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之下》 第1章 暮色之墙与不期之客 深秋的南大,仿佛被一支巨大的画笔浸染过,梧桐叶落了满地,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季节的低语。文学院旁那面著名的许愿墙,更是成了校园里一道温暖的风景。夕阳的余晖,如同稀释过的蜂蜜,慵懒地泼洒在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便利贴上,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个年轻的、滚烫的愿望或秘密。 林晚星站在这片熙攘的色彩前,却觉得自己像一抹凝固的灰色,与周遭的生机勃勃格格不入。她二十八岁,是这所大学里最年轻的讲师之一,穿着质地精良的米白色风衣,身形纤细,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然而,她那过于沉静的眼眸和缺乏血色的脸颊,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被时光沉淀过的倦意。 她手中捏着的,是一张苏晓硬塞过来的粉色便利贴,边缘印着一圈可爱的猫咪爪印。这抹甜腻的粉色,此刻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灼烧着她的指尖。 几个小时前,那场名为“惊喜”、实为“精心策划”的生日派对,最终以这样荒唐的任务告终。朋友们围着她,唱着生日歌,蛋糕上的烛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关切又带着试探的脸。苏晓,她最好的朋友,挽着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地哄劝:“晚星,就贴一个嘛!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总要认罚的。就当……就当是个新的开始,好不好?” “新的开始?”林晚星在心里无声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距离沈逾离开,已经整整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足以让很多事情改变,却唯独没有带走她心底那片荒芜的冻土。亲人和朋友的担忧,她不是不懂,他们像辛勤的园丁,急于在她这片看似枯萎的土地上,播种下新的希望,仿佛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就能像魔法一样,将过去的悲伤连根拔起。 可她,早已失去了迎接阳光的勇气。 她拧开笔帽,黑色的中性笔笔尖在粉色的纸面上悬停良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抗。最终,她落下笔,笔迹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疏离和冷静,写下了带着赌气意味的几行字: 「招男友」 要求: 1.随叫随到,24小时待命,不得有误。 2.情绪绝对稳定,永远保持耐心与微笑。 3.需熟记我所有喜好与禁忌,包括但不限于:不吃香菜、厌恶潮湿空气、咖啡需放两颗方糖、阅读时厌恶任何打扰。 4.雨天撑伞,必须向我倾斜,确保我衣衫不湿。 5.具备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之能力,从维修家电到应对催婚。 6.其他但不限于以上特别的要求。 联系方式:138xxxxxx92(苏晓) 附注:非诚勿扰,无暇戏耍。 这根本不是一个寻找伴侣的告示,更像是一份针对全能仆人的苛刻清单,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刻意用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方式,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无形的高墙,试图阻挡所有善意的试探与靠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住内心那片不容侵犯的、属于过去的领地。 “沈逾……”这个名字无声地在她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一圈圈带着痛楚的涟漪。那股熟悉的、细密的疼痛再次袭来,不像尖锐的刀锋,却像深秋的雨,冰冷地、缓慢地渗透进骨髓,带来一种无处可逃的寒意。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他最后一次为她撑伞,那伞面坚定不移地倾向她这一边,他的半边肩膀都被雨水淋湿,却还笑着对她说:“晚星,你比天气预告还准。” 她用力闭了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回心底。迅速将这张写着荒唐要求的粉色便利贴,贴在了许愿墙最角落、一个几乎不会被阳光眷顾的位置。看着那抹扎眼的粉色在微凉的秋风中微微卷起边角,像一只被遗弃的、垂死的蝴蝶,她心里竟生出一丝扭曲的快意。 “这样,就可以了吧。”她轻声自语,声音消散在风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疲惫,也带着更深沉的孤独。她转身离开,夕阳将她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又长又单薄,仿佛她正一步步,走入一个没有尽头的、寂静的黄昏。 …… 在她身影消失在梧桐道尽头后不久,一个身影从教学楼旁的阴影里缓步走出。 江辰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羊绒针织衫和洗得颜色有些发白的深色牛仔裤。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但微微内收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侵略性,多了几分不易接近的沉郁。他的面容干净,五官轮廓分明,是那种带着英气的俊朗,但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年轻人少有的、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静。 他走到许愿墙前,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张新贴上的、带着猫咪爪印的粉色便利贴上。他看得极其认真,逐字逐句,仿佛在解读一段晦涩的密码。深棕色的眼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格外清亮,然而在那片清亮之下,却潜藏着某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郁色,像是深潭底部盘旋的暗流。 当他看到上面写的不吃香菜和咖啡放两颗糖时,深棕色眼眸微颤 —— 这和那本笔记里写的‘晚星的小挑剔’分毫不差。 他伸出手指,极轻地在那行“联系方式”上拂过,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紧抿的唇线松开一道细微的缝隙,几不可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 几天后的下午,林晚星的办公室在文学院三楼最里间。窗外那棵年岁久远的银杏树,叶片已染上大半金黄,像一把撑开的巨型的、正在燃烧的伞。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铺着浅色木纹的书桌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斑。 她正在批改一份大二学生的论文,题目是《论古典诗词中“时间意象”与生命意识的流动》。学生的笔触尚且稚嫩,却带着对时光易逝的真诚感慨。这让她有些恍惚,时间的流逝于她而言,似乎是凝固的,又似乎是加速的。凝固在与沈逾有关的记忆里,加速在他离开后的空白中。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不是学生惯常那种急促的、带着青春躁动的叩击,而是克制的、沉稳的,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礼貌和迟疑的三下。“叩,叩,叩。” “请进。”她未抬头,笔尖仍在论文的空白处勾画着一段评语,声音因专注而显得有些平淡。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似乎先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做某种心理建设,然后才迈步进来。皮鞋踩在老旧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存在感。 林晚星终于从论文中抬起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年轻男人。他看起来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羊绒针织衫和洗得颜色有些发白的深色牛仔裤,衣着简单整洁,却掩不住布料反复洗涤后带来的柔软和些许落魄感。他个子很高,肩膀宽阔,但微微内收的姿态,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侵略性,多了几分不易接近的沉郁。他的面容干净,五官轮廓分明,是那种带着英气的俊朗,但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年轻人少有的、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静。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看向她的眼睛,瞳仁是很深的棕色,此刻在从窗外漫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亮,然而在那片清亮之下,却潜藏着某种复杂的、难以解读的郁色,像是深潭底部盘旋的暗流。 “林晚星老师?”他的声音清朗,质地干净,像秋日山谷里敲击岩石的溪水,但尾音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沙哑,泄露了他的紧张。 “我是。请问你是……?”林晚星放下笔,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后靠向椅背,心下有些疑惑。他看起来不像在校学生,气质更显成熟,也更为……沧桑和疲惫。像一枚被生活过早摩挲出温润光泽,却也留下细微划痕的玉石。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裤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十分齐整、边角都对得一丝不苟的……粉色便利贴。他展开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展开一件珍贵的、易碎的文物,然后,他将它轻轻推到她的书桌上,推到她摊开的论文和红笔之间。 那张纸上熟悉的猫咪爪印图案,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林晚星几乎睁不开眼。几天前那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荒诞玩笑,以一种最意想不到的方式,重新砸回了她的面前。 “我叫江辰,现在大四快毕业了……”他自我介绍,目光平静地、坦然地迎上她骤然变得错愕、继而涌上尴尬和些许恼怒的视线,“很冒昧这样来打扰您。我……看到了这个。” 办公室里一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以及秋风拂过银杏叶梢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阳光移动了几分,正好落在江辰的侧脸上,清晰地照亮了他眼下淡淡的、预示睡眠不足的青黑,也让他耳根那抹不易察觉的、因窘迫而泛起的微红无所遁形。 林晚星感到一阵热意“轰”地涌上脸颊,伴随着一种被冒犯的荒谬感。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镇定、疏离,符合一个大学老师应有的体面。“这位同学,我想这……这是一个误会。这只是一个玩笑,当不得真的。是我和朋友之间游戏输了,写的惩罚任务。”她刻意强调了“玩笑”和“惩罚”两个词,希望对方能知难而退。 “我明白。”江辰点了点头,并没有显得意外或被她的冷淡击退,他的平静反而让她有些无措。“我打过纸上的电话,是苏晓小姐接的。她……她告诉我可以来文学院三楼找您聊聊。” 苏晓!林晚星在心里几乎要哀叹出声,回去一定要找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算账!她几乎能想象出苏晓在电话那头,带着怎样促狭和鼓励的语气。 “她只是……在胡闹。”林晚星勉强维持着语调的平稳,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红笔,“所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很抱歉让你白跑这一趟。”她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态,希望对话能就此结束。 她以为江辰会像大多数识趣的人一样,礼貌地道别然后离开。但他却依旧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那沉默并非空白,而是像被某种沉重的情绪填满,带着黏稠的质感。他微微垂眸,视线落在桌面上那张刺眼的粉色便签上,复又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坦诚,那坦诚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窘迫和一丝微弱的、不肯熄灭的坚持。 “林老师,”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磁性,也带着更明显的艰难,“我知道这个请求非常唐突,甚至……很可笑。但是……”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轻微地滚动,像是在吞咽某种苦涩,“如果您觉得,纸上的这些要求,或许……或许您真的需要有人来做……”他斟酌着用词,避免任何可能引起反感的暗示,“您看,我是否可以——将这当作是一份工作来应聘?我……我目前,非常需要一份工作,任何工作都可以。”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下一句话,“薪资方面,您看,每月一千块,可以吗?” 每月一千块?聘请一个“男友”?这句话里包含的荒谬感几乎让林晚星失笑。这简直比她写的那个告示还要离谱。可是,他眼神里的那份认真,那份不容错辨的、处于人生困境中的人才会有的迫切与恳求,像一根细小而尖锐的针,猝不及防地轻轻刺了她心脏一下。那不是戏谑,不是玩闹,也不是任何形式的欺骗,而是一种真实的、走投无路般的孤注一掷。 她重新审视他——针织衫袖口因反复洗涤而有些松垮,深色牛仔裤的膝盖处有着不易察觉的、细微的磨损,虽然旧,却打理得一尘不染的帆布鞋。还有那双眼睛,盛满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坚持、窘迫、疲惫,以及一丝不愿轻易示人的脆弱与骄傲交织出的倔强。 “为什么?”她忍不住追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你为什么……”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为什么要来做这种……看起来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为什么偏偏是这张告示?”她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处境,会让一个看起来并不懒散的年轻男人,愿意接受这样一份近乎侮辱性的“工作”。 江辰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巧妙地避开了她过于直接的目光。“我最近……遇到一些困难。”他回答得含糊,声音很轻,“需要一份收入,维持生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一个重要的决定,然后抬起眼,目光落在那些“要求”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而且,我觉得您写的这些要求,很具体,很……真实。不像是一时兴起的玩笑。”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想,我应该能做到。” 真实。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林晚星心底某个紧锁的盒子。那些要求,确实是她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不敢面对的,对陪伴、对无微不至的照顾、对一种绝对安全感的隐秘渴望。它们源于沈逾离开后,她生活中那些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空白,源于每一个需要独自面对的无助瞬间。这个男人,这个陌生人,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筑起的堡垒背后,那不堪一击的软弱。 她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似乎正被生活的浪潮狠狠拍打、处于人生低谷的男人,一种混合着好奇、怜悯、自身疲惫,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看到同类般的共鸣,悄然在她心底滋生、蔓延。拒绝的话再次到了嘴边,却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样,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看到他那双深棕色眼眸中,那簇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苗,正在因为她长久的沉默而轻轻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办公室里只剩下沉默在发酵。窗外的光影又移动了一寸,落在她摊开的论文上,“时间意象”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 最终,理性的堤坝还是勉强拦住了情感的潮水。她不能,也不应该,将自己卷入这样一场荒唐的、边界模糊的关系里。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摇了摇头,避开了他那双渐渐黯淡下去的眼睛。 “对不起,”她的声音干涩,“这真的……不合适。我想,我帮不了你。” 江辰眼中的那点光芒,瞬间彻底熄灭了,像风中骤然断捻的烛火,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但立刻又强行挺直。他没有纠缠,没有再多说一句恳求的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动作间带着一种维持到最后的、脆弱的体面。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抱歉,打扰您了。” 他转身,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堆积的落叶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质感。他轻轻带上门,关门声几不可闻,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一种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那张粉色的、写着荒唐要求的便利贴,还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躺在一片关于“时间意象”的学术论述中间,像一个被遗落的话柄,一个来自现实世界的、尖锐的嘲笑,无声地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林晚星怔怔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驱使,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秋意正浓。楼下是抱着书本匆匆走过的学生,是并肩笑语的情侣,是充满了活力的、流动的青春。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刚刚离开的身影。江辰正独自一人,走出文学院大楼的门廊。秋日午后倾斜的阳光,为他清瘦而挺拔的背影勾勒出一圈模糊的、近乎悲怆的光边。他走得不快,步伐却并不迟疑,只是那背影里透出的那种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弯的孤独感,让他与楼下那些明媚的、无忧无虑的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那么……引人注目。 不知为何,那个孤独的背影,让她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微微地、涩涩地,松动了一下。不是心动,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一种同样身处孤独之中的人才能够理解的共鸣。以及,一种模糊而强烈的预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被这个名为江辰的不速之客,轻轻地、却又不可逆转地改变了。她生活的平静水面,微风拂过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第2章 雨幕下的转机 江辰离开后的几天,林晚星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课,批改论文,查阅资料,在图书馆静谧的时光里度过一个又一个下午。只是,那张被遗落在她书桌上的粉色便利贴,她最终没有扔掉,而是鬼使神差地夹进了一本厚重的工具书里,仿佛要将那场荒诞的插曲彻底封存。 然而,生活的涟漪却不会因她的刻意忽视而平息。 周五下午,天空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土腥气。林晚星刚结束一节关于“《诗经》中的情感意象”的专题课,手机便在风衣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她心头微微一紧,一种莫名的预感萦绕开来。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是母亲惯常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的声音:“晚星啊,下班了吗?妈妈跟你说的那件事,别忘了。你张阿姨家的侄子,陈明,人家已经到了,就在你们学校门口那家‘时光咖啡馆’等你。小伙子人很踏实,是搞IT的,前途好得很……” 听筒里的声音像远处沉闷的雷声,嗡嗡作响。林晚星倚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粗糙的背带。窗外,第一滴雨点重重砸在玻璃上,留下一个浑浊的水痕,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顷刻间,雨幕便连成了线,哗啦啦地笼罩了整个世界。 又是相亲。她理解母亲的焦虑,却无法说服自己那颗沉寂的心。每一次这样的场合,都像是一场对她内心伤疤的公然检阅,迫使她在陌生人面前,表演一场“我正在努力好起来”的戏码。疲惫感像潮水般涌上,比窗外的雨势更让她感到窒息。 “妈,我知道了。”她打断母亲絮絮的叮嘱,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她望着窗外瓢泼的大雨,才猛地想起,自己今天又没有带伞。这种相似的、被天气和命运一同捉弄的无力感,让她几乎要冷笑出声。她深吸一口带着雨雾清冷气息的空气,将帆布包举过头顶,准备冲入雨幕。 就在她迈出文学院大门门廊的一瞬间,一个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多时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侧前方,恰好挡在了她和倾盆大雨之间。 还是那件半旧的灰色针织衫,深色牛仔裤,只是外面套了一件看起来并不厚实的黑色夹克,肩头已经被飘进来的雨水洇湿了一小片深色。是江辰。他手里握着一把深蓝色的长柄雨伞,伞骨结实,伞面宽大,与他略显清瘦的身形形成对比。 “林老师。”他开口,声音比几天前少了几分迟疑,多了些某种下定决心的平静,“雨很大。” 林晚星愕然地看着他,举着背包的手僵在半空。雨水溅湿了她的鞋面和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他怎么会在这里?巧合?还是…… “你……”她一时语塞,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为他的出现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是了,他说他是学校里的大四学生,这个时间点出现在文学院附近,或许是来找哪位老师,或许是办理毕业相关的事宜?这个猜测让她稍微放松了些紧绷的神经,但心底那丝怪异感却并未完全消散。 江辰没有解释自己的出现,他的目光掠过她举在头顶、显然无法抵御大雨的帆布包,又落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他没有追问她要去哪里,也没有重提几天前那场失败的“应聘”,只是微微举了举手中的伞,语气是一种恰到好处的、不会让人反感的提议: “您要去哪里?我送您一段。”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只是偶遇的师生。林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再看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迹象的雨势,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没有说出口。她确实需要一把伞,而且,冒雨狂奔去相亲,实在过于狼狈。 “……谢谢。”她低声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她放下举着的背包,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江辰撑开了伞。深蓝色的伞面“嘭”的一声打开,像一小片骤然升起的、宁静的天空,将喧嚣的雨幕隔绝在外。他向前一步,将她稳稳地笼罩在伞下。 伞下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小。为了不被雨水淋到,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林晚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合着清爽皂荚的味道,其间似乎还隐约夹杂着一丝旧书页般的微涩气息。这种干净的气息,奇异地抚平了她些许焦躁。 他们并肩走入雨中。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演奏着急促的乐章。脚步声在水花中显得有些沉闷。一路无话,气氛微妙地悬浮在陌生与熟悉之间。 直到快到校门口,林晚星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停下脚步,侧头看向他。伞随着她的停顿也立刻停下,他微微垂眸,安静地等待她开口,眼神专注。 “江同学,”她有些尴尬地叫到对方,“我……我确实需要你帮个忙。”她顿了顿,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脸颊有些发烫,“你之前的请求……我同意了。等会儿我要去见一个人,是……家里安排的。你能不能,暂时冒充一下我的……男朋友?只需要一会儿,让他知难而退就好。” 说完这番话,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请求比他那天的“应聘”更加荒唐。她等待着预料中的惊讶、追问,或者至少是犹豫。 然而,江辰只是极快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了一下,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她无法解读的情绪,但那情绪消失得太快,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或者觉得好笑的表情,反而是一种……近乎“果然如此”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种“终于等到任务”的沉稳。 “好。”他回答得没有一丝迟疑,声音平稳有力,“我需要怎么做?” 他的爽快反而让林晚星愣住了。她准备好的解释和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你……你不问问具体情况?或者……觉得这很奇怪?”她忍不住追问。 江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算不上笑容的、温和的弧度。“林老师那天写的招聘要求里,第五条是‘具备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之能力,从维修家电到应对催婚’。”他准确无误地复述了她写下的文字,语气里没有调侃,只有就事论事的认真,“这应该,属于职责范围内。” 林晚星哑口无言。她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看似落魄的男生,远比他外表看起来要敏锐和……难以捉摸。 “时光咖啡馆”就在眼前。透过氤氲着水汽的玻璃窗,能看到一个穿着西装、看起来有些拘谨的男人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不时看向手表——那应该就是陈明了。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战场。“跟着我就好,不用多说话。”她低声嘱咐。 江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他上前一步,为她推开咖啡馆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陈明看到林晚星,立刻站起身,脸上堆起礼貌的笑容。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紧跟着林晚星进来、并自然地将雨伞收起放在门口伞桶里的江辰时,那笑容瞬间凝固,变得有些僵硬和困惑。 “陈先生,抱歉,路上雨太大了,耽搁了一会儿。”林晚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她侧过身,示意了一下身边的江辰,“这位是江辰,我……男朋友。”说出那三个字时,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江辰投来的目光。 江辰适时地向前半步,并非完全与她并肩,而是一个微妙的、带着守护意味的位置。他面向陈明,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礼貌的、无可挑剔的浅笑:“你好,陈先生。常听晚星提起你,谢谢你对她的关心。”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那句“常听晚星提起你”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瞬间就将他自己放在了“自己人”的位置上,也将陈明隔在了“外人”的范畴。他甚至没有握手的意思,只是那样站着,姿态放松,却自带一种无形的气场。 陈明的表情从错愕变为尴尬,目光在林晚星和江辰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但江辰的表现太过自然,那种介于青年与学生之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却又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形成一种矛盾的魅力,反而显得很真实。 “原来……原来林老师有男朋友了……”陈明勉强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失落和些许被戏弄的恼怒,“介绍人也没说清楚,你看这……真是打扰了,打扰了。” 简单的、近乎冷场的寒暄后,陈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找了个借口,匆匆结账离开,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带着几分仓皇。 看着陈明离开,林晚星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江辰,真心实意地说:“刚才……谢谢你。表现得很好。” 江辰站在窗边,目光望着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侧脸在咖啡馆温暖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安静。听到她的话,他转回头,眼睛里那丝之前用于“表演”的温和笑意已经褪去,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眼底似乎多了一点难以言喻的、柔软的东西。 “应该的。”他语气平淡,“这是我的……工作。”他似乎在“工作”两个字上略有迟疑。 工作。这个词瞬间撞进林晚星内心的天平,原本端稳的心态立刻晃了晃,虽没倾翻,却留下一阵小小的、晃悠悠的余颤。是啊,这只是一场交易,一场她为了应付外界而导演的戏。可为什么,刚才在介绍他时,那一瞬间的安心感,会如此真实? 雨势渐小,从瓢泼大雨转为了绵密的雨丝。两人走出咖啡馆,江辰再次撑开那把深蓝色的伞。回学校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却奇异地并不尴尬。一种微妙的、类似于“共犯”的默契,在无声的雨声中悄然滋生。 走到文学院楼下时,雨几乎停了。西边的天际,乌云散开些许,透出一缕挣扎着的、微弱却金色的夕阳光芒,照射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和挂着水珠的草木上,整个世界像是被洗过一般,清新,明亮,带着一种哀伤后的宁静。 “今天真的谢谢你。”林晚星停下脚步,再次道谢。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元纸币递过去,“这是今天的……酬劳。” 江辰看着那张递到眼前的纸币,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的目光从纸币移到她的脸上,眼神复杂,像是在挣扎着什么。他微微蹙了下眉,那蹙痕很浅,却让他整张脸显得更加深刻。最后,他轻轻推开她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林老师,”他的声音在雨后的清新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很感激你之前同意了我这份荒唐的应聘请求,今天这不算正式工作,就当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最终说道,“就当是朋友帮忙。” 朋友?林晚星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他们算朋友吗?一个老师和一个即将毕业的学生?一个雇主和一个前来应聘“男友”的陌生人? “那不行,”她坚持,“我们说好的……” 江辰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他从夹克内侧的口袋里拿出手机,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智能机,屏幕边缘甚至有细微的磕碰痕迹。“既然您决定了需要雇用我,”他操作着手机,语气平静而坚持,“不如我们留个联系方式?下次……如果您还有类似的需要,或者有其他要处理的事情,可以随时找我。” 他的坚持让林晚星不再强求。或许,在她心底,也隐隐觉得用金钱来衡量刚才那份及时的、缓解了她巨大困境的“帮助”,有些过于生硬和冷漠。她收起钱,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互相添加了微信。江辰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深邃的、缀满繁星夜空,微信名很简单,只有一个“辰”字。和他的气质一样,简洁,沉默,带着某种神秘感。 “那我先走了,林老师。”他朝她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他转身,踩着湿润的石板路,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合的校园小径尽头。 林晚星站在原地,空气里弥漫着雨后泥土、青草和湿润树木混合的特有气息,清新中带着一丝凉意,沁入肺腑。她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新的联系人,星空头像安静地躺在列表里。 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再次浮现——仿佛在平静如死水般的生活里,投入了一尾拥有生命的、悄然摆动着尾巴的鱼。涟漪正在一圈圈扩散,而水底的生态,似乎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她抬头望了一眼江辰消失的方向,暮色苍茫,路灯次第亮起,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那个穿着旧夹克、撑着深蓝色雨伞的清瘦背影,似乎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意味,烙印在了这个雨后的黄昏里。 第3章 契约与晨光 距离那场雨中的“解围”又过去了两天。周末的校园褪去了平日的喧嚣,显得格外宁静。林晚星坐在书房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的银杏叶又掉落了不少,枝丫显得疏朗起来,天空是一种澄澈的、近乎透明的蓝色。她的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那个名叫江辰的学生。她反复回想他那双沉静的眼睛,想起他撑伞时自然倾斜的角度,想起他在咖啡馆里那句无可挑剔的“常听晚星提起你”。 一种莫名的、微妙的焦虑感萦绕着她。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是对于那场未支付报酬的“交易”的不安?还是对于这种模糊不清的关系无所适从? 周一清晨,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马线似的光影。林晚星刚刚准备好早餐——一杯黑咖啡,两片全麦吐司,简单得近乎敷衍。门铃声却在这时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她有些疑惑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怔住。 江辰站在门外。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色的针织衫,外面套着黑色夹克,但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而精神。他手里没有拿伞,而是提着一个印着某知名粥铺logo的纸质手提袋,隐隐有热气蒸腾出来。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了门。 “林老师,早上好。”江辰的声音带着晨露般的清新,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路过粥铺,想着您可能还没吃早餐,就带了一份,他们家的山药薏米粥和虾饺还不错。”他顿了顿,语气自然地补充道,“我从苏晓小姐那儿打听到的你的住址,希望你不会介意”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他们是相识已久的朋友,而不是仅仅见过三次面、关系还建立在一种荒唐“招聘”基础上的陌生人。林晚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愣在门口。 “我……我吃过了。”她下意识地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冒着热气的袋子上。空气中已经弥漫开一股温暖的食物香气,与她餐桌上那杯孤零零的、已经微凉的黑咖啡形成鲜明对比。 江辰似乎没有在意她的拒绝,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快速而礼貌地扫视了一下客厅,然后落回她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林老师,关于上次您提到的‘帮忙’,以及我之前提出的……工作请求。我想,我们或许需要一份更明确的……协议。” 协议。这个词让林晚星彻底清醒过来。他是为这个而来的。不是偶遇,不是心血来潮的早餐,而是为了将那场荒诞的“招聘”落到实处。 她侧身让他进来。江辰走进客厅,步伐稳健,目光快速而细致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整洁,却缺乏生活气息,书架上塞满了书,沙发上随意搭着一条薄毯,显得有些冷清。 他将粥袋轻轻放在餐桌上,正好在她那杯冷掉的咖啡旁边。目光扫过她桌上摊开的一本书时,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袋子 —— 上面留下的批注,那是他只在那本笔记里见过的、属于那个人的特有字迹,他突然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她从自己眼里看出一丝窘迫。 “坐吧。”林晚星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旁边的单人扶手椅上坐下,下意识地抱紧了一个靠垫,仿佛需要一点依靠。 江辰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准备进行重要面试的毕业生。他从夹克内侧口袋里取出两张A4打印纸,递到林晚星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我根据您之前在许愿墙上写的要求,细化的一份……服务协议。”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您看看是否合适。” 林晚星难以置信地拿起那两张纸。标题是醒目的“生活辅助服务协议”,下面罗列的条款,赫然就是她那些无理要求的详细版: ?第一条:响应机制。甲方(林晚星)在有需要时,可通过电话或微信联系乙方(江辰),乙方需在合理时间内响应。注:紧急情况需立即响应,非紧急事务乙方可根据课程安排协调时间。 ?第二条:情绪与态度。乙方需以耐心、积极的态度提供服务,保持情绪稳定。 ?第三条:偏好记忆。乙方需熟悉并尊重甲方在饮食、作息、环境等方面的个人偏好与禁忌。(后面甚至附了一个表格模板,标注了咖啡两颗糖、不吃香菜等已知信息。) ?第四条:特定场景服务。包括但不限于雨天撑伞倾斜、应对家庭及社交压力、简单生活故障处理等。 ?第五条:工作时间与报酬。乙方提供服务时间需灵活机动,以满足甲方需求为首要原则。甲方每月支付乙方劳务报酬人民币壹仟元整,可按需预支或日结。 ?第六条:保密条款。乙方需对协议内容及服务过程中知悉的甲方**信息严格保密。 ?第七条:协议终止。本协议可由任何一方提前七日提出终止。 条款清晰,权责明确,甚至带着一点法律文书的严谨和刻板。这完全超乎了林晚星的想象。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场闹剧,而江辰,却如此郑重其事地将它变成了一份白纸黑字的“合同”。 她抬起头,看向他。阳光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他眼神平静地回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应,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安。 “你……你认真的?”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 “当然。”江辰点头,“协议是合作的基础。这样对彼此都更负责任。”他顿了顿,补充道,“薪资方面,如果您觉得不合适,可以再商量。” 林晚星的指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却觉得有千斤重。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男人,他看起来依旧带着学生的青涩,可做事的方式却老练得惊人。这份协议,与其说是一份雇佣合同,不如说是他为他自己,也为她,划定了一个清晰的安全边界。他是在告诉她,这只是一场交易,他不会越界,也请她……不要多想。 这种被看穿心思的感觉,让她有些狼狈,却也奇异地松了一口气。清晰的界限,或许正是她所需要的。 “一千块,可以!” 她深吸一口气,脑袋里晕乎乎的,竟鬼使神差地拿起笔。还没等想明白,笔尖已经落在甲方签名处,一笔一画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这桩荒唐的 “合作”。纸张被笔尖划过,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签下一份与魔鬼的契约,又像悄然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门。 江辰看着她签下名字,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定。 他接过林晚星签好的协议,指尖触到她的签名,突然低声补了句:“协议里的‘偏好记忆’,我会记牢,但…… 如果有做得不如你期待的,你可以随时说。” 可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 倒不是怕自己做得不够好、达不到她的期待,真正怕的是让她从自己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这份藏在心底的顾虑,他却没勇气说破。 随后他拿出笔,在乙方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星的目光跟着他的笔尖移动,看着那挺拔有力的字迹落在 “乙方” 处,每一笔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干脆得没有丝毫犹豫。直到他收笔,她才留意到他手腕上缠着条旧手绳 ,深色绳身磨得发亮,边缘还起了点毛躁,带着几分被时光揉过的糙感,于他本人反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合作愉快,林老师。”他收起自己那份协议,站起身,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粥快凉了,您趁热吃,我先去上课了。” 他转身走向门口,动作干净利落。在他拉开门即将出去的那一刻,林晚星鬼使神差地开口:“江辰。”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带着询问。 “谢谢你的早餐。”她轻声说。 江辰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顿了顿,加了一句,“协议的第三条。”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阳光和空气中那股食物温暖的香气。林晚星走到餐桌前,打开还温热的粥盒,山药薏米的软糯清香扑面而来。虾饺晶莹剔透,静静地躺在旁边的小格子里。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入口中。温热的、恰到好处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食道一路蔓延到胃里,然后,奇异地,似乎也温暖了四肢百骸。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秋日高远的天空下,银杏树的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最后绚烂的金色。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可他留下的这份“协议”和这碗温暖的粥,却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晨光,强行穿透了她心湖上厚重的冰层,投下了一缕晃动的、温暖的光斑。 冰,似乎真的开始融化了。从最细微的裂缝开始。 第4章 星火初燃 协议签订后,生活似乎被注入了一种新的、陌生的节奏。江辰以一种既不过分侵入、又无法让人忽视的方式,悄然嵌入了林晚星的日常轨迹。 起初,林晚星还带着几分戒备和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她很少主动联系他,仿佛那份协议只是一时冲动的产物,被她再次束之高阁。然而,江辰却似乎在认真履行着他的“职责”。 周一早上,她打开门,准备去上课时,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干净的纸质手提袋,里面是一杯密封良好的、温度恰好的拿铁,旁边附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挺拔有力的字迹:“两颗糖。祝您今日顺利。”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谁。她握着那杯温暖的咖啡,站在清晨微凉的走廊里,心情复杂难言。这是一种她许久未曾体验过的、被人悄然记挂的感觉。 周二下午,她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沉浸在故纸堆中,忘了时间。窗外天色不知不觉暗沉下来,等她惊觉时,雨点已经敲打着玻璃窗。她微微蹙眉,想起放在办公室的伞。正要收拾东西冒雨冲回去,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江辰的微信。 「图书馆西门,伞在门口储物架第二层」 言简意赅,一如他本人。 她走到西门,果然在指定的地方找到了那把熟悉的深蓝色长柄伞。撑开伞走入雨幕,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伞柄,回忆起上次他撑伞时那自然倾斜的角度,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再次浮现——他好像,真的把那些“无理要求”刻在了脑子里。 周三,她因为批改论文熬夜,第二天起来有些头疼,脸色也不太好。课间休息时,她回到办公室,发现桌上多了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盒,里面是分装好的两颗缓解头痛的药片,旁边放着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药盒下面压着的便签上写着:「非处方,安全。多休息」 周五,她发现自己办公桌上那台总是卡纸出错的老旧打印机旁放着一小盒专用润滑脂,还有一张打印清晰的简易故障排查指南。打印机本身似乎也被人细心清理过,积灰不见了踪影,旁边的窗台上还放着一盆郁郁葱葱的绿萝。 他没有询问,没有邀功,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提供了她可能需要的东西。这种沉默而精准的关怀,像细雨润物,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渗透力。 林晚星开始感到一种久违的、被照顾的安心感。这种安心感并非来自热烈的告白或刻意的讨好,而是源于这种细水长流、无处不在的体贴。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了这种存在。习惯了早上门把手上可能出现的温热饮品,习惯了阴天时他提前发来的提醒带伞的信息,习惯了办公室里偶尔出现的、针对她某个小需求的“意外”解决。 这种被默默打点好一切的感觉,让她在安心的同时,也感到一丝无所适从。她试图用金钱来衡量这一切。她通过微信给他转了几次账,名义是“咖啡钱”“跑腿费”。 江辰每次都沉默地接收,然后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用某种形式“返还”回来——可能是一本她无意中提过的绝版旧书,可能是一张她喜欢的古典音乐会的门票,尽管位置并不靠前,但价格显然在她转给他的金额之内。 他总是能找到一种不让她感到被施舍、却又明确表示“这只是等价交换”的方式。这种界限分明的态度,让林晚星在安心的同时,又隐约感到一丝莫名的……失落。 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开始习惯了这种存在。习惯了早上门把手上可能出现的温热饮品,习惯了阴天时他提前发来的提醒带伞的信息,习惯了办公室里偶尔出现的、针对她某个小需求的“意外”解决。 苏晓来办公室找她时,一眼就看到了窗台上那盆绿萝,叶片油亮,藤蔓舒展。 “哟,心情这么好,居然还弄了盆绿萝。” 林晚星正在整理教案,头也没抬:“不是我。” 苏晓立刻会意,凑过来,用手肘碰碰她,压低声音笑道:“是你那位‘千元男友’的功劳?行啊晚星,看来这钱花得挺值。我看你最近气色都好了点。” 林晚星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没有反驳。她无法否认,因为早上总能喝到温度适中的咖啡,她的胃似乎舒服了许多;因为不再需要担心突如其来的雨天,她出门时的心情也少了一份焦躁。那种久违的、被照顾的安心感,正在一点点软化她冰封的心防。 然而,这种依赖感的滋生,也伴随着恐慌。她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沈逾。想起他笨拙地为她熬煮姜茶,想起他因为她一句“不舒服”就紧张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强烈的负罪感会如同潮水般涌来,淹没了那一点点因江辰而产生的暖意。 自己是在依赖这种虚假的“雇佣关系”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对沈逾的背叛? 这个念头像一根刺,时时扎着她。 她某天提前带了伞,却在看到江辰发来‘今日有雨’的消息时,鬼使神差地回复‘伞忘带了’,等收到他‘我送过来’的回复时,又立刻删了重发:‘不用,我借到了’。 看着自己手里的伞,她突然嘲笑自己,明明是想依赖,却又怕这份依赖是对沈逾的背叛。 于是,她开始刻意地减少自己可能“需要”江辰的场景。她强迫自己记得带伞,即使天气预报显示降雨概率很高;她不再在办公室待到太晚,避免给他“送伞”或“护送”的理由;她甚至尝试着自己去修理那个坏了好久的台灯,结果弄得一手灰尘,还把几个小螺丝弄丢了,台灯依旧散架地躺在角落。 那天晚上,她对着散架的台灯,感到一阵挫败和莫名的委屈。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江辰。他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 “林老师,”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您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林晚星看着一地狼藉,鼻子莫名一酸,却强撑着语气:“没什么,台灯坏了,我……我自己试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他说:“我上来看看。” 不到十分钟,敲门声响起。江辰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工具箱,看起来颇为专业。他没有多问,只是目光扫过地上的零件和散架的台灯,然后自然地蹲下身开始检查。 “是接触不良和一个小螺丝松脱导致的结构不稳,小问题。”他言简意赅,然后便动手操作起来。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动作熟练地拆卸、检查、重新连接、拧紧螺丝。 暖黄色的台灯光线下,他专注的侧脸显得格外沉静,额前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份认真的神态,他抬手捋了缕额前的垂发,但没过多久又滑了下来,挡在眼前。 林晚星看着他时不时要歪头蹭开的样子,下意识抬起手,指尖都快碰到那缕头发了,又猛地缩了回来 —— 她瞬间意识到这动作太冒失了。 可这细微的停顿,还是被江辰的余光捕捉到了。他的手指顿了顿,拧螺丝的力道轻了半分,喉结悄悄滚了一下,却没抬头,只继续手上的活。 似是为了缓解刚才那一瞬的尴尬,林晚星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问道:“你……经常做这些?” 江辰手上的动作未停,语气平淡:“嗯。以前……家里东西坏了,都是自己修。”他没有多说,但话语里透出的那点过往,让她那好不容易稳住的心态,瞬间被勾出几道浅浅的纹路。 然而话音刚落,就看到江辰的食指关节处,有一道轻微渗血的划痕 —— 应该是刚才拆零件时被划到的。她没多想,转身从抽屉里翻出创可贴递给他:“是不是刚才不小心划到了?贴上吧,别感染了。” 江辰接过创可贴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沾了点灰的指腹。那点温度很轻,却像电流似的窜进他心里,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江辰喉结滚了滚,低声说了句‘谢谢’,指尖捏着创可贴,却迟迟没拆开。 他注意到她沾了灰的手指,想起那个人笔记里写的‘晚星笨手笨脚,修东西总弄脏手’,他想帮她擦,却又害怕她觉得越界。 很快,台灯重新亮了起来,温暖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好了。”江辰站起身,收拾好工具,目光扫过她还有些沾着灰尘的手指,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块软布,轻轻擦了擦桌面上让她手指沾了些许的灰尘,眼神微动,“下次这种小事,可以直接叫我。”他顿了顿,补充道,“协议第四条。” 又是协议!林晚星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听着他再次用协议划清界限,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更浓了,她点了点头,低声道:“嗯。谢谢。” 江辰没再说什么,拎起工具箱,道了声“晚安”便离开了。 办公室重归安静,只有修复好的台灯散发着稳定的光芒。林晚星看着那灯光,又看了看自己沾着灰的手指,还有自己映在墙上那道孤独的影子,心中顿感五味杂陈。 与此同时,另一边江辰回到出租屋后,他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缓缓滑坐在地上。 江辰捏着那张浅粉色创可贴,指尖还沾着刚才碰她指腹时的软温 —— 像残留了一片羽毛的轻,又带着点她掌心的暖。耳边又绕回那句软乎乎的 “别感染了”,连她递东西时垂着眼、睫毛轻颤的样子都清晰,心脏忽然像被什么轻轻攥住,连捏着创可贴的力道都不自觉重了点。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光怪陆离的阴影。他沉默地坐了很久,才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封皮、边缘已磨损的笔记本。他并没有翻开,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反复地摩挲着封面,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又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破笼而出的汹涌情感。 第5章 冰锁的裂痕 秋意渐深,窗外的银杏树只剩下了遒劲的枝干,直指灰蓝色的天空。林晚星接到了一项棘手的任务——整理一批清末民初的地方志影印资料,用于一个跨学科的研究项目。这些资料年代久远,扫描质量参差不齐,许多页面布满污渍、墨迹晕染,甚至还有虫蛀的痕迹,字迹难以辨认。 她连续几天埋在故纸堆里,对着模糊的影像和残缺的段落,进展缓慢,眉头不自觉地时常紧锁。这天下班后,她依旧对着电脑屏幕上几页尤其难以辨识的文献发愁,手指无意识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江辰来送他帮忙从图书馆借来的几本参考书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林晚星坐在被书籍和打印稿包围的书桌后,台灯的光勾勒出她略显疲惫和专注的侧影,盯着屏幕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扰。 他没有多问,放下书,目光在她屏幕那模糊的文献上停留片刻,然后平静地开口:“是图像清晰度的问题吗?” 林晚星从沉思中回过神,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屏幕:“嗯,这几页尤其严重,很多关键信息看不清楚,严重影响解读。” 江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道:“您稍等。”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几分钟后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黑色U盘。他将U盘轻轻放在林晚星手边。 “这里面有一个简单的图像处理脚本,和我处理过的这几页文献的清晰版本。”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脚本是绿色版的,直接运行即可。您可以把需要处理的文件拖进去,它会自动增强对比度、降噪,尝试修复笔画连续性。您看看效果是否能用。” 林晚星惊讶地拿起那个小小的U盘,抬头看他:“你……还会这个?” “以前自学过一点图像处理和编程,正好能用上。”他轻描淡写地带过,没有居功,也没有炫耀,“如果还有其他技术上的问题,或许我可以试试。” 林晚星将U盘插入电脑,运行了他说的程序,然后将那几页最模糊的文献拖了进去。进度条快速跑完,重新打开的图像文件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本晕染模糊的字迹变得清晰可辨,污渍和背景噪点被大幅消除,虽然无法完全复原,但阅读和理解的门槛已被大大降低。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涌上心头,连日来的焦虑和挫败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解决方案瞬间抚平。她看着屏幕上清晰起来的文字,又看向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的江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对他能力更深的好奇。 “太谢谢你了,江辰。”她的声音里带着由衷的谢意,“这帮我解决了大麻烦。” “能帮上忙就好。”他微微颔首,“协议范围内。” 又是这句话。但这一次,林晚星听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同的涟漪。她不再仅仅将这视为一份冷冰冰的协议执行,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份“协议”背后,他所提供的、远超她预期的价值和支持。 为了表达感谢,也或许是为了印证心中某种模糊的冲动,林晚星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有些意外的决定——邀请江辰第二天晚上来家里吃饭。 “明天晚上……如果你没事的话,来家里吃个便饭吧。”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算是……谢谢你这次的帮忙。” 江辰显然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点头应下:“好的。谢谢林老师。” 第二天傍晚,林晚星提前结束了工作,特意去了一趟超市。她很少自己开火做饭,尤其是招待客人。站在琳琅满目的食材前,她竟有些茫然,最终凭着模糊的记忆和感觉,买了一些看似容易处理的菜蔬和肉类。 回到公寓,系上围裙,她才真正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么草率。厨房很快变得一片狼藉。水槽里堆着待洗的蔬菜,砧板上躺着切得大小不一的肉块,灶台上的锅冒着可疑的白烟,空气中开始弥漫一丝焦煳味。她手忙脚乱地对照着手机上的菜谱,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出错。 当门铃声响起时,林晚星正对着锅里煮过头、快要干涸的汤手足无措。她仓促地擦了擦手,跑去开门,脸上还带着厨房激战后的红晕和一丝狼狈。 江辰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新鲜的水果。他看到她系着围裙、头发有些凌乱的样子,以及从厨房飘出的微妙气味,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将水果递过去:“路上看到的,很新鲜。” “快请进。”林晚星有些尴尬地让开身,“我……还在准备,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江辰走进客厅,目光自然地扫过略显凌乱的厨房方向。“需要帮忙吗?”他问,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不用不用,马上就好。”林晚星下意识地拒绝,转身又扎进了厨房。然而,几分钟后,伴随着一声轻微的惊呼和瓷器碰撞的声音,江辰还是走了过去。 他看到林晚星正对着一个打翻的调味罐和洒出的盐粒发愁,另一个灶眼上的油锅已经开始冒烟。 “林老师,”他出声,声音平稳,“让我来吧。” 这一次,林晚星没有再坚持。她看着眼前更加混乱的局面,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她默默地让到一边,解下了围裙。 江辰没有说话,只是自然地接过围裙系上。他先是利落地关掉了火,防止油锅烧起来,然后开始收拾台面。他的动作有条不紊,清洗、切配、重新起锅、烧油、下料……每一个步骤都流畅而精准,仿佛演练过无数遍。厨房里令人不安的焦煳味很快被食材下锅后爆出的香气所取代。 林晚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在灶台前忙碌的、挺拔而沉静的背影,看着他熟练地翻炒锅铲,控制火候,心中五味杂陈。有羞愧,有感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不仅仅是在修东西、解决技术难题,他甚至能如此自然地接手她搞砸的生活场面。 不过半小时,三菜一汤就被端上了餐桌。色泽诱人,香气扑鼻,与林晚星之前制造的“灾难现场”形成了鲜明对比。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开始用餐。气氛有些微妙,却不尴尬。 “很好吃。”林晚星尝了一口,由衷地说。味道出乎意料地好,是那种属于“家”的、踏实温暖的味道。 “合您口味就好。”江辰回应道,语气依旧平静。 就在这时,林晚星的手机响了,是苏晓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晚星!在干吗呢?我跟你说……”苏晓活力四射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然后她眼尖地注意到了林晚星这边的环境似乎不是在办公室,背景里还有餐桌和菜肴,“咦?你在吃饭?一个人做这么多菜?” 林晚星还没来得及回答,视频镜头不经意地扫过,捕捉到了坐在她对面的江辰的侧影。 “哇!”苏晓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江辰?!你们……这是在家吃饭?!行啊晚星,进展神速嘛!这‘千元男友’的服务也太到位了吧!连晚餐都包了?” 林晚星的脸瞬间红了,急忙解释:“不是你想得那样!他只是……只是来帮我修点东西,顺便……” “懂,我都懂!”苏晓笑得促狭,“修东西修到饭桌上去了?这售后服务不错嘛!不打扰你们‘修东西’了,拜拜!”说完,也不等林晚星再解释,飞快地挂了电话。 林晚星放下手机,感觉脸颊还在发烫,甚至不敢看江辰的眼睛。“对不起,苏晓她……总是这样口无遮拦。” “没关系。”江辰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稳,似乎并未受到苏晓调侃的影响。他甚至还十分自然地将一盘林晚星多夹了几筷子的菜,向她那边推近了些。 这个小动作让林晚星的心轻轻一动。她看着他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那道横亘在她与世界之间的冰锁,似乎真的在这个寻常的、带着烟火气的夜晚,被撬开了一道更深的裂缝。依赖在滋生,信任在累积,一种超越协议范畴的、温暖而复杂的情感,正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