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成功但分手失败[重生]》 第1章 第 1 章 【2024年,中国杭州】 许瑷达(Ada)进入律所时,梁思宇(Ned)已经坐在里面。一个多月没见,他瘦了至少七八斤。 他是华裔混血,本就眉目深邃,这么一瘦,几乎可算形销骨立。 她攥紧包带,忍不住问了一句:“剧组条件不好吗?” 横店明明还好,况且,工作时他也不是那种挑三拣四的人。有时外景拍摄,去了荒郊野岭,那是真没办法。 他扯出个微笑:“瘦点,拍摄效果更好。” 确实更上镜了,可他也知道,肉眼看着,有点瘦脱相了,其实并不好,如同他现在的人生。 律师拿来合同,提醒他,有项新增的条款,关于一家科创公司的股份问题。 “许女士承诺,如果该公司五年内上市或者被并购,会补偿您股份增值收益的20%。” 梁思宇扫了一眼,眉头拧紧,“不用了,删了吧。” 他没敢看她,只盯着律师。 第一次协商时,她坚持不肯接受外祖母Vivi指定留给她的珠宝,只取了几件留做纪念。 她创业公司的股份,他明确说了无需分割。何必又换成什么增值收益补偿?自出生起,他何曾缺过什么? 她也只对着律师讲话:“用了我们当年一起写的运动控制算法,他应得的。” 那是他们婚后的第一年,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HU)一起读博、做神经义肢研究的日子。 虽然算法她后来都重构过,但仍用到一点当初的基础参数。 他应得的。 梁思宇闭了闭眼,突然不想再争论什么。 是的,走到今天,这些都是他应得的——离婚,失去她。 这十年,Ada给了他妻子能做的一切,但他对她许下的承诺,没一个好好兑现。 结婚时他承诺,会做她最好的研究伙伴、最真挚的朋友、最爱她的丈夫,直到生命的尽头。 可是一年多,他就转行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实验室。 他其实有苦衷,当时年轻骄傲,不肯告诉她,后来更无从开口。 为了更多的拍摄机会,他从洛杉矶到了中国。 她独自熬过最艰难的毕业年,因着时差或拍摄,有时候一整周都联系不到他。 博士毕业后,她为他来了杭州,适应全新环境,可因为他的工作,他们依然经常异地。 甚至,有次她手臂骨折,等他杀青回来,支架都快拆了。 明明他们的亲人、朋友都在美国。在国内,她最亲近的只有一个他。 这两年,她看他的眼神越来越迷茫。他知道,她在寻找,他还有几分像从前,他自己也不知道。 签完字,他手指微颤,第二次才对准笔帽盖好。 “Ada,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她手一顿,并不抬头,只继续签名:“不重要了,思宇。” 恰恰相反,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期望,才没办法走下去。 最初,他们是无话不谈的亲密,但不知何时,看不见的空气墙越来越厚,禁忌话题越来越多。 她不敢跟他提科研,怕他以为她在炫耀;他不肯跟她聊演艺,怕她嫌他浅薄。 其实他们都是电影爱好者,他之前的好几个角色,她都觉得挺有意思。 只是,那部转型之作风评不佳,他失落许久,好像就放弃了演员的追求,只关注商业价值。 她甚至想过,如果能彻底失望、安于现状,也就没那么多纠结。 可是,明明见过爱情最好的模样,心绪总是容易被他触动,她受不了反复期待、又反复失落的折磨,只能劝自己放手。 他的眼神暗下来,轻轻转动婚戒。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叫他“Ned”,改叫他“思宇”了呢? 这两个名字,分隔了他人生的两段,一段和她亲密似火,一段和她沉默如霜。后面那一段,他自己也不太喜欢。 许瑷达上了飞机,她去西雅图参加一个脑机接口的会议,顺便去拉斯维加斯短住,完成法定离婚程序。 发动机轰鸣,她轻按耳朵,手指擦过侧脸,一片湿润。 没事,能放下的,离他远一点,总能放下的。她反复安慰自己。 ————————————— 【2014年,美国西雅图】 梁思宇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这不是他平时的生物钟,但圣诞假期的第一天,当然可以放纵。 何况,昨晚战况激烈,他的西装外套,都扔在门口。 他只能庆幸,里面没什么要紧东西,比如,求婚戒指——那个丝绒小盒子,还稳妥藏在他行李箱的一角。 而女友Ada,他的挚爱,此时仍在床上安睡。 晨曦中,她的皮肤泛着柔光,小巧的嘴唇柔软可爱,乌黑的长发顺着他臂弯落下。 只是多看了她几眼,他又开始喉咙干渴,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在最开放的纽约,25岁才第一次恋爱,绝对没人相信,尤其是梁思宇这种。 他身高189公分,热爱运动,高中划赛艇,是校队运动员,脸型精致,颜值被星探认证过。 之前梁思宇并不在乎,对女孩也没什么特殊感觉。 他是生物学学士,目前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JHU)攻读MD/PhD(注1)。 他坚持,生理冲动不过是古老大脑演化滞后的残留,人类终将步入更文明的岁月。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是那种低情商的理工呆子。他在男性中还算情感细腻的类型,偶尔读读哲学、纯文学,爱老电影,喜欢软科幻胜过硬科幻——还因此被科恩(Cohen)嘲笑。 科恩是他在实验室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拍档,曾经。 现在,这个位置被Ada所取代,虽然他们共事不过三个半月,恋爱才两个月。 梁思宇的手机微微一振,弹出一条科恩的信息。 【Ned,你真打算今晚求婚?你冲得比那些抢免费披萨的兔崽子还猛。】 是有点快,他之前甚至以为,自己是不婚主义者。 但事实证明,在漫长进化中留下来的本能,产生的驱动力,远超他前额叶皮层的控制。 他看到Ada的第一眼,是她导师的欢迎会。他们从加州伯克利加入了JHU的运动整合研究中心(简称MIRA Lab,注2)。 她自我介绍那几分钟,他老去看她讲话的嘴唇。 下午,她搬来实验室,工位恰好在他斜对面。她专心敲代码,他却发呆了十多分钟,才意识到一堆数据还等着他处理。 他和她分属不同学科——他做神经科学,她做算法——但惊人地默契,谈研究时,经常能接上对方的半句话。 他的好兄弟、做硬件材料的科恩一度怀疑,华裔是不是都会一些古老的魔法,可以脑波交流。 他怕自己显得太急切,忍了快一个多月才正式告白,然后发现,他们不仅在实验室合拍,在家里更是契合。 这导致他们最近耽误了一点实验进度,一点点而已。 没有任何犹豫的必要,就是这个圣诞假期。 他不需要再观望、等待、思考,没有任何人能给他如此感觉——Ada是他的开始,也是他的终结。 他笑着回了句:【祝福我吧,兄弟。】 科恩秒回:【我把祝福留给Ada,女士优先。】 梁思宇笑着摇头,放下手机。 Ada还在沉睡,他拢一下她的乌发,把她揽到怀里。 愿上帝和他同在,今晚以后,他可以称她为“梁太太”。老掉牙的词,但甜得冒泡,如同爬到山顶时灌下的可乐。 他傻乎乎地咧着嘴,像个被撕开口的信封,毫无往日医学院高岭之花的气质。 可怀里人突然颤抖,牙齿打战,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摩擦声。 “Ada?”他赶紧地摇她,“醒醒!醒醒!” 什么噩梦这么恐怖?Ada不是那种胆小的女孩子,她看恐怖片时都能点评特效是否到位。 许瑷达在灭顶的窒息和失重感中醒来,刚才的噩梦,特别真实——不,那根本不像梦。 摇晃的机身,掉落的氧气面罩,耳朵好痛,头好痛。 她勉强睁眼。平时冷静精密的大脑,现在像个失控的屏幕,画面闪烁、信号紊乱。 她不禁又打了个冷颤,一只大手温柔地帮她擦拭额角冷汗。 “怎么吓成这样?梦到什么了?” 她呆住。 什么?怎么回事? 那人又很快改口:“哦,别想了,把噩梦都忘记。我在呢,没事了。” 许瑷达转动脖子,如同机器人刚调试完。 这不是她熟悉的房间,抱着她的,是年轻十岁的梁思宇! 她当然不会认错,他的眼神、表情、肌肉量都完全不一样。 也许飞机确实出过事故,但没有坠毁?她只是受伤,现在正处在术后麻醉期?而梁思宇飞来探望她? 她手机上的紧急联系人还没改,离婚手续没走完,他们仍是法定配偶。 而他的模样,应该是她麻醉未退,短暂幻视。 许瑷达闭上眼,又睁开,希望能看到病房的白墙、医生的身影。 可惜没有。 她还在刚才的房间里,身体状况极其正常,没有任何麻醉或疼痛的迹象。 好吧,第一个假设,基本排除。 “好点了吗?”他低头看她,几乎与她额头相贴。 年轻的、明亮的梁思宇的面庞,在她眼前放大。 她怔怔地看了几秒钟,猛地偏过头,几乎要落泪。她有多久,不敢再去想他年轻时的样子。 明明他们曾经是糖一样甜,后来却心酸得像爬满了蚂蚁——糖摆在那里,就是会招蚂蚁的。 她的婚姻就是爬满了蚂蚁,很小,但不能忽视。 她好不容易放下他了,决定结束那种求而不得的折磨。 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高度仿真的视觉模拟?还是穿越时空的读档重来? 无论哪种,为什么发生在她身上?明明他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注1] MD/PhD:梁思宇读的是医学博士和认知神经科学博士联合项目。在美国,博士学位不仅包括PhD(科研型博士),也包括职业型博士,如MD(医学博士)、JD(法学博士)等,这两种不一样。有PhD不能做医生,即使你进行的是医学类研究,只可以继续做科研;有MD才能做医生,拿医生执照。 [注2] MIRA Lab是本文的虚构机构,运动整合研究中心Motor Integration and Restoration through Augmentation Research Center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许瑷达咽下那呛人的汹涌,问:“我手机呢?” 梁思宇还以为她怕噩梦又不好意思承认,笑着搂紧她:“你还没给我早安吻。” 她干脆推他一下,想自己起身。他亲吻她侧脸:“好了,好了,我去。” 他下床去她包里找出手机,已经没电了,又拿到床头帮她充电,顺手摸一下她的发丝,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许瑷达努力忽略他的碰触,目光从那部旧手机上移开:“我去洗澡,一会再说。” 她要多行动一下,测试这个世界是否真实,再决定去哪家餐厅。最好远点或者随机点,看看城市有没有“模拟感”。 她自己就是做脑机接口的,很明显,从科技发展而言,时间穿越比视觉模拟要困难得多。 她当然已经想起,这是哪里。 2014年12月14日,西雅图的RM酒店。 这是她和梁思宇认识的第一年,她随着导师从加州伯克利到了JHU,加入了MIRA Lab。 圣诞假期前,他们两个来华盛顿大学(UW)参加了一个研讨会。 他们准备今天休息一下,明天去拉斯维加斯度假。 Ned就是今天晚上向她求婚的,当年,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们两个甚至过于疯狂,第二天直接在拉斯维加斯注册结婚。 Ned当时还犹豫了一下,觉得那样注册太没有仪式感。 但她大笑:“何必浪费时间?” 她一向喜欢简单高效,并不在乎什么世俗眼光。 任何基于当前可观测因素的算法,都预测他们会幸福。 那时候,她想得太简单,不知道,时间和环境能如何改变一个人。 现实世界比逻辑最差的科幻电影还不讲道理。他们的故事,如果拍电影,绝对算得上逻辑崩盘的烂片之一。 许瑷达进了浴室,热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这世界模拟得真好。 眼睛恰到好处地模糊,有软软的水珠,缓缓地在脸上爬,触感真实得可怕。 她抹一把眼泪,虽然难,触觉感官欺骗完全可以做到。 不过,细微水珠的视觉细节非常真实,完全符合物理定律,这个计算量不是一般庞大了。 她心里的天平已经有些倾向于时间穿越。会是哪一种?是另一个无干涉的平行宇宙?还是,同一个时空? 她摇摇头,不去考虑抽象而久远的问题,强迫自己专注眼下。 今晚,还有个大麻烦呢——最好别让他拿出戒指来。 她裹上浴袍,开始吹头发,但是一阵阵出冷汗。 这个噪音,有些像飞机坠毁前的轰鸣,让她头疼得厉害。 她努力深呼吸,还是不行。 她有基础的心理学知识,这是飞机失事后的PTSD。即使理智明白自己安全,身体仍本能地抗拒这相似的噪音。 算了,她扔下吹风机,湿着头发出来。 梁思宇看到她的湿发,眼神透出不赞同:“又嫌吹头发是浪费时间?” 他无奈地摇头,“Ada,这是假期。” 况且冬天西雅图阴雨连绵,她这么湿着头发出去,很容易感冒。 他取了吹风机,“你坐着,我来。” 她恍惚地坐下了。是了,她过去经常懒得吹干头发,婚后第一年Ned总要唠叨,常上手帮她。 后来,他去拍戏,他们异地,她一个人生活,也习惯自己吹了。 奇怪,他帮她吹头发,那些噪音,好像变得容易忍受一些。 但她还是有点头疼,以至于,刚才想好的计划,又变成碎片。 噪音终于停了。 他问:“Capitol Hill有家西班牙菜评分不错,要去试试吗?” Capitol Hill?西班牙菜?好像和前世一样。她点头,正好轻轨过去要半小时,够她理一下思路。 出了酒店,她准备往轻轨站走时,被他拉住了,“Uber还没到呢。” 她正要问为什么不坐轻轨,突然意识到,现在是2014年12月。 西雅图从华盛顿大学到市中心的轻轨,要2016年春天才开通。 2016年春天,她不会忘记的一个春天。 那一年,她去欧洲访学近三个月,回来前两周,Ned在视频里对她说,他已经请好假,休息两周,顺便帮朋友拍一个公益短片。 她没多想,还调侃过哪个星探说动了他。可是,她回来不久,等到的是他决定退学转行的消息。 这种割裂的感觉让她更头疼了。她瞪着他,忍不住又一次生气。 凭什么那个浪费天赋、放弃理想的男人,此刻一无所知?上天难道不该让他重来一遍吗?怎么是她被扔回了起点? 她刚要开口,一辆车停到酒店门口,是他约的Uber。 上了车,他照常和她讨论昨天的研讨会,她却没心情应付。 “别说了,让我自己想想新算法。”车厢陷入沉默。 她确实有新算法——十年后,她的控制算法也算行业领先。 现在,她回来了,虽然她不懂怎么解决硬件问题,但她知道未来方向,神经义肢的推广应该能加快一些。 她有了点笑意。这样看来,她的“预知”还算有点意义,不全是折磨。 梁思宇见她笑了,松了口气,他当然注意到了,她可能是被噩梦吓到了,心情不太好。 快到餐厅时,她突然说:“我们提前一个街区下车吧,我想走走。” 他点头扶她下车,希望她散步后能开心点,忘记那个噩梦。 许瑷达松开他的手,随意选了一条没走过的小巷,走得忽快忽慢。 她需要再检查一下视觉模拟的可能性,她刻意关注地面上倒映的水坑,街角牵手的情侣,匆匆错身而过的行人。 光影的流动,物理的细节,人的表情与动作,全部细致入微,没有丝毫破绽。 这样庞大、复杂的计算量,绝不是她所能想象的技术可以实现的。算法进步尚有可能,但硬件和能耗需求太高了。 大概率,她真的回来了。一次原理不明的时间旅行,或者叫,重生。 到了餐厅,两人安安静静地吃饭。 蒜油虾上来后,他先取过她那份,修长的手指握着刀叉,灵巧而精准地剖掉了硬壳,丝毫不损虾肉。 许瑷达知道,这是很多医学生的习惯,在日常小事上顺带练一下精细操作的手感。这双手,现在还属于一位准MD(医学博士)。 最后的甜点来了,他帮她点了血橙雪葩。 她一直都喜欢清爽的雪葩,胜过浓郁的冰淇淋。她挖了一勺,味道很好,嘴唇冰凉。 看着他的手,看着他的微笑,她几乎要心软,要像过去那样,答应今晚的求婚。 她甚至想着,可以劝他别转行,留下来。 明明他做演员,到后面也很不快乐,她上辈子无条件支持他,接受异地,也没换来个好结局。 要是实在不行,她可以不讲道理,掉点眼泪,求他别离开。他对她,总有几分不忍心的吧?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悚然一惊。她经历了整整十年,明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Ned只需要一顿饭的时间,就差点动摇了她的心志,甚至把她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为了爱情要去哀求的人。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能重遇年轻的Ned,那个眼里还有光的男人,当然很好,可一切都会过去。十年了,她还不清楚吗? “我们分手吧。”她脱口而出。 “什么?”正喝水的梁思宇怔住,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们分手,我受够了。”她声音不大,却清脆冰凉,“现在,立刻,马上,听清楚了吗?” 她是受够了,好不容易才决定放下,签完协议,不到半天就被命运拖了回来,逼她去撕毁最初的甜蜜。 “你什么意思?”梁思宇不由提高嗓门,看向她眼底。 那双平时温柔狡黠的双眸,现在像着了火,灼热地烧,尖锐得扎人。 这表情,这说法,好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好好的,你这是怎么了?” 他攥紧拳头,尽力克制自己的音量,但不太成功,餐厅中不少人纷纷看他们。 许瑷达提醒他:“别在这里吵架,我不想丢人。” 梁思宇忍不住皱眉,她还倒打一耙,他怎么从没发现这个女人如此不讲道理。 他抽出信用卡,轻轻举手招呼服务员买单——平时他绝不这么粗鲁,都会安静等着眼神对视。 “总有个理由吧?我做了什么,能让你觉得受够了?”他压低声音,牙齿都在摩擦。 她当然有抱怨的苦水可以泼他一脸,可惜,那些让她“受够了”的事,在这个时间点,还一件也没发生。 她不敢再看他,只盯着玻璃杯:“就是觉得你不怎么样,没什么意思。不行吗?” 不怎么样?没什么意思?从小到大,还没人这么当面羞辱他。 梁思宇自认为不算庸俗自恋,可是被这么一说,也不免在心里一条条反驳。 身材、样貌、智商、情商、生活情趣、未来潜力,他哪一点值得被这么挑剔? 他突然闪过一念:“你不会是喜欢昨天那个老男人吧?” 昨天研讨会茶歇时,不少人来和他们聊研究。最让他反感的,是华盛顿大学的尼尔森教授(Nelson)。 尼尔森表面上跟她聊神经信号和算法改进,但眼珠子都要粘到她身上了。 他甚至还邀请她,去他的实验中心和创业公司参观,炫耀自己刚拿到B轮融资。 什么老男人?时间久远,许瑷达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谁。 研讨会和他们交流的同行那么多,基本都比他们年长。 不过,这不妨碍她借此出点气,她随口回怼:“起码人家能坚持。” 在学术圈存活下来的人,哪个不是付出了更多的坚持和努力? 他?半途转行就算了,转行几年后又放逐自我,变得那么肤浅和庸俗。 最近半年,她只要听到他跟朋友打电话,十次有八次讲的都是医美。 梁思宇彻底愤怒了。坚持?不是第一次对吗?也对,说不定,过去的学术会议上他们见过。 “他之前就追求过你?你没告诉他,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在说什么?以前也没发现他毫无逻辑,蛮不讲理。 许瑷达懒得纠缠:“我说了,我们分手,你现在不是我男朋友了。” 她直接起身,她叫的Uber到了,她要先回酒店收拾东西——今晚总不能再和他住一个房间了。 “你站住!”他几乎是喊出来,试图叫住她。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 他被服务员拦了一下,草草在账单上签了名,连信用卡都忘了拿回来。 他看着她关上车门,车子将将起步,脑子一热,冲过去,一把拉开车门。 刚起步的司机吓了一跳,紧踩刹车,同时破口大骂:“FU*K!” 关于男女主背景和语言的说明: 男女主均为N代华裔,英文母语,在美国期间全英文交流。在美期间,两人中文水平都很差,是回到中国后才重新学习进步的。 Ada上辈子到杭州,才慢慢进步,逐渐开始用中文和Ned交谈,后来自然改叫他中文名“思宇”。 重生回来后在美国仍然英文交谈,所以Ada的心理活动中基本都叫Ned。这对Ada而言这只是个语言习惯问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梁思宇成功拦下了车,服务生也追出来还他信用卡。 许瑷达心口乱跳,看着这场闹剧,左额的筋也一抽一抽,那恼人的头疼又来了。 她怎么从没发现,梁思宇这么冲动? 车子缓缓上路,她深呼吸几次都忍不下来,张口吼他:“你疯了吗?车子都起步了!” 万一车子把他带倒,万一他摔出去手臂骨折…… 她气得眼睛发红:“你是要做神外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拿什么做实验、做手术的?你的手!Ned,你的手!” 神经外科是对精细操作要求极高的科室,梁思宇在日常中还是挺注意的,读MD后滑雪都很小心,避免可能的手臂骨折。 她这反应,让梁思宇的愤怒迅速退潮。 他冲动追上来,以为她会骂他死缠烂打,没想到,她最先在乎的,是他的手。她明明还是喜欢他的。 他正要承认自己的莽撞,顺带强调,以后不能再随便说分手,这真的会把他逼疯。 但许瑷达表情突然凝固,转向窗外,冷冷留下一句:“算了。” 他自己不在乎,她为什么要替他在乎? 这件事又震得她脑壳疼。当初她怎么根本没注意这些细节?没看出来,他并没有多看重医学理想? 这男人看似稳妥理智,里面分明是个任性的小孩。 梁思宇不喜欢她这种突然冷掉的表情,好像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明明今天是她先挑衅,她要分手,这难道不比一切都更严重? 他直接把她抱进怀里:“Ada,你明明在乎我,为什么要说分手?我不喜欢听这种气话。到底怎么了?你必须告诉我。” 她努力挣扎,想推开他,但一点用都没有。 她身材玲珑,骨架纤细,梁思宇虽然大二后就退出了赛艇队,可身高和肌肉量摆在那里,单手就可以直接把她锁死在怀里。 他眉头越来越皱,不明白她今天到底怎么了,突然发脾气,突然闹分手,这一点也不像她。 头越来越痛了,她放弃了对抗,闭着眼睛,恹恹地说:“没有其他事情,我在乎,你不在乎,我们走不到一起去。” 他不在乎?他什么时候不在乎过她?可她这么低落,让他舍不得继续对她大吼大叫。 他几乎是马上放低了声音:“我在乎,我在乎你,Ada……你没有心。” 他贴着她耳朵控诉,语气比刚才要柔软得多,让她恍惚地觉得,他受了委屈。她一下子怔住了,没说话。 他看到她的怔忡,知道自己戳中她软肋,立刻吻了她的耳侧,温柔、轻巧,带着一点得寸进尺的试探,手也顺势按上她的牛仔裤。 她瞬间软倒在了他怀里——可恶,明明恋爱没多久,但他完全了解她的身体。 她微微喘气,幸好,幸好这是出租车里。 他们回到酒店。她在电梯里试图推开他,没有用,腰间的手臂硬得像钢筋铁索;她在走廊里又想推开他,直接被他拦腰拎起来。 他开门,关门,双臂把她抱更稳,举到自己身前,毫不犹豫地吻她。 他接近190公分,而她不足165公分,只略高于他肩膀,他弯腰、她踮脚也不舒服,直接把她抱起来接吻反而最轻松舒适,他就形成了这习惯。 许瑷达什么都来不及说,直接被他举起,双脚不着地,只能靠向他、依赖他、感受他。 她像是被飓风扔进了滚烫的沙漠,迷乱,又头痛。 沙漠的风是干燥的,粗粝的,夹着细石沙砾,一点也不柔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 这是Ned,急迫、肆意、热情;他还没有变成那个更沉默、更温柔、更关注她感受、更有服务意识的梁思宇。 梁思宇,忧郁的梁思宇,消瘦的梁思宇,对她苦笑的梁思宇,问她“我们还是朋友吧?”的梁思宇…… 她一下子掉泪,因为想到,万一这是平行宇宙,她死了,她来到了这里,遇到平行宇宙里的另一个Ned,她的梁思宇会怎么样? 头痛,心更痛,她突然哇一下哭出来。 他马上停了,把她放下来。她从没哭过,这是第一次,马上吓到了他。 “Ada?怎么了?怎么了?我不是……你别怕……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想解释自己绝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她趴在他怀里,泪水迅速浸湿了他的衬衫。 他从不知道,女孩子可以流这么多泪,还这么烫,烫得他以为自己触觉感受器失常了。 他第一次这么心痛,简直是每一根神经都被手术刀截断了。 他怀疑,如果把心脏浸在强硫酸里,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Ada,别哭,别哭了,求你别哭了……”他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求她别哭。 她哭声渐缓:“我……我恨死你了。” 他呆呆地抱着她,这么强烈的情绪,不可能作假,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条条梳理最近的事情,试图找出最可能的遗漏变量,但他是个拙劣的侦探,找不到丝毫头绪。 她抬起昏沉的头:“如果我飞机失事死了,你会做什么?” “Ada,别问这种问题,我不知道,上天不会那么残忍。”他突然灵光一闪,“这就是那个噩梦对吗?” 她偏过头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想说,你怎么这么倔,噩梦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但看着她犹有泪痕的脸,那些指责就什么都说不出。 他抱紧她:“不会发生的,别怕,别怕。” 你什么都不知道!已经发生过了! 许瑷达忍不住开口:“你对我很不好。” 她知道这话有点夸大,除了空气墙越来越厚,沟通越来越少,他对她还算得上温柔照顾。 她只是,失去了那个眼里有光、亲密无间的他。 但显然,他理解成了其他方向。 “我不会忘记你的,Ada,我不管你在噩梦里看到什么。” 他声音滞涩,“即使你出事了,我绝不会忘记你的,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你相信我。” 她又开始掉泪,心里却想着,不要,不要这样,Ned,你要忘记我,我们离婚了,你要忘记我。 头变得很沉,她觉得胸口在痛,肩膀在痛,全身都在痛,好像是被车撞了,又好像是骨头里面有火在烧。 “好痛,Ned,好痛。”她呢喃着,软倒在他怀里。 梁思宇把她抱回床上,赶紧去摸她额头,好烫。她发烧了?什么时候?在走廊时,他并没发现。 Ada一向健康,规律锻炼,精力充沛,起码这学期,他没见过她生病。 “Ada?听得到吗?看着我!看我手指!”他拍她肩膀。 她瑟缩一下,勉强睁眼,很快又闭上了。 他继续摸脉搏,迅速换算,心跳偏快,接近140了。 他马上打电话跟前台要了体温计和冰袋。 体温39度,他迅速检查其他体征。 掰开眼皮,用手电筒照,瞳孔剧烈收缩,颈项柔软,呼吸节律还在正常范围,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如果在学校就好了,能马上测血氧、做基础的血液检查,能更放心。 他继续拍肩叫她,她勉强醒了。 他早准备好了碾碎的泰诺——很好,她喝下去了。 他帮她换了浴袍,用T恤裹了冰袋,放在髂骨附近的大动脉处,每隔半小时测一次体温,三小时后,终于看到下降趋势。 第二天一早,许瑷达醒来时,头脑已完全清醒,可身体还有点酸痛。 她怀疑,这真的只是发热的肌肉酸痛吗?还是飞机失事的伤势残留? 她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发热,是否属于穿越后的一种身体反馈? 如果有飞机失事的隐约伤痕,是否意味着,这就是同一时空?(私设,注1) 在昨天刚来时,她还暗自渴望,这是个平行时空,说不定,她还有改变未来的机会。 当然,她还是很不甘心,想要他也感受一些痛苦。 但那个突然撞入脑海的问题,一下把她撕碎。 如果这不是同一个时空,那么,在她的原始时空中,她的梁思宇,一个人被留在那里,而她,可以在这里重新开始。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她怨他,但这种场景依然让她心痛。 她可以放下婚姻,但她还没准备好,忘记梁思宇,那个让她期望又失望的梁思宇。 她宁愿,他们都在一个时空中,也许未来无法改变,是命运夺走了他,是死亡夺走了她。 他们都失去了,但都尽力了。她不会爱上别人——即使是平行宇宙里的“另一个他”。 她呆呆地想着这些,没意识到身边人已经醒来。 “Ada?退烧了吗?”一只手伸过来,她马上偏头避开。 梁思宇愣住,他不想和她争吵,但是他也实在受够了她的哑谜。 她晕倒前唤着他的名字,醒来后躲开他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就为那个虚无缥缈的噩梦?”他有点抓狂了,这算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我有些东西必须要搞明白,等等我,好吗?” 她需要确认,这是不是同一个时空,才能考虑后面的事。 最直接的验证,也许就是身体状况。若能有未来时间线上才有的身体伤害,那她大概率是回到了自己的过去,而不是抢走了平行宇宙中另一个Ada的人生。 他盯着她看,想知道这又是一次敷衍托词,还是真的。 她脸颊带着病色,但眼神明亮,像极了在实验室例会上提出新方案的样子。那就再信她一次。 他不再追问,但是强调:“我没答应分手,你听到了吗?” 她也不肯让步:“我们分手冷静一下(We are on a break)。假期结束后再谈。” 这是冬假winter break,不是分手的break。他想大喊,你的聪明都用在这种地方吗?故意和我对着干? 他气得想给她贴上电极,看看她脑子里到底想什么。当然,这既不符合现在的认知神经科学水平,也不符合实验伦理。 几乎在这念头浮现的下一秒,她眯起眼:“不许想着给我贴电极。” 他怔了一下,两人对视,像两根连通的导线。 他终究没忍住,伸手搭上她的左肩。 她骤然一颤,低喊:“疼——” 他松手,愣住。 她脑子里闪过一点猜测,飞机失事时,是不是伤了她的左肩? 她屏住呼吸,抬起手,小心地、试探地按了按自己的肩膀。 这一次,没有了——疼痛像潮水退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会是……她太渴望这是同一个时空了,所以产生了“幻痛”? “让我看看。”他伸手想拨开她的浴袍领口。 她立刻反手打掉他的手,语调冷了下来:“We are on a break, man?” 他手指僵在半空。 她侧过身,像是不耐烦地咳了一声,又强作轻松道:“你又不是X-ray,就是发烧了,突然肌肉痛。” 他没说话,目光落在她肩膀上几秒钟,缓缓移开。 发烧引起的肌肉酸痛是广泛性钝痛,和压力和触感刺激关系不大,刚才她那表情,分明是局部的突发刺痛。 她欲盖弥彰地问:“帮我弄点早餐好吗?” 梁思宇点点头出去了,他提醒自己,成熟点,给她一点空间,像个稳重理性的博士生,别像幼稚的高中生。 趁他出去,她对着浴室镜仔细观察,髂骨附近有横着的红痕,她怀疑是飞机安全带的勒痕,但又想起前天晚上他们一起过夜,也许是他呢? 他们俩刚在一起时,很容易失去理智,他现在毛毛躁躁的,下手偏重。说不准了,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还有一个问题,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按理说,这种突发高烧,不会好得这么快。这是不是意味着,穿越效应会很快消失? 不能再等到假期结束了,她要尽快验证,越快越好。 她努力思考可能的验证方式,突然想到自己有次滑雪摔伤,左臂桡骨骨折,肩肘关节囊损伤。 如果目前还在刚穿越的“叠加”状态,也许能在核磁检查中发现? 没有医生转诊单,很难加急预约到医疗检查,不如寻求其他途径。 做他们这行,不少实验室都有MRI设备。她很快想到一个人。 “Hi,Professor Nelson?” 她表示不好意思打扰他的假期,但她突然手臂旧伤复发,非常痛,不知道他能否允许学生在实验室帮她扫个MRI。 带着未来记忆,她知道尼尔森每年圣诞假期的前几天都习惯写论文,不出去度假,这不算太打扰对方的私人时间。 梁思宇带了早饭回来。吃过早饭,她表示自己今晚想换个房间。 他想说什么,还是忍了:“我搬吧,你好好休息。” 她以为自己还得争论一番,没想到这么顺利。 她喃喃道谢:“抱歉。其实你可以自己去Vegas,或者提前回纽约也好,不用在这待着陪我。” “机票酒店,昨晚都退了。至于我什么时候回家,不劳你操心。”梁思宇觉得她又在推开他,语气也有些生硬。 他们原计划这两天去拉斯维加斯度假,然后各自回家过节。 他第一次圣诞节都不想回家。求婚戒指他不想随意,用了母亲的账号加急定制的。 本以为,回家后可以高高兴兴地向家人宣布,“她答应了”。 现在呢?没来得及开口求婚,就被甩了,连理由都不知道。 许瑷达看他这态度,也就不再多说了。操心他?还不如操心自己,一堆疑问还等着她呢。 下午,梁思宇在酒店的咖啡厅发呆时,突然看到,本该休息的人出来了。 他心里一动,远远跟上,她走路很专注,从不回头东张西望,他跟得很容易。 五分钟后,她进了UW,他开始浮上一点不好的感觉。 再过一会,她进去一栋楼,他简直气得肺都要炸开了。这个实验中心,他当然知道谁在这里。 她说什么有事要搞清楚?是来找那个老男人搞清楚?搞清楚那人对她有几分真心?值不值得甩了他? 他真是疯了,居然信了她的鬼话,容许她模棱两可地说“we are on a break”,答应她等假期结束再谈,甚至自己主动搬出房间——简直像个傻子,被她耍得团团转。 [注1]一个不重要的小私设。 如果穿越回到同一时空,即重生,在短时间内,身体内部会处于“叠加状态”,可能短时间浮现重生前的所具有的伤痕、疾病、能力等。 如果穿越到平行宇宙,无身体“叠加状态”。 这个设定就是为了Ada去找工具人尼尔森教授(Nelson)检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许瑷达躺在仪器里,MRI运行的噪音让她又有点头疼。 她努力深呼吸,不断鼓励自己,可以的,坚持一会儿,只需要十分钟就行。 她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MRI显示,她的肩部有盂肱关节旧伤。 “你还会看关节片?”尼尔森教授诧异地问她,他对她越来越欣赏。 她微笑:“只会看自己的,受伤时候请教的医生。” 其实是梁思宇,她受伤时,梁思宇很快复习了骨科看片,还简单教了她。 尼尔森想约她喝咖啡,她微笑拒绝了,说肩膀还是有点疼,想先回去休息。 她知道,他未来会创业成功,他们会合作论文、成为朋友,但也仅此而已。 从机房出来,她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起码,她是重生,他们还在一个时空。 她在卫生间稍微洗个脸,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问题是,这是个未来可以改变的世界吗?在哪些事情上,时间线会收束?她能避开自己的死亡吗? 严格来看,如果没有那次死亡,也就没有此次穿越[注1],她的死,应该是两次时间线重合的锚点事件。 她怔怔地看着镜中人。如果,不管发生什么,十年后,她注定离世,可能这回不是飞机失事,而是其他意外。上辈子,她有什么遗憾吗? 职业上,她尽力了。虽然神经义肢还有许多缺点,还没得到广泛性临床使用,可这个项目依靠的不是某个人的金手指,它是无数教授、学生共同推动的工程,她无需担心。 家里,爸爸妈妈会为她伤心是必然的了。不过,那时候,哥哥已经有小孩了,爸爸妈妈,总能转移点注意力吧。 梁思宇呢?他不会忘记她,到底是真是假?真的不会再有别人了吗? 在她之前,是没有别人,他们都是彼此的第一个。 其实,他告白那天,说他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她默认他可能约会过其他女孩,有一起过夜,但没确认过男女朋友关系[注2]。 可架不住,第一次他真的又笨拙又慌乱,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他无措尴尬的样子,还赶紧安慰他。 当然,没一会儿她就后悔了——需要安慰的人,明明是可怜的自己。 他身型高大、肌肉紧实,还特别幼稚,惦记着平均时间,说赛艇运动员的统计数据不能低。 神经病,谁会在这种时候关心这个啊? 怎么思绪会跑到这里?她把那些场景从脑子里清出去。 烦死了,这具年轻的身体,特别容易被他诱惑。 他们之间的生理吸引太过强烈,刚恋爱这段时间,是有些疯狂。 昨天追车的梁思宇,离婚时忧伤地看着她的梁思宇…… 她飞机失事死去的话,他会怎么样,她其实不是不知道,她知道的。 他会难过,会伤心,说不定,还会认为是他的错,不该轻易签离婚协议,让她上了那架飞机。 也许分手真是个好选择,何必让他痛苦难过? 但等等,不是现在,可以等明年,她劝他别转行,把他拉回实验室。 也不对,他刚开始还是挺喜欢演员这职业的。要不,劝他别接那部所谓的转型电影、大导之作? 但那是好几年以后了,她都跟他去杭州了。太晚了,不合适。 她该拉住他,还是放他走?上辈子尊重他的自由选择,可他也没更快乐。这次,拦住他,能让他人生更幸福吗?她也不确定。 她理不出个头绪,反复又洗了几次脸,有点头疼。 都怪老天不公平,怎么回来的是她,而不是他?难道不是他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吗? 她恨恨地咬着嘴唇,算了,不想这些了,忘记可恶的梁思宇,先想想怎么回家吧,她现在可不敢坐飞机。 梁思宇等了半天,她终于从实验中心出来了,脸庞散发着水气,刘海有一点湿,眼睛水润润的,嘴唇红润饱满,像是——被咬过一两下。 她这个样子,显然就是接吻后去洗了个脸。 怒火冲天,他隔着几步,一路跟着她回到酒店,很容易赶上同一部电梯。 他进电梯,靠近,她惊讶抬头。 他狠狠盯着她:“你说的等等你,是等你和其他人接吻?” 她皱了眉,莫名其妙,他在说什么? “怎么,还不承认?”他呼吸急促,像是刚跑完十公里,“脸都红成那样,嘴唇也——” 他忽然嗤笑一声,眼神却更冷:“他吻得比我好,是吗?” 她瞪他一眼,刚要骂他,一个字还没出口,下一秒,他已贴近,直接把她抱起来,举到身前,狠狠吻了下去。 带着怒火、带着不甘,像要覆盖掉什么,又像是不敢听到答案。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她又是被他单臂抱着穿过走廊。 回到房间,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整个人就被他“扔”在沙发上。 “你搞什么?!”许瑷达也生气了。他神经病一样冲进电梯,劫持她,冲她发火。 “那个老男人,哪里比我好?经验比我丰富?”他咬牙切齿,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他知道自己这样问很庸俗,但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尼尔森有的,他以后也都会有。对方既没他帅,又没他洁身自好,她瞎了眼吗? 她翻个白眼:“哪个老男人?你脑子里都是稻草吗?” 他气得一滞:“你还想有多少个?你刚才不是去见尼尔森了吗?” “你跟踪我?!”她气得一下坐起来,他做这么低级的事情,还猜测她去见尼尔森就是为了……接吻? 呵,她就多余在洗手间那么心软,还担心他难过。 这么幼稚,这么无理取闹,分手,马上分。 “这不是重点!”他大吼大叫,“你躲开我,你去见他,你还这样子回来……我以为,我们只是要暂时冷静一下,可不是让你同时去约会其他人。” “你也知道是冷静一下,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对他大吼,吼出去又一阵后悔。 奇了怪了,上辈子他们从来没这么吵过架,从来没这样大吼大叫过。 他们一向是甜蜜的、温和的,有什么不同意见,都是体面理智的。 她都不知道,梁思宇还会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结论错了——这不是她的原始时空,是一个他们都脾气狂暴的平行宇宙。 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因为要压抑激烈的情绪,胸口起伏得厉害,狠狠砸了一下沙发垫,转身去浴室了。 她按住额头,头痛又来了,她怎么也被他带偏了,他才25岁,难道她也是吗?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梁思宇去洗脸冷静,回来看到的就是她按着头,半闭着眼睛。 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昨晚她还在发烧,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抚上她的脸:“怎么了?头痛吗?” “我只是去借用了一下MRI,没有你想的那些狗血剧情。”她睁开眼,语气平静。 他的心回到原位,又突然提起来,她为什么要去拍MRI。 “肩膀突然痛,之前滑雪摔伤过,我以为加重了。”她找了个借口。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轻轻地去碰她左肩,“是这里吗?片子呢?给我看。” “没事,没加重,可能就是高烧后的偶然反应。”她迅速结束话题。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固执地重复。 她闭了闭眼:“Ned,不是所有事,告诉你都有用,好吗?” 她重生了,经历过未来,但告诉他,他就能避开那些所谓“不正确”的选择吗? 多少电影和小说里,主角为了改变未来,酿成了更大的悲剧,反而促成了预言中的事。 他又忍不住生气:“可我是MD!” 其他事也就算了,生病难受为什么不告诉他? 她烦了:“Not yet.(注3)” 自以为是的家伙,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没做医生。 梁思宇刚才好不容易压下怒火,现在又被她气得要暴走。 他是MD/PhD联合项目第四年的博士生,已完成两年MD的基础医学课程,目前在进行PhD阶段的研究。 这种医学的联合项目,最顺利也要八年时间,在所有博士路径里都算得上最漫长、最折磨人的一种。 在他们实验室,有句话是禁忌,就是说MD/PhD学生“不是医生”。 那几乎是最恶毒的诅咒,在暗示对方不能顺利毕业。 如果在对方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是可能引发一场风暴的。 当然,他没这么脆弱,他知道自己能坚持下去。他最生气的是,她明明知道的,还故意说这种话来气他。 他冷笑了一声,回击得毫不客气:“行,我不是,回实验室以后,你自己上动物房去安个电极。” “就颅骨硬膜底下,千万别搞错,对你来说,应该特别容易,我那全栈天才工程师。” 许瑷达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梁思宇最讲绅士风度,他上辈子可从来没跟她说过这种刻薄话。 他明明知道的,她没选实验物理专业,就是因为操作特别差,导线都接不好,才学了计算机和数学,但物理学是她永远的白月光。 除了爸妈,她从来没跟别人承认过这个,只跟他说过。 刚到JHU,和他们熟悉起来的那段日子,她其实很羡慕他和科恩。 他的双手,不用说,想进神经外科的MD,操作都是变态级的灵巧稳定,他们在显微镜下的操作误差要控制在0.1毫米,和常人根本不是一个物种。 科恩呢,没他那么变态,但繁琐的材料实验、各种模型的制作安装,都能一手搞定,也是她根本羡慕不来的人。 “我就多余心软,你给我滚出去!我告诉你,假期以后也不用谈,分手!” 许瑷达气得吼回去。 “分手就分手,我也多余求你!” 梁思宇呆了两秒,摔门而出,他也是天之骄子,一路顺风顺水,不可能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 她莫名其妙要分手,宁可求助那个老男人,偷偷去拍MRI,也不肯告诉他,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男友。 他心里满是懊恼和困惑。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怎么会在短短几天内变得如此陌生? 他心中的她,理智聪慧,偶尔倔强,对自己要求高,但对别人,从不吝惜善意,甚至还写了几个小工具帮研究助理(RA)清数据。 她处事也落落大方,聊天时,话不会很多,但偶尔一句冷幽默总会逗笑他。 他相信,即使没有男女间的吸引力,他们也一定会相处愉快,成为好朋友。 可这两天,她却像突然变了一个人,毫无逻辑、莫名其妙、尖酸刻薄。 凭什么他要像那种卑微的书呆子,为了讨好一个漂亮女孩连自尊都不要?他可不是那种需要倒贴女孩的男人。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心跳如鼓,试图泡个澡平心静气,但浴室的热水也没能冲淡心里的气恼和苦涩。 他裹着浴袍出来时,才发现这是Ada的房间,他跑出来那间,是上午他新换的房间,他行李箱都搬去那间了。 至于他为什么走错?因为他手上还有两边的房卡。 他们吵得头昏脑胀,连这么基础的事情都搞错了,简直是荒诞。 她还没发现吗?还是,在等着他主动过去,又想让他主动低头? 哼,想得美,看谁先忍不住,他才不怕,反正他又没女孩子那么麻烦。 他舒舒服服在床上躺下,拿着手机看会儿论文,他就不信,她能忍得过他。 他等着她来敲门,到时候,说点什么好呢?不能一上来就原谅她,总得等她先说两句软话。 一开始,梁思宇是抱着“不能输”的心态在等待的。可时间越拖越久,到了晚餐时间,他就有点坐立不安了。 快两个小时了,她……真的还没发现?他脑中突然闪回刚才争吵时她按着额头的画面——她又在头痛。 昨晚才刚发烧晕过去,今天情绪又这么激动,她不会又发烧了吧?不会一个人在房间里晕倒了吧? 而且,她今天特意去扫MRI,难道真是什么肩膀旧伤那么简单? 如果不是紧急且严重的问题,Ada怎么可能在假期去麻烦别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整个人都慌了,刚才那点赌气瞬间荡然无存。 他猛地起身,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冲去另一个房间,疯狂按门铃。 [注1]同一时空穿越,传统科幻会考虑“祖母悖论”,非科幻作家,故事主要还是更多集中于两个人的情感纠葛,正文结局HE。 [注2]双方都是美国出生的华裔,美国恋爱文化有很大的不同。 约会dating:非常宽泛的暧昧期,可以和多个对象dating,过夜也不意味着什么,不具有承诺。 恋爱关系relationship:确认男女朋友关系是相对严肃的,意味着有一定的社交和未来关系承诺。 Ned和Ada过去没遇到动心的异性,恰好彼此都是对方的第一次,无论是dating,还是恋爱关系。 [注3]严格意义上,Ada的说法并无问题,Ned还没拿到学位,不可以自称MD,准确叫法是MD candidate(医学博士候选人)。但是日常语境,Ned只是强调自己是医学生,而不是强调已经取得学位,被Ada说个not yet(你还不是呢),确实有被讽刺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梁思宇一边狂按门铃,一边脑子飞转。 他太傻了,居然才反应过来。她隐瞒自己悄悄去,是不是有什么过去的病史不想告诉他?昨晚发烧也很突然,但她自己丝毫不惊讶。 甚至……她突然提分手,是不是之前就有复发前兆?所以才要分手。 他怎么能这么迟钝,刚才还和她吵架? 天啊,Ada,快开门,别出事,别出事。 她怎么还不开门?是不是已经晕倒在里面了? 对了,房卡呢,他可以用房卡开门。就在他手忙脚乱翻找房卡时,门开了。 他松了一口气,冲过去抱住她:“你没事,太好了,太好了。” 她扶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穿越的关系,她和他吵完又开始头痛,所以刚才一直在睡觉。 被门铃吵醒,本来还有点烦,但被他这么一抱,低头一看,他急得连拖鞋都没穿,也就不好吼他,只是推他:“又怎么了?” 他略微松手,低头看她,眼睛甚至有点发红:“Ada,别瞒我了,我猜到了,Autoimmune Encephalitis(自身免疫性脑炎)是不是?” 她本来就没睡醒,大脑有些迟钝,他又在这里飚医学名词,她抓抓头发:“你说什么?……说人话好吗?” 即使是出生和成长在美国的计算机博士生,也不会接触到这种医学专业名词。 梁思宇还以为她在装傻,她自己知道病史,怎么会没听过这个病名呢。 他又生气,又心痛,她怎么不想想,就算瞒着他分手,回实验室以后,她只要再发病,也不能一直瞒过他吧?真当他MD是白读了吗? 他单刀直入:“没有必要装傻,你自己知道病史,所以今天才去扫MRI,想看看脑成像,确认是否又进入了Autoimmune Encephalitis的临床活跃期。” 这都什么?她打断:“Ned,等等,我们进来谈。” 他们在沙发坐下,她看他表情严肃,只能无力地再次强调:“Ned,什么Autoim……,你能换个日常点说法吗?而且,我没有去扫大脑,我就是去看的肩膀。” 梁思宇狐疑地看着她,严重怀疑她在撒谎。 “换个简单说法,这是brain inflammation(脑炎)的一种。” 什么?她不过是头痛、发烧,他怎么会跳到脑炎? 她倒是想告诉他,这是时空穿越后遗症,不知道他们临床医学上该用什么专业病名。 她无语凝噎,问他:“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Ada,别瞒我了,我有判断力,自身免疫性脑炎复发的典型症状,你都有。” 他开始一一列举,“突然的头痛、发烧、意识模糊,但不会特别严重,很快能恢复,就比如,你昨晚高烧了,今天下午就完全退烧了。” 那是因为她上辈子是飞机失事死去的,肯定有严重的伤,发烧一下算小意思啦。 “这个脑炎会带来强烈情绪波动,导致人更加易怒,你这两天,和平常不太一样。” 那是因为上辈子他太让她失望了,而且凭什么重生的是她?! “这种疾病常见于20到30岁的年轻女性。这不是你第一次发作吧?首发会比现在严重得多,你当时应该有高热晕厥,紧急住院。” 他把自己的所有观察和推断都讲出来,让她知道,没必要再隐瞒了。 许瑷达揉揉额头,怎么会有和她穿越症状如此相似的脑部疾病,连高发人群都能对上,上天真是搞笑,而他,也真是想象力丰富。 梁思宇还在继续介绍:“这种脑炎的主要原因是,你的免疫系统在攻击自己的大脑,会反复发作,而且,因为免疫系统攻击的大脑区域和细胞不同,每次的主导症状也有差异。” 许瑷达本来只是随便一听,一笑而过。但是当他讲到疾病成因的时候,她突然僵住了。 如果,她只是说如果,万一她真得了这个什么脑炎,免疫系统一直在对大脑进行攻击,那么,妄想,是不是也是一种可能的症状? 她后背浮起一层冷汗。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接受自己是重生了,而丝毫不怀疑自己出现了离谱的错误信念呢?这不科学! 那些都是妄想吗?可是那飞机失事的感觉是那么真实,剧烈的摇晃,耳膜的痛。 她喝止自己,Ada,冷静,你又不是没上过普通心理学,精神疾病发作期的患者,就是会相信那些荒谬的东西是真的。 她闭了闭眼,还是忍不住向他确认,声音已经有点颤抖:“那,幻觉或者妄想呢?” 梁思宇本来还试图修正自己的过激判断,免疫性脑炎的基础发病率不高,首发通常更严重,如果Ada之前没有相关病史,他确实不该妄下判断。 可是,她说了什么?幻觉?妄想? 他的心沉下去,“也是常见症状。”他费力吐出这几个字。 他心如刀割,原来是这样,她知道自己出现幻觉了,所以这几天情绪不稳定,还突然决定要和他分手。 她突然去扫MRI,是不是意识到有些感受是幻痛? 就是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她在发抖,她慌了。不行,他得稳住。 “Ada,别怕,别怕,没事的,我马上预约检查。”他抱住她。 他又安慰道,“也许什么都没有,你只是最近太累了,才有点精神恍惚,恰好遇到感冒发烧,心情不好。” 她颤抖着、纠结着、害怕着,但最终下定决心:“Ned,只需要脑部MRI就可以确认对吗?实验室有设备,我们自己做,你帮我看片子。” 他第一反应是拒绝:“我?我还没有执照。”这不符合医疗伦理要求。 她有点着急,不能让别人知道,万一不是脑炎,还是重生呢?不可以让其他人看到片子,只能回实验室扫描。 “你可以的,你是MD candidate,你只是还没有去临床轮转,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好吗?如果真的有问题,我也不会抗拒就医,但是,如果没事呢?帮我,Ned。” 他突然意识到,她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即使是保健医生。 他揉着她的发丝,“好,先做EEG(脑电图),再做MRI(核磁)。” “我马上订机票,我们回学校。”他掏出手机。 需要的设备他们实验室都有,假期正好人不多,他可以找管理员通融一下,去其他地方,都不可能自己操作。 “不,不行!”她突然又惊呼。那场空难的记忆和感觉是那么真实,她怀疑,自己根本不敢靠近登机口。 怎么办?她需要回去检查,但这里是西海岸的西雅图,学校在东海岸的巴尔的摩(Baltimore),回去的飞机要六小时,横穿全美。 他一愣,她又反悔了?不想回去检查了? 可是,她现在脸色苍白,眼睛发红。他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环住她。 “那就先什么都不想。”他尽力在安慰中带点轻快,“还没吃晚饭对不对?在房间吃好吗?” 她得告诉他一部分情况,她现在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了,她只能先相信他,如果有任何反常情况,起码Ned会保证她的安全,也会为她保守秘密。 “Ned……”她抓住他的手,“我不想坐飞机,怎么办?我不敢” “那个梦,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梦,你懂吗?” 他闭了闭眼,他居然忘了这件事,她明明说过的,“如果我飞机失事死了,你会做什么?” 他当时什么没意识到,还以为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噩梦。 是有幻视对不对?甚至可能有幻听、幻嗅,会让她怀疑自己真的遇到过飞机失事——有些画面会极其真实,突然出现,让患者非常痛苦。 “对不起,我现在才懂。”他心口发疼,“没事的,不坐飞机,我们开车回去,就是路上多几天而已。” 那得开六七天,她轻轻反驳:“不行,太累了。我,我可以试试……” 可是她都没能说出飞机两个字,那自由落体的感觉又出现了,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不会比每天做八小时实验更累。况且,累了就休息,我们假期那么长,对不对?” 她没再说话,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上飞机,如果在飞机上失控,胡言乱语——假如真是脑炎,那就算了,不过丢人而已。 可是,如果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是重生,她惊恐时透露了未来的信息,造成的影响是好是坏,根本无法估计。 等等!未来!信息!! 她突然想到什么,她根本不需要跑那么远回去检查,她明明有其他方式来验证,到底是妄想还是穿越,答案就在这个房间里。 ——她简直是太蠢了! 都怪他语气太认真,又满嘴专业名词,她又睡得头晕脑胀,开始怀疑自己有病。 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她现在恨不得再穿越回一分钟之前,把那些话都收回来。 算了,沉没成本不进入决策考虑。先解决最重要的问题,她得验证自己是不是重生。 她推推他:“我饿了。” 他顺着说:“对,我们吃完东西再聊,叫room service好吗?” 她摇头:“不想吃酒店的东西,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亚洲食品,有点热汤那种。”首先,得把他支开。 “好,我去买回来,有具体想吃的吗?”他毫不犹豫答应了。 “随便买吧,都行,我有点累。”她随口应付。 等他出去了,她就可以看一下他行李箱,如果真有求婚戒指,这不就说明,她是重生了,而不是得了脑炎在妄想吗? 他换了衣服出去了。 许瑷达暗数十秒,迅速去把门反锁,开始偷翻他行李箱,心跳飞快。 她还从来没这么做贼心虚过——他们结婚后,她都没乱动过他东西。 她这重生,可真是狼狈,短短两天,都快把上辈子的体面丢光了。 她一开始没翻到,心跳都漏了一拍,害怕自己是真的得了什么脑炎,发生了精神障碍。直到,她在角落里摸到了一只小袋子。 她手指颤抖地拉开,里面是红色天鹅绒戒盒。她长长出了口气,跌坐在地上,手心都是汗。 按理来说,这已经足够证明她的重生不是妄想了,她该放回去的。 但她鬼迷心窍地打开,果然,那不是常见的白钻,而是一颗方形的黄钻,亮晶晶的,像蜜糖一样。 后来,他送过更大颗的钻石,经典的石上鸟高珠,但这只简洁小巧的Bezet戒指,一直是她的最爱。 可惜,这辈子,恐怕与她无缘了。 “啪”一下,她把戒盒盖上,妥善放回行李箱,把衣物复原,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如果,人生也可以这样轻易复原,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好了。 她歪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又开始头痛。 梁思宇选了家韩式豆腐汤,他一边快步前行,一边努力推测,她的幻觉里有些什么。 她说了三句话:“如果我飞机失事死了,你会做什么?”,“你对我很不好”,“我好痛。” 她以为自己死掉了?或者处于重伤昏迷状态?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医疗决策?坚持抢救让她很痛苦?或者,放弃了抢救让她很受伤? 所以她才要分手?所以她在出租车上说,她在乎,他不在乎,走不到一起。 不是这样的,他绝对是在乎她的,她不能这么草率地判他离场。 他想象不出自己到底做了哪种选择——即使是再理智的头脑,再成熟的医生,为自己的挚爱做这种决定时,都会心如刀割。 他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不管哪种选择,他都是带着爱意选的,他都是想对她好的。 在那种极端情况下,想留住她是爱,不舍得折磨她,放手也是爱。 他带了两份牛肉豆腐汤回来,她还是很低落,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总觉得无力。 她心不在焉,吃的也少,只有平时的一半多。 晚饭结束后,她缓缓地说:“Ned,我刚才仔细想过了,我没事,不用回去检查了。” 这两天冲击太多,对她的反复无常,他已经有点习惯了,还能保持冷静:“Ada,不要讳疾忌医。” 她一口咬定自己没事,就是普通的发烧,普通的心情不好,以及,飞机失事的噩梦真实到有点可怕。 她没睡醒,脑子不清楚,被他的严肃语气和医学名词一吓唬,真以为自己病了,但冷静一想,她当然一早就知道那是噩梦。 “你这是误诊吓唬人,懂吗?我还没要精神损失赔偿呢!”她现在像只翘着尾巴的猫。 梁思宇摇头:“好,不谈飞机失事那个噩梦,那你左肩的幻痛呢?” 巧了,他要是真和她纠缠那个飞机失事的噩梦,许瑷达真有些心虚,怕自己撒谎水平不到位——她不是那种能睁眼说瞎话的人,很怕他询问具体细节。 但是左肩,她可是有充足的影像学证据:“我都说了是旧伤了,怎么到你嘴里成幻痛了?” 她迅速翻开手机相册,“你自己看,下午拍的肩部MRI。” 他拿过来看,确实能看出软组织损伤,偶然触痛,后续消失,倒也合理。 但是刚才,她谈到“妄想和幻觉”的表情,真的很怪,突然要和他分手,也绝对另有隐情。 即使不是自身免疫性脑炎,也不能排除其他疾病,是精神障碍或者心境障碍? 她不给他继续提问的机会,直接起身,语气轻松:“好啦,我回房间啦。” 他下意识地拦住她:“你不能一个人,除非检查后排除病变可能。” 她冷下脸:“你再这样疑神疑鬼,我就怀疑你才有妄想症。” 反正互相伤害嘛,谁怕谁。 她这是抢他台词!梁思宇闭了下眼,如鲠在喉。 最烦人的,他可不敢说她,她自己无知无畏,他却满含担忧,万一说重了,刺激到她可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他们谁也没让步,各自关门睡觉。 许瑷达晚上还在头疼,找酒店前台要了止疼片,醒来时发现比计划晚了一小时,赶紧手忙脚乱收行李。 不敢坐飞机,火车票也售罄了,想回家,她只能租车开回去。 从西雅图一路往南,沿着I-5高速到圣何塞,大概需要十五个小时,按她的体力,分三天刚好合适。 她已经查好路线,看过天气预报,预定了今晚的住宿。 等出了西雅图,她会发条短信告诉梁思宇,说自己先回家了,让他赶紧回纽约去,免得再多纠缠。 结果刚下电梯走到大堂,她就看见了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眼睛发红,目光灼灼,直盯着她,让她感到一丝害怕。 许瑷达给自己打气,挺直脊背,她又没做什么,他至于这么苦大仇深的样子吗? 从早上五点,梁思宇就已经坐在前台沙发区了,这里是酒店出入口,一眼就能看到来退房的客人。 他足足等了三个小时,本来都快以为自己想多了,但她还是出现了。 最差的预感居然真的实现了——她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不管路况和驾驶经验,为了避开他,连安全都不在乎了。 若是以往,他早就直接把她拎回房间,但现在,他对自己说,稳住,别乱发脾气,不能吓到她。 “Ada,我们好好谈谈。”他离她一步站定,给她保留了些许安全距离,免得刺激她。 他自以为已经足够体贴,但在常见社交距离下,他们极大的体型差仍给许瑷达带来了明显的压迫感。 之前甜蜜时,没这么强烈的感觉,现在,他一旦冷下脸拦在自己跟前,简直是一堵墙一样。 她只能平视他的肩膀,要看他表情都得费力仰视,她干脆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我想回家,没什么要谈的了,假期后再说吧。” 他弯了腰才听清她说话,又深深叹口气:“你怎么回家?自己开车回去?你知不知道,这多不安全?” 昨晚他查了半天资料,免疫性脑炎可能是过度猜测。 但是,排除发热这个干扰项,只考虑头痛、妄想,那就太多可能性了,比如双向情感障碍的躁狂活跃期,她随时可能发作,根本不能开车。 许瑷达退后一步,稍微让开点距离,让自己更舒服,昂头看着他:“别危言耸听,我只是头痛而已,一盒止痛药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不由提高了音量,习惯性按上她肩膀:“我危言耸听?Ada,你太任性了。” 她连连后退,他才意识到自己又失态了,马上松开,还举起双手示意:“抱歉抱歉,我不碰你。别担心,好吗?我们聊聊,就五分钟。” 他一阵懊恼,明明昨晚想好了,不能随便越过社交距离,一定要让她觉得安全。 “没什么好聊的,我要去取车了,你别跟着我了!”她绕开他,往外走去。 他急死了,但不敢暴露自己怀疑她有精神障碍,那就完了,会让她更不信任他。 他跟上去,“这两天Shasta山区路段有雨夹雪预警,非常危险,你都没开过冰雪路段。” 这确实也是他担心到早起堵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Ada从小在湾区长大生活,哪里有应付冰雪路段的经验?她说不定都不知道要加装雪链。 她轻笑一声,呵,原来是为这个?她可是在巴尔的摩生活了四年半,开过雪路,每年冬天都得换雪胎。 “你看不起谁呢?谁说我没……” 不对,她马上咬住嘴唇。这些,现在的许瑷达,确实都还没经历过。 “Ada,我担心得睡不着觉,你一个人上路,万一出点什么事情,我会后悔死的。我们交替开车,我只想确定你安全回家,好吗?”他弯下腰,低头看进她眼底。 看着他的眼神,她心口突然一酸,上一世,后来的梁思宇,即使难过的时候,也不可能这么直白地说这种话;而现在的Ned,也幸福得从没这么卑微过。 一阵剧烈的头痛再度袭来,她瞬间冷汗涔涔,几乎站不稳,栽到他怀里——这该死的“穿越后遗症”,怎么还没结束? “Ada!”他一把将她抱起,回到大堂的沙发上,让她枕在自己臂弯里。 “头痛吗?有没有想吐?”他摸着她的额侧,担忧地询问。他也怕是其他病毒感染。 “只是头痛。”她迅速回答。 “先去吃早餐好不好?吃两口麦片再服药,免得胃疼。” 他摸摸她的脸,从口袋中摸出一盒布洛芬,是快速起效的软胶囊,对头痛更有效,不是他应急药盒中常备的缓释片。 昨晚他出去买晚餐时,也特意买了这个,就是一吵起来,忘记给她了。 “先吃药吧。”她有气无力地说,头比昨晚痛好多。 为什么她的头痛会时轻时重?她有点疑惑,如果这是“时空穿越后遗症”,不应该越来越好吗?难道她真生病了?她心里有点乱。 吃了药,她差不多半小时才缓过来,去吃了早饭。 “Ada,我不是想逼你接受我,我们仍然在冷静期,只是,为了安全,我陪你这一次,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她不至于失去理智,果然,她点头了。 到了租车公司,取了车,许瑷达依旧有些恍惚,状态这么不好,只能接受他的帮助,她还不至于为了躲他,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梁思宇握着方向盘,时不时扫过窝在副驾的她。 他们一路南下,她一直安静蜷着,闭着眼、垂着头,偶尔换个姿势。 他把中午的休息点定在了波特兰市的珍珠区。 这里餐厅多,法式乡村菜和地中海菜系都很健康,适合她现在的状态。 他停到一下法式乡村菜门口,Yelp上面这家店的评分很高,马赛鱼汤、土豆浓汤看起来都还不错。 “Ada,醒醒。” 许瑷达的头还在隐隐作痛,只想随便吃点继续上路,尽快到酒店休息,却被他挽着,进了一家法餐。 看着走廊的红砖石墙和铸铁吊灯,她略感无语,赶路途中,有必要这样吗?非得正襟危坐、慢慢吃饭? 上辈子,和梁思宇一起用餐时,她大多随他口味。 她对吃的不讲究,只要别太奇怪,吃什么都行。她在湾区的软件工程师家庭长大,一贯实用为先,不太在意这些。 梁思宇不一样,他的用餐习惯很割裂。忙实验时,他和她一样,也是随手抓片披萨、拿个三明治就行;可度假时,他简直会变成另一个人,对食物和酒店都有不少要求。 结婚几个月后,她才知道,他算是个无需为生计发愁的公子哥。 他的家庭算不上富豪,但几代人都从事非常体面的职业。 他的祖父创办了一家小型的高端康复医院,他父亲继续扩大经营。上西区的住宅,长岛的别墅,他妈妈都布置得很有品味。 他低调内敛,很有教养,跟朋友们一起很随和。只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完全放松时,那种对细节的挑剔,才会显出些痕迹。 许瑷达看着有一半法语的菜单,头更疼了。 “你推荐吧。”她直接合上了菜单。 梁思宇昨晚已经发现,她不舒服时胃口不好、喜欢热食,于是做主选了暖胃的马赛鱼汤、温热的烤甜菜沙拉。 他又温声问:“想吃主菜吗?没胃口可以略过。” 她点头同意,没毛病——所以,她真想不通,何必来这里。 她也不是毫无情趣,约会时当然也愿意享受更好的食物和氛围,但今天? “那一定要吃点甜品,焦糖烤布蕾?或者烤苹果?” 她简短回答:“都行。” 他很快决定:“那两个都要吧,我主菜选小羊排好吗?你要突然有胃口,也可以吃一口?” 她点头,但心里在想,要强撑着,陪他坐在这种落针可闻的餐厅,还得对服务员亲切微笑,她宁可去麦当劳喝杯热巧,在车里睡会儿。 不过食物确实无可挑剔,鱼汤非常鲜美,抚慰了她的胃,烤苹果也绝了,她居然都吃下去了。 他结账时,她拿出自己的信用卡也递过去,他有些诧异,不悦地摇了下头。 服务生对上他的眼神,瞬间明白,只取了他的卡。 她却硬把卡塞进账单夹里:“Splitted, please.”(请平分账单。) 教养不允许梁思宇再多说什么,那就太难看了,他只好对服务生点点头。 但他决定,晚上休息时,要跟她好好谈谈,他买单的时候,她不应该这样。 没想到,服务生一走,她又补了一句:“对了,Vegas的机票和酒店退订费用呢?我转账给你。” 他想说,你就非要和我这么生分,过去的事,都这么急着划清界限? 但他压下去了,晚上到酒店房间再谈好了,小事而已,别跟她在公共场所弄得不开心。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她付这个钱的。 他僵硬地转移话题:“你不是预定了晚上的酒店吗?地址发我吧。”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皱起眉头——她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固执? “那不是一位女士该操心的事。”他语调微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 早在他青春期时,父亲就特意和他谈过,关于恋爱和风度。一位绅士,当然无需靠金钱去取悦别人,但总要安排好一切,让女孩安心。 随后,父亲提高了他的生活费和副卡额度——虽然那时候他都没用上。 “你在教一个女孩,她‘应该’关注什么?”她语调也变了——她说这么明白了,为什么他就是可以听而不闻。 她这话说得,好像他在搞性别歧视似的,他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揉了揉眉心:“Ada,我换个说法,我想为你做点什么,可以吗?” “Ned,我们在冷静期。”她当然可以接受一顿饭、一场电影、一份小礼物,但度假旅费可不是小数目。 “是我邀请你来度假的,客随主便。”他不明白,之前不都有共识吗? “Ned,不要兜圈子,之前我就说过要跟你分摊费用,是你一直在拖延。” “我以为……你会明白我的潜台词。”他皱着眉,他一直没回答,都暗示那么多次了,他以为她懂了。 许瑷达突然想起,上辈子,她也没解决这个问题,只是他在西雅图就求婚了,这事自然不了了之。 她居然一点也没意识到,他们这时候就是有分歧的,只是结婚把这些都一下抹过去了。 她很快搬到他的公寓,开始使用联合账户,后来知道了他的家庭状况,度假时也就习惯了他的安排,哪还有什么AA的问题。 她一下坐直了,金钱观念、沟通方式、边界问题,一堆红灯刷刷亮起。 “Ned,你不能这么……”自以为是。 她怒火快要发作,但强压了下去,这要掰扯清楚,恐怕不是一时半会。 她勉强控制语气,“我们先上路,但今晚必须好好谈谈。” “嗯,晚上聊,给我看看酒店预订单吧。”——正好他也是这么想的。 梁思宇盯着预订单,微微皱眉,怎么会选在安布尼镇(Albany)?这么无聊的地方,晚上吃什么? 再开40分钟的尤金镇(Eugene)才是最好的选择,小镇文艺复古,餐厅和酒店选择都更多。 他本想和她商量下,但又怕她执着于和他分摊费用,干脆借口去洗手间,直接取消了她的预定,重新订了家尤金的酒店。 没人会不喜欢这家复古酒店的,装饰优雅,度假氛围充足,房间也更舒适,她能好好休息一下。 许瑷达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下午,他们经过安布尼镇,还在继续往前。 “Ned,是不是错过出口了?”她疑惑地提醒他。 “再开一段,我们到尤金休息。”他仿佛在说天气不错,而不是告诉她行程有变。 “可是我订了安布尼的酒店啊。”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点。 “已经取消了。别担心,尤金有很多不错的选择,我先选了一家,你要不喜欢也可以再换。”他眼里带笑,语气轻快。 这是再换的问题吗?她气得目瞪口呆,简直想敲一下他的头,看看是哪里进水了。 她想大吼:“你到底懂不懂最起码的尊重!”——可是,不能在车上和司机吵架。 为了安全,她硬是咽下去了。她喘了几下,胸口很闷。 大家别急,到酒店马上开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尤金确实是个很美的小镇,在夕阳中,街道透着静谧的艺术气息。 梁思宇把车停在一家精品酒店,围墙的光影都像是胶片电影。 对着如此美景,许瑷达却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情,依旧坐在车里,几乎不愿意下车:“Ned,别太过分,好吗?” 他绕过来,绅士地帮她拉开车门:“尤金更安静,你会喜欢这里的。这里有复古壁炉,有按摩浴缸,你可以放松一下。” “问题是,我已经订过酒店了,你一句话都没说,就擅自取消。”她瞪着他,他怎么会以为自己会欢欢喜喜下车。 他揉着头:“Ada,你非要在这里和我吵架吗?我今天五点就起床等你,还开了五个钟头的车。”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点无奈,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闹别扭的女孩。 她本想好好沟通的,可他那自以为宽容的样子,似乎在说,“你又要我帮忙,又不懂感恩。” 从中午就开始积累的委屈一下爆发,她又气又抖,眼眶湿润:“你根本就没在听我说话!” 完蛋,她最近情绪不稳定,他开车一累,又忘了这个事。 “Ada,我有听。”他慌慌张张解释,“我只是想挑个安静点的地方,而且这家店有不同硬度的枕头可以选,会睡得舒服点。” “或者你有什么其他需要,我们可以换其他酒店。镇上选择非常多,肯定能挑到你满意的。” 她偏过头眨两下眼,余光看到酒店门童来取行李,终于还是下了车。 他看她似乎还在头晕,脚步不稳,就小心扶着她:“这边真的还可以,先进去看看?” 指甲深深刺入手心,再等等,等到只有他们两个,她不想在别人面前失态。 这是一间明亮舒适的双床房,两张床都是Queen Size(1.52米宽)的大床。 厚厚的床垫,一看就非常舒服,还有个朝花园的小露台。 服务生送来几款枕头,梁思宇挑选时,许瑷达一言不发,只安静望着窗外。 直到门关上那一刻,她才容许自己爆发。 “Ned,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最后都会同意你,就代表我从来没有过不同意见?” 他这才意识到她还在不高兴,想再解释一下,她却不给他任何插话的机会,语速越来越快。 “对,我是那种大部分时候都无所谓的人,懒得在小事上花心思,总觉得这是无意义的摩擦。” “比如,你对餐厅有要求,我没什么要求,那就你来决定吧,反正我都行,吃什么差别不大。” “但我今天根本不想吃法餐。我宁可在车里喝杯热巧,多睡半小时。” 他震惊地睁大双眼,她在餐厅完全没表现出来,他还以为她很喜欢那里的烤苹果呢。 “当然,我也有问题,每次都觉得,这是小事,没必要,但一次次累计下来,事情就变了样。当我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好像也显得在无理取闹。” 她吸了口气,缓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我偶尔也怀疑,是自己传递了错误的信号,让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到今天,你觉得可以随意取消我的预定,也不跟我商量。因为你总有合适的理由,这里更舒服,房间更好,退订太麻烦。” 她心里冰凉,身上也一阵阵发冷:“你想着,Ada总会自己下车,总会自己进来,总会自己处理和消化情绪,是吧?” “对,我就是傻,最后还是下车了,不想让你在别人面前难堪。可你不能因为我没发火,就当我无所谓。” 她再压不住眼泪,只好转身不让他看到,可声音哽咽,“你就是在利用我的迁就。” 梁思宇退了一步,这话像是重锤,他脑子像被砸坏的示波器,信号全乱。 “我没有,Ada,我没有,你别这么想我……”他喃喃低语,无力地分辩着。 可话没说完,他看见她居然摇摇晃晃,就再顾不上解释,“Ada!” 许瑷达很少有这种情绪失控,这对她也是巨大消耗,加上这两天一直身体不适,此刻全身发软,好像突发肌无力,再支撑不起这具小小的骨架。 他赶紧把她抱到床上,她用胳膊挡着脸,可他当然看到她眼角的泪。 他半跪在床边:“不是,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让你舒服点,我没想那么多,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瑷达努力把眼泪压回去,听着他干涩颤抖的声音,又开始后悔——自己最后的指责,对现在的Ned来说,是太重了。 这话,上辈子她和他异地时,有好几次想说。只是看他太累,又珍惜相聚时间,最后总不舍得说出口。 她强压下情绪:“抱歉,那个指责太严重,我收回。” 她用力喘气,又强调道:“但换酒店的事情,你不跟我说,我很不舒服,不可以这样,你明白吗?” 他马上点头,抓紧她的手:“不能随便换酒店,要提前问你想吃什么,头痛的时候你喜欢热巧……” 她心里泛起一阵无力,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又有点不忍,勉强点点头。 男女有时候真像不同物种。她觉得自己是个简单直白的女孩,可男人总有本事把事情再简化一层,简化到你完全没想过的方向去。 明明他们探讨最复杂的研究和论文时,默契得像共脑,他也非常尊重她的想法和专业判断;可协调这种生活小事,却要耗费如此多唇舌。 就先这样吧,好歹她说出来了。 房间一片安静,他看她脸色苍白,提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能量棒就行。”她现在只想倒头睡觉。 他刚想反驳,突然意识到,她是太累了,赶紧从mini bar里找出能量棒,又泡了杯热茶来。 果然,她强撑着坐起来吃掉,躺下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他盯着她,心里发酸。她蜷着,小小一只,余下大片空白。 他轻手轻脚地上床,看她毫无所觉,就大胆伸手把她圈住,很好,她睡着了,没把他推开。 就这样安安静静躺一会吧。过去三天,在她醒着的时候,他的世界几乎要倾覆,她对他关闭心门,要和他拉开距离。 只有现在,趁着她睡着,他才能看见过去那个她,毫无防备地、安稳地躺在他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这三天是怎么过来的,猜疑和不安几乎要吞噬他。 他既怕她是认真要分手,又怕她是确实生了病,两种念头交织,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刚才是她第一次认真跟他发脾气,他紧张得要死,觉得脑子都宕机了,只能抓住那些最表面的信息,不管什么,全都答应下来,什么都可以。 也许他第一次恋爱太笨拙了,做得不好,但他真是真心喜欢她。 “别走,”他压低声音,低到几不可闻,“Ada,别走。” 她没醒,但是和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他瞬间欣喜若狂,但很快又暗呼糟糕。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居然又动了一下,鼻尖蹭着他上臂,身体贴得更紧了些。 Holy hell,他是个傻瓜,他怎么会觉得自己只抱着她就够,他们已经两晚没亲近了…… 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埋进她发间,深深嗅她的气息,亲吻她的发丝——天知道他多想念她的嘴唇,可他不敢。 他喉咙干涩,血液发烫,像个濒临崩溃的旅人,眼前明明是绿洲,却害怕这是海市蜃楼。 他看着她的唇,幻想她和之前一样,会吻他,会笑,会呢喃叫他一声“Ned……” 手指在离她最后一厘米的地方停住,颤着握成拳。 他踉跄起身,冲进浴室,关门,反锁,靠着冰冷的陶瓷,手指攥紧。 水流温热,像是她的体温,他脑子里全是她的笑靥。 第二天,许瑷达睡得充足,醒得极早,恼人的头痛也消失了。 她转头,另一张床上,梁思宇还在熟睡,他昨天肯定累坏了。 她轻盈地下了床,泡了半小时热水澡,起身时感觉肚子空空荡荡。她偷偷溜出房间,去吃汉堡——六点开门的,也只有麦当劳。 填饱肚子,她决定在酒店附近散散步,现在刷卡开门,说不定响声会吵醒他,还是让他安安稳稳多睡会儿。 她知道昨天其实没聊透,但起码释放了一些情绪,重生回来的烦闷焦躁有所消解。 而且身体好转,神清气爽,就有了闲情逸致散步。 她走了一大圈,见角落有只小鹿,掏出手机拍照,才发现好几个未接来电,于是回拨给梁思宇。 “你又偷跑了是不是?我就不该相信你这个骗子。我昨晚……”听筒那头传来怒吼。 耳朵疼,她把手机拿远一点点:“听着,我只是在附近散步,一会儿就回酒店。” 酒店里有一个神经兮兮的梁思宇。 他迎上来,紧盯着她:“为什么不马上接我电话?” “手机静音。”她对上他的眼神,“别说我,开会以后忘记调回来。” 确实,那天在UW的研讨会结束后,一回到房间,他们就只顾眼前人,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他别开眼:“那你也该出门前说一声。” “你在睡觉,况且,我行李都在房间呢。”她轻快地说。 他硬要抬杠:“谁知道你为了躲我会做什么?也许就是丢下行李跑了。” 她也跟他杠上了:“电脑也在,我不可能丢下自己电脑吧?” 他呆了几秒,才找到理由:“……你有备份的习惯,也不是不能丢下电脑。” 她忍无可忍:“Ned,别太过分,你只是一醒来就大吵大闹,我敢打赌,你根本没想过什么电脑备份的事情。” 他低了头。确实是,他醒来时,她不在房间里,床都是冷的,他一下就慌了,怕她又不告而别,疯狂给她打电话,她又没马上接。 她把手机举到他眼前:“解除静音了,你随时能找到我。好了吗?好了就下去吃饭。” 早餐后,他们驶出尤金,中午经过阿什兰(Ashland),向着山区行进。 小雨中夹杂着雪粒,公路边亮起电子屏,提示“Chain Control Ahead(前方雪链检查)”,应急停车区上已经停了几辆车。 梁思宇停好车:“我来就好,你别下来了。” 他从后备箱拎出雪链时,她已经站在车外了。 “上车吧,现在下雨呢。你真想学,明年我在室内教你。”他蹲下开始安装,动作迅速。 “好啊。”她随口应了,蹲到他旁边:“我先看看。” 一看,又觉得有点受打击,果然手残党和天赋党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在JHU的后几年,冬季常需要雪链,她明明也会,但就只是“会”而已,要理好几下才能弄好,他呢,简直是变魔术一样。 他暼她一眼,话里带了几分试探:“其实,你也不用学,我来就好。” “哼,你才靠不住呢!”她翻个白眼,起来上车去了。 真该录下这句话,等后年他转行时拿出来,让他自己看看,有多打脸。 他苦笑一下,继续去装其他轮胎。她都不愿意靠他,怎么就认定他靠不住? 第8章 第 8 章 路况比梁思宇预想的好,局部小雪,出了锡斯基尤(Siskiyou)之后就用不上雪链了。他停车拆雪链时,她也跟着下车。 “我一点都不头痛了,今天换我开吧,你休息一会儿。”她舒展一下四肢,往驾驶位那边去。 梁思宇略一犹豫:“我开到雷丁(Redding),明天你开吧。”这里还略有一点山路,雷丁之后就开阔平坦,是典型加州路段了。 “那说好了,不许又是什么拖延战术。”她马上补一句。 这人可是有前科,AA旅费那事儿还没下文呢。她叹口气,要不明天取现金,直接塞他行李箱里?支票他肯定不会兑付。 他无奈一笑:“我哪敢?昨天才被你教育过,不能自作主张。” 两人上了车。他一边拿着手机看地图,一边问:“晚上想吃点什么?” “都行,你定吧。”她看出他眼中的犹豫,又补了句,“真的都行,有需要我会说的。” 上辈子结婚十年,90%的情况下,他帮她点的菜、订的酒店、挑的衣服,她都是满意的,他对她算得上细心体贴——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走了那么久。 “那,日式拉面?”他提议道,雨夹雪的天气,吃这个比较暖和,她这几天不舒服,更喜欢汤汤水水的亚洲食品。 “嗯?你不是不喜欢吗?”她脱口而出。他自己说过,含盐量太高,其实吃不太惯。 梁思宇一顿,她怎么知道的?偶尔实验室加班后,大家常去学校附近的一家日式拉面店,他都正常用餐,只会多喝几口无糖可乐,从没人看出来。 据他观察,Ada是那种大而化之、只关注科研的女孩,对细节并不敏感。但她居然记得这种小事,他心跳一下子乱了。 他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他是那个更主动、更用心、陷得更深的人。现在才明白,他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怪不得她昨晚那么伤心。 他深深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车厢静了下来。 许瑷达有点不安,她一下想起,这是他后来才提过的事,在洛杉矶的一家拉面店,也许是做了演员,才变了口味?她记错时间线了?现在他还喜欢拉面? 要不是他主动说,她确实不太会观察这些,对这种细节没什么记忆。 “对不起。”两人竟然异口同声。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先说。 她抓抓头发:“我可能搞错了,Ned,你知道的,这方面我有点粗心。 他一愣,轻轻笑了:“不,你没搞错。含盐量太高了,我觉得不太健康。不过,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尤其下雨天。” 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偷偷松了口气——好险,没穿帮。她得更注意时间线问题了,他比她细心得多。 他设好导航,踩下油门,继续出发。 刚刚那一瞬他原本想说些情话,但没想到她居然先道歉。 他这才意识到问题:他不是“更在意”,只是更无知,是傲慢让他没看到她的细心与包容。 他居然敢那么轻视她的心意,真是个混账。但感谢上天,她还肯给他机会靠近。 四点左右,他们到了雷丁。 梁思宇在前台办理入住时,顺便问了SPA是否还能预约。 到房间后,他脱了外套,一边挂好一边开口:“今天下午五点SPA还有空位,要不要去?刚好能放松一下。” 如果按以往,他肯定就直接预订了,但现在,他正学着倾听她的喜好。 她点头:“可以啊。”她补上一句,“不过我付费。” 他刚想反驳,就见她抬眼看过来,语气平静:“拉斯维加斯的取消费用呢?” 他愣了一下,沉了脸色,低头调整表带,没回答。他不想和她争执,但是也没办法满足她的要求。 她语气很平静:“Ned,我们好好谈谈。之前你请我吃饭、看电影、送束花,我当然不会要跟你AA,但是,出来度假的费用不是小事,我们必须AA。” “这没有差别。”梁思宇低着头,不看她,“和吃饭一样,我愿意邀请你,你愿意接受,就这么简单。” “这怎么能一样?”她真想敲敲他这个木头脑袋。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总觉得自己好像不被信任,所以她才划了这么多界限,他不喜欢这样子。 “Ada,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了?你这样,我觉得自己很失败,好像我从来不能让你安心。”他坐到沙发上,垂着头,不去看她。 她看着他低着头,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想了想他今早的慌张失措,不免心软:“Ned,别那么紧张,我没有想和你划清界限的意思。” 他一下抬头,眼神发亮。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悔措辞不严,只好坚持补充道:“你还在考察期。” 说不清为什么,他笑了,眼睛微弯。 但她嘴角微抿:“今天的spa我请你,不许说不。”她盯着他,似乎在说,这是第一道考题。 他肩膀塌下来,控制自己别争辩、别回嘴——这考试真难。 Spa结束,他在最后的休息区等她,不到十分钟,她也过来了,脸色红润,头发微湿,裹着和他一样的浴袍,像只懒洋洋的小猫。 他忍不住靠近,伸手虚扶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敢环上她的腰。 她冲他笑:“再躺十分钟吧?”她看着休息区的壁炉和躺椅,想起了森林木屋,不由自主想窝进去。 安静地休息了会,她觉得心宁气和。 她不再思考未来或者过去,而是让自己专注于呼吸的节拍,然后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晚饭时,许瑷达没想到,她会比Spa后还轻松愉快。 她时不时低头偷笑一下——可怜的Ned,他在疯狂喝水。这家拉面比学校旁边那家咸得多,他气泡矿泉水都点了第二杯。 他看她又在偷笑,无奈地提醒:“Ada,知道吗?你不如光明正大地笑。” 她咽下最后一口拉面,喝口水,用纸巾擦了嘴,才慢悠悠开口:“当然,正如你可以光明正大地狂灌气泡水。” 她才回忆起一个细节,实验室聚餐时,他一般和大家一样点可乐,只是会选无糖版。 但今天和她出来,他选的是气泡矿泉水,和他公寓冰箱里的一样。 他只能长叹一声,继续默默灌水。 出来时,她又一次提议:“走吧,买点椰子水晚上喝,加快钠代谢?” 他咬着牙说:“谢谢,倒也不必这么光明正大。” 她笑得前仰后合,习惯性地抓住他的小臂,弯了腰。 他心里一动,下意识靠近一步,轻拍她背:“真有这么好笑?” 她僵了两秒,迅速松手,站直,小手悄悄攥得死紧。 他识趣地退开半步:“走吧,去买椰子水。” 他们沉默着,去了超市。 回到房间,许瑷达洗漱了一下,镜子里的女孩,熟悉又陌生,脸颊微红,像是染了玫瑰的颜色。 出来后,他递给她一杯椰子水:“喝点吗?” 她接过,手指微微的相触,居然就让她心跳飞快,她转过身,悄悄把杯子贴到脸颊上,冰凉的触感略微消解了一些她的热。 “Ada。”他突然叫她,吓得她差点把杯子摔了。 她心突突地乱跳,回头横他一眼:“怎么了?” “你脸好红,是不是又发烧了?”他看着她。 “我没有!”她马上反驳,但又突然不确定,自己摸了一下额头。 “我去要体温计。你等我。”他匆匆出去了。 她灌下半杯椰子水,靠在床头,神思恍惚。 “滴”,门锁响了,他回来了。 “滴”,体温计响了,他笑了。 “没发烧,你吓死我了。”他揉揉她头发。 她全身简直是过电般地一颤,和他四目相对,又迅速低头。 放下担心后,他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他们的身体吸引,一直都强烈到根本无法忽视。 从他表白之后,生理性喜欢和学术默契,直接让他们陷入了全面的狂热,过去的两个月,完全是梦一样的甜蜜。 白天,他们在实验室,几乎都只说半句话,然后就互相理解,跳到下一句,科恩不断抗议,说他们不能这么“排外”。 晚上,除了她例假那几天,没有一个夜晚,不是如梦如电。 他们凝视彼此,眼睛亮得发光,肩膀轻轻贴着肩膀——他们都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感官信号输入,下丘脑激活,自主神经升温,肾上腺素飙升,边缘系统压过了前额叶皮层的理智控制。 亲吻,然后渐渐不满足于亲吻。 就在他循着身体记忆,手指将要落向习惯的位置时,一阵剧痛。 他忍不住弓着背抽气:“Holy crap!”她居然用膝盖给了他一击。 “没事吧?我应该没太用力。”她也喘着气,努力压下自己的冲动。 他气笑了:“你还不用力?你有没有医学常识?” 他甚至忍不住又发出抽气声,真的好痛。 “抱歉,确实不如你,没学过MD课程。” 可恶的、高傲的医学生。 “你就不能用别的方式吗?” 这方式真的有点残暴,和她娇小优雅的样子完全不相称。 “我推你了,你毫无反应。” 不然,她闲得没事上膝盖吗? “你不能用点力?没吃晚饭吗?” 她哪是推他,那力气……顶多算一只小猫在挠痒痒。 “听听你的话,一会儿嫌我不用力,一会儿嫌我太用力。我没有医学常识?我看,你才是没有物理常识!” 他不说话了,房间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许瑷达看他还是躺着,一动不动,开始有点小内疚。 “真的很痛?”她声音很轻,推推他的胳膊。 他躲开她的手:“别碰我。” “真生气了?”她去搭他肩头。 他一下坐起来,又是“嘶”地一下抽气——可恶,她说话声音一软,一碰他,那里又开始不听话。 许瑷达目光下移,一下发现了,背过身去。哼,明明好好的,居然还卖惨吓唬她。 她夹紧双腿,脑子里竟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别再谈什么正式恋爱了?反正,所谓承诺,也都靠不住,所谓未来,也都没把握。 像实验室的其他女孩一样,随便约约(casual dating),一起过夜,多轻松呀。干嘛非得和快乐过不去呢? 但这话要是说出口,梁思宇会是什么反应呢?她有点拿不准。 美国dating文化中的不同关系区分 (1)Casual Dating 非正式约会 单独约会(吃饭、看电影、活动等),有肢体接触(拥抱、亲吻、过夜hook up等均可,双方同意就行)。 核心点:不具有排他性,双方默认可以同时约会其他人,没有任何未来承诺。 (2)Exclusive Dating 排他性约会 双方明确沟通,达成共识,停止与其他人的约会和亲密,只和对方约会亲密。会逐渐开始见朋友,融入社交圈。 核心点:承诺的是排他性,但尚不完全等同于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 这个阶段通常是需要明确沟通,摆到台面上清楚聊完,达成共识的,不会是“默默进入”。 (3)Relationship 恋爱关系 双方明确公开地承认彼此是男女朋友,是正式的、有承诺的伴侣关系,会共享社交圈,增加家庭联系。 核心点:既有排他性,又有未来承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许瑷达开着车,随着shake it off的轻快节奏摇晃,前面一片坦途,再过几小时就能到家。 如果,能忽略副驾那个人的臭脸,她肯定心情能更好。 梁思宇板着脸,听着这欢快歌曲,却觉得心烦意乱——她是不是也准备像Taylor一样,把他这个“前男友”彻底甩开(shake off)? 他想起昨天她说的那些话,就气得不想跟她说话。她说她不想认真恋爱了,只想随便约约,这样比较快乐。 很好,她成功地让他毫无**,只剩下愤怒和委屈了。 当然,他不至于像父亲那么保守和顽固,觉得“非正式约会”和“追求快乐”就是不负责任——他懂,人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 但是,他和Ada之间,从头到尾,他都是认真的。 她现在跟他说,只要快乐就好?也就是说,跟他相处这些日子,她只觉得,他身体还可以?其他都是垃圾是吗? 他简直怄得要死,想问她为什么这么看待他,把他从“男朋友”降级成了一个“可以偶尔玩玩的人”。 可这话要是问出来,那就一点自尊心也没有了。 和尼尔森教授比较,起码还算有点格调,还能比一下,是谁和她在科研上更有默契,是谁能给她更幸福的未来。 但,和那些酒吧玩咖相比?简直是莫大羞辱。 他问不出口,只对她大吼:“我绝不接受,你简直是……太过分了。你以为我和你一起,就只为了身体享受?” 是,他们生理吸引太强烈,他是很容易被她撩得难以自控,但也不至于被她如此轻视,认为他会屈服于最初级的**,就这样接受“关系降级”吧? 他绝不想被当成一个为了**就可以随便低头的男人。 她还能轻声细语地提醒他:“我就随便一说,你能不能冷静点?别吵到隔壁房间的客人。” 他一下就噤了声,他可真是自取其辱。 中午他们到了戴维斯(Davis),梁思宇还是闷着不说话,她就做主选了一家有机餐厅,食物风格朴素,但有个漂亮的庭院。 他们刚点完餐,就听见旁边一个兴奋的声音:“天啊,Ada?” 许瑷达抬头,是她大一的室友芮妮(Rene),现在加州大学戴维斯校区读金融。 对方穿着一件驼色短款大衣,里面是白色卫衣,下身搭配一条蓝色瑜伽裤,身材一如既往火辣。 她挽着的男生身高比梁思宇还高三四公分,肩膀宽阔、五官阳光,是橄榄球队还是篮球队的?总之,芮妮的标准,必须是运动员,从未偏离过。 许瑷达站起来,芮妮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我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简直太巧了。可惜我们刚吃完。” 她们寒暄几句,互相介绍了一下彼此的男伴。 芮妮的男伴果然是橄榄球队的,名叫利奥(Leo),是队长,四分卫。 “Ned Leung,MD/PhD candidate,”许瑷达介绍道,“我在JHU的同学,一起做神经义肢项目的。” 芮妮一脸“哦哟”的表情,微笑伸手:“Hi,Ned。” 梁思宇礼貌微笑:“Hi,芮妮。” 芮妮对他点点头,又侧身靠近Ada,笑着感叹:“开窍了啊,我就说你早晚能懂我,不愧是被我熏陶出来的审美。他是我见过最性感的MD,是不是打网球的?身材不错。” 许瑷达红了脸:“小声点啦,之前玩赛艇的。” 这个距离,会被Ned听到的吧,她偷看他一眼,果然,他往利奥那边挪了一步,假装专心听对方说话。 芮妮拉着她稍微挪两步:“我以前还以为你会喜欢那种玩电脑的极客。现在看来,我们的品味越来越一致了。恭喜你,终于明白什么样的男人才值得体验。” 许瑷达压低声音:“别说了,我们回头再聊。” 他昨天已经够生气了,再听这个,不会气得原地升天吧? 芮妮微笑:“好啊,等我过几天回家,我们再聚。带他来吗?” 许瑷达马上解释:“他不在这边多待,明天就回纽约了。” “哦,纽约人啊,人家特意送你回来,就待一天?”芮妮挑眉,她还以为对方也是加州人呢。 Ada赶紧解释:“我们一起去西雅图开会,他顺路来玩。” 哦,那看来真不是男朋友,只是约会对象而已,芮妮眼珠一转。 “他虽然还不错,但你要多试试,才知道谁比较好。圣诞期间,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放心,肌肉绝对不比他差。记得看我ins,随你挑。” 许瑷达只好把她推走:“快去吧,利奥等得不耐烦了。” “没关系,不行就换下一个,有肌肉的男人多得是。”芮妮毫不在意,愉快和他们道别,“Bye~” “再见。”梁思宇礼貌点头,目送她挽着那个利奥扬长而去。 距离太近了,他基本全都听到了。 可恶又肤浅的加州女孩,“多试试”,“下一个”,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他们不说话,等着上菜,突然,Ada手机亮了,他扫到了,是一条ins的通知。 梁思宇控制自己不要偷窥,但脑子却不受控地开始狂奔:不会吧……不是那个芮妮真发了什么“推荐名单”吧? 他不安地搓着手,拿起杯子喝口水,差点吐掉——这是tape water(自来水),他居然忘记了,气泡水还没上呢。 他忍着恶心咽下去,加州的自来水简直爆炸难喝,有股特别明显的铁锈味。 他回头看她,她居然在脸红。脸,红? Holy hell,绝对是那个芮妮发了肌肉男照片。 他也有八块腹肌,也可以给她看。Why not? 如果,她现在就是不想考虑严肃关系,如果,她只想享受当下,去和别人约了呢? 他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觉得气得要死,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如果你要约人,能不能只和我一个人?” 但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昨晚他的态度还摆在那里,反对得那么坚定,这么快就要打脸吗? 而且,她都说了是causal dating(非正式约会),提这种exclusive dating(排他性约会)的要求,绝对会被认为是毫无自知之明。 他捏着玻璃杯,手指发紧,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立场,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服务员走过来:“你们点的气泡水。” 她看着他:“漱漱口吧,一口自来水就难受成这样?” 他喝了两口,一点淡淡的柠檬味道,清新,又有点酸。 他心里也又酸又甜,她还是关心他的,他是不是,可以等一等,也许冷静后她不会分手的,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午饭后,他们继续上路,再过一个半小时,就要到库比提诺(Cupertino)了,Ada的父亲是苹果的资深软件工程师,她们家就住在苹果总部附近。 他看着导航的时间越来越短,只剩最后半小时,但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转入安静的住宅区,路上几乎没有车,偶尔有人骑车、跑步。 旅途,马上要结束了。他侧头,她脸上带着放松的笑,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 很快,车子停在一栋浅蓝色的别墅前,前院草坪平整,种了两棵柠檬树。 他如梦初醒,赶紧下车帮她拿行李。 他们在大门口站定,对视。 他几次开口,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能要什么。 最后只能说:“Ada,圣诞快乐。” 她冲他眨眨眼:“Ned,圣诞快乐。还有……别跟别人约会。” 她转身进了院子,轻盈得像一朵云。 什么?她说什么? 梁思宇简直想冲进去问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种意思吗。 她又回头对他一笑:“回到纽约,记得报个平安。” 他呆呆地跟她挥手,心跳得飞快,回到车上,握着方向盘,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稳住,一路都在傻笑。 她不是那种双标的女孩,她说“别跟别人约会”,就代表她也没打算随便换人。她只是,还不想太快承诺未来。 一定是这样的,这是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如此。 他反复给自己积极暗示,可是回家后,在行李箱中发现一个装了现金的信封,上面写着Vegas Bill(拉斯维加斯旅费),他又不禁开始乱想,她到底想怎么样。 每年的圣诞节,对梁思宇而言,大都算得上愉快轻松。 家里有时会去海岛度假,有时就留在长岛,大家围着外祖母珍妮维芙(Geneviève)共度节日。 近几年,随着哥哥、表哥陆续结婚或生子,平安夜晚餐后,全留在外祖母这里也不太方便,大家基本会各自回家。 唯一的例外,是梁思宇。二楼那个带书房的套间,一直是外祖母特地为他留的。 他是家里孩子中最能静下来陪她的人,听老黑胶、看艺术画册、调制精油、打理植物,细细耗掉一整个下午。 这天下午,外祖母挽着他,和往常一样,在松林小径散步,他们一般会走到苹果园那边再折回,但今天,她走了一半,就决定回去。 他侧头:“Granny?”外婆累了吗? 她拍拍他手臂:“Ned,你刚才看了至少十次手机。” 他耳尖通红,尴尬地理了一下大衣:“对不起,我……” Ada前天明确表示,让他没事别老信息轰炸,影响她干活。 可这是圣诞假期,她还在忙什么?是不是出去……见其他人了? 他有点心乱,毕竟,她只是给了个暗示,并没有直接承诺过什么。他昨天忍了一天,但今天又发了几条信息。 “Ned,回去喝杯热巧克力吧。”珍妮维芙了然地微笑,“也许能让你放松点。” 她已经听女儿克劳迪娅说了,圣诞节前,Ned订了求婚戒指,但没了下文。其实Ned的父亲也知道,但两人都默契不提,给Ned留点颜面,照顾他的自尊心。 这也没什么太意外的,Ned在这方面太晚熟了,25岁才第一次恋爱。 他本性不坏,但其实有点被宠坏的傲慢,眼高于顶。 能打动他的女孩,肯定有过人之处,也有自己的骄傲,不见得会容让他。 有时候,早点碰壁,并不是坏事,太顺利反而可怕,越到高处,摔得越重。 珍妮维芙从不用巧克力粉冲泡热巧,她有一半法国血统,坚持只喝法式热巧。梁思宇也跟着她做过很多次了。 把黑巧克力切碎,用小火开始煮牛奶,她喜欢轻盈口感,所以不加淡奶油。 “Ned,这里的要诀是?”她含笑问他。 “小火,不能沸腾。”他一直记得。 “对,不要沸腾,对热巧克力而言,沸腾不是最佳状态。” 她似乎在说巧克力,又似乎在说其他的,梁思宇若有所思。 等牛奶微微冒蒸汽,他小心加入巧克力碎,搅拌融化。最后再加糖、香草精和一点点盐调味,直至浓稠丝滑。 倒出来两小杯,他们在壁炉前分享,缓慢地喝下。 珍妮维芙靠在沙发上,把空杯子递给他:“Ned,对好东西,你都得有点耐心。” 听从外祖母的劝告,梁思宇忍耐了几天——他的耐心,没有白费。 几天后,许瑷达第一次主动跟他发消息,说有件重要的事情要线上视频一下,问他晚上是否有空。 他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但克制住了,只是快步过去拥抱了外祖母,感谢她的教导。 快到约定时间了,他在书房来回踱步,一时喜,一时忧,不确定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 手机一震,一封邮件来了,是Ada发来的,他看着标题,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