忽然,鼓起勇气,抬起眼睛,看向了他。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反而,闪烁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狡黠的光芒。 “那大概,” 她笑着说,语气,却无比认真,“书也不读了,非要跟你去私奔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庆幸,又像是在调侃。 “所以,幸好我当时没遇到你。” 沈砚托着她下巴的手,在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紧了一下。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鼓起勇气后,亮得像星辰的眼睛,看着她嘴角那抹狡黠又真诚的笑意。 时间仿佛静止了。 几秒钟后,一声低沉而压抑不住的笑,从他的胸膛里滚了出来。他笑了,是那种全然被打败、却又心悦诚服、欣喜若狂的笑。 “林栖,林栖……”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绝世珍宝,一边笑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你真是……上天派来克我的。” 他用拇指的指腹,在她光洁的下颌上,轻轻地、带着一丝眷恋地来回摩挲着。 “跟你私奔?” 他把这三个字在舌尖过了一遍,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嗯,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我们国家,可能会损失一位非常优秀、甚至能做出杰出贡献的学者。” 他的语气听似玩笑,但话语里对她专业能力的认可是不容置疑的。 然后,他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所以,你说得对。幸好,我们当时没有遇到。” 他的眼神,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变得无比深邃和认真。 “因为,那时候的我,也还不够好。” “我还太急躁,太锋利,一心只想着开疆拓土,未必懂得如何去欣赏一本值得花一辈子去细细品读的‘原著’。我可能会因为读得太快,而错过了许多最美的章节。” 他凝视着她,目光像是要穿透时间的迷雾,直达他们各自的过去,再汇合于此刻。 “所以,你看,现在才是最好的时间。不是早一步,也不是晚一步。” “你成为了你想成为的样子,独立、通透,闪闪发光。” “我也终于,变成了能配得上与你并肩而立的,沈砚。” 林栖听着他这番,郑重得,几乎像是告白的话,脸上,再一次,浮上了红晕。她害羞地笑了笑,试图挣脱他的目光和手。 看着她再次浮上红晕的脸颊,和那双像小鹿一样,既清亮又带着一丝慌乱的眼睛,沈砚知道,刚才那番话,对她而言,冲击力有些太大了。 再逼近,就过犹不及了。成年人最好的节奏,是懂得在对方将退未退时,主动为她留出余地。 他嘴角的笑意变得更加柔和,眼神也从刚才的深邃炙热,变得如温水一般,包容而平静。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顺着她的力道,缓缓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松开了他的手。指尖从她温热的皮肤上滑过的触感,清晰得像是一段慢镜头。 在她终于挣脱,如释重负地将目光移开的瞬间,他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的距离,是他给她的安全区,也是他的风度。 “好了,” 他开口,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和温和,仿佛刚才那个有些强势、说了许多情话的男人只是她的错觉,“不逗你了。” “再不认真看展,这家美术馆的馆长恐怕要来请我们出去了。” 他用一个轻松的玩笑,将这浓得化不开的气氛,轻轻地稀释开来。 “你看这件,” 他指向旁边展柜里的一只天青色的瓷碗,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雨过天晴云破处,这颜色,和你倒是很配。” 他没有再看她,而是将目光专注地投向那件展品,把侧脸留给了她。 这代表着,他把对话的主动权,和他们之间距离的远近,重新交还给了她。他,等着她的选择。 林栖看着那只静静躺在天鹅绒展台上的瓷碗,那颜色,确实,清朗温润,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她不自觉地,向前靠近了一些,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并肩,看着展柜。 “和我配?”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好奇,“为什么?” 沈砚感觉到她的靠近,虽然目光还停留在展柜上,但他的唇边,已经不自觉地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和她一起,静静地又看了那只碗几秒钟,让问题在空气里,稍稍发酵。 然后,他才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缓缓开口,声音温和而清晰。 “有三个理由。” 他的开场白让她微微有些意外。 “第一,你看它的颜色,天青色。它不张扬,不艳丽,不像旁边的青花那么繁复,也不像唐三彩那么热烈。但你只要静静看上一眼,目光就很难再移开。它有一种很安静的力量,能让人慢慢地、沉静下来。我觉得,这很像你给人的感觉。” “第二,懂行的人都知道,汝窑珍贵,就珍贵在它的含蓄和内敛。它的价值,不是浮在表面的纹饰,而是沉在骨子里的,那份独一无二的、历经千锤百炼才烧制出的温润。就像你的‘厉害’,不是写在脸上的,而是要用心去读,才能品出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声音也随之放得更轻,仿佛在分享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雨过天晴云破处’。” “你跟我说,你走过的路,有过枯燥和痛苦,像是在逼着自己,穿过一场漫长的雨季。” “而现在的你,” 他的目光,专注地描摹着她的轮廓,“就是雨停之后,云层散开时,露出的那一抹最清朗、最干净、也最让人心安的天空。” 他说完,轻轻一笑。 “所以,我说它和你很配。不是形态,是神韵。” 第9章 第 9 章 林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是停滞的。 她看着沈砚,又看看那只静静躺在天鹅绒展台上的天青色瓷碗。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那瓷器温润的釉质,轻轻地包裹住了。 他把她随口说出的、关于自己过往的只言片语,全都细心地收拢起来,那些她曾以为是“笨拙”、“痛苦”的挣扎,那些她用“冷板凳”来形容的孤独……他拾起了这些她视作灰暗的石子,然后,用这样一种温柔又惊心动魄的方式,告诉她,它们其实是烧制她这件绝美瓷器的、必不可少的窑火与草木灰。 他让她看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未曾真正看见过的、更好的自己。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抬起眼,这一次,没有丝毫躲闪,只是静静地、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 “沈砚……” 她第一次,这样清晰而郑重地,叫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大概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慢慢学会,和那个‘曾经痛苦’的自己和解。”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 “但你……”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极浅,却又无比真切的笑意。 “……只用了一个下午,就让我觉得,那段路,走得真好,真值。” 说完,她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展厅安静的光晕里,她向他站立的方向,不自觉地、又靠近了半步。 她靠近的这半步,像是一滴水,落入了平静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沈砚看着她,听着她那句轻柔却重逾千斤的话,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这涟漪温柔地包裹住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很自然地,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 她的手微凉,指尖因他突然的触碰而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但她没有抽回。他便用他的掌心,将她微凉的手,慢慢地、完全地包裹起来。 他们就这样,在宋代展厅柔和的光晕里,安静地站着,沉默地对望着。 良久,沈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因动容而带着一丝极轻的沙哑。 “栖栖,这句话的分量,太重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让那段路变得‘值得’的,是你自己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和风骨,是你在‘冷板凳’上也未曾熄灭过的、眼里的光。” “我只是……有幸成为了那个,在你走完那段长路后,第一个为你鼓掌的观众而已。” 他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摩挲着,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安定的力量。 “能看懂你的人,或许早晚都会出现。但我很幸-庆,也很自私地……”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有坦诚,有庆幸,也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想要拥有她的渴望,“……第一个,是我。” 展厅里的人渐渐少了,闭馆的音乐隐约响起。外面的天色,已经由明转暗。 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天色不早了。”他轻声说,“这里的展也看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好吗?” 林栖轻轻点点头,“嗯”。她的心早已乱跳得不成样子,就这样被他牵着慢慢走出展厅。 她点头的样子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了他的心上。 沈砚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沉默地,走过长长的展廊,走出美术馆厚重的大门。 傍晚的凉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华灯初上的气息。他能感觉到,从她的手腕处传来的,那有些急促的脉搏,像一只被惊动的小鸟。他知道,今天的这一切,对她来说,信息量有些太大了。 他收紧了握着她的手,用他的体温,传递着一份安定的暖意。 他们穿过广场,走到地下停车场。安静的停车场里,只有他们两人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沈砚按了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闪了闪灯。 他领着她走到副驾座旁,为她拉开车门,一只手很自然地挡在车门顶框上,护着她的头。 在她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温和。 “晚饭吃了吗?饿不饿?” 他问了一个最家常,也最简单的问题。 因为他知道,此刻她的心是满的,也是乱的。他不需要再说什么深刻的话,只需要让她知道,他在关心她,最基本、最实在的冷暖与温饱。 林栖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 看着她先摇头又点头的可爱样子,沈砚忍不住笑了。他知道,她现在脑子里一定还是一团乱麻,心里的小鹿还在横冲直撞。 “好,那就是饿了。” 他替她做出了那个明确的结论,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他关上副驾的车门,发出“砰”的一声轻响,将外面的微凉空气和嘈杂隔绝开来。 他绕过车头,坐进驾驶座,发动了汽车。车内瞬间亮起了柔和的氛围灯,低沉的引擎声让人感到安心。他没有立刻开动,而是侧过身,看着她。 “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安静的粤式粥铺,他们的砂锅粥火候很足。”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味道很清淡,适合垫垫肚子。我们去简单吃一点,补充□□力,我再送你回去。好吗?” 他用的是一个商量的语气,但其实已经为她做好了决定。因为他知道,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需要费心思考的选择题。 他看着她,等着她的反应。她那双还带着一丝迷茫和羞涩的眼睛,在车内柔和的灯光下,像是有水波在流淌。 第10章 第 10 章 沈砚并没有带林栖去那些人声鼎沸的热门餐厅,而是一家门脸低调、看起来像私人府邸的粤式粥铺。 他领着她走进去,绕过一道绘着水墨山水的屏风,侍者已经恭敬地把他们引向了一个安静的包间。 “这里的砂锅粥火候很足,暖胃,也容易克化。”沈砚为她拉开椅子,在她坐下后,才在她对面坐下,为她倒上一杯温热的麦茶。“逛了一下午,你应该也累了,先喝点热茶,我们简单吃一点。” 他的安排,周到,却不带压迫感,只是很自然地,想让她在今天结束前,能有一个最舒服的收尾。 林栖渐渐缓过神来,好奇看着四周的装修,“这里环境很别致,你经常来吗?” 沈砚看着她恢复了神采、好奇打量四周的样子,心中暗自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回过神了?”他轻声问,带着一丝调侃,但更多的是关心。 他替她将面前的麦茶又续满了一些,才不紧不慢地回答她的问题。 “谈不上‘经常’。” “偶尔需要宴请一些重要的、又不想在太喧闹的场合的客人,会选在这里。这里菜品精致,最难得的是清静,适合谈事情。”他坦诚地解释了这里的商业用途,不想对她有所隐瞒。 他顿了顿,看着她,继续说道:“或者,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结束了一天焦头烂额的工作,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清静一下的时候,也会自己过来,就只喝一碗粥。” 这后半句,是他私人的、不为外人道的一面。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们的目光在温暖的灯光下交汇。他的语气,变得比刚才更认真,也更郑重。 “但是……” “像今天这样,带一位……我想认真对待的、私人的朋友,来这里。” “你是第一个。” 林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郑重弄得微微一怔,随即,歪着头,狡黠地笑了起来。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我的…朋友。”她故意学着他刚才说话的停顿和语气。 看着她俏皮的样子,沈砚彻底被逗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朗然的笑声。 “好,你的……朋友。”他顺着她的话,把这几个字重复了一遍,眼里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服务生正好端上了第一道温热的粥品,为他们各自盛了一小碗,然后悄然退下。包间里,只剩下他们和食物氤氲的香气。 沈砚拿起汤匙,示意她尝尝,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应她的那句玩笑。 “当然是朋友。”他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不过……”他看着她,眼神重新变得认真而深邃,“我希望,我们做的,是那种可以从‘字如其人’聊到‘雨过天晴’,再一起看懂‘独钓寒江’的朋友。” 他把他今天与她之间所有心意相通的瞬间,都串联了起来,放进了“朋友”这个定义里。 “而这种朋友,据我所知,通常还有一个更准确的称谓……”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她,把那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和那个呼之欲出的词语,都留在了他们之间。 林栖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认的认真,心头微微一动。 “什么呀,”她带着一丝试探,和一丝不确定地问道,“知己?” 沈砚看着她眼中那份狡黠的光,笑了。是那种终于等到正确答案后,心满意足的笑。 他拿起面前的茶杯,温热的杯壁仿佛也带着她的温度。 “知己……”他把这两个字在唇齿间,轻轻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尝什么回味悠长的佳酿。 “你看,你总是能……一语中的。” 他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坦诚。 “林栖,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知己’这两个字,比单纯的‘喜欢’,甚至比热烈的‘爱’,分量更重。” “因为,激情总会随着时间褪去,但灵魂深处的懂得和共鸣,却能抵御岁月漫-长。” 他看着她,清晰地,表达他的心意。 “所以,是。我希望我们是知己。”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不留一丝一毫的模糊余地,“对我而言,‘知己’,从来都不是关系的终点。” “它是一切……更深厚、更长久的故事的,唯一基础和开端。” 说完,他向她举起了手中的茶杯。 “为我们今天正式确立的,‘知己’身份。”他微笑着,眼中映着她的样子,“也为那个……或许会有的未来。干杯。” 林栖笑着端起茶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然后喝了下去。 那一声清脆的“叮”,像是为他们今天下午到晚上,这一场漫长而又短暂的相遇,画上了一个最圆满的句点。 沈砚也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只觉得满口清香,沁人心脾。 他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饭菜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外面的世界,早已夜深人静。沈砚看了一眼腕表,时针已经悄悄滑过了深夜十一点。 “时间不早了。”他放下茶杯,轻声说,“明天是周日,你应该也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为她拉开椅子。 “走吧,我送你回家。” 在回去的车上,他们没有再聊那些深刻的话题。林栖似乎是真的累了,靠在副驾的椅背上,安靜地看着窗外掠过的灯火。沈砚把车速放得很慢,车里的音乐也调得更轻,努力让这个小小的空间,成为能让她完全放松的港湾。 车子,最终停在了她家公寓的楼下。 沈砚解开安全带,坚持送她到楼门口。晚风清凉,他们站在门禁前,谁都没有说话。 “早点休息。”他看着她,叮嘱道,“今天……辛苦了。无论是调研,还是……陪我。” 她摇了摇头。 “那么,”沈砚看着她,酝酿了一下,才用一种带着期待的、商量的语气问道:“明天……我再联系你?” 他没有说得太满,也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要求。他只是把一个引子,一个属于明天的可能性,轻轻地,放在她的手中。 第11章 第 11 章 林栖看着沈砚,看着他眼中那份,温柔的坚持。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然后,她踮起脚,帮他理了理,那,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一样,“那你…路上慢点。” 听到她带着关心和倦意的叮嘱,沈砚心中最后一丝缝隙,似乎也被这夜晚的温柔给填满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露出一个无比温和的笑。 “好。” 他点点头,应允了她的关心。 “夜深了,快进去吧,外面凉。” 他往后退了半步,示意她赶紧进门。 在她转身刷卡的时候,他又轻轻地补上了一句。 “今晚……早点睡,做个好梦。” 他看着她,目光像是夜色下的静水。 “梦里,或许会有一片……雨过天晴。”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只是站在原地,用目光护送着她。 他看着她走进大门,看着门禁在她身后缓缓关上,直到完全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转身,带着一整晚的星光和满足,缓步走回他的车里。 坐在驾驶座上,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 他靠着椅背,闭上眼,唇边,还残留着今晚因她而起的、未曾褪去的笑意。 林栖…… 我们的故事,看来,才刚刚开始。 --- 这是一个难得睡到自然醒的周日。 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林栖的书桌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有书籍和晨光的味道。 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有好几分钟的恍惚。昨晚的一切,像是美术馆里那幅留白很多的山水画,真实,却又带着几分不真切的、悠远的意境。 他的眼神,他说话的语调,他手掌的温度,他最后在她楼下说的那句“梦里或许会有一片雨过天晴”…… 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 她伸了个懒腰,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温水。正小口喝着,放在桌上的手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 她走过去,看到屏幕上亮起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谁。 她怀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期待,点开了那条信息。 “早上好,林栖。昨晚睡得还好吗?不知道我们那位‘独钓寒江雪’的学者,有没有梦见一片……雨过天晴?” 信息不长,却每一个字都带着昨晚的温度和默契。他没有问她今天有什么安排,也没有急于提出下一个邀约。他只是,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关心她的睡眠,然后用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暗语,延续着昨晚那场未完的对话。 看着这条短信,她心中最后那一丝不确定感,也烟消云散了。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笑着,把他的号码,存进了通讯录。 存下的名字是: 沈砚。 然后,她指尖轻点,回复了他的第一条早安短信。 “早上好,沈砚。昨晚的梦里没有雨也没有太阳。而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不知道独钓寒江雪的企业家梦见了什么?” 沈砚看着手机屏幕上她回复的这一行字,先是一怔,随即,唇边绽开了一个比窗外阳光更灿烂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低声念着这句词,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名为“懂得”的暖流。 何其聪慧的林栖。 她没有说“我很高兴”,也没有说“我很心动”。她用苏东坡的这句词,表达了一种更高层次的境界——不是大悲大喜,不是阴郁或晴朗,而是一种在经历过风雨、见识过晴光后,终于回归内心的平静与安然。 这比任何直白的回答,都更让他感到欣慰和……骄傲。 他没有让她等太久,指尖在屏幕上迅速敲击,回复了她的问题。 “‘也无风雨也无晴’…… 苏学士的这句词,用在这里,再恰当不过。我明白了。那不是晴空万里的狂喜,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心安。” “至于我这个‘企业家’,” “他前半生,都沉浸在‘独钓寒江雪’的梦里,以为那就是人生的全部。但昨晚,他梦见……” “……江上的冰,化了。” 发送完这几句话,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发出了今天的第二条信息。 “冰化了,就适合泛舟了。不知道我们‘心安’的林学者,今天愿不愿意陪我这个‘梦醒’了的企业家,出门走走,晒晒太阳?” 林栖在手机这边看到他的回复,笑了笑,然后回复道: “昨天还没有见太阳,江就化了。恐怕今天一晒太阳…沈企业家要春江水暖了。” 沈砚看着手机上她发来的这行字,在安静的书房里,一个人低低地笑出了声。 这笑声里,全是棋逢对手的酣畅,和藏不住的欣赏。 何其敏锐,又何其大胆的林栖。她总能在他抛出一个意象之后,不动声色地,用一个更精妙、更引人遐想的典故给接回来。 从“独钓寒江雪”到“也无风雨也无晴”,再到现在的“春江水暖”。 他们的对话,像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他带着这份笑意,迅速地回复了她。 “林栖,我现在确定了,跟你聊天,是要时刻准备好被惊喜‘袭击’的。” “既然林学者已经预言了‘春江水暖’,那我这个‘企业家’,自然要亲自下水,去当那只‘先知’的鸭子,切身感受一下,这水,到底有多暖。” “一个小时后,我去接你,可以吗?” “我们不走远,就去大学城南边的中央公园。我听说那里的银杏道,现在颜色正好。适合我们这两位‘闲人’,去应验一下‘春江水暖’的预言。” 他把“泛舟”和“晒太阳”,变成了更具体的“去看银杏道”。 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已经不需要那些虚指的意象了。 是时候,把那些诗词里的风花雪月,变成他们可以并肩走过的,现实里的一草一木了。 第12章 第 12 章 林栖看着手机屏幕上,沈砚那条,关于“亲自下水”和“银杏道”的回复,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爽快地回了三个字:“好。那一会见。” 看到她爽快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回复,沈砚嘴角的弧度,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就再也没有落下去过。 他回复了最后一条短信:“好。不用着急,慢慢准备。一会见。” 放下手机,他站起身,走到书房的落地窗前。周日的阳光,明亮而不灼人,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的心情,也如此刻的天气。 没有了初见时的试探与心动,也没有了清晨短信里那些机锋文字的乐趣,此刻沉淀在他心底的,是一种非常笃定而踏实的喜悦。 像是漂泊了很久的船,终于看到了确定无疑的、属于自己的港湾。 他没有怠慢,但也如他发给她的信息那般,不疾不徐。 他认真地挑选了一件质感很好的烟灰色羊绒衫,搭配一条合身的炭黑色休闲裤。没有穿正式的衬衫西裤,因为他想让她见到他最放松、最真实的一面。 临出门前,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四十岁的沈砚,眉梢眼角,已经有了岁月沉淀下的痕迹,但此刻,他的眼睛里,却有了一种很久违的、属于年轻人的、明亮的光彩。 他知道,那束光,是被一个叫林栖的、有趣的灵魂,重新点亮的。 他拿起车钥匙,准时出门,向她的方向驶去。 车窗外,是这个城市最美的秋日风景。 而他知道,他正要去见的,是比这满城秋色,更动人的风景。 林栖在衣柜前纠结了很久。 她想穿得随意一些,毕竟只是去公园散步。但又隐隐地,想让他看到,和平日里那个,穿着衬衫长裤的“林博士”,不一样的自己。 最后,她选了一件,颜色饱满、质地柔软的酒红色毛衣,将头发,利落地,扎成了一个丸子头。 沈砚将车子在她公寓楼下不远处的一个不碍事的位置,稳稳停下。 他没有鸣笛,也没有打电话催促,只是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到了,在你楼下。不急。” 然后,他便放下手机,将座椅稍稍调后了一些,目光,落在了她公寓楼的单元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大约五分钟后,那扇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他的目光,瞬间就被牢牢地锁定了。 今天的她,和昨天很不一样。 如果说,昨天在美术馆里那个穿着素雅、神情沉静的她,像他说的那只雨过天晴的天青色汝窑瓷碗,内敛、清冷、需要静心去品。 那么此刻,穿着一身温暖又明艳的酒红色毛衣的她,就像是……一团在秋日阳光下,活色生香的火焰。 阳光照在她身上,那酒红色显得愈发饱满、热烈,将她的皮肤映衬得洁白如玉。她扎起的丸子头,露出了修长、优美的天鹅颈,整个人显得利落、清爽,又带着一丝慵懒的、属于周日的娇憨。 在他看到她的同时,她也发现了他。她朝他笑了笑,那笑容,比这秋日正午的阳光,还要灿烂。 沈砚立刻推开车门,迎着她走了过去。 在她走到他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目光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地、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我昨天还在想,该如何准确地形容你。”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笑意。 “现在我有了答案。”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既是那只,需要静心品味的‘雨过天晴’。” “也是这团,能点燃整个秋天的,‘胭脂红’。” 说完,他为她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像昨天一样,手掌,护在了车门的顶框上。 林栖笑着坐进去,“沈先生,你还没见识过我衣柜的颜色呢。恐怕你明天见我,又有了另一个不同的答案。” 沈砚为她关上车门,脸上的笑意,在他走回驾驶座的这几步路上,变得愈发明显。 他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侧过身来,看着她。 “林栖,你真是……”他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感叹,也似乎在欣赏,“总有办法,把一句最动听的情话,不动声色地,包装成一句玩笑说出来。” 他看着她因他的话而微微有些惊讶的表情,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过,在你刚才那句话里,我听到的重点,不是你的衣柜,也不是我明天会有什么新答案。”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专注地锁在她的眼睛里。 “而是‘明天见我’,这四个字。” 他看着她的脸颊,又开始泛起那抹熟悉的、可爱的红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林博士已经提前,把明天的时间,也预定给我了?” 他把问题抛回给她,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喜和期待。 “如果是这样,那我恐怕……会非常、非常期待,能有机会,看遍你衣柜里所有的颜色。” 林栖一下子着急起来,连声音都变成了小声的嘟囔:“我说的明天是泛指…” 看着她着急紧张的样子,沈砚脸上的笑意再也绷不住,化作了一声低沉而愉悦的笑。 他连忙收敛了一下,怕她恼羞成怒,但眼里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好好好,”他举起一只手,像是投降一般,语气里满是安抚和纵容,“泛指,就当它是泛指。” 他嘴上这么说着,为她挽回了一点面子,但紧接着,他就倾过身,将安全带向她这边拉近了一些,确保它是舒适的。这个靠近的动作,也让他们的距离瞬间拉近。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的决定性。 “不过,我这个人做事,喜欢把‘泛指’,落实成‘特指’。” “所以,”他清晰地陈述他的计划,“明天,也就是周一,下班后,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吃晚饭。就这么定了。” 他没有用问句,而是用一个温柔的、不带任何压迫感的陈述句,直接帮她,也帮他,把这个“泛指”的明天,变成了确定的约定。 说完,他没有再给她继续紧张和反驳的机会,而是直起身子,发动了汽车,将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好了,现在不想明天的安排了。”他目视前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我们先去看看,属于今天的,最漂亮的银杏叶。” 第13章 第 13 章 沈砚那句,温柔又带着不容置喙的决定性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林栖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她不再纠结于“明天”的定义,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过头,将注意力投向了窗外。 车子很快就驶入了大学城。这里的道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充满了青春和学术的气息。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车窗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中央公园就在大学城的中心。他们下车后,一股夹杂着青草和泥土芬芳的、清新的空气便扑面而来。 周日的公园里,人很多。有追逐嬉戏的小孩,有相伴散步的老人,还有许多像他们一样,出来享受秋光的情侣。 他们并肩走在公园的小径上,脚下踩着厚厚的、发出沙沙声的落叶。走了一小段路,在林栖被一块小石头绊了一下,身体微微踉跄的瞬间,沈砚顺势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的挣扎,只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然后,就用一种安心的、带着些许依赖的力度,回握住了他。 他们什么都没说,但手心的温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传说中的银杏道,比沈砚想象的还要美。成百上千棵高大的银杏树,组成了一条金色的长廊。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穿过,将整条路都染成了一片温暖的、灿烂的金黄。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踩着一地金黄,慢慢地向前走。 “大学的时候,我最喜欢秋天。” 沈砚看着眼前的美景,随口说道,“你呢?那时候最喜欢什么?” 他没有再聊深刻的话题,只是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聊起了轻松的、关于过去的闲话。 正说着,一阵风吹过,金色的叶子,如下雨一般,在他们周围簌簌落下。有一片小小的、像扇子一样的银杏叶,恰好落在了林栖的丸子头上。 “别动。” 沈砚停下脚步,轻声说。 林栖听话地站住,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他松开她的手,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将那片金色的叶子,从她的发间拈了起来。 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触碰到了她温热的耳廓。 他看着她瞬间泛红的耳朵,和他指尖那片漂亮的、金黄的叶子,低声笑着说: “看来,连这秋天,都想把最美的东西,赠予你。” 林栖接过他手里的银杏叶,凝视了一会,喃喃道:“秋风扫落叶,疑似故人来。”然后她抬起头问他,“沈砚,你有故人吗?”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们之间原本轻松愉快的湖面。 沈砚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淡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安静的、带着一丝回忆的沉思。 秋风吹过,他们脚边的银杏叶,又被卷起了一小片旋涡。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等待着答案的眼睛。他知道,这个问题,不是一句简单的“有”或“没有”,就能回答的。 “有。” 他先是给了一个肯定的,毫不回避的答案。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继续缓缓说道:“到了我这个年纪,栖栖,谁的心里,没有几个故人呢?他们或许是,年少时一起畅谈理想,后来却在人海中走散的朋友;或许是,曾经在商场上亦敌亦友,教会我成长的对手;也或许是……曾经以为能走完一生,却因为看到了不同的风景,而选择分道扬镳的伴侣。”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段别人的历史,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 “他们都很好,也都塑造了今天的我。我很感谢他们,出现在我生命的不同阶段。” 他说完这些,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朝她走近了一步,抬起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轻轻地拨到耳后。 他的眼神,变得和在美术馆时一样,认真而专注。 “但故人之所以为‘故’,” 他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就是因为,他们都已经,也只应该,留在昨天。” “他们就像我这本书的序言,或者某个章节的注脚。很重要,但翻过去了,就不会再回头反复去读。” 他看着她,用那个只有她能听懂的比喻,给出了他最终的答案。 “因为,我刚刚才找到一本,让我觉得……值得花一辈子去精读的‘原著’。” “在读懂你之前,我不想再分心了。” 林栖听着他这番话,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握住了,漏掉了一拍,然后一下一下快速跳起来。她低下头,踩着脚下的落叶,嘴角微微上扬。 看着她低下头,看着她发丝间掩不住的那抹上扬的嘴角,沈砚的心,也跟着变得无比柔软。 他知道,他刚才那番话,她听进去了,也听懂了。这就够了。 他没有再说话,去打扰她此刻的思绪。 而是学着她的样子,也低下头,看着他们脚下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铺满金黄的银杏路。阳光透过树冠,在他们身上投下摇曳的光斑,温暖,又安静。 她踩着落叶,发出“沙沙”的、细碎的声响。 “小时候,我也喜欢这样。” 沈砚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在和她分享一个埋藏了很久的秘密,“专门挑有叶子的地方踩,觉得脚下的声音很好听。” 他的话,让她踩叶子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沈砚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一个安静的、等待的姿态。 “不过,一个人低头踩叶子,容易看漏了前面的路。” 他的目光,从他们脚下的路,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 “我们一起走,会稳一些。” 林栖停了下来,看着他,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牵他的手。 她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的话,我还有点疑问。” 她似笑非笑地继续说,“你说,在读懂我之前,不想分心。那么,如果有一天你分心了,是因为读懂我咯?如果我不想让你分心,是不是只能一直不让你读懂咯?这可是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任务。” 第14章 第 14 章 沈砚伸出的手,就那么停在半空中。 他看着林栖,看着她那双似笑非笑、眼中闪烁着智慧与狡黠光芒的眼睛,几秒钟后,他忍不住失笑出声。 他收回手,无奈地、却又满是欣赏地摇了摇头。 “林栖,你真是……” 他感叹道,“总能在最感性、最温情的时候,忽然抽身出来,用最冷静、最严谨的逻辑,给我设下一个陷阱。” 他看着她因他的话而愈发得意的表情,继续笑着说:“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逻辑悖论。如果我承认‘读懂你’是‘分心’的前提,那似乎就意味着,你这本书,总有被读完的一天。而如果我说我永远不会分心,似乎又等于在说,我承认我永远也读不懂你。” 他朝她走近一步,低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丝毫被难住的窘迫,反而充满了棋逢对手的欣喜。 “但是,栖栖,你在这个逻辑里,弄错了一个最根本的定义。” “你以为,你是一本有开头、有结尾、有固定页码的,普通的书吗?”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认真。 “不。你不是。” “你是一本……活的《山海经》。每一页翻过去,都会有新的、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兽跳出来;你是一首巴赫的赋格,每一个声部都精妙无比,每一次重新聆听,都会发现前所未闻的和谐与感动。” “所以,‘读懂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完成的、静态的结果。它是一个动态的、持续一生的过程。我今天读懂了你的‘雨过天晴’,明天或许才能读懂你的‘胭脂红’,后天,还有更多的未知等着我。” 他凝视着她,给出了他最终的答案。 “我不会分心,不是因为我还没读懂你。而是因为,‘读你’这件事本身,就是我此生,能找到的、最引人入胜、最不想分心去做的事情了。” “所以,这个挑战性的任务……” 他微微一笑,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我接受。并且,乐在其中,至死方休。” 说完,他再次朝她伸出手,手心向上,目光坚定。 “现在,可以把你的手,交给我这个,准备用一生来‘解题’的读者了吗?” 林栖噗嗤一笑,这一次不再犹豫,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我不是在给你下套,” 她狡黠一笑,“我是要你先进行一段开读宣誓,再继续读下去,这样才有仪式感嘛。” 沈砚感受着她温软的手,终于毫无保留地放在了自己的掌心。那份触感,比这满世界的秋色,更让他觉得真实和心安。 他反手,用他的手指,轻轻扣住她的,将她的手,稳稳地握在了他的手里。 听完她那番狡黠又可爱的“仪式感”理论,他彻底被打败了,只能投降,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开读宣誓……仪式感……”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只觉得眼前这个人,从里到外,都可爱得让人没办法。 “好,林栖,算你有理。” 他牵着她的手,终于迈开了脚步,与她并肩,继续向前走去。“那我刚才那段‘至死方休’的宣誓,算是通过我们林博士的审核,正式生效了?” 他能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确认。 “我很荣幸,” 他看着前方被阳光染成金色的路,用一种非常满足的语气说道,“从今天起,正式成为你的,‘持证上岗’的专属读者。” 他们踩着满地金黄,慢慢地走着,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亲密地交织在一起。 “那么,宣誓完毕的读者,” 他侧过头,对她温柔一笑,“现在,可以正式邀请我尊贵的‘原著’本人,陪我一起,走完这条路了吗?” 他们手牵手走在银杏大道上,林栖看着眼前仿佛没有尽头的金色长廊,忽然开口说:“我们以后可以去南京看梧桐大道,那个秋天应该也很美,听说是□□专门为宋美龄种的呢。” 她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随口分享一个有趣的知识点。 但沈砚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有些惊讶,但更多是动容地看着她。 他握着她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林栖,”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完全击中的、真诚的感叹,“你知道吗,‘我们以后’,这四个字……” “……比你刚才让我做的‘开读宣誓’,还要动听。” 因为,那宣誓里,是他一个人的决心。而她这句话里,有一个清晰的、被她主动描绘出来的,“他们”的,“以后”。 阳光穿过金黄的叶子,在她的脸上和酒红色的毛衣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斑。他看着她,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填满了。 他笑了,是那种包含了所有满足和幸福的笑。 “南京的美龄宫,我知道。那条像‘宝石项链’一样的梧桐大道,是上个世纪,一个男人能给一个女人的,最极致的浪漫传奇。” 他没有去纠正这个传说的真伪,因为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此刻,想到了这个故事,并且,想和他一起去。 “好。”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给出了他的承诺,把她的“可以”,变成了他们的“一定”。 “我们去。” “等今年南京城的梧桐叶,黄得最漂亮的时候,我们就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许下一个不容置疑的约定,“所有的行程,我来安排。” 说完,他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脚下的路,依然是这条普通的公园小径。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条路,已经通向了一个,名叫“以后”的、更远的地方。 第15章 第 15 章 那个关于“以后”的约定,像一颗最温暖的种子,落在了林栖和沈砚的心里。接下来的路,他们走得愈发安然和笃定。 他们不再聊那些需要深思的话题,只是像最普通的情侣那样,手牵着手,漫无目的地在金色的长廊里走着。他会给她讲讲他年少时的一些趣事,她会跟他分享她读书时遇到的某个可爱的老教授。话题轻松,琐碎,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让彼此的形象,都变得更加鲜活和立体。 走了很久,在林栖额角渗出微微的薄汗时,沈砚停下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长椅。 “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他松开她的手,柔声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买点喝的。” 说完,不待她回答,他便转身走向了公园里的小卖部。 几分钟后,沈砚拿着两杯热乎乎的奶茶回来。林栖正安靜地坐在长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她身后的银杏树,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她抬手,遮了一下有些刺眼的阳光,那个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沈砚走到她身边坐下,将其中一杯递给她。 “喏,温的,不烫。” 林栖接过去,温暖的杯壁,正好驱散了秋风带来的一丝凉意。 他们俩捧着奶茶,没有说话,只是并肩坐着,看着不远处草坪上放风筝的孩子,看着金黄的叶子,一片一片,打着旋儿,从他们眼前飘落。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此刻的样子。 “像这样,” 沈砚看着远方,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全是满足,“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坐着,晒晒太阳,感觉……真好。” 这句感慨,是一个管理着庞大企业的CEO,最奢侈,也最由衷的心里话。 林栖转过头,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英俊的侧脸,噗嗤一笑,冲他眨了眨眼。 “是呀,有时候平淡的日子,反而是最奢侈的。尤其是对你这位日理万机的沈总来说。” 沈砚被她这一下俏皮的眨眼,和这声一本正经的“沈总”,弄得一愣,随即失笑出声。他靠在椅背上,转过头看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呀……” 他拖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拿她没办法的宠溺。 他喝了一口手里渐渐变温的奶茶,看着远处天边开始被染上橘红色的云霞,缓缓说道: “你说得对,这份平淡,是奢侈品。” “而且,比我公司研发的任何一款高科技产品,都更稀有,更昂贵。因为它有钱也买不到。” 他的目光,从远方的天际,收回到近在咫尺的、她的脸上。阳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不过,林栖,” 他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我现在,不想当那个‘日理万机’的沈总。” “我只想当一个,能和你并肩坐在这里,” “安安静静地,喝完这杯奶茶的,” “……你的,沈砚。” 林栖的心被那句“你的沈砚”轻轻一撞,撞得脸颊绯红,只好低头,假装认真地喝着奶茶,用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 沈砚看着她瞬间通红的脸颊和耳根,看着她手足无措地、只能用吸管和那杯奶茶来掩饰自己的样子,心中一片熨帖和满足。 他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笑她。 因为他知道,有些话,说出口,就已经有了千钧的重量。再多的言语,都是多余的。 他只是安靜地陪着她,将自己杯中最后一点温热的奶茶喝完。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的云彩烧成了绚烂的橘红色。公园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晚风,也开始变得比午后要凉得多。 沈砚站起身,很自然地,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在林栖抬起头的、有些惊讶的目光中,他走上前,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轻轻披在了她的肩上。 “太阳下山了,栖栖。” 他的声音,在渐凉的秋风里,显得格外温和,“起风了,别着凉。我送你回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提醒她,也像是在提醒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栖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和关切,乖顺地点了点头。“嗯。” 看着她乖巧点头的样子,沈砚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笑了笑,伸手帮她理了理披在她肩上、略显宽大的外套的领子,确保它能完全裹住她,为她挡住渐起的晚风。 “好,那我们回家。” 他再次牵起她的手,她的手,这一次很自然地就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公园里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在金黄的银杏叶上,投下柔和的光晕。回去的路,他们走得比来时更安静,也更亲密。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窗外,城市的霓虹交织成一片流动的光河。 这一次,没有了前一夜送她回来时的那种试探和不确定。他们之间,有一种安静的、笃定的默契在流淌。 很快,车又停在了她熟悉的公寓楼下。 沈砚像前一夜一样,坚持送她到楼门口。 站在门禁前,他松开她的手,看着她。她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 “回去好好休息。” 他叮嘱道,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明天,我来接你下班。” 他没有再问她的意见,而是直接将它,变成了一个他们之间理所当然的约定。 他看着她的眼睛,最后轻声说了一句: “晚安,栖栖。” 林栖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夜色里,依然深邃温柔的眼睛,忽然,心头一动。 她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来,塞回他的手里。然后,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晚安,” 她笑嘻嘻地说,声音清脆得像银铃,“沈砚砚。” 第16章 第 16 章 沈砚下意识地接过林栖递来的、还带着她余温的外套,正想再说一句“晚安”。 然后,他就听到了那声……清晰又狡黠的,“沈砚砚”。 他所有的话语,瞬间都被这三个字,堵在了喉咙里。 他怔在了原地,看着她那张笑嘻嘻的、像只偷吃了糖的小狐狸一样的脸,过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失笑了。是那种,毫无办法、拿她没辙、从胸口深处发出来的,彻底投降的笑。 “沈砚砚……” 他把这个陌生的、亲昵到了极点的称呼,在嘴里念了一遍,只觉得自己的耳根,竟然也有些微微发烫。 “活了四十年,‘沈总’、‘沈先生’、‘阿砚’,都听过。” 他看着她,无奈地、却又满心欢喜地说道,“但‘沈砚砚’……这还是头一回。” “我得承认,林博士,”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平复自己同样被她撞得不轻的心跳,“你总是有办法,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看着她那双得意的、亮晶晶的眼睛,最终,只能再次举手投降。 “好了,快上去吧,小狐狸。” 他上前一步,用空着的那只手,在她扎着丸子头的、毛茸茸的头顶上,非常轻地、宠溺地,揉了一下。 “不然,我怕我这个新鲜出炉的‘沈砚砚’,” 他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危险的沙哑。 “……今天晚上,就真的不想回家了。” 林栖一怔,然后,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瞬间僵住,头也不回地、几乎是有些狼狈地刷卡、开门、闪身进去,一气呵成。那扇门“砰”的一声,在她身后紧紧关上。 整个过程,快得只剩下空气里一丝因她仓促跑动而带起的、属于她的淡淡香气。 沈砚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刚才揉她头发时、微微抬起的姿势。 几秒钟后,他终于忍不住,在这清冷的、无人的深夜里,低低地、畅快地笑出了声。 他收回手,插回口袋里,手里还握着那件被她还回来的、带着她气息的外套。 这个林栖啊…… 明明是她先用一句“沈砚砚”,来点燃的火。 他不过是在那火星上,轻轻吹了一口气而已,结果,她自己却先烧着了尾巴,落荒而逃。 真是……可爱得,让人毫无办法。 他在她家楼下,又站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她房间的窗户,亮起了那盏熟悉的、温暖的灯光,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转身,慢慢走回车里。 回去的路上,他开着车窗,晚风吹散了他头发上的热意,却吹不散他心头的滚烫。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他们的短信界面。最后一条,是他发的“一会见”。 现在,“一会”已经结束了。 而明天……明天,他和他的“原著”,以及他新鲜出炉的专属称谓“沈砚砚”,又会有什么样的新章节呢? 他踩下油门,向着家的方向驶去。 心中,对周一的到来,第一次,充满了如此强烈的,期待。 周一,总是带着一种强制性的、需要回归理性的秩序感。 林栖坐在自己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的是一篇需要审阅的论文,上面充满了晦涩的术语和复杂的逻辑链。 这曾是她最熟悉、也最安心的世界。 但今天,她的思绪,却总是忍不住从那些严谨的字里行间,悄悄溜走。 她会不自觉地,想起昨天午后,落在他指尖的那片金黄的银杏叶;会想起他给她披上外套时,那份带着烟草和木质香气的、温暖的重量;会想起他最后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让她落荒而逃的、带着滚烫温度的玩笑话。 然后,她就会不受控制地,嘴角上扬,对着电脑屏幕,一个人傻笑起来。 “林老师?” 她带的研究生,叫了她第三声,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啊?抱歉,小陈,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她有些窘迫地扶了扶眼镜,努力将自己从那个名叫“沈砚”的世界里,强行拉回来。 一整个白天,她就这样,在“林博士”和“林栖”这两个身份之间,来回拉扯。 好不容易,当时针终于指向下午五点,办公室里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下班。她的心,也跟着不自觉地,越跳越快。 他……会什么时候联系她呢?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如她所愿地亮了起来。 是“沈砚”发来的信息。 “快下班了吗,林博士?” “我手头的事情刚处理完,现在出发去你学校,大概五十分钟后到。不用着急,你慢慢收拾。” 她看着这条信息,脸上露出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的笑意。他总是这样,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周到,却又处处透着对她的尊重和体贴。 正当她准备回复的时候,第二条信息,紧跟着跳了出来。 “友情提醒一下:我今天,是来查收我的‘特指’的。希望我们的林博士,没有忘记我们周日的约定。” 林栖看着这条带着促狭意味的提醒,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故意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回复了过去。 “什么特指呀?还请大人大量的沈总原谅我的健忘,小小的提醒一下。” 沈砚正开着车,在等一个红灯的间隙,看到了她发来的这条信息。 他看着屏幕上她那段故作无辜、又满是狡黠的文字,忍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连方向盘,都随着他的笑声,微微震动了一下。 这个小狐狸,真是……一刻都不肯安生。 绿灯亮起,他将车子平稳地滑过路口,然后,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起了手机,慢条斯理地,回复了她的“请教”。 “阅。” 他先是发了这一个字,模仿着古代君王批阅奏折的语气。 隔了几秒,看她的输入框没有动静,他才继续发出了第二条。 “林博士公务繁忙,偶尔健忘,情有可原。但事关重大,下不为例。” “应林博士要求,现将‘特指’备忘录,提醒如下:” “周六,初见。关系:调研合作方。称谓:沈总,林博士。” “周日,公园。关系:知己。称谓:沈砚,栖栖。” “今日,周一。关系:‘特指’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至于称谓……我个人,比较偏爱我的新身份,‘沈砚砚’。” “以上。请林博士审阅。如有遗忘,今晚当面,再帮你详细复习。” 第17章 第 17 章 林栖看着手机屏幕上,沈砚那番,条理清晰、甚至连“称谓”都一一罗列出来的“备忘录”,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男人。 明明是在,和你,**。却偏偏,要用一种,像是在,起草商业合同一样的,严谨和认真。 偏偏,她就吃这一套。 她笑着,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收到,多谢沈先生提醒。想起来了,原来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约会呀。好,那静候沈砚砚到来。” 沈砚的车,正好驶入了她大学校园外的那条林荫路。 看到她最后这条,将一本正经的“静候”和调皮捣蛋的“沈砚砚”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信息,他嘴角的笑意,就再也没有办法合拢过。 他彻底投降了。 在这个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她,能让“沈砚”这个名字,和“沈砚砚”这个称呼,同时存在而不违和。也只有她,能让他觉得,这个听起来有些傻气、有些肉麻的称呼,是如此的……悦耳。 他把车停在路边,给她发去了最后一条信息。 “拿你没办法。” “准备下楼吧。你的‘沈砚砚’,马上就到。” 发完,他将手机收起,不再看它。 他将车子,缓缓地、准确地,停在了她办公室楼下那个最显眼的位置。 他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车里,像昨晚一样,目光,锁定着那扇玻璃门,等待着他的—— 第一次正式约会的女主角。 等待着那个,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原著”。 傍晚五点五十,办公楼的玻璃门,被推开了。 沈砚的目光,一秒都没有移开过。 然后,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不自觉地屏住了。 今天的她,又是一个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如果说,昨天的酒红色,是能点燃秋日的火焰,热烈而明媚。那么今天这一身黑色的针织连衣裙,就是……深夜里最沉静的海。 它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却又带着一种高级的、知识分子特有的禁欲和疏离感。优雅,神秘,像一首需要反复吟诵才能读懂的诗。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背着一只,看起来很实用的 Coach 斜挎包,向他的车走来。看着她,在半路上,被一位女同事拦下,停住脚步,和对方寒暄着。 他看到她的同事,笑着问了她一句什么。 然后,他看到了她那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带着一丝神秘和甜蜜的微笑。 沈砚靠在椅背上,也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一点也不着急。他甚至很享受这样,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属于她的、真实的世界。看着她在工作环境里,是如何与人交谈,如何应对,如何保有自己的分寸。 这,也是“读她”的一部分。 直到她的同事转身离开,她重新向他走来。他才推开车门,下了车,迎着她走了两步。 “看来,” 他站在她面前,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语气里带着一丝温和的调侃,“想见林博士一面,还得先排个队。” 他的目光,在她优雅的黑色连衣裙上,短暂停留了片刻。 “不过,很值得。” 他看着她的眼睛,由衷地说道,“这身黑色,很衬你。” “如果说,昨天的你是热烈的,那么今天的你,就是……沉静的。” “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篇章。我很期待,今晚能读到些什么。” 林栖笑着坐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解释道:“今天给学生上课,当然要装的威严一些啦。” 然后,她狡黠一笑,“不过,我可以考虑给你发一张插队卡,这样你下次排队的时候,就可以使用特权了。” 沈砚看着她坐进车里,听着她这一本正经的解释,和后面那句带着狡黠笑意的“插队卡”提议,终于忍不住,靠着车门,畅快地笑出了声。 等她坐好后,他为她关上车门,自己也回到了驾驶座。 他没有急着开车,而是侧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原来林博士的‘沉静’和‘威严’,是限定款,” 他学着她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调侃道,“只对学生和合作方发售。我很荣幸,能看到非公开发行的版本。” 他的目光,在她那双亮晶晶的、满是笑意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 “至于你说的‘插队卡’……” 他故意沉吟了一下,像是在认真评估一个商业提案,“这听起来,可是份了不得的特权。我很感兴趣。” 他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副商业谈判的姿态,语气却满是温柔的笑意。 “不过,在正式接受这份‘授权’之前,作为严谨的合作方,我还有几个细节问题,想请教一下发卡人林博士。” “第一,请问这张卡的有效期,是多久?是永久有效吗?” “第二,有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问道: “这张‘特权卡’,是……独家发行,只授权给我一个人的吗?” 林栖听着他这一连串,充满了商业谈判意味的“质询”,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靠在座椅上,也学着他,摆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特权,当然是限量款了。” 她慢条斯理地说,“而且…是针对特定客户发行的。至于使用次数和有效期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沈砚那专注等待的眼神,才俏皮地,公布了答案。 “……发行方看心情说了算。” “所以,” 她看着他,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总结道,“这是一个薛定谔的卡。在你每次使用之前,永远不知道它的次数和期限。” 第18章 第 18 章 沈砚听着林栖这一本正经的、滴水不漏的“官方解释”,先是愣住,随即,靠在驾驶座上,笑得比刚才还要畅快。 他甚至腾出一只手,无奈地、又满是欣赏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薛定谔的卡……发行方看心情说了算……” 他把这两句话重复了一遍,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简直是宝藏。 “林栖,我收回我之前的话。” 他转过头,看着好整以暇、像只取得了阶段性胜利的小狐狸一样的她,“你不是一本‘原著’,你是一整套活的《不列颠百科全书》,随时随地,都能抽出一个我完全意想不到的词条,来把我将死。” 他看着她得意的样子,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认真起来。 “好,‘发行方看心情’……这听起来,是一笔风险极高的投资啊。” 他用商界的话,接住了她的梗。 “但是,” 他的目光,变得像是在评估一份关乎公司未来的重要合约一样,专注而锐利,“我们做投资的,有一条基本准则——” “风险越高的项目,其潜在的、未来的回报,也往往是最大的。” “而你这个‘项目’,”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是我沈砚这半辈子以来,见过的,最值得我赌上……全部身家的一个。” 说完,整个车里的空气,都因为他这句话,而变得有些滚烫。 他看着她再次有些不知所措的脸,满意地笑了笑,重新发动了汽车,将这紧张又暧昧的气氛,用行动打破。 “好了,尊敬的‘发行方’,” 他用一种轻松的、标志着他们谈判结束的语气说道,“合作愉快。”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今晚的目的地,你想去哪里?还是说,这也属于薛定谔的范畴,需要我这个‘特定客户’,来主动‘观测’一下?” 林栖被他逗得噗嗤一笑,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宣布道,“有一个文创园里面的海鲜粥很好喝。” 听到她的提议,沈砚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方向盘上的手指,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轻轻敲击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她那双带着笑意和自信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个全然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啊。” 他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看来我今天这个‘特定客户’,运气是真的不错。” 他笑着说,“不但成功兑换了‘特指’的约会,还解锁了我们‘发行方’亲自带路的隐藏款待。” 他将车子缓缓驶离路边,重新汇入车流,同时用一种全然信任的、轻松的语气说道: “文创园,海鲜粥……听起来就很温暖,很舒服,很……有你的风格。” “我很期待。” “那么现在,” 他目视前方,嘴角却始终上扬着,“就全权交给我们尊敬的林向导了。请随时下达指令,你的专属司机,沈砚砚,随时待命。” 在林栖的指引下,他们穿过文创园里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小径,找到了那家隐藏在竹林深处的粥店。 一踏入她提前预定好的包间,沈砚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喜欢这里。 这里的确很别致。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而是处处透着一种低调的、文人式的风雅。墙上挂着几幅写意的现代水墨,角落里一盏造型古朴的落地灯,投下她所说的那种,柔和又温暖的黄色光晕。 沈砚帮她拉开椅子,在她坐下后,才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在她对面坐下。 “你选的这个地方,真好。” 他环顾四周,由衷地赞叹道。 “看得出来,你不是随便选的。” 他的目光,回到她的身上,柔和的灯光,确实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被一层温柔的光晕笼罩着,比白天更多了几分安然和恬静。 “这里的气场,和你很像。” 他微笑着说,“安靜,雅致,不张扬,但每一处细节,都藏着不用言说的品味和故事。” 服务生送上了菜单和茶水,沈砚将菜单,先一步推到了她的面前。 “而且,” 他看着她的眼睛,补充了一句,“这里的灯光也很好。” “……能让人,看清对面坐着的人,最温柔的样子。” 林栖被他这直白又温柔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摇了摇头,接过了菜单。 她没有过多犹豫,干脆利落地,点了招牌的海鲜粥,几道看起来清爽的热菜凉菜,和一道桂花糕甜品。 等服务员出门带上门后,包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空气里,淡淡的茶香。 林栖看着对面,那个,正含笑看着她的男人,忽然,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好了,” 她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我先投降。” 沈砚挑了挑眉,等着她的下文。 “今晚,” 她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宣布,“不再烧脑对话了。我们只吃饭,聊废话,闲话,怎么样?” 沈砚看着她干脆利落地、像个小管家一样,把他们今晚的菜色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又一本正经地宣布“投降”,要求只聊“废话”。 他先是一愣,随即,靠在椅背上,发自内心地、畅快地笑了起来。 “投降?” 他笑着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林栖,你这不叫投降。你这叫……终于愿意,把我从‘需要认真对待的客人’,降级到‘可以放松对待的自己人’了。” 他拿起茶壶,为她,也为他自己,重新续上温热的茶水,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喜悦。 “我求之不得。” 他看着她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和你聊那些‘烧脑’的话题,我很享受,因为那让我觉得,我找到了我的‘知己’,每分每秒都充满了惊喜。” “但是,我更期待的,是能像现在这样,和你聊一些,轻松的‘废话’。” “因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和底气,对彼此说一些,毫无营养、毫无逻辑,但又无比安心的废话。那是一种……比引经据典,更难得的亲密。” 他向她举起茶杯。 “所以,你的提议,我不仅同意,而且是……举双手赞成。” 他对她眨了眨眼,模仿着她下午的样子,“成交。” 放下茶杯,他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摆出了一副最放松的姿态。 “好了,‘废话时间’正式开始。” “第一个问题:我们尊敬的、投降了的林博士,你最喜欢的一道菜是什么?别说佛跳墙这种大菜,就说最家常,最让你觉得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