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有间女医馆(种田)》 第1章 山居 初冬时节,万物凋零,朔风卷起几片枯叶在院里打转。天刚蒙蒙亮,宋茜茸便起了身。推开门,冷风迎面吹来,刺得脸生疼。 她走进灶房,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一个黄泥砌的灶台,上头架着口粗制陶锅。烧水洗漱后,宋茜茸又热了三个黑面馒头,分了一半给门口讨食的草黄色狼犬。 它叫十七,不足一岁,骨架却异常健硕,体格堪比大犬。 黑面馒头是用荞麦、高粱混着少许粗面揉成的,入口粗粝,吞咽时有些刺喉咙。宋茜茸吃不大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平静地掰开馒头,就着热水,一口一口细细咽下。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这么早,谁会来呢? 打开门,是一张瘦削刻薄的脸,妇人声音尖利:“哎呀,关嫂子家房子怎被人占了?” 宋茜茸闻言,语气便淡了下去:“这位阿婶,你有何事?” 妇人上下打量宋茜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探头往院里张望,就想往里挤,嘴里嘀咕:“哪里来的小妮子,怎占了我关嫂子家院子?” 宋茜茸把着门,不让妇人进去,冷声说:“若对这处宅院归属存疑,你大可报官,我与你去县衙对质。” 妇人立刻瞪起狭长的双眼,梗着脖子说:“报什么官?你拿房契给我看,不然我要替关嫂子把院子抢回来。” 宋茜茸身量高,双眼低垂瞥了眼面前色厉内荏的妇人,冷哼:“你是官府老爷,还是村中耆老?我家房契为何要与你看?” 妇人还未说话,外头又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姜秋菊,你又在作什么妖?” 姜秋菊回头就啐:“平素素,你一天天的阴魂不散,跟在我后边做什么?” “姜秋菊,你别张嘴就喷粪。且不说关家搬去府城,把房子赠与恩公之事全村都知晓,就说你,和关家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放屁了?” 姜秋菊翻了个白眼,怒道:“平素素,你一天天的净跟我做对是吧?不关我事,又关你什么事?” 她昨日上山捡柴火时,瞧见这几个月没人住的院子里有了动静,躲在外头看了很久,确定院里只那姑娘一人。瞧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家底定然不差。 姑娘年纪小,吓唬吓唬就怕了,她便趁机要些好处。谁料一碰面才发现是这么个硬茬,平素素还来捣乱。 宋茜茸不欲多纠缠,直接开口赶人:“这位阿婶,我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姜秋菊气极,指着她骂:“你个贱丫头,没人教你要如何与长辈说话么?原本我们一家子心善,看你一个人住这荒山野岭,想多照顾照顾你,谁曾想是这么个不知礼数的。” “敬人者人恒敬之。再不走,我便遣狗送你。”宋茜茸稍微侧身,露出身后的狼犬,“十七。” 狼犬立刻近前,龇着牙,凶狠地盯着姜秋菊,逼得她后退几步。 姜秋菊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恨声说:“你好样的,咱们走着瞧。” 宋茜茸冷笑一声,见她走远,才转过头看向平素素,缓和了神色:“阿婶,您是……” 平素素四十出头,高挑健壮,荆钗布裙却干净利落,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笑眯眯地说:“我们是张猎户家的,同住这座山里,穿过前面那片竹林就到我家了。” 宋茜茸忙将人让进门,笑着说:“原来是张家阿婶,倒是我失礼了,该先去拜访您的。” 堂屋空荡荡的,也没个地方坐,宋茜茸有些不好意思。平素素倒是不介意,将手里的竹篮放到门口,兀自坐在门前台阶上。 院里的几间黄泥草屋建在石柱上,高出地面两尺来高,从院子里进堂屋得走几级台阶。这是山里房屋常见的样式。 因为山里阴湿寒冷,又多蛇虫鼠蚁,屋子架空既可防潮防霉,又能避虫。遇上暴雨山洪,还能护住房屋不被冲击。 石阶冰冷,平素素倒是毫不在意,指着竹篮说:“我瞧你刚搬来,诸事不便,给你送些自家晒的菜干子。冬日没什么鲜蔬,泡点菜干子就当尝尝鲜了。” 宋茜茸便要付钱,被平素素拦住了。她嗓门大,笑得爽朗:“不值什么,你莫要这般客套,往后要常来往的。咱们山里人没那许多讲究,都是实心眼子。”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那姜秋菊不是个善茬,你今儿得罪了她,往后见着了可得多留心。这人惯会在背后使坏,千万防着点。” 姜秋菊是山下沙河村王有田之妻,育有两子一女。老大王大柱小时候因一场高烧坏了脑子,干不了活,脾气还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对身边人拳打脚踢,村里人都避着他走。 王有田早年从外头买回来一个姑娘给这傻儿子做媳妇,可是没过多久,那姑娘受不了日日毒打,趁夜跑进了山里,至今生死不明。 平素素压低声音说:“所以啊,别听她瞎说什么要照顾你,那就是个火坑。” 宋茜茸点点头,姜秋菊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算计与挑剔,教人一见便心生戒备。 平素素和宋茜茸聊完,便说家里还有活计,带着女儿张瑶回去了。张瑶原本一直在和十七玩,舍不得离开,被平素素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茜茸站在院门口目送母女二人离去,十七舔了舔她的手心。一只三尺来长的蜜獾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不甘示弱地用脑袋蹭宋茜茸的膝盖。 蜜獾是她在附近林子里救下的,她替它包扎了受伤的腿,自此,小家伙就常来院里串门了。宋茜茸见它一双黑豆眼乌溜溜的,透着灵性,便给它取名叫“蜜豆”。 寒风吹动着竹林沙沙作响,宋茜茸一手撸一只毛茸茸,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天地寂寥,但她并不孤独。 她本是一个野外生存爱好者,在挑战一座原始森林时,不幸被毒蛇咬伤,就此断送了性命。没想到再次醒来时,就成了大瑜国白郦府城一个同名的姑娘。 原主父亲是当地名医,受贾举人相托,为贾老太爷调理身体。老太爷年事已高,思乡心切,恳请宋大夫相陪。 为了更方便照料老太爷身体,也想带着家人四处走走,宋大夫一家便随同前往贾家老宅。不料途径丰田县时,遭遇山匪抢劫,宋大夫夫妇及宋茜茸幼弟赭石俱被杀害。 原主貌美,山匪不舍得杀她,只抓了她上马,欲带回寨子玩乐。原主性烈,发狠用发簪扎伤山匪手腕,跳下了山道旁的悬崖,就此与家人团聚去了。 宋茜茸便是这时在原主身体内醒来,刚梳理了原主记忆,便发现三个山匪绕路下了悬崖,准备将她抓回山寨。 凭借前世野外求生的经验,她在密林里一路狂奔。可惜原主身子太弱,没跑多远就迈不动步子。绝望之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一处隐蔽山洞。 救她的人是山中猎户,让她躲在山洞中,自己跑出去引开了追兵。与山匪搏斗中,不幸伤了手臂。 后来,宋茜茸与那猎户相互配合,从背后偷袭,合力斩杀了那三个山匪。毕竟借了原主身子重生一回,她得承这份情,又帮着收敛了宋家人尸骨。 在遇匪之地,两人翻找了满地狼藉,在一辆倾颓的马车里,找到了宋大夫藏在暗格中的药箱,里头有一张地契,是宋大夫从丰田县临津镇沙河村关家手里买下的。 大瑜国历经战乱,前些年才安定下来。关家流落到沙河村,和本村人尚有隔阂,只在村尾马头山的半山腰建了个小院栖身。 逃难路上凶险,关家只剩夫妻二人和独子活了下来。怎奈安稳日子没过几年,那独子罹患怪疾,镇上、县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夫妻俩卖掉大半家当,咬牙去府城求医。 宋大夫帮着治好了病,看他们家生计艰难,又欣赏夫妻俩淳朴勤劳,便为他们在贾府谋了差事。 关家感念在心,听闻宋大夫常去深山采药,欲将自家半山小院相赠。宋大夫推拖不过,最终按市价买下,权当个落脚之处。 宋家在府城本是住在贾府,宋茜茸自然不会回去。既然有了这份房契,她自然去这处地方谋生。恰好那猎户是沙河村人,便与她同行。 刚抵达那日,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满院半人高的荒草时,宋茜茸还是震惊地睁圆了眼睛。 关家共建了一间堂屋、两间卧房,还有一间灶房。茅房在后院,与柴棚、鸡圈连在一起。屋里空荡荡的,完美诠释何为“家徒四壁”。 能搬的东西关家全带走了,屋里除了炕床和一个破木桶,再无其他家具。 林青禾,也就是那个猎户,帮她挑水捆柴,又陪她去镇上添置了生活必需品。担心她独居于山上不安全,他临走前将十七留了下来。 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拍拍狼犬的脑袋,说:“它能自己猎食,你别拘着它。” 宋茜茸当然不会拘着它。她独居于半山,不担心狼犬吓到旁人,自是随它在林子里奔跑玩闹。 日头升起来了,宋茜茸去竹林里砍竹枝。柴刀是在镇上新买的,非常锋利,不怎么需要使劲,就能砍下了一大捆。 铁器价贵,她买了柴刀、锄头和菜刀,就花掉了大几百文,手头原本只二两多碎银,添置了锅碗瓢盆和米面粮油后,就不剩多少了。 天越来越冷,宋茜茸心里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手头钱不多,家里也没存粮,一旦下雪,门都出不了。她得趁着天好,多攒口粮,为过冬做准备。 就当,这是一场新的生存挑战吧。宋茜茸默默叹了口气,用刚砍下来的竹枝编了背筐。她动作娴熟,虽编的不算精致,但自家用足够了。 在竹林里寻觅了大半天,她挖了一筐碎米荠,这是冬天难得见到的野菜,叶片碎小,喜冷耐寒,富含蛋白质,可凉拌,也可煮汤。 一人两宠往家走,老远就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在院门前。十七已按捺不住冲了过去,头和前爪亲昵地搭在那人腰间,尾巴摇成了风车。 林青禾来了。 我的过签文,全文存稿,保证一定会好好更完。卑微小作者求各位宝宝点个收藏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山居 第2章 山货 那日在崖下,林青禾与山匪搏斗时不慎被刀砍伤了胳膊。这伤,宋茜茸自觉应该负责治好。她前世常在荒野探索,受伤在所难免,因此特意去学过外伤处理。 她在宋大夫药箱里寻到银针和桑白皮线,将林青禾的伤口仔细对齐,一层层缝合妥当。又交代他每隔两日来换一次药,今日正好到了约定时间。 两人进了屋,林青禾单手拎着背筐、竹篮、木桶和木盆放到堂屋门口,说:“我阿弟在跟大伯学手艺,这些是他练手做的,卖不出去。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 宋茜茸不愿平白欠人情,推辞说:“便是卖不出去,留着自家使也好。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家里多得是,尽够用了。”林青禾摆摆手,“我常在山中打猎,往后若再有个伤病,还得麻烦你帮我瞧瞧。” 宋茜茸这才点头,伸手解开他胳膊上包好的细麻布,仔细查看伤口情况。 林青禾侧目看去,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耳后有一颗朱红小痣,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赶紧移开了目光。 宋茜茸全神贯注,用玉匙挑出药膏,轻轻抹在伤处。余光瞥到林青禾紧绷的下颌,又看到他捏紧的指关节,不由问:“很疼吗?” “不,不疼。”林青禾声音闷闷的,把脸撇到一侧。 “好了,不要沾水,过两日继续来换药。”宋茜茸叮嘱完,一抬头,正对上林青禾飞快瞟来又迅速移开的视线,话头就打住了。 林青禾看着包扎好的手臂,喉结滚了滚,干巴巴挤出“多谢”两个字。 宋茜茸拣了一把碎米荠递过去:“你带些回去给你阿弟吃,谢谢他做的这些器具。味道不太好,但冬日鲜蔬难得,就当换个口味了。” 林青禾没拒绝,接过便走了。 这个时节,山上应该有不少干果。宋茜茸背着筐,往更深的林子里去。 板栗、核桃、栎子、榛子这些早熟透了,已落了满地。树上的也没必要摘,总得给山里的鸟兽留点余粮。 核桃外头的果肉基本已经沤烂,露出了里头的核,敲掉硬壳就能吃到核桃仁。包着板栗的刺球已经开了口,只需稍微拨弄一下,褐色的栗子便会滚出来。 十七在刨洞,刨出了一堆干果,还有一只大肥鼠。它洋洋得意地叼着山鼠炫耀,蜜豆毫不示弱,也刨洞去了。它们刨出的果子自然被宋茜茸笑纳,很快筐子便满了。 夕阳西下时,宋茜茸坐在灶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黑面馒头,就着面前的一碗水煮板栗,解决了一顿晚饭。 十七和蜜豆挨挨蹭蹭过来讨食,宋茜茸给它们各剥了个软糯香甜的板栗,两只小家伙舌头一卷就吞进了肚里。 “待往后攒了钱,我买些糖回来,煮糖栗子给你们吃。” 十七摇了摇尾巴,蜜豆“嘤嘤”回应了她。 栎子林离家不过五六里地,宋茜茸早出晚归,连续捡了三日,灶房里已堆成了小山。她趁着还有天光,忙着给干果分类。板栗、榛子和核桃得阴干,她就直接铺在檐下。 栎子得剥去壳,再用清水浸泡果仁以去除涩味。家里没有多余的盆和桶,宋茜茸便用竹筐装着,泡在门口不远的山溪里。 溪水潺潺,自山顶蜿蜒而下。果仁在里头连泡七八天,便能捞出来磨成浆水,熬煮过后放凉,会凝固成棕黄色的豆腐。 前世宋茜茸的外婆最爱做这道菜,她将栎子豆腐切成条,淋上盐醋姜蒜,再撒上花椒粉和小米辣,饱腹又爽口。 外婆说,小时候吃不饱,一到秋天就去山里捡栎子,将磨好的浆水静置一晚,下层会沉淀出黄色粉末,晒干后能储藏很久。 尤其是饥荒年间,地里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会磨几大麻袋栎子粉,这样整个冬天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这日,宋茜茸从栎子林里出来,就见十七忽然朝一个方向奔去。她便跟了上去,惊奇地看到十七咬断了一只山鸡的脖子。 刚贴过秋膘,山鸡很肥壮,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猜测有两斤多。好久没吃肉了,宋茜茸高兴地摸摸十七脑袋,笑道:“真厉害,今晚炖鸡给你吃。” 十七蹭了蹭她的膝盖,又跑远了。 宋茜茸笑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从没来过的山坡。地上铺满了落叶,她慢慢往前走,留心着脚下,目光被一丛褐色藤蔓吸引了。这是葛根! 这东西极易生根,长势霸道,一根藤便能蔓延一大片,挤占了其他植物的生长空间。所以山下村民见到葛根会早早铲掉,免得它祸害庄稼。 还有人专门割藤剥皮,缫丝纺线,织成葛布。葛布透气又便宜耐用,是平民百姓夏季最常穿的布料。 宋茜茸两眼放光,立刻拿出柴刀准备开挖。葛藤盘根错节,像一张网罩在地上。她一点点割掉藤蔓,终于找到葛根的位置。 冬天的土冻得很实,不太好挖,柴刀又不趁手,她费劲心力才挖出一根三尺来长的粗壮根块。 这条葛根表皮光滑,带着须毛,断口处嫩白好看。宋茜茸忍不住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满口清甜,带着草木特有的味道。 葛根富含淀粉,是果腹的好食材。同时它也是一味药材,能解肌退热、升阳止泻,葛花还能解酒醒脾、清热利湿。 从前外婆爱炖葛根羊肉汤,大冷天喝一碗,全身从里到外都暖乎乎的。 宋茜茸干脆回家拿了锄头,花了一下午时间挖了上百斤葛根,跑了两趟才背回家。 晚食她炖了葛根鸡汤,汤鲜肉美,十七早早就蹲在灶房门口等着了。宋茜茸特意多舀了几块肉放到狗食盆中,连蜜豆也跟着蹭了好几口。 趁着天还未黑,宋茜茸将洗净的葛根切块,一部分摊开晾晒,一部分磨成粉。十斤葛根大约能出两到三斤粉,正好为冬日添些口粮。 葛根粉的做法与栎子粉一样,磨出浆水,静置一晚,粉便自然沉淀下来。晒干的葛根则用来煮凉茶,冬日易燥,喝一碗葛根凉茶再合适不过。 栎子仁泡好了,宋茜茸去平素素家借了石磨,磨成粉后立即熬煮了一锅栎子豆腐。这做法在南方常见,平素素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以往只吃过炒栎子,从未见过这般做法。 她按宋茜茸所说,将栎子豆腐切成一指宽的长条,放到肉汤中煮熟。想不到入口软滑,风味独特,全家人都赞不绝口。 张猎户还笑着说:“家门口就有的美食,咱家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林青禾过来换药时,宋茜茸也送了几块栎子豆腐给他。本地人少见这种吃食,她乐意让大家尝尝鲜。 食物一点点多了起来,但宋茜茸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减轻。根据原主的记忆,这里的冬日格外漫长。若存粮不足,是真的会饿死人。 宋茜茸每日在山里转悠,又挖了不少山药和野葱。一时吃不完,便照着从前外婆教的法子,挖些土把根埋起来,想吃了就随时掏点出来。 忙忙碌碌,她像只小蚂蚁,不知疲倦地一趟趟往家里搬运大山的馈赠。 天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宋茜茸正要出门去挖冬笋,竹林离家近,即便真下起雨来,回家也方便。 正要锁院门时,姜秋菊来了,身后跟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一条黑色细犬紧随其后,朝着宋茜茸龇牙。 十七窜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低哮,与黑狗对峙着,蜜豆也在一旁虎视眈眈。黑狗一时露了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姜秋菊探头往院里看,脸上挂着笑:“哟,出门呐?” 宋茜茸皱了皱眉,冷声问:“你来作甚?” 姜秋菊一把拉过身后的男人,笑出一脸褶子:“山中寂寞,特意叫我家大柱来给你作伴。你看他这么大个子,定能帮你干不少活哩。” 王大柱嘴角淌着涎水,嘿嘿傻笑。见到宋茜茸,两眼放光,直往她身上扑,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媳妇儿,抱到了就有媳妇儿了”。 十七和蜜豆猛地上前,一边一个,死死咬住王大柱的裤管。王大柱“啊啊”喊着,一边用力甩开两个小家伙,一边伸手去抓宋茜茸。 黑狗低吼着要上前帮忙,十七松开王大柱,龇着牙将它按在地上。 王大柱一脚甩开蜜豆,喊着“媳妇儿”,要来抱宋茜茸。 “滚开!”宋茜茸手腕一翻,银芒闪过,一根簪子精准刺入王大柱手腕的穴位。 “嗷——阿娘!痛!好痛!”王大柱捂着手腕惨嚎。 “小贱人,敢伤我儿!”姜秋菊目眦欲裂,冲上前扬手欲打,却被直指面门的银簪吓住。 “姜阿婶,我阿爹乃府城名医,擅医亦擅毒。你若再敢造次,我有的是法子,让人无声无息从这世上消失。”宋茜茸眼神锐利,一双眸子又黑又沉。 姜秋菊被她眼中的杀意刺得心神一凛,听到王大柱还在哭嚎喊痛,赶紧抓住儿子胳膊,大声嚷道:“你伤了大柱的手,不能……不能这么算了。” “你们再不滚,伤的就不止一只手了。”宋茜茸面无表情地逼近一步,“我孤身一人,什么都豁得出去。你若不想好好活,尽管来试试。” 姜秋菊被她的气势吓住,拉着王大柱就跑。她带王大柱过来,就是想把人直接弄到手。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拗得过壮如牛马的大柱? 待她失了身,还不是任他们家拿捏?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疯的! 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走远,宋茜茸松了口气,姜秋菊往后怕是不敢轻易来寻衅了。 她低头抚着十七和蜜豆,温声说:“适才多亏你们护我,昨儿你们带回来的两只竹鼠还没吃完,晚上给你们炖了吃。” 十七和蜜豆亲昵地蹭了蹭她。 “阿茸,等许久了吧?”一串爽朗的笑声传来。 第3章 天麻 冬笋大多都埋在地里不冒头,宋茜茸顺着竹鞭的方向仔细观察地面,有裂缝或土包的,底下或许就藏着笋。 她挖得很顺利,筐子没多久就满了。想着再挖两根就先回家,怎料一锄头下去,竹鞭下竟盘着条花斑毒蛇,她当场就僵住了。 宋茜茸原本并不怕蛇,常年搞野外生存挑战的人,蛇只是他们碗中的一道美食。可是前世被毒蛇咬死后,她似乎有了心理阴影。 幸好蛇在冬眠,行动迟缓。蜜豆反应极快,利箭般冲过来叼走了蛇。 惊魂稍定,宋茜茸缓了缓,往周边走了走,在一堆腐叶中意外地找到一片天麻,竟还不少。她挑着大的挖了,小的留作种,待来年再生。 这一片地土质疏松,排水良好,明年也许可以尝试着种天麻。这是味好药材,医馆应该会收。 背筐满了,宋茜茸正要招呼两小只回家,却见十七伏低身体,夹紧尾巴,扑住了一只低头觅食的竹鸡。 竹鸡尾羽鲜艳,不停地扑腾翅膀。十七叼着鸡脖子,头高高昂起。蜜豆刚吞吃完蛇,并不眼馋,只“嘤”了声。 宋茜茸正要夸奖,却见十七敏捷地跑出去,不多会儿又叼回只竹鸡。她捡起两只竹鸡,摸摸十七脑袋,笑吟吟地说:“天麻炖鸡,咱们又有口福啦!” “真厉害!”宋茜茸摸摸十七的脑袋,“今晚我们能吃到鸡汤,都是你的功劳。” 十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蜜豆立即过来争宠,拿脑袋使劲儿顶宋茜茸的腿。 “你也很厉害,若不是你,我就被蛇咬了。”她摸摸蜜豆的脑袋,忍不住笑了。 宋茜茸特意送了两支天麻给张家,平素素笑开了花,又回赠了一盘豆腐。她自家种黄豆,时常磨一板豆腐改善伙食。 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炕得烧起来,柴火用量也跟着大了,所幸山里不缺柴火。宋茜茸将林子里冻死的枯树砍断,一根根拖回院里,这可是很好的硬柴,耐烧。 每天一有空闲,她就会去拾捡枯枝细柴,今天一捆,明日一把,竟也把柴房塞满了。 日子忙碌而平淡,宋茜茸觉得山居生活也不错。这天阳光正好,她沐浴过,正坐在院中边敲核桃边晒头发。 敲门声响起,原本懒洋洋晒太阳的十七“嚯”地起身,摇着尾巴迎向院门。除了平素素母女,她这里没有其他人来,宋茜茸不作他想,径自去开门。 一道魁梧健壮的身影立在料峭寒风中,竟是林青禾! 宋茜茸愣了一下,让他进门。看到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耳根发红的模样,宋茜茸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古代,好像披头散发不太好。 她赶紧说:“稍等,我一会儿就出来。”便匆匆进了卧房。 林青禾站在院里,背对着屋子,脑子里闪过刚刚匆匆一瞥看到的景象。阳光下,宋茜茸的脸庞白皙莹润,墨发如瀑,整个人像是会发光。 不知为何,他口有点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再出来时,宋茜茸的长发已被一根簪子挽成个简单发髻,面上并无异色。她侧身请林青禾进屋,给他倒了杯葛根凉茶。 林青禾从怀里掏出两个小陶罐,说:“靛青罐子里的是蛇油,黑罐里的是獾油。冬日干冷,你拿来搽脸擦手。” 怕宋茜茸不要,他又补了句:“蛇和獾都是我抓的,油也是自家熬的,不值什么。” 宋茜茸抿了抿嘴,她确实需要。这边空气干冷,她又日日操劳,双手已不复从前的细嫩,面上皮肤也变得干涩皴裂。 接过陶罐,她低声道了谢,请林青禾坐下。体格那般健硕的汉子坐在小小的树墩上,两条长腿根本摆不开,委委屈屈缩着,一幅可怜的模样。 她忍着笑给他换药。 林青禾浑身不自在,搓了搓手指,没话找话问:“快腊月了,镇上市集热闹,你要去看看吗?” 宋茜茸点头道:“嗯,要去的。” “可要我同去?” “不必,我认得路。” “哦。” 林青禾走前,宋茜茸塞给他两支大天麻,以答谢他赠送的蛇油和獾油。 要去镇上采购,宋茜茸打开一个藏青色碎花包裹,仔细清点手头的家当。这包袱是原身的,里头装着她的贴身衣物和一件厚褙子。 除此之外,还有几百文钱,以及一些银首饰。 本朝律令,平民不可佩戴金玉,因此银饰成了殷实人家女眷的首选。若能嵌上几颗莹润珍珠,便是难得的体面。 这些首饰里,最大的是个银项圈,下头悬挂着一枚长生锁。这是原主及笄那年,宋大夫在首饰铺精挑细选买下的。 当时宋母还送了一对精巧的草叶形耳坠,这是宋母一笔一画描摹出图样,特意请匠人定制的。还有不少手镯、簪钗、戒子…… 看得出来,原主在家中很受宠爱。宋茜茸实在不愿意把她的心爱之物拿去当钱,她叹了口气,将东西归置好。还是先想办法自力更生吧! 下山只用了两刻钟,宋茜茸脚步轻快,往临津镇走去。临津镇距沙河村只五六里地,宋茜茸到时,早集才开始。 镇子很小,一横一竖各一条主街,组成一个“十”字,主街两旁全是密密麻麻的店铺。 市集上人来人往,宋茜茸去药铺卖了天麻。炮制天麻须得“九蒸九晒”,家里条件不足,她只把表皮洗干净了。 镇上只两个医馆,平常也会从乡民手中收些散药,但价格压得低。两家医馆收货价差不多,一斤天麻才二十文。 宋茜茸不想低价贱卖,但没办法,她现在缺钱。天麻总共卖了三百文。 吃了很多天的黑面和栎子粉,宋茜茸无比想念喷香的大米饭。可惜精米太贵了,一升要十文钱。按现代的计量单位来看,一升大概是一斤半。 她买了十升糙米。这种米色泽浅黄,口感粗糙。 面粉也分好几等,最次的黑面三文钱一升,其次是农户人家自己磨的面粉,是灰色的,也叫灰面。富贵人家吃的那种雪白面粉,得仔细筛很多遍,一升都要二十好几文。 宋茜茸捏了捏手里的铜板,狠狠心,买了十升黑面和十升灰面,盐和糖也各买了一斤。三百文拿在手里还没焐热,就花没了。 刚进腊月,大雪便落了下来。山风裹挟着寒意从窗外打着旋刮过,积雪压折竹枝的声响格外分明。 宋茜茸站在廊下朝外望,天地间一片苍茫素裹,真真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雪化过后,宋茜茸带着十七去摘了几筐醋柳果,这是冬日难得的鲜果,可惜味道酸涩,难以入口。但这果子能治咳嗽痰多,也能当调料炖肉。 宋茜茸把煮软的醋柳果捣烂,用细麻布滤出果汁。撒入冰糖,烧大火熬煮成凝胶,这才封存入罐。 她装了一竹筒给平素素送去。 张家有四间土砖房。土砖是黄泥和着稻草倒入砖模,阴干而成,在乡下是很常见的建材。 院墙则是由两排手腕粗的树干围成,约莫一人高,树干朝上的一头被削得极为尖锐。两排树干之间相隔一掌宽,中间填满了黄土与沙石,看上去坚固又安全。 平素素正在打袼褙。她把门板架在两张条凳上,密密实实贴满旧布。一层布刷一层浆糊,待贴四五层后便放到日头下晒干。 “家里袼褙不多了,趁天好,赶紧多备些。阿瑶她爹常年在山里跑,费鞋哩!”平素素说。 日头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宋茜茸纳着鞋底,张瑶也拿了块碎布头,正学着缝荷包。 大瑜国有风俗,女子成婚时,须为丈夫缝制一身衣裳并鞋履,有些地方甚至要求新娘亲手缝制喜服,故而女子多在七八岁时便开始习针线。不会绣花不打紧,但衣裳鞋袜得会做。 “阿茸,”平素素左右张望后,压低了声音道,“王有田家,可闹了个大笑话哦。” 宋茜茸懵了一瞬,才想起王有田是姜秋菊丈夫。 王家在沙河村算富户,有砖瓦屋,还有十亩良田。 家里共有三个子女,老大王大柱,傻子一个;老二王二栓,在镇上经营一间纸马铺,专卖丧葬阴奉之物;幺女王三凤,模样周正,仍待字闺中。 姜秋菊把幺女看得极重,前头有人求娶时,她开口就要二十两聘金。村里娶妻下聘一般是给五到八两,谁愿意拿二十两出来? 以至于王三凤的亲事一直没谈拢,反把她拖成个老姑娘。而今都快十八了,还没说好婆家。 王三凤心气儿高,心心念念想嫁去镇上。去年姜秋菊便让她去王二栓铺子里帮手,趁机相看个镇上的富家公子。 可不知怎的,王三凤和自家嫂嫂在店里打起来了,脸被抓花,头发被薅秃了一把,最后灰溜溜地回了村里。 最近,姜秋菊一家又把主意打到马头山的顾云岭身上。 马头山这边拢共住着三户:张家、宋茜茸,还有养蜂人顾云岭。 张家是土生土长的山里人,祖辈都是猎户,山下无田无宅,也无甚亲眷。顾云岭则孑然一身,常年带着蜂箱去深山采蜜,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先前拒了王家的亲事,可王三凤日日守在顾家门口,还想进屋给他洗裤衫,把人吓得不敢回家。 平素素说:“三凤年纪不小了,必须得嫁人。原本王家看不上顾家小子,可上个月,段四方在县城医馆,亲眼看到他卖出一支老山参,得了不少银子,其中还有个整元宝呢!” 一个整元宝是五十两,乡下人日常多用铜板和碎银,极少见到这样大的银锭子,自是稀罕。 宋茜茸心中暗叹,想不到这偏僻小村也有这许多是非。 聊罢家常,平素素带着几分小心开口:“阿茸,其实,我有事儿想请你帮忙。” 注1: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出自唐朝柳宗元的《江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天麻 第4章 黄精 宋茜茸没想到,平素素一片慈母之心,想替张瑶求一份前程。 她说:“我们山里人想学门手艺难如登天,女子更甚。我和她爹都不识字,全靠一身力气吃饭,多少辛苦都说不得。” 平素素悄悄拭去眼角泪珠,说:“阿茸,我知你是个有本事的,想请你教教阿瑶,让她好歹有个傍身之技。拜师束脩,我们一概按镇上的规矩来,决计不亏待你。” 历来女子生存多艰,想凭本事立身更是难如登天。世人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将她们牢牢束缚在后院,从父、从夫、从子,一辈子难以自主。 平素素虽没读过书,却深知,女儿家有一技傍身,无论日后境遇如何,腰杆子都能硬些。 宋茜茸含笑颔首:“阿婶言重了,这有何不可?只是我并非日日得闲,只怕教得不够精心。至于束脩就不必了,自我搬到这边,阿婶已帮我良多,阿茸始终感念在心。” 平素素忙说:“你得空指点她一二便是大恩。不过束脩是一定要给的,不然我们家成什么人了?” 她语气坚决:“镇上医馆里的大夫收学徒,一年要三两银子,外加年节礼。咱们也照这样办,如何?” 宋茜茸摸了摸张瑶的头,说:“阿婶,我家阿弟和阿瑶一样,刚满八岁。在我心里,早拿阿瑶当妹妹看了。作为阿姐,断没有教阿妹还收钱的道理。” “可是……” “阿婶,就这么定了罢,日后阿婶磨了豆腐,多送两块与我吃便是。” 平素素心头滚烫,立时从屋里捧出一匹细麻布塞给宋茜茸,哽咽着说:“好孩子,阿婶说不过你。这布是自家织的,不值什么钱。你若再推脱,可就真真是往阿婶脸上扇巴掌了。” 宋茜茸这才收下。开春后她得进山采药,现有的衣裙累赘,并不方便干活。是得做一身麻布衣裤了。 之后平素素果真常带张瑶来找宋茜茸,天气好,宋茜茸便会带她们进山寻找药材。她们还真在湿润阴凉的坡下发现了一片鸡头参。 宋茜茸用锄头小心铲开枯萎植株周边的土,一点点把根挖出来,她教张瑶:“这个也叫鸡头黄精,你看它的根,像不像一个个鸡头连在一起?” 张瑶仔细观察,用力点头:“像!阿姐,能吃吗” 宋茜茸笑道:“能吃,有一点点甜味。我们可以用它来炖汤,凉拌也好吃。它的花叶根茎都能入药,有养阴润肺、补脾益气的效用。” “哇!阿姐,我跟你一起挖,我们多挖点回去。” 医馆炮制鸡头参须得“九蒸九曝”,这样处理过后,黄精片会变得乌黑油亮,质地柔软,味道非常甘甜,滋补阴血的效果极好。 宋茜茸目前没有这个能力,只打算简易蒸晒。她带着张瑶,将鸡头参洗干净后,在水里浸泡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小时。 浸润是为了让参软化,方便将其蒸透。张瑶好奇地捏着一块浸泡好的鸡头参,指甲很容易就将它掐透了。 宋茜茸说:“软化到这个程度就可以切片了。”她示范给张瑶看,每片参约莫只四五毫米厚,非常均匀。 家里的蒸笼是林青禾送过来的,同样说是他弟弟的练手之作,打制得很结实。参片平铺在蒸笼里,用中火隔水蒸了一个小时,已变成了油润透亮的棕黑色。 宋茜茸捏起一片尝了尝,没有麻舌感,看来这一笼蒸得很不错。张瑶也尝了尝,眼睛亮亮的,惊喜地说:“甜的!” “咱们去晒参片吧。” 现在虽然是晴天,但气温低,不是晒东西的好时机。宋茜茸原也没打算靠日头晒干这些参片,她打算晚上放炕上慢慢烘一烘。 要是有个烘箱就好了。她默默地想,不由怀念起高科技现代生活了。 腊八过后,寒气日甚,接连下了两场雪,茅草屋上覆了厚厚一层白。宋茜茸怕雪压垮屋顶,待雪停后,从张家借来梯子,打算清扫屋顶积雪。 张猎户常年打猎,雪天不敢进山,这段时日难得清闲。听说宋茜茸要去清雪,立刻笑着说:“怎好让你一个姑娘家做这种事?我来。” 宋茜茸便邀请张家三人一起去她那吃午食。 张猎户拿着板锹登上屋顶。板锹是扫雪的好工具,长木柄顶端钉一块宽木板,形似铁锹,但比铁锹更轻便。 张瑶和十七站在院中,看着大团雪块由空而下,“哗啦”一声,聚成了个雪堆。院里已有十多个雪堆了,张瑶仰着头,拍手直笑:“阿爹好厉害,我们塑个雪狮吧!” 宋茜茸和平素素正在灶房里和面剁馅儿,准备包饺子。平素素拿了豆腐和一条猪肉来,宋茜茸便调了野葱豆腐和猪肉菜干两种馅儿。 大瑜国人其实并不爱吃猪肉,食肆里常见的只有羊、鸡、鹅、鸭、鹑、兔、獐等。因为猪肉腥骚,且素有“豕食不洁”的说法,登不得大雅之堂。 更有不少文人口口声声表示“君子不食圂腴”,更是让猪肉沦为了下等食材。 宋茜茸将猪肉反复清洗焯水,剁碎后用葱蒜和茱萸花椒粉抓匀,腌制一刻钟,勉力去除肉中腥臊。 平素素已经将面团切成一个个剂子,正拿着擀面杖擀皮儿。她看宋茜茸一手捏皮,一手填馅儿,手一旋,一个肚囊鼓鼓的元宝就出现了。 她笑着问:“这角子竟还能做成这形状?” 本地人管饺子叫角子,捏成尖尖的三角形状,有点像宋茜茸前世吃过的糖三角。因此乍一见这胖乎乎的饺子,平素素很是惊奇。 宋茜茸也跟着笑,说:“要过年了嘛,咱们图个吉利,多吃元宝多挣钱。” “哈哈,这个好。” 林青禾敲开院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从灶房门口传来的爽朗笑声。他怔在那,给他开门的张猎户拍拍他胳膊,笑着问:“发什么愣,不进来吗?” 宋茜茸已经听到外头的声音,正要出来,就见林青禾提了一挂肉走进灶房,说:“给你送点野猪肉,前儿刚打的。” 平素素凑过来看:“这得有上十斤吧?” “平阿婶,”林青禾朝她打招呼,“正好十斤。” 猪肉市价十五文一斤,宋茜茸洗过手便去取钱。林青禾忙拦住她:“不必,不要钱。” 宋茜茸坚持要给钱,数了一百五十文递过去。 林青禾无意识搓了搓手指,半晌才讷讷地说:“我没有要卖肉。” 宋茜茸听明白了,唇角弯了弯:“我知晓林二哥一片好意,但我也不能白占便宜,否则于心难安。” 平素素看他杵在门口,恨铁不成钢,嗔道:“二青,你平常卖给亲朋好友都给的什么价?” 林青禾点点头,说:“就五文吧。”其实是八文。 “行。”宋茜茸没有怀疑,爽快地收回了一百文钱,继续包饺子,“林二哥,你去和阿叔坐一坐,等会一起吃午食。” “我吃过了。” 宋茜茸笑眯眯地说:“无事,这饺子和你平常吃的不一样,你试试我的手艺。” 堂屋里架了两个木墩,上头摆了一张木板子,这边是饭桌。本地角子多是煎或炸,但宋茜茸端上来的是带汤的水饺。 一个个小元宝浮在汤上,配着碧绿的葱花,格外赏心悦目。 张猎户夹了一个饺子吃下,惊奇地说:“猪肉竟没腥臊味儿!” 平素素笑得眼角泛起褶皱:“阿茸向来擅做吃食。” 张瑶含着一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接话:“阿姐最厉害了。” 林青禾没有说话,只默默吃着,最后连汤都喝完了。 过年是大事,从腊八就开始了,几乎隔两天就有一个仪式。比如腊月十九扫尘节,须得洒扫庭院。腊月二十三祭灶节,得供奉灶王爷。 之后还有豆腐节、年肉节、窗花节、年酒节,然后才是除夕。宋茜茸前世过年哪有那么繁琐呢?公司还没放假呢。 她父母离异,各自有了家庭,宋茜茸基本都是和外婆一起过年的。外婆去世后,她干脆哪家也不去,在旅途中度过每一个新年。 今年,她仍然还是一个人。吃过年夜饭,她坐在堂屋守岁。屋内的火盆烧得正旺,仿佛烧尽了旧岁的晦气,祈盼来年的兴旺。 十七和蜜豆趴在她脚边,舒服地眯起眼睛。 一个人过年,也没那么糟糕。 注1:豕食不洁,故谓之豕。出自《林氏小说》。 注2:君子不食圂(hùn)腴(yú),出自《礼记》,意思是君子不吃猪犬的肠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黄精 第5章 林家 大年初一,积雪未消,但久违的太阳露了脸。今日讲究多,不能洒扫,不能动刀剪,不能洗衣裳,人人都闲在家里猫冬。 平素素邀请宋茜茸去家里吃饭,桌上摆着热腾腾的角子,是本地做法,尖尖的三角很讨喜。 可巧,宋茜茸和张瑶都吃到了角子里藏着的铜板,平素素直笑:“吃到福气了,你们姐俩都有福喽,今年定能万事顺遂!” 正月里下了好几场大雪,直到元宵这天雪才停。宋茜茸家屋子漏水,张猎户扛着梯子来帮她清理积雪,又在漏水处铺上新的茅草。 年前宋茜茸在镇上买了一升糯米,磨成了粉,一直舍不得吃,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和平素素母女在灶房包浮元子,也就是现代人说的汤圆。 她调了板栗和核桃榛子碎两种馅儿,放了糖,符合本地人口味。板栗提前蒸熟过,核桃与榛子也炒出了香,放在碗里很是诱人。 张瑶问:“阿姐,你会做栗子糕吗?阿爹有一回从山下带了一包上来,可甜了,阿娘都不舍得吃。” 宋茜茸刮刮她鼻子,在她鼻尖上留下一线白,笑道:“等会儿就做给你吃。” “真的吗?阿姐你好厉害。”张瑶满脸惊喜,大眼睛亮晶晶的。 平素素嗔道:“哪有你这样,上赶着讨吃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张瑶皱了皱鼻子说:“阿姐才不会笑我。” 平素素摇摇头,说:“我小时候家里穷,吃不饱的时候就去山里挖鼠洞,总能找到板栗榛子。都等不到拿回家,咬开壳就吃。” 宋茜茸说:“现在好了,再不会挨饿。” 平素素连连点头,说:“是呢,靠着大山,要吃什么没有?只要有心,处处都是宝。” 三人嘴里闲聊着,手下却不停,包好浮元子后,宋茜茸开始准备做栗子糕。她将板栗洗干净,在硬壳上割一道开口,放入开水中泡五分钟,捞出后又用凉水泡一分钟。 “阿瑶,来帮阿姐剥板栗壳。” 此时的板栗比较容易去壳,两人没用多久,就得到了一小盆黄色的板栗肉。宋茜茸捏了一颗放进张瑶嘴里,自己也尝了一颗,清甜软糯,味道不错。 将板栗肉上锅蒸了半小时,宋茜茸拿出木铲,把它们一点点压成粉。这个过程挺费手,宋茜茸无比想念现代料理机。 接下来,在板栗粉中加入糯米粉、面粉、糖、油和水,搅拌揉成面团,再和张瑶一起,搓成各种形状。 她图简单,搓出一个个小圆球。张瑶则喜欢新奇,想捏几个小狗头。平素素手巧,捏出了花朵形状。 形状各异的胚子放蒸笼里蒸十分钟,出锅就是香香甜甜的板栗糕。 小时候,宋茜茸的外婆也经常给她做这道糕点,没想到隔了一个时空,她还能再吃到熟悉的味道。 “开饭啦!”张瑶端着一盘板栗糕从灶房出来,招呼张猎户洗手吃饭。 四个人围坐在堂屋里,边吃边聊,一派和乐。原本趴在门口的十七警觉抬头,朝外奔去,“砰砰砰”的敲门声适时响起。 宋茜茸打开门,却见是林青禾,一个年轻女娘伏在他背上,垂着头趴在他肩上,似乎已经昏迷了。他身后跟着两个五十多岁模样的人。 “林大哥,纪大嫂,你们这是……”平素素朝门外招呼,侧身把人让进来。她悄悄告诉宋茜茸,那俩人是林青禾的大伯和伯娘。 一进门,纪桂英便握住宋茜茸的手,哽咽着说:“宋娘子,求求你救救我家阿明。你帮二青治好了伤,肯定也能治好她的。” 那女娘是纪桂英的女儿,也是林青禾的堂姐林月明。 宋茜茸将他们领进那间空置的卧房,请平素素去烧炕,自己则抱出一床被褥铺好。 被褥是她和林青禾之前从遇匪山道那捡的,因为被面上刀痕交错,包裹棉花的经纬线断裂,白絮乱飞。不过现在,被面已被宋茜茸缝补好。 林青禾目光微动,将林月明安置在炕上,便退了出去。他一个男人,还需避嫌。 宋茜茸初步检查了林月明的身体,看得见的伤有两处:额角磕破,右臂骨折。 “纪阿婶,麻烦您烧一盆沸水来。”宋茜茸说,“林大姐额角的口子比较大,须得缝合。” 纪桂英闻言赶紧照做。 宋茜茸将银针和桑白皮线在沸水中消毒,又在盐水里细细洗过手。她用细麻布沾着盐水一点点清洗掉伤口周围的血渍,以及林家人匆忙敷上的止血草药,才开始缝合。 纪桂英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直待宋茜茸用细麻布包好伤口,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林青禾已经取来两块合适的柳木,宋茜茸牵拉着断臂,调整位置。骨头若不对好,容易长歪。许是太痛了,林月明昏迷中都忍不住呻吟出声,浑身战栗。 宋茜茸在断骨处敷上药,用细麻布包好,又绑上柳木做夹板,交代纪桂英:“头上的伤隔日须得换一次药,断骨处这几日可能会红肿,须得每日让我检查。别磕到碰到手臂,也不许提重物。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上三个月,就可以拆掉夹板。” 纪桂英早已泪流满面,听着宋茜茸的交代,只重重点头。 宋茜茸想了想,又说:“这段时间饮食要清淡,少油少盐,不要沾辛辣。保证营养,多吃补血的食物,比如红枣、木耳、黑豆之类的。” 炕烧了有一会儿,屋里渐渐暖和,宋茜茸说:“纪阿婶,烦你解开林大姐的衣衫,看看她身上是否有别的暗伤。” 纪桂英哪还敢犹豫,立刻解开林月明衣衫,一眼看去,不由痛哭出声:“阿明啊,我苦命的儿,他们怎么敢,怎么敢的!” 林月明全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完好的地方,布满青紫瘀痕,尤其是大腿内侧,有极为明显的鞭笞印子。 宋茜茸在心底叹息一声,拿出消肿化瘀的药膏轻轻给她涂上。 怕林月明还有内伤,宋茜茸尝试着搭脉,意外发现原身所学的知识仿佛刻在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来,她竟能辨明脉象。还好,林月明五脏六腑并未有损伤。 压下心底的震惊,宋茜茸从宋赭石,也就是原身弟弟的书箱里找出笔墨,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林青禾,让他去抓药。 前世宋茜茸父母还没离异时,对她报以极高的期待,鸡娃特别积极,让她上了很多兴趣班,其中一个就是书法,基本功还没忘。 而原身被悉心教养过,一手字写得极有风骨。宋茜茸稍微适应了下,一气呵成写完了一张药方。 林青禾垂眸细看,字字工整,笔笔到位,透着一股子舒朗大气。他知道宋茜茸出身良好,不曾想她比想象中的还要出挑。 林月明醒来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喝过一碗粟米粥,她似乎恢复了些力气,半靠在炕上向宋茜茸道谢。 她原本是很英气的长相,却被折磨得病骨支离,整个人失去了神采。宋茜茸不擅长安慰别人,只嘱咐她好好养伤,就把空间留给了林家人。 平素素一家已经回去了,宋茜茸没别的事做,便拿出宋大夫留下的医书细细研读。她前世学过基础药理,再结合原身的记忆,竟也读懂了这晦涩的文字。 “宋娘子,”屋外传来林青禾是声音,“药买回来了。” 卑微小作者求点个收藏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林家 第6章 玉竹 宋茜茸得知这药竟要一两银,十分震惊。 不过才七日的用量,虽说用了土鳖虫、血竭、骨碎补这类贵价药,但药量是按“钱”算的,一钱也就三四克的样子。 高昂的药钱和诊金,让许多人不敢寻医问诊。但凡生了病,能拖就拖,能扛则扛。可往往到最后,小毛病就拖成了大问题。 临津镇又只有两个医馆,垄断了附近村镇的医药生意。即便有村民挖了草药送过去,也会被大肆压价。 一进一出,医馆倒是赚得盆满钵满,苦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 宋茜茸一番思量,越发坚定了做药材生意的决心。待冰雪消融,道路通达后,她定要走出这小小镇子,往更远的地方去寻找机会。 两人坐在堂屋里,宋茜茸陷入思绪中,而林青禾本就沉默寡言,一时屋里静悄悄的。 次卧传来压抑的哭声,让宋茜茸回过了神。现代离婚尚有个冷静期,何况在这封建时代?只怕得脱层皮。希望经此一遭,林月明今后能平安自在。 林月明正对着双亲哭诉:“那人本就是断袖,只一直瞒着。刚成亲那会儿还好,后来就夜夜不见人。婆母总骂我不生养,可我一人怎生得出来?一年到头,行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清。” 宋茜茸有些尴尬,心道偷听别人**实在不好,正要走开,又听到林月明的声音:“自把那小倌儿接回来,两人吃喝拉撒都让我伺候,甚至晚上行完房,还要我提水进去给他们洗。阿爹,阿娘,我,我实在受不住了。” 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知道和离后,名声不好,会影响三青和阿圆以后的亲事。我愿意去庙里当姑子……” 屋里,纪桂英安慰林月明:“不必担心名声问题。三青是男儿不打紧,阿圆说亲还早。你最要紧是把身子养好,别留下隐患。万事有爹娘作主。” 宋茜茸轻咳了声,说:“这药你拿去灶房煎了吧,先用大火煮沸,再用文火煎半个时辰。”说完就回了自己卧房。 林福荣夫妇当天就和林青禾走了,但为了方便养伤,林月明暂时住在了宋茜茸家中。刚刚和离,她情绪很差,远离人群也好。 当然,林福荣也没让宋茜茸吃亏,他按医馆标准付了诊金,又送来不少米面菜肉,权作女儿的食宿费用。 除了每日多做一人的饭食,宋茜茸的日子倒是没有太大变化。这份随性感染了林月明,她在屋里闷了两天后,也走出了房门。 这几日天气好,除了在院里走动,林月明还帮着宋茜茸做家务。她原本就勤快,又打小帮纪桂英干惯了,做事很是麻利。只是手臂骨折,无法做重活。 宋茜茸并不拦着。有事做,分散一下注意力,能有效舒缓郁结的情绪。 林家人常来山上看望,宋茜茸因此得知,林福荣和纪桂英育有四个子女,老大林青松在镇上开杂货铺,老二是林月明,老三林青枫尚未成亲,老四林月圆才十岁。 林青禾是林福荣已故兄弟林福全的长子,下头还有个弟弟林青秀。他来得最勤,不是送兔子山鸡,就是帮着挑水劈柴。 气温渐渐回暖,积雪消融,冻土也在慢慢变得松软。宋茜茸趁着天好,扛着锄头准备出门,恰好碰见林青禾来送纪桂英蒸的米糕,他身后还跟着三条半人高的大狼犬。 十七早就冲上前与狼犬们凑到一处,互相嗅嗅闻闻。蜜豆则警惕地护在宋茜茸身侧,防御姿态十足。 宋茜茸认识那三条狼犬,白色的头狗叫十四,青黑色的是十五,草黄犬是十六。 林青禾问:“要进山?” “嗯。” 林青禾点点头,提着一篮米糕径自去找林月明。宋茜茸回头看了一眼,这样寒凉的天气,他竟只穿了身稍厚的粗麻短打,袖口挽至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 年轻人,火气真旺!宋茜茸默默腹诽,提步出了门。十七依依不舍地和另外三条狼犬告别,跟在了后面。 刚走到溪边,林青禾就追了上来,“宋娘子,怎走这么快?” 宋茜茸停下脚步,疑惑地问:“找我有何事?” 林青禾抿了抿唇说:“我也要进山,一起吧。” 宋茜茸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背着弓箭和长刀,袖子已经放了下来,绑上了护腕,小腿也缠着利落的绑腿。确实是一幅准备进山的模样。 她说:“我只是随处转转,和你可能不同路。” 林青禾说:“无事,我也只是随便转转。” 四条狼犬已自发分散在两人四周,一边警戒,一边搜寻猎物。宋茜茸也时时扫视着路两旁,在枯萎的荒草藤蔓中寻找熟悉的植物。 幸好她曾参加过大兴安岭生存挑战,为了在雪地里存活七日,她提前熟悉了大量植物的枯萎状态。这也是她穿到这里后,即便寒冬腊月,一无所有,也没有绝望的缘故。 两人走了一路,始终默默无言。 就在宋茜茸仔细观察树上一个类似“川”字的标记时,林青禾开口:“这是猎户们留的,代表附近有水源。” 他讲了几个常用的标志,比如“丼”代表有陷阱,“爪”代表有猛兽出没。 宋茜茸问:“都有什么猛兽?” 林青禾指着北边群山说:“往那个方向再翻两座山,常见野猪群。每到冬日,猎户们会组织围猎,防止它们下山到村里围猎。” 他又指着西北方向说:“那边有座山叫金蛇岭,毒蛇多,你尽量避着走。” 宋茜茸身形微僵,木然点头:“我一定不往那边走。” 林青禾忍不住一笑:“倒也不必太担心,你身边那只獾是蛇类天敌。” 山里人迹罕至,并没有正经的路,只能在密林缝隙中穿过。遇到碍事的细小杂树,林青禾直接拿柴刀砍了。 “我去那边看看。”下到一片谷地时,宋茜茸瞟到了眼熟的根茎,过去一看,果然是玉竹。许是被什么动物刨出来了,只剩下半截。 玉竹,古称葳蕤,民间也叫玉参。宋茜茸很喜欢它的花,像玉白色的小铃铛,一串串挂在茎杆上,非常漂亮。 玉竹根呈圆柱形,大概五六十厘米,拇指粗,有须,长得像竹节。它营养价值高,具有养阴润燥、生津止渴的功效。 宋茜茸拿锄头一点点把周围的土挖开,尽量保证根块的完整。挖出来后,抖干净上头的泥土再放入背筐。 挖了十多分钟,她直起身,锤锤腰。采药是个辛苦活儿,之前她挖葛根时,手就被磨出好几个血泡。 “我来帮你。”林青禾接过锄头,帮着把附近的玉竹都挖了。 宋茜茸打量着这片谷底,相较于其他地方,这里更温暖湿润。也不知山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玉竹,不然就等到秋天,挖些带芽的根茎回去种。 玉竹种植三年左右可采收,届时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林青禾无意间抬头,正好看到宋茜茸翘起来的唇角,眉眼弯弯,似是极高兴的样子。是因为挖到了药材吗?她真的很容易满足。 第7章 月明 暮色四合,两人四犬一獾回了家,林月明已做好了晚食。吃过饭,林青禾把路上打到的两只灰兔剥皮剖肚后,留下兔肉,带着皮毛下了山。 宋茜茸看到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兔肉,脑子里飘过一句话:兔兔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可是,麻辣兔头就是很好吃啊! 宋茜茸忍不住开始羡慕起网文中带着金手指穿越的主角了,很多都有一手好厨艺,凭借美食走向人生巅峰。 而她仅会做些家常菜,记忆中的美食注定只能想想,无法复刻了。 第二日依旧是个大晴天,宋茜茸一早起来把玉竹洗干净,去掉根须,切成均匀的薄片,再拿到院中晒干。 林月明在旁边帮忙,她看着地上铺的篷布说:“晒药还是得用竹匾,再搭个晒架。” 宋茜茸笑道:“等手头银钱充裕些,便请林大伯来帮忙打制些竹器。” 林月明看宋茜茸穿着谈吐,不像穷苦出身,不知为何会孤身流落在这个荒山小院中。但两人算不得亲近,她不好过多打听。 几句话在心里头过了又过,林月明终于问出了口:“宋娘子,你独居于此,害怕吗?” 宋茜茸正用手铺开玉竹切片,以便它们能均匀晒到太阳,闻言头也不抬:“怕什么?” 林月明说:“你一个女娘,要如何活下去呢?” 宋茜茸看向林月明,见她神色认真,面上是真实的困惑。心念电转,想到她刚受伤和离,便知她此刻的彷徨无措由何而来,不由笑了。 林月明攥紧了衣袖,紧张地问:“可是我问的话有不妥?” 宋茜茸说:“我有手有脚,为何活不下去?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想,就没有做不成的。木兰代父从军,巴清富可敌国,班昭写就《汉书》,她们身为女娘,做出的成就并不比男儿差。” 林月明没读过书,听不大懂,隐隐明白那些都是女娘中的佼佼者。想到自己,又觉失落,摇头说:“我一不识文断字,二无强壮体魄,连夫君的欢心都讨不得,能做什么呢?” 这个时代的女性,被束缚在三从四德的规训下,自是无法理解宋茜茸的话。 “林大姐,女娘如果有男子那般多的机会,能读书,能科举,能行医,能经商,你今日必不会有这许多困惑。你勤快能干,不比任何人差,只是缺少机会。人生百载,能做的事很多。” 林月明呆住了。打小长辈们便教她,要温柔贤惠,要听父兄的话,才能嫁得好,过上好日子。 三年前,她嫁进牛家,夫婿是读书人,已考取了童生。这样体面的亲事,不知羡煞了多少人。她以为,她能过上好日子。 成婚三年,牛子栋时常去南风馆。她初时也闹过,却屡遭毒打。婆母不忍责骂儿子,日日骂林月明,怪她生不出孩子,拴不住夫君的心。 后来,牛子栋执意要给相好的小倌儿赎身。婆母拗不过,让把人领回家,对外说是自己的义子。 无耻的是,牛子栋让林月明伺候他们两个,说要尝尝同时走水路和旱路的滋味。她知羞知耻,自是不依,换来一顿毒打和强迫。 今年元宵节,她被打伤晕倒,没有回娘家。阿爹担心,带着几个本家兄弟过来看她,才把她带离了那个火坑。 明明,她听长辈们的话,操持家务,孝敬婆母,可为什么仍然没有好结局? 刚刚宋茜茸的一席话,让她恍然。除了嫁人,女娘真的还有别的出路?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林月明心中翻涌。 宋茜茸瞧她呆怔的模样,不再多说,提着背筐便出了门。 正月底,林月明回家了。她住了半个月,额角伤口已结了痂,手臂断骨处也消了肿,回去继续休养就好。 原本家里的存粮都放在空置的卧房,林月明住过来后,宋茜茸将它们搬去灶房。她走后,宋茜茸又盘点了一遍。 年前攒的葛根粉还有半筐,板栗、榛子、核桃加起来有两筐,栎子粉有一筐。黑面、灰面和糙米还有二三十斤,笋干和其他菜干装了一篓。 林青禾昨日送来的山鸡还没吃,林福荣夫妇接走林月明时,又送了一挂肉,大概两斤的样子。这几日,她肉食倒是不缺。 给林月明治伤,林福荣付了五十文。现在她手头还有七百多文钱,接下来得想办法挣钱了。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民间将二月二这日称为“挑菜节”,男女老少纷纷出门,去田间山里挖野菜。 冰雪已经消融,点点绿意从荒草丛中冒出来。熬过了一冬,终于有新鲜菜蔬吃了。 鼠曲草叶片肥厚多汁,煮面时撒一把入汤,或是剁碎和着面粉制成青团,别有一番滋味。 只是鼠曲草采摘期短,清明一过,开出黄色小花,口感就大不如前。她得趁着此时多摘些,吃个尽兴。 平素素正在挖婆婆丁,也就是蒲公英,连根挖出,做菜、入药都可。宋茜茸小时候跟着外婆去田里,就爱摘几朵蒲公英,吹得白絮满天飞。 犁头草正开着紫色的花,黄白色的蝴蝶在期间飞舞。她信手掐了几茎编成花环,戴在张瑶头上。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爱不释手。 宋茜茸又编了个小的,套在平素素手腕上。 平素素摩挲着花瓣,笑得眼角褶子都堆了起来:“我一把年纪了,还扮什么俏哟?”话是这么说,却也没把手环摘下来。 “哎呦呦,老黄瓜刷绿漆,装起嫩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山里的妖精婆子跑出来了。”姜秋菊背着竹筐走过来,睨了一眼宋茜茸,“有的人呐,有福不会享。我家大柱虽憨,可家底子摆在那,有屋有田有铺子,哪样配不上你?不过是个没爹没娘的野丫头,我还怕你克亲哩!” 宋茜茸皱了皱眉,不愿理会来人。 一旁的平素素却早已火冒三丈,张口就骂:“就你那傻儿子,三十好几的人,说话流口水,走路都顺拐,你还有脸在这儿阴阳怪气!我看你是盐吃多了,闲出屁来了! ” “平素素,你个绝户的老婆子,在我面前有说话的份?”姜秋菊立即跳脚回骂,“不下蛋的老母鸡!” 张家人丁单薄,平素素一直盼着生个儿子,可惜这么多年她只得了张瑶一个女儿。姜秋菊仗着自己有俩儿子,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平素素把背筐往地上一摔,几步冲到姜秋菊面前,目眦欲裂:“你个烂嘴黑心的,再说一遍试试!” 姜秋菊梗起脖子尖声大喊:“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头!” “闭嘴!”宋茜茸的目光倏地钉在姜秋菊脸上,一双眸子又黑又沉,周身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的气势。 姜秋菊心头一悸,忍不住退了一步。 “阿婶,与愚人论理,如对牛鼓簧,”宋茜茸捡起平素素的背筐,携着她往回走,“不必与蠢物争长短。” 不远处,林家姐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林月圆悄悄说:“宋娘子好生厉害!” 林月明内心震动,没想到向来温和有礼的宋茜茸竟有这样锋锐的一面。 而林青禾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注1: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出自唐朝白居易《二月二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月明 第8章 采药 春风一吹,满山遍野的草木从沉睡中苏醒,争先吐绿。宋茜茸每日忙着在外寻草药、挖野菜。张瑶像条小尾巴,时常跟在后面,认识了不少药材。 她指着一大片开着小白花的荠菜拍掌:“阿姐,晌午咱包点荠菜角子吧,可好吃呢!” 春日里吃春菜,荠菜算是头茬鲜。宋茜茸边挖边教:“荠菜可连根带叶一起入药,有明目、止血的功效。” 有句谚语说“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四月当柴烧”,这个时节的茵陈亦是大片大片生长。它的幼苗覆着一层白色绒毛,如霜似雪。 张瑶说:“我知道,这是白蒿,阿娘常用它和面粉蒸馍馍吃呢。” 宋茜茸连根挖下整株幼苗,解释道:“白蒿就是茵陈,药食同源,它有清热利湿、解毒退黄的作用。” 她们在背阴的山坡上找到了一片麦冬,这是一种常绿植物,叶片细长,形似兰草,即便在冬日也没完全枯萎。 宋茜茸挖开麦冬的根部,扒出一串小拇指大小的纺锤形块根,甩掉泥放入筐中。 在原身的记忆里,宋大夫种了一垄麦冬,宋母常拿来制饮子,最常煮的是麦门冬熟水。她记得方子:人参八分,麦冬、茯苓各一钱,水煎温服。 宋茜茸脑海中浮现出宋家人围坐一处喝麦冬饮的场景,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她突然顿住,为什么原身的记忆会冒出来?莫非她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藏在大脑深处? 撇下思绪,她带着张瑶继续在山中行走。寒风时不时刮过两人脸庞,谁也没停下脚步。 丹参多生于向阳的山坡,入药的根部细长且呈朱砂红,很好辨认。宋茜茸带着张瑶挖了不少,待回去后还需将它们在清水中浸润透彻,再切片晾晒。 白茅根茎为白色,宋茜茸揪下一根递到张瑶嘴边,示意她吃。张瑶嚼了嚼,眼睛一亮,高兴地说:“阿姐,甜丝丝的,好吃。” 黄芩刚抽新芽,老株根茎饱满,此时采挖入药最佳。 山中的宝藏太多,宋茜茸如老鼠入米缸,采挖得不亦乐乎。 秉着可持续发展原则,所有药材她都“采大留小”。挖完后,还要将泥土填回去,以便其他小苗生长。 不过半个月时间,院里已经晒满了药材。 又是一个晴天,宋茜茸头戴斗笠,脸蒙面巾,护颈、护腕、绑腿扎得严严实实,腰带也紧紧束着。斗笠是她自己做的,用竹篾做骨架,糊一层防水篷布,轻便又耐用。 这是她进山的习惯,山里虫蚁多,若从衣服缝隙钻进去,叮上一口,又麻又痒又疼,苦不堪言。万一被蜱虫咬到,则红肿生疹,严重的甚至危及生命。 她全副武装,是为了进更深的林子里采药。中医讲究“春初津润始萌,未充枝叶,势力淳浓”,此时的根茎类药材药力最足。 而甘草、防风、柴胡、黄芪、知母这些,此时采挖最适宜。它们也是用量大、价格不错的药材。 宋茜茸除了挖根,也希望找到合适的药苗,移栽到小院附近,尝试药材种植。 春日万物生长,山下的村民都在田里忙活,给越冬小麦锄草施肥。山上的宋茜茸也没闲着,她正在院外那片空地上用烧堆法制作肥料。 平素素和张瑶也来帮忙,她们将院中的杂草一点点连根铲掉,连张瑶都拿着竹铲在拔草。里头其实有能吃的野菜,但她们懒得分拣,直接扔到一边。 三人按照一层枯枝落叶、一层杂草的顺序,堆了个一米多高的梯形柴垛,最后在顶层铺一层细土。 张瑶在柴垛垛底部掏啊掏,挖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洞,塞进松针。平素素和宋茜茸分别在不同方位点燃松针,浓烟霎时冲天而起。 等了半晌,整个柴垛只见冒烟,没有明显的火焰窜起,平素素把手一拍,高兴地说:“成了!” 用烧堆法造出的土肥能杀死杂草种子和病虫害,不过会损失一部分氮硫等挥发性养分,因此日后还得用粪肥补上。 平素素说:“估计得烧三四天,你多看着点,别让里头的火灭了。” 宋茜茸仔细记下注意事项。这是她头一次真真正正种地,心中满是新鲜与期待。 三天后,肥堆彻底冷却,里头的草木有的成了灰,有的被碳化,她直接用锄头敲碎了。 平素素母女帮着她把肥堆运到院中,铺到拾掇出来的菜地里,掺上去年洗葛根粉时留下的渣,一起翻搅均匀。 宋茜茸从她那拿了些春菜、豌豆种子,韭菜的老根,还有葱姜蒜,一样一样种到地里。 忙完这些,她只觉腰酸背痛。种地本就不是件轻松的事,何况是在这缺少工具的古代? 正准备在家好好歇一日,却见林青禾带着一个中年男人过来,请她到山下治伤。那中年男人叫喻伟孝,是木匠喻杜良次子,三十多岁,有三个孩子。 喻伟孝的小儿子狗娃前几日从树上摔下来,小腿撞上尖锐的石头,划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他们当时用灶灰止了血,又敷了大蓟。 这两天老听狗娃喊腿疼,家里人没放在心上,想着等伤好了就不疼了。结果今早起来发现狗娃起了高热。 宋茜茸猜测是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收拾了药箱,便跟着出了门。平素素母女正好在溪边挖野菜,担心她和两个男人走一起影响不好,便陪着一起下山。 喻杜良三个儿子都已成亲,但没分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喻家条件应该不错,院子很大,好几间砖瓦房,还养了驴。 村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宋茜茸,围在喻家院里好奇地打量她,小声议论着。宋茜茸充耳不闻,只带着张瑶进了屋子。 狗娃的小腿已经高高肿起,伤口已化脓。宋茜茸用手按了按,还好,脓腔范围不算大。前世她处理过很多次外伤感染,做起来得心应手。 喻家早已备好沸水与盐,宋茜茸给刀具消毒,冲洗伤口后,用一把柳叶形的薄刃划开脓腔,挤出脓液。 因高烧陷入昏睡中的狗娃下意识挣扎起来,喻伟孝与媳妇方水红死死按住他。方水红搂住狗娃,边流眼泪边轻声说:“狗娃乖,治好就不痛了。” 宋茜茸丝毫没受到影响,完成清创后,迅速敷上金黄散。她写了张方子,让喻伟孝去抓药,她自己采集到的药材便直接拿了出来,没写在药方上。 待药煎上,宋茜茸交代了注意事项后,说:“我每日朝食后过来看看。若恢复良好,孩子两三天内便会退热。” 喻家人付了两百文的诊金和药钱,又执意送她回家。宋茜茸婉拒,带着张瑶出来,与平素素一道上山。 见平素素面有不虞,宋茜茸问:“阿婶,发生了何事?” 平素素勉强笑道:“没什么。” 她想到刚刚在喻家院中,听到村里人在讨论宋茜茸。原来姜秋菊到处散播谣言,说山上新搬来的那个孤女勾搭大柱,想趁机嫁进来享福。 村里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王大柱是个什么情况,谁会想不开要和他沾边?但也有人暗地里说,许是为了王家家业,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今日一见宋茜茸,大家再无怀疑。这样貌美能干的女娘,怎会看上个傻子? 平素素气极了,恨不得撕烂姜秋菊的嘴。她散播这样的流言,分明是要败坏阿茸的名声! 注1:麦门冬熟水方子:人参八分,麦冬、茯苓各一钱,水煎温服。据说是苏轼写的药方。 注2:春初津润始萌,未充枝叶,势力淳浓。出自陶宏景《本草经集注序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采药 第9章 夜袭 宋茜茸歇了两个时辰,缓过劲儿,打算去竹林里挖几根笋,顺便看看天麻。 天麻不含叶绿素,自身没有制造养料的能力,必须靠蜜环菌提供养分。因此,种植天麻就得先培养蜜环菌。 板栗树是培育蜜环菌的优质木材,她前两日采药时,砍了板栗树拖到了竹林。今天正好把它们锯成半米长的木段,在上头砍出鱼鳞口,这便是菌材。 就在天麻原生地附近,她圈出了一片空地,打算挖个长一米五、宽一米、深半米的坑,作为蜜环菌培养池。 手动挖地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挖到天快黑了,也才挖了一半。算了,明日再继续。 夜里,宋茜茸洗漱后正要回卧房,忽听到十七狂吠,蜜豆发出尖利的警告声。有人从篱笆墙外翻了进来。 宋茜茸站在卧房窗口往外看,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站在朦胧月光中,看不清长相。 十七与蜜豆一左一右,和那人缠斗在了一处。十七受过训练,面上虽凶,但没真咬人,只叼着那人裤管往外拖。 蜜豆更有野性,下口毫不留情。那男人估计也没想到会遇到两只看家兽,躲避不及,被扑倒在地,连连惨叫。 等了一刻钟,那男子声音渐渐弱了,宋茜茸才出去拦住了十七和蜜豆。那人闭着眼,喉咙里断断续续溢出“救我”的声音。 宋茜茸站着看了会儿,那人满脸是血,看不出长相。她想了想,拽着脚踝把人拖了出去,又敲开了张家的门。 张猎户神色冷峻,吩咐道:“阿素,你留在家里,锁好院门。我去收拾那杂碎。” 找到那男子时,他神智已不甚清明,张猎户对宋茜茸说:“我把他带到山下去,你赶紧回屋,院门和房门都锁好。” 出了昨晚的事儿,平素素放不下心,第二日宋茜茸去喻家为狗娃检查伤口时,她执意要陪同。 幸运的是,狗娃已由高热转为低烧,人也清醒了过来。伤口也没有继续化脓,有好转的迹象。宋茜茸给他重新上了药。 平素素在外头和村里人闲聊,很快就打听到了昨夜那男人的身份。此人姓刘,行二,惯爱做些偷鸡摸狗的腌臜事,被村里人喊作刘二癞。 爹娘去世后,另外两个兄弟都与他断绝了关系。刘二癞一个人住在村西头,靠近马头山那边。他住的偏,平常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 今早段四方上山砍柴,见到刘二癞躺在山脚下,赶紧叫来刘家人。刘大郎请了邻村的草药郎中来看,说应该是野兽袭击,子孙根都被咬断了。 郎中不过粗通医术,开了些草药敷在伤处,权且止血罢了。能不能活下来,还看他自己。 和平素素闲谈的是狗娃的阿奶王仙桃,以及隔壁的王冬梅,她们对刘二癞可谓深恶痛绝。 这人不仅手脚不干净,一双眼睛还爱往年轻女娘身上瞟。两家人都有闺女和儿媳妇,每每见着刘二癞,都要远远躲开。 王冬梅冷哼一声:“怕是山上狐仙显灵了,断了那癞子的孽根,看他以后还敢作恶!” “混账玩意儿!”平素素压不住火气,咬牙骂道。想到昨晚刘二癞摸到了宋茜茸家,她心里就一阵后怕。 回到山上,平素素千叮咛万嘱咐,让宋茜茸在家必须锁门,出门必须带着十七和蜜豆。末了,她叹口气:“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宋茜茸无言以对,她还是去种蜜环菌吧。 费了半上午,土坑终于挖好,她在坑底铺上湿润的青草,以便菌种保湿透气。这个时节,菌子还没冒出头,宋茜茸只得扒开落叶和土壤,取下附着在树根上的棕褐色菌丝。 前世她看过资料,要将菌种按压进木段的鱼鳞口中。但她试了试,不太好弄,干脆直接把菌种撒在木段的切口处,最后铺一层薄土。 就这样,她按一层木段、一层菌种、一层薄土的顺序把坑填满,洒上水,便大功告成。以后只要定期来看看,保证土层湿润即可。 宋茜茸心满意足回了家,盘点了下晒好的药材,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大几十斤,该拿去换钱了。 之前听平素素说过,这片山头的另一户人家,养蜂人顾云岭,曾去县城卖过一支老山参,得了不少银子。 也许,她可以去找顾云岭打听打听县城医馆的情况。 午食后,宋茜茸来到张家。平素素二话没说,带着她就往顾家走,路上还说了下顾云岭的情况。 顾家因战乱流落到了沙河村,在马头山定居后,靠养蜂为生。顾云岭是家中独子,他十六岁那年,父亲外出放蜂时被毒蛇咬死,老母悲痛下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 平素素说:“原本顾家小子有一门亲事,顾嫂子走后,那家人便退回了婚书。也不怪那家人绝情,谁忍心看着自家姑娘吃苦呢?” 宋茜茸好奇地问:“王家不是想把三凤许给他吗?” 平素素“嗐”了声,说:“三凤马上就满十八了,顾家小子不松口,他们也等不起。所以早早就另寻了人家,只等着成亲呢!” 宋茜茸疑惑地问:“什么等不起?” 平素素没来得及回答,两人已到了顾家门口。他家只有两间木头和茅草搭的茅屋,灶台在草棚里,没有墙遮蔽。屋前一大片空地,草皮被铲得干干净净。 宋茜茸瞬间就明白了他前未婚妻为何会退婚,条件确实艰苦了点。 门看着,平素素拉着宋茜茸直接进屋,看到屋里的人,忍不住笑了:“二青也在。” 林青禾喊了声平阿婶,目光便落到了后面的宋茜茸身上。前段时间顾云岭问他要山羊角,他昨日刚抓了头黑山羊,便来问问,没想到会遇到宋茜茸。 宋茜茸正暗暗打量顾云岭,他比林青禾稍矮一点,身穿粗布夹袄,脚踩一双麻鞋。大概二十七八岁,眉眼沉稳。 平素素给他们互相做了介绍,宋茜茸放下提来的两根大笋,开门见山地说:“冒昧打扰顾郎君,听闻您常与县城医馆往来,见识广博。我有一事欲请教,不知是否方便?” 顾云岭微微一笑,说:“宋娘子不必客气,直说便是。” 宋茜茸说:“多谢顾郎君。我手头有些品相尚可的药材想出售,但不知县城中哪家医馆最为公允,故而冒昧请教,望能指点一二。” “指点谈不上,宋娘子且听听吧。”顾云岭摸了摸唇上短髭,笑着说,“北市有胡商,他们常年往来于各地,销路不愁,只是低于百斤药材不收。” “若不足百斤呢?” “便可在城中寻医馆出售,比如回春堂、杏林春医馆,价格较为公允。不过医馆收货量有限,可多寻几家问问。” 宋茜茸问清楚后,道过谢,便与平素素一同离开各自回家。经过竹林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叫住了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夜袭 第10章 市集 林青禾追上来,陪着宋茜茸往家走,说:“我明日去县城卖猎物,你可要同去?” 宋茜茸思忖着,有熟人相陪自是不错,便问:“几时出发?” 林青禾说:“村里离县城有三十里地,明早赶大伯家驴车走,路上得一个多时辰。早市卯时开,咱们须得寅时动身。” 寅时,也就是凌晨三点。宋茜茸默默叹气,三十里地,十五公里,在现代开车二十分钟的事儿,在古代要三四个小时。 从山上下去还得半小时,这意味着她凌晨两点多就得起来。正想着,林青禾又说:“你一人下山,我不放心。” 宋茜茸倒是不在意,下山路上并无野兽出没,安全得很。但见林青禾担忧的模样,她只得安慰:“无妨,我带上十七。” 走到家门口,林青禾站定,欲言又止。宋茜茸抬头看他,这才注意到他身量极高,怕是有一米九,头顶几乎要擦到门框。 此刻,他正垂眸看着自己,眉头皱得死紧。宋茜茸笑着说:“不必担心,届时你我在山脚下碰面,可好?” 林青禾原本想劝她今日一起下山,可以借宿在大伯家,与阿姐住一处。这话在舌尖上转了几圈,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茜茸打开院门,人往里走,说:“我还要收拾明日要卖的药材,就不留你了。” 林青禾一手卡住门板,薄唇紧抿,半晌才开口:“宋娘子若信得过我,今日便由我把药材背下去,你明日下山更轻省些。” “也好。”宋茜茸略一思量,便将人请了进去。 第二日一早,天还黑着,宋茜茸坐上了驴车。冷风吹过来,她忍不住搓了搓脸。 从前在书中读过“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这样彰显文人质朴的诗句,真正坐上驴车后,她才知晓,这根本不是田园牧歌式的悠闲,而是一场持久的颠簸体验。 一路颠到城门口,宋茜茸的腰臀都快麻了。进城的人多,排成了长队。守卫挨个检查户籍,轮到宋茜茸时,她尴尬地说:“官爷,我未带户籍文书。” 守卫上下打量她,说:“两文入城费。” 宋茜茸问:“带了户籍就免入城费吗?” 守卫说:“本县百姓可免,外地人需缴费。” 宋茜茸若有所思,缴了费,随着人流进了城。 丰田县在白郦州辖下还算富庶,地广人稠,市集繁盛。这会儿天色还早,路边已有不少摊子在卖朝食,还有挑着箩筐的小贩在沿街叫卖。 林青禾带着宋茜茸来到最近的草市,这是官府特意搭建的草棚。大瑜国经年战乱,急需休养生息。因此今上劝课农桑,鼓励商贾,在各地设草市供乡人交易。 草市入口有衙役守卫,林青禾缴纳三文市金,领了块写着“陆”字的木牌,作为六号摊位凭据。逃租者会被逐出市集,还要挨板子,永禁入市。 摊位不大,刚够放一辆板车。林青禾将驴牵至市集牲口棚,看门老头收了两文钱,在驴身上挂个“陆”字木牌。 宋茜茸帮着将羊肉、兔笼摆开,肉案和刀也拿了出来。万事俱备,只待客来。 时辰尚早,林青禾买了朝食回来,胡饼两文一个,米粥两文一碗,两人站在板车旁囫囵吃了。小贩们陆续入场,很快草市摊位就满了。 他们左边是一对中年夫妻,板车上摆着竹笋、荠菜、麦蒿等新鲜野菜,一把把码得整齐,水灵灵的。 右边是对婆媳,挑着两箩筐干菜和咸鸭蛋。两人穿着简朴,衣服洗得发白,打着补丁,但干干净净。 市集渐渐变得热闹,不少妇人挎着篮子在各摊贩前挑挑拣拣,吆喝与砍价声不绝于耳。 有人经过,林青禾便大声喊“来看看新鲜兔肉、羊肉”。大瑜国人喜食兔肉,没多久,他们摊位前便站了几个问价的人。 “阿婆,活兔十二文一斤。”林青禾脸上堆起笑,冷硬的眉眼也柔和了几分。 买菜的阿婆仔细挑了挑,要了笼里最大的那只。林青禾手脚麻利,将兔子挂上秤钩,笑着说:“阿婆您瞧,整三斤。可要宰杀?” 秤杆略翘,不止三斤,但让买家觉着占了便宜,也能图下回生意。阿婆果然满意,让林青禾宰杀好,提着兔子走了。 宋茜茸帮着收下三十六文钱,放进提前备好的笸箩里。她不怎么说话,但面上带笑,算钱、数钱速度都快,不少妇人倒更愿意和她搭话。 忙碌一早上,买菜高峰期过后,笼子里只剩两只兔子,筐里的羊肉还剩大半。羊肉价贵,大多数人并不舍得吃。 客流量少了,宋茜茸与旁边那对婆媳聊起来。她们是县城周边村镇的,婆媳俩喂了不少鸡鸭,常来草市卖蛋。宋茜茸趁机打听附近医馆。 过了巳时,也就是九点多钟,一位穿长衫的中年汉子踱步过来,捋着山羊胡问:“羊肉怎卖?” 林青禾笑吟吟地与他一番交涉,五十一斤羊肉,最后按五十斤的量全部卖给了他。中年汉子给了五两四钱碎银。 这样大的客户,林青禾自然帮着把羊肉送到家。 回来时,他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对宋茜茸说:“那客人是吉祥大街如意巷郑宅的高管事,专事后厨采买。往后再有大只野物,也能直接寻他出手了。” 宋茜茸也替他高兴,能揽住长久生意,日后生计便多一分安稳。 日头升高,林青禾牵着驴车,和宋茜茸慢慢走在街上。他们已经问过不少家医馆,有两家给的价格比较厚道,但收货量不大。 “去北市看看吧。” 北市因在县城北门附近而得名,这里胡商聚集,不少边境地区的人在此做买卖,甚至还有骆驼商队。 林青禾带着宋茜茸找了个相熟的皮货商,姓孟。孟掌柜虎背熊腰,一脸的络腮胡。 十来年前,孟掌柜曾和人去深山猎熊,同行的人都惨死在黑熊手里,他被老熊一巴掌拍中,滚下山坡不省人事。是林青禾的爹,林福全救了他。 一见林青禾,孟掌柜便大笑着招呼:“二青,许久不曾来了。” 得知他们想结识药材商,孟掌柜当即带他们去了北市旁一家客栈,引荐了萧家兄弟。萧砺是商队首领,年愈不惑,常年在外跑商,脸上刻着风霜痕迹。 发现和自己谈生意的是一名年轻女娘时,萧砺眉头挑了挑,认真打量了宋茜茸,问:“宋娘子手上有多少待出售的药材?” 宋茜茸落落大方,说了手头药材种类及数量,并从板车上卸下筐子,请萧砺查验。 萧砺原本心中存疑,这样年轻的女娘,能识得药草已是罕见,更遑论炮制干净。但听到宋茜茸如此清晰说出药材细节,心中疑虑已去掉大半。 他从筐里拿出一把茵陈,心下微讶,这些草药干干净净,没有掺杂其他杂草。他又查验了麦冬、丹参等根块,见每一样药材品质皆不错,心里便有了计较。 “宋娘子,除了车上这些,你手上还有其他药材吗?” “全都在这了,不过春日物丰,接下来几个月都能挖到不少。” 萧砺沉吟片刻,说:“宋娘子药材量少,原本我们不收散货。但药材品相不错,又是孟掌柜介绍来的,这个面子必须得给。” 说着,他喊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阿硕,你带人去检收车上的药材。” 宋茜茸并未喜形于色,她福身行礼,语气平静地问:“多谢萧东家赏面。冒昧问一问,这些药材收价多少?” 萧砺又看了她一眼,斟酌着说:“待阿硕称完货,列个单子来,某再与宋娘子核定价格。这些药材大致在十至五十文,不会吃亏。” 等待期间,宋茜茸同萧砺聊起行商之事。萧家在边关,大瑜国开通互市后,他们便与西域各国做起了生意。西域的琉璃、良马在大瑜国很吃香,而丝绸、茶叶深受西域人喜爱。 宋茜茸心中一动。 注: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出自李白的《赠闾丘宿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市集 第11章 府城 车前草、白茅根这些常见草药,只十文一斤,黄岑、麦冬按十五文一斤算,柴胡、丹参这类价又高了一档,最贵的是玉竹和鸡头参,五十文一斤。 宋茜茸拿着萧硕写的清单,在心里默算了一遍,所有药材拢共三两又五十文,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她不知道,对面的萧砺内心有多震撼。世人主张女子无才便是德,且读书费钱,女夫子亦不好找。除了高门大户,平民女子少有识字的。 而宋茜茸识字算数皆精,说起药材来也头头是道,倒是让萧砺刮目相看了。他重新评估了一番,日后倒是可以继续生意往来。 萧家商队从边境过来,在白郦州这一带出售皮毛、香料等货物,并购入药材、茶叶。在丰田县休整几天,他们便要南下,带回丝绸、盐糖等商品。 南货北调,北货南销,萧家人敢在交通如此不便利的古代跑商,够胆识。宋茜茸很佩服,也在琢磨着,要如何与他们有更多的合作。 卖原材料,不如卖成品。那么,药材销售有哪些可挖掘的方向呢?宋茜茸一路沉思着回了沙河村。 他们经过大片田野,不少村民正弯腰劳作。一排排的房屋坐落有序,孩童们正在巷子间嬉戏。 林青禾与村里人打着招呼,宋茜茸头戴斗笠,略低着头,避开那些探究的目光。 多数人家盖的是黄泥茅草屋,家境不错的则会建瓦房。比如林福荣家,黄泥墙围出了个大院子,土砖黑瓦房宽敞明亮,院里还种了柿子和枣树。 而林青禾家寒酸许多,竹篱笆围的院墙,三间茅草屋夹在两侧邻居的砖瓦房中,显得格外突兀。 十七和另外三条狼犬闻声已跑了出来,围着两人疯狂摇尾巴。纪桂英带着林月明和林月圆也迎了出来,招呼着宋茜茸去她们家坐坐。 宋茜茸笑着说:“纪阿婶,下回再来您家叨扰。我想去村长家询问点事,烦请给我指个路。” 林月明胳膊上的夹板还没拆,闻言便道:“村长家在前头,我带你去。” 纪桂英嗔道:“你个丫头乱跑什么?我带宋娘子过去。” 宋茜茸点点头,跟着纪桂英走了。 村长姓孙,家里人丁多,心也齐,在山脚下开垦了一大片菜地,靠卖瓜果蔬菜攒下了家底。 此时,孙家人都在菜地里,只孙桐生母亲赵金花在。她朝门外喊了一嗓子:“土娃,家里来客了,去把你阿爷喊回来。” 说着,颤巍巍倒了两杯水过来。宋茜茸将一个油纸包放到桌上,笑着说:“赵阿奶,头次上门,也不知道您家里人喜欢吃什么,就在县城买了点糖糕。” 赵金花眯眼看着她笑,露出缺了大半牙齿的牙床,“你客气了。” 不多时,孙桐生进来了,他四十多岁,在普遍干瘦的村民中显得颇为壮实,可见平日里吃的不错。 宋茜茸站起身,福身行礼,说:“村长阿叔,我来是想问问迁户籍的事儿。” 她简单说了下原身的身世,当然略去了穿越这一节,只道自己打算在马头山定居,但户籍还在府城,属实不便。 古代为了把人束缚在土地上,实行的是人户不分离的政策,因而宋茜茸的户籍在府城,人在沙河村,一旦被官府发现,可能会被当做流民处理。 最重要的是,因为户籍不在本地,她无法合法持有马头山上的房子。若遭到豪绅恶霸觊觎,她必定求助无门,因为官府不会支持一个“黑户”的财产主张。 这也是宋茜茸思虑过后,一定要迁户籍的原因。她想在此地发展,就必须拥有合法身份。 纪桂英早已忍不住拭泪。她之前隐隐察觉到宋茜茸身世悲惨,没想到这般坎坷。原本她就很欣赏这小小年纪的女娘,现在更是多了份爱怜。 孙桐生也叹了口气:“之前听喻木匠说你医术好,没想到是家学渊源。我们村没那等仗势欺人之辈,在这定居也好。” 他跟宋茜茸细细讲了迁户籍的流程,表示拿到府城开具的公凭后,会亲自陪同她前往县衙办理落户。 府城离这里百余里地,在县城有专门的马车往返,类似于现代的城际公交。现如今官府鼓励商业,对同一个州府的百姓流动并不约束,因此不必办理路引。 从村长家出来,宋茜茸开始琢磨如何去府城。她倒是不怕孤身出行,毕竟在现代时,一个人飞往国外也是有的。 她得先赶到县城,再从城门口乘马车。是明日一大早赶往县城,还是先在县城住一晚,明日方便坐车? 纪桂英直爽地说:“宋娘子打算何时去府城?” “就这两日吧,尽早落户才安心。” 纪桂英点头:“是这个理儿。但你一个小娘子必不能独身前去,我叫二青陪你去。” “啊?”宋茜茸惊愕,“来回太过奔波,怎好麻烦?我一人足矣。” 纪桂英摆摆手:“他一个小子怕什么麻烦?” 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可别不放在心上,这安稳日子才过多少年?外头恶人可不少。路途那样远,别人见你孤身一个,起了坏心思可怎么得了?” 宋茜茸一窒,她在和平年代生活惯了,没意识到古代治安并不好,尤其是战乱过去没多少年。她便也应了,“那就麻烦林大哥了。” 宜早不宜迟,两人第二日就出发了,林青枫赶着家中驴车把他俩送至县城南门,拉客的马车正在城门外等客。 跑府城的马车不多,价格都一样。载人的话,一人五百文,若是载货,一石需二两银子。费用高昂,难怪古人极少出门。 拉客的马车坐满五人便出发,他们到时,车上已有三人,正好坐满启程。 车内狭窄,乘客之间互不相识,一路都没人说话,众人皆闭目养神。马车颠簸,坐久了双腿都发麻。 中途车夫停下,让众人去道旁密林方便。其他人都下了车,只宋茜茸一个女客留在车上。她晨起饮水不多,暂无如厕的需要。 很快,林青禾回来了。见宋茜茸独自一人留在车上,终究不放心,上车便问:“累吗?” “无事,还好。” 抵达府城时已近酉时,两人在城门口下车,步行入城。原身并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对府城很熟悉。宋茜茸循着记忆,领着林青禾找客栈投宿。 府城繁华,街边店铺林立,酒楼食肆更是热闹,食客络绎不绝。大瑜国风俗是一日两餐,午食不吃,或是随意吃点糕饼垫垫肚子。 食肆大多会营业到午时,下午歇息,至晚食再开门。夜里没有宵禁,夜市也极为热闹。 别说公子郎君,便是不少千金闺秀,也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前往茶楼酒肆用餐。家里规矩严的,用面纱或帷帽遮面便是。 贾府在兴安大街,宋茜茸找的客栈离那边不过三条街之遥。她定了两间次房,一间房五十文一晚。 店小二极殷勤,将他们引入房中,告知晚间可免费提供一次热水,只需唤他,便会送到屋里。 坐了一天马车,宋茜茸早已疲惫不堪。进屋后,她一头倒在床上,迷迷糊糊间进入了梦乡。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将她惊醒。 第12章 贾府 林青禾从外买了吃食,他将几个油纸包一一打开放桌上,有胡饼、油糍、肉包和半只烧鸡。 闻到香味,宋茜茸才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问:“现在几时了?” “戌时二刻。” 原来已经晚上七点半了,难怪肚子咕咕叫了。宋茜茸拿起胡饼咬了一口,挑了挑眉,诧异地问:“羊肉馅儿的?” 林青禾也拿了个胡饼咬下,说:“一个阿婆卖的,买的人多,排了老长的队,想来是好吃的。” 宋茜茸咽下一口饼,又鲜又酥,不由赞道:“确实好吃。” 一个胡饼刚吃完,眼前递来一只鸡腿。宋茜茸抬眸,看到了林青禾带着笑意的眼睛,他说:“趁热吃,很香。” 鸡腿很入味,香气扑鼻,必是放足了料。她竖起大拇指:“确实香。” 林青禾笑出了声。 贾府坐落于兴安大街九义巷子,从巷口往里数第五座宅子就是。这一片住着许多富户豪绅,家家户户朱门紧闭,唯余门口的镇宅石狮静默无声。 绕到后巷,宋茜茸敲响了一扇角门,很快从里探出个头,一个穿藏青色仆役衣裳的小厮问:“你们是谁,来此作甚?” 宋茜茸说:“烦请通报管家章老爷,宋诚远之女求见。” 小厮一愣,问:“宋诚远?可是先前府里的宋大夫?” 宋茜茸说:“是。” 小厮脸上立刻堆起笑:“二位稍等,小的即刻通报。”说着关上角门,脚步声渐远。 约莫一刻钟后,小厮再次打开门,把二人领进府。三月的贾府里已是春色满园,打眼望去,处处雕梁画栋,纤云凝碧。 丫鬟仆妇在廊下穿梭而过,脚步匆匆,却有条不紊,未发出一点声响。两人无暇细看,跟着小厮穿过一道月洞门,进了一处厅堂。 小厮请他俩坐下,出去叫章管家。须臾,又进来两个丫鬟,捧着茶水糕点,一样一样摆到他俩面前的桌上。 茶点的清香飘进鼻子,宋茜茸眉目不动,林青禾垂下眼瞟了下桌子,雪白瓷碟中摆着各色点心,精致可口。 丫鬟退下后,屋内落针可闻,两人都没动桌上的茶水点心。须臾,章管家进来了,宋茜茸站起身行礼:“章阿叔。” 林青禾也跟着行了一礼。 章管家请他二人重新坐下,不着痕迹打量着林青禾,指着桌上的茶点说:“阿茸,这是你最爱吃的樱桃煎,尝尝。以前宋兄只要上街,必会给你带这个。” 樱桃煎是樱桃做的蜜饯,色泽微黄,形如琥珀。宋茜茸捏起一粒放入嘴中,甘甜微酸,果香浓郁。 章管家问:“你是如何逃出那贼匪之手的?” 宋茜茸说:“那日我不慎滚下山崖,幸得这位林大哥所救,侥幸留下性命。” 章管家点点头,又问了些遇匪当日的细节,末了叹口气,说:“宋兄一生行医济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着实是世事难料。” 闻言,宋茜茸的眼泪夺眶而出。许是原身的情感影响了她? 章管家想到往日与宋诚远把酒言欢的情景,再望向宋茜茸时,目光变得慈爱而怜惜。 宋茜茸掏出帕子拭泪,哽咽道:“章阿叔,山匪穷凶极恶,不能任他们逍遥法外吧?” 章管家说:“自是不会。得知此事后,老爷当即便奏请了知府大人,定会给苦主一个交代。” 他话说的含糊,宋茜茸大概明白,这是有定章程,但还没行动的意思。这种事自然不会与她细说,便没深问下去,趁机提出迁户籍的请求。 章管家诧异:“不回府城?” 宋茜茸摇摇头,说:“阿叔您清楚我家情况,我在乡间种地,好歹够养活自己。” 章管家叹口气:“这条路很难。” “我不怕难。” 时辰尚早,从贾府出来后,宋茜茸带着林青禾在附近街市转悠。现实的街景与原身的记忆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眼前仿佛走过一个纤瘦的小姑娘。 她帮母亲送绣活到布庄,替父亲送药材去医馆,或是带着幼弟去点心铺买吃食,笑容温婉,步履从容。 “宋娘子!” 这一声唤回了宋茜茸的思绪,她看向林青禾,他也正在看着她,眉头微蹙,面上满是担忧。 她勉强一笑:“无事,只是故地重游,想起了旧事。” 两人走访了不少店铺,包括药铺、食肆、饮子铺、脂粉铺和香药铺。香药铺卖洗澡用品,各种各样的香料和护肤品让宋茜茸叹为观止。 晚食后,宋茜茸还兴致勃勃逛了夜市,遍地美食,想像穿越前辈们一样,靠凉粉或豆腐发家似乎有点难。 贾府派人来寻时,已到了翌日午时末。两人匆匆赶过去,章管家将一份公凭递给了她。宋茜茸打开一看,上头写了她的身份信息,以及因全家遭匪祸而将要前往丰田县沙河村。 宋茜茸松了口气,没想到贾府办事效率这么高,她体会到了朝中有人好办事的快乐。若是她自己去办理,还不知要遇到多少为难。 她真心实意道了谢。 章管家亲自把他们送出了府,递给她一个包袱,语重心长地说:“好好活着,宋兄泉下有知方能安心。” 包袱里有两个五两的银锭,是贾府给苦主家属的抚恤。三条人命,不过十两银钱。另有两身襦裙,是章管家对故人之女的关照。 转过两个巷口,前边酒楼旁的马车上下来个着朱紫锦袍的年轻男子,在这样的冷天还执着一柄毛竹扇。 宋茜茸脚步微微一顿,面无表情走过去。那锦袍男子目光一扫,看向了这边,怔了一瞬,面上浮现喜色,跑到跟前来,唤道:“阿茸!” “王小郎君,烦请唤儿宋娘子。”宋茜茸退后一步,与王慎保持距离。 这个时代,称呼男子为郎君,女子则为娘子。只有长辈对小辈,或特别亲密的同辈之间,才会叫男子的字和女子的闺名。 王慎面色一僵,指节蜷起又松开,唇边仍噙着笑意:“初闻你家中变故时某伤心欲绝,幸得上天垂怜,你还安好。那现下作何打算,安置在贾府吗?” 宋茜茸冷淡地说:“与郎君不相干。儿还有要事,便先行一步了。” 王慎面带痛色,低声问:“阿茸,你定要与某这般生疏么?” 宋茜茸皱起眉,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王小郎君,你与儿本也不相熟,还请自重。”说罢径自离开,未曾回头。 林青禾定定看了眼王慎,也跟着走开了。王慎望着两人背影,咬了咬牙,吩咐身后小厮:“去查查看,那人是谁。” 小厮面露犹豫:“小郎君,大娘子那边……” 王慎哼了声,甩袖离去。 宋茜茸对王慎毫无好感,他在贾府偶遇过原身几回,心生爱慕,奈何门不当户不对,王家不同意他求娶一名医女。 王慎便想纳原身为妾,但他还未娶妻,王家自然不答应。宋家夫妇疼爱女儿,更不可能将女儿送给人家做妾。但王慎心有不甘,数次纠缠。 许是在家中因为此事忤逆了长辈,王大娘子,也就是王慎母亲,身边的心腹嬷嬷找过一回宋母,冷嘲热讽,话里话外都是说宋家想借女儿攀高枝。 宋大夫夫妇气极,但王家高门大户,与贾府是世交,他们奈何不得。恰巧贾老太爷返乡,宋大夫便干脆携全家跟随,也是想远离王家。 可以说,王慎是造成原身一家悲剧的间接因素。这人到现在竟还拎不清,宋茜茸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贾府 第13章 婚配 一弯细细的峨眉月挂在深黑的天穹,沙河村迎来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归人。 戌时已过,回山不安全。宋茜茸在纪桂英的劝说下,在林家留宿了一晚,与林月明姐妹睡在一间屋里。 林青禾随意盥洗后便躺在了熟睡的弟弟身旁。家里只一间卧房,他不在山上的日子,兄弟两人都是睡一起的。 他睡不着。 去府城前,伯娘悄悄跟他说,宋娘子品貌俱佳,要好好把握机会。 他今年十九了,伯娘一直在帮他踅摸亲事,始终不顺利。 女方家纵是对他本人满意,一打听,发现他父母双亡,下边还有个弟弟要养,而且屋宅破败,田地不丰,难免心生退却。 久了,他就没了这份心思。 去岁冬日,他追着鹿群到了山崖底下,无意中救下被山匪围追的宋茜茸。她抬眸望过来时,好像山涧初遇月光的小鹿,漫天的星辰都碎在眼里。 他与山匪搏斗时受了伤。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医术那般精湛,给他缝合时,熟稔冷静,仿佛做过无数回。 常年在山中奔走,受过的伤不可计数,比这严重的不知凡几。这是头一次有人那般仔细待他。 相识日久,宋茜茸身上的光芒越发耀眼。府城一行,他更清晰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与她相配的,该是那等饱读诗书的郎君。 今日回来时,伯娘问他,独处这几日,宋茜茸有没有对他另眼相看。他哪敢奢想呢?她对谁都一样,记着别人的好,不欠任何人的情。 甚至,在府城的花销,她都一一算清给了他。 不眠人的目光投向窗口,仿佛想透过木窗,落到那轮弯月上。 少年不识愁滋味,却在此刻,深刻感受到了心尖上的酸软。明月高悬,倒影不小心落在了水洼里,可月亮终归只会在天上。 月亮的清辉洒满人间,他只是沐浴其中最平凡的一个。 宋茜茸对此一无所知,次日一早,她提着在府城买的一包林檎干去了村长家。孙桐生没有食言,当即赶着牛车带宋茜茸去县衙落户。 官府鼓励流民回乡安置,附籍手续办得很快,宋茜茸成为一个新的女户,并分到了五亩山地,免税三年。 令她烦躁的是,押司核对户籍信息时问了句“是否定亲”,她才知晓大瑜国有个坑爹的婚配制度。 前些年饥荒战乱导致人口不足,朝廷规定:诸女年十八,男丁二十而无婚聘者,罚银二两,限三月内婚配。违而不从者,有司量其材貌家世,官为择配。 原身去年十一月满了十七,在今年十一月前如果找不到对象,不仅要罚款,还得被官府强行婚配。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 宋茜茸内心万马奔腾,却无可奈何。在皇权面前,普通老百姓哪有人权? 内心再愤怒,日子还得过下去。宋茜茸回到家中,简单收拾了下,便进了山。三月正是药材蓬盛的时节,绝不可错过。 原本她手头有将近一两银钱,卖药材得了三两五十文,贾府补偿十两。刨去这几日的花销,还余下十一两。 家中空荡荡的,须得添置家什。搞钱才是王道。 清晨的凉风吹散了山岚,太阳从山巅跃出,层林染上金辉。野花陆续开放,其中有一片灌木,满树金黄凋落,绿果初现。这是宋茜茸今日的目标——连翘。 她前世有个朋友特别喜爱连翘茶,称其为“黄金茶”。盖因此茶色泽金黄,又具有保健功效,能防治感冒和流感。 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连翘茶的信息,宋茜茸不清楚这个时代有没有人喝。她打算先做出来,再去县城找饮子铺、医馆等地推销。 嫩叶制出的茶汤有效成分最多,且苦涩味较轻,香气清幽。宋茜茸专挑最顶端的那对嫩叶采摘,这活儿枯燥,她一边双手翻飞不停,一边想着婚配的事。 官府强行婚配,谁知道会给她找个什么样的男人。万一遇到个家暴黄赌毒,她无亲无故,没有任何依仗,想脱身都难。 不,她绝不能让自己陷入那般被动的境地。 要不,找个靠谱的男人假结婚?先度过这一关再说。 可是,找谁呢?宋茜茸在脑子里扒拉着认识的人,基本都是沙河村的。家中有强势长辈掌家的先排除,她不想找个祖宗伺候。 急着传宗接代的也要排除,她并不想出卖子宫,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对无爱的父母。 找谁呢?真真是愁煞人也! 山中的连翘非常多,到午时宋茜茸已摘了两筐嫩叶。洗去表面灰尘后,宋茜茸将它们摊开晾晒在檐下通风处,自己又拎着打草棍,带着十七和蜜豆进了山。 细辛、苍术、黄芪这些药材不可错过,她在山中寻觅了一个多时辰。再次到家时,背筐里除了药材,还有一小捆藤蔓,三角形的叶片,茎上生着倒刺。 本地人都认识,这是蛇退草,据说蛇看到了都不敢靠近,叶片还有解蛇毒的功效。 连翘叶的水分晾干了,宋茜茸收进灶房,放入陶锅中用文火快速翻炒,叶片渐渐由鲜绿转为暗绿,清香也随着热气溢出来。 炒几分钟后,宋茜茸趁热揉捻茶叶,直到叶片逐渐卷曲,有茶汁渗出才停下,放到院中晾晒。 亏得前世那个朋友,宋茜茸曾与她一起去连翘产地,跟着当地人学过古法制茶。 十七和蜜豆在旁边嗅了嗅,没什么兴趣,继续趴在院中打盹。 金乌渐沉,宋茜茸认认真真挖坑,沿着院墙种了一圈蛇退草。除了雄黄药粉,生物防御也很重要。她一丁点也不愿意在自家院中看到哪怕一片蛇鳞。 趁着天光还亮,她给菜地拔草浇水。春菜长得快,已经拔了几颗吃过了,鲜嫩得很。豌豆也已出苗,再过阵子便能掐尖,又能添碗新菜。 活总是做不完,她又只一个人,成天忙忙碌碌。 两日后,清静的小院迎来了稀客,孙桐生领着两位方田官来丈量土地。 马头山原本是无主的公山,有人落户后才开始分地。张猎户和顾云岭分了竹林对面那片的地,宋茜茸则选了这头的。 她选了靠近自家小院这一块的竹林,当然将天麻种植区包括进去了,又选了小院东边的一片林子,那里比较平整。 方田官的测量工具叫步弓,木制的,呈弓形,有点像大号的圆规。宋茜茸以前没见过这个,还蛮好奇。 张猎户一家和顾云岭也过来陪同,一行人在山里慢慢走着。 方田官很细致,边走边测量,在边界的关键点上堆放石块作为临时标记,并与宋茜茸确认:“你看好,从这往南到那四竿竹丛,再从竹丛往西……” 又建议她沿着边界线种一排特定的树或荆棘,作为活的屏障。 丈量完,宋茜茸引着众人进屋,奉上连翘茶和蜜饯。方田官当即写下草契,让众人签字画押。待回县衙后,有专门的官吏会用官印契纸誊写正式地契。 年长那位方田官品了一口茶,眉头一挑,问:“宋娘子,这是何茶?” 宋茜茸说:“此乃黄金茶,由民女根据古籍记载所制。” 方田官捋山羊胡的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打量宋茜茸一眼,说:“此茶香味独特,口感绵长,甚好。” 宋茜茸微微一笑:“能入得官爷的眼,是此茶之幸。” 好好招待了一顿饭食,方田官临走前,宋茜茸用干树叶仔细包了两包连翘茶,又将一百文钱整齐叠好,一并捧到他们面前,笑道:“山野粗茶,聊表寸心,还望两位官爷莫要推辞。” 两位方田官相视一眼,年长那位接过:“宋娘子厚意,某却之不恭。地契文书誊录核批尚需些微时日,请待三日,烦请娘子亲至县衙领取。” 宋茜茸福了一礼:“谨遵钧命。” 众人各自回家,平素素带着张瑶没走,拉着宋茜茸在说话:“阿茸,你忒厉害。我看到官老爷腿肚子都打颤,你一点都不怯,说话还那么好听。” 宋茜茸心道,那是因为前世习惯了和公务员打交道,面上仍带着笑说:“阿婶,我心里也怵呢,只是家里没别人能替,我只得硬着头皮与官爷搭话。” 平素素拍拍她的手,眼里满是怜惜。 三日后,宋茜茸站在县衙门口,抚着手里的地契喜不自胜。 契书上写道: 宋氏茜茸,系在城县附郭乡女户。今将本县管下马头山官荒山地一段,计伍亩,依法拨付宋茜茸为永业。准允其刈割蒿莱,开垦种植,栽种竹木,永充己业。 具列四至如后: 东至:分水岭为界。 南至:大竹四竿,丛生共本,根盘为中心。 西至:竹林外缘老槐树一株为界。 北至:溪流为界。 右述四至,分明界畔,已责邻保、耆长共同指认,画图在案,并无交互侵犯。 这五亩地为永业,意味着她可以自由买卖,也能传给子孙后代。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儿了,回家就去围地界! 注:丈田流程、地契写法参考的宋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婚配 第14章 惊险 五亩山地,竹林占了三亩,另外两亩地里长着各种杂树,还有溪流经过。 平素素带着张瑶来帮忙拾掇。没什么用的杂树得砍了,根也得挖掉。太过密集的竹子也要砍,以增加林内的光照和空间。 竹林深处那条界线上,宋茜茸打算混种耐阴的火棘、枸骨刺和蔷薇,而阳光充足的地方,则种了花椒、刺泡、金樱子、南蛇藤等。 宋茜茸顺带着教张瑶这些植物的药性、炮制方法,平素素在一旁听得直点头,对宋茜茸更多了一分推崇。 移栽枸杞树时,宋茜茸摘掉了嫩芽和部分叶子,并向张瑶解释:“这样能减少水分蒸发,提高移栽的成活率。” 摘下来的枸杞芽,她和平素素分了,回家能炒盘菜。 忙活了两天后,宋茜茸不好意思让平素素母女一直帮忙,便叫她们去忙自己的事儿。正是播种的季节,不能耽误。 葵菜、芥菜、莴苣都该育苗了,而野外的香椿、榆钱、水芹、灰灰菜、蕨菜也正是生长旺季,这一口春鲜不能错过。 宋茜茸的地里也有香椿和榆钱,她吃了个痛快。想起上次在草市摆摊,隔壁摊位就在卖野菜,买的人还挺多。 可惜她住在山上,去一趟市集太费劲,没法儿卖野菜。 五亩地的活儿不少,宋茜茸不能把所有时间都花在里头。她每天上午进山,下午回来再在地里干一两个小时的活。 渐渐的,界线上带刺的植物越来越多,林子里的杂树越来越少。 宋茜茸插扦了不少连翘枝,杜仲则试了插扦和根插繁殖两种方式。她前世在网上看过视频,但没亲自实践过,不知道成活率怎么样。 不过她看得开,没成活的拔了重新再种就是,顶多浪费点工夫。 黄芪、黄岑、丹参、地黄、玉竹、黄精这类能够用根块繁殖的,她也种了一批。只要能活下来,她就赚了。 在树距比较大的地方,宋茜茸试着套种了一批黄豆、绿豆和赤豆。豆种是年前买的,作为杂粮,比米面便宜不少。 去年挖的野山药,她留了种薯,现在也都种下了。山药淀粉含量高,产量大,能当饭也能当菜,还补脾养胃,养阴生津,极具药用价值。 俗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宋茜茸这段时间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每日忙忙碌碌栽种各种作物。 山地土壤多腐殖质,还挺肥沃。但长期种植,必定需要更多肥料支持。宋茜茸没有喂牲禽,只能考虑绿肥。她想到小时候在农村,不少人用堆肥法制作草粪。 稳妥起见,宋茜茸特意去请教平素素。张家院里,母女二人正在掐蒜苗。头年秋天埋下的蒜种,这会儿蒜苗已长得非常肥厚。 “等会你带一筐回去,我们种了这许多,三个人也吃不完。”平素素见到她,立刻露出一个笑。 宋茜茸帮着掐蒜苗,又问起菜种的事儿,平素素说:“我知道你没种过,特意育了你那份的苗,到时候你直接栽菜秧子就行。” “谢谢阿婶,我正愁不知怎么办呢。”宋茜茸笑,又提起沤肥的事儿,平素素答应次日去她家教。 沤肥坑就选在溪边不远处。在平素素的指点下,宋茜茸将杂草、树叶等剁碎,与草木灰、河泥一起,一层层堆在坑中。又泼上粪尿,最后用草甸子倒扣在顶部。 等待数月,肥堆自然发酵腐熟后,便能成为极优质的草肥。 时间倏忽而过,三月末,宋茜茸下山去镇上。买了米面粮油,又去铁匠铺子里买了把剪刀。家中缺的东西多,她只能一点一点来。 巳时过半才到家,随意吃了点杂粮饼垫垫肚子,便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十七和蜜豆这段时间跟着她进进出出,早把那五亩地里的小兽捉得差不多。 宋茜茸甚至都不担心遇到蛇,有也被蜜豆吃了。 两只小家伙追着山鼠跑远了,宋茜茸正在给作物锄草,忽听得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她握紧锄头,警惕地看向四周。 “哟呵,小娘子,耳朵很灵嘛。”六个男子从林子里走出来,将她围在中间。其中一人,赫然就是刘二癞。 被咬断子孙根后,刘二癞在家躺了一个多月。伤口结了痂,可他也永远失去了男人那方面的能力,对宋茜茸简直恨之入骨。 他跑到镇上,找到之前一起厮混的几个地痞流民,大力渲染宋茜茸是如何美貌,又是如何孤苦无依,引得几人颇感兴趣。 刘二癞信誓旦旦:“那小娘皮穿的不差,手头怕是攥着不少银钱。” 另外五个地痞心里顿时火热起来。 于是,刘二癞天天在山脚下盯着,发现宋茜茸去了镇上,立马跟上,与另外几人报了信,便悄悄尾随她上了山。 几人中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叫马三横,模样不算差,只一双斜视眼,看人总带着分阴鸷。 在镇上见到人时,马三横就憋不住心头的邪火了。他惯爱喝花酒,可镇上花楼里能有多好的美人? 宋茜茸虽未施粉黛,但那模样和身段,勾的他恨不得当场就把人摁住。碍于镇上人多眼杂,也怕遇到巡检司稽查,只得暂且忍下。 刘二癞说那小娘皮住得偏远,在荒山上喊破喉咙也没人知道,便跟着上来了。这会子到了跟前,哪还按捺得住,手一挥:“绑起来。” 宋茜茸前世今生都没遇到过这般险境,心下暗自思索对策,口里却高声叫道:“十七,蜜豆!” 狗吠声远远传来,刘二癞脸色一变,□□一紧。他只想亲眼见证宋茜茸的惨状,再弄点钱,并不真想拼命。 那狗和獾,他领教过有多凶残,一时两腿打颤,眼睛四下瞄着寻找退路。 十七和蜜豆几乎同时到达,蜜豆发出尖利的叫声,一口咬住一个地痞的腿,引起一阵惨叫。十七扑倒另一个,尖利的爪子划破了那人的肩膀,留下道道血痕。 两只一左一右站在宋茜茸身边,弓着身,露出獠牙,凶戾毕露。 马三横没想到会有变数,刘二癞竟瞒着这样重要的信息,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他狠狠瞪了刘二癞一眼,咬牙道:“不过两只畜生,怕什么?给我上。” 宋茜茸挥着锄头砸向扑过来的人,一人两兽应对六个男人并不轻松。她体力不弱,可毕竟没正经练过格斗,打架只能凭借本能。 没多会儿,她就落了下风,手里的锄头被抢走。蜜豆和十七被踹飞,显而易见受了伤。它们不管不顾继续扑过来,被一锄头抡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那六人也没落得好,三个已经躺在了地上,唉哟直叫唤,身上都是被撕咬的血迹。另外三个也有伤,但不严重。 马三横呼哧喘着粗气,恨恨地说:“好个泼辣的小娘皮,待我们兄弟玩腻后,就把你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三人一拥而上,宋茜茸拔出银簪的手被钳住,呼救的嘴被堵,两个地痞一左一右架住她,让她动弹不得。 马三横啐了口痰,揪住宋茜茸的衣领用力一扯,冷笑:“摁住了,老子就在这里办了这小娘皮。” 远远的又有狗吠声传来,还不止一只。马三横一回头,三条更矫健壮硕的狼犬飞奔过来,一爪扑到他脸上,眼前瞬间一片模糊。 旁边两人惊呆了,宋茜茸趁机挣开束缚。林青禾将将赶到,手中长刀一翻,刀背狠狠砸向那六人,将人生生打晕。 他几步走到宋茜茸面前,上下打量了一圈:“你怎么样?” 近看才发现,宋茜茸的外衫被扯烂,白皙的面皮上印着鲜红的指印,脖子上也有青紫掐痕。 他顿了顿,解下外袍披到她身上,闷闷地说:“先回去。” 宋茜茸努力平复剧烈的心跳和呼吸,拉紧衣袍,强笑道:“无事。” 她原本套在外头的是一身麻布衣裤,按照现代改良版唐装的样式做的,斜偏襟用五对一字盘扣系紧,没想到这么容易被扯烂。 林青禾看了她一眼,说:“我先送你回去,你的脸要上药。” 宋茜茸这才想起,之前反抗时被扇了一耳光。她伸手碰了碰,火辣辣的疼,便点头说:“走吧。” 林青禾抱起十七,宋茜茸抱着蜜豆,后头跟着三条狼犬,一起回了小院。十七和蜜豆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还很虚弱。 宋茜茸沿着肋骨、脊椎、四肢仔细按压探查,十七的肌肉和筋脉伤着了,蜜豆的尾椎骨有点错位,还好都性命无忧。 两只的伤很快处理好,它们也平复了下来,不再呜呜呼痛。 林青禾站起身,看了看宋茜茸的脸,已经高高肿起,蹙眉道:“外边那几人我去处理,你赶紧上药。” 他走出院门,眉头皱得死紧。今日打猎归来,不知怎的就绕到了这边。见大门紧闭,他正要下山,三条狼犬突然示警。 一进林子,他就看到宋茜茸被三个人控制住,衣衫凌乱,挣扎无力。那一瞬怒从心起,他恨不得当场杀了那几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惊险 第15章 雉鸡 宋茜茸在家歇了五日,哪都没去。夜里睡觉也不安稳,担心有人偷摸进来。十七和蜜豆都受了伤,也在家静养。 回想那日,林青禾走后,她才后知后觉有多惊险。好一阵时间,她手脚都是软的,眼前白花花的,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听不到。 宋茜茸这才真正意识到,她已经离开原来那个法治社会,来到一个观念和法度都落后的地方。在这里,有时候满腹的经纶,都比不上一身蛮力。 而林青禾自那日起,每天都会过来,帮她做些粗活,又带肉和骨头给她和两只吃。十七本就亲他,蜜豆也对他亲昵起来。 宋茜茸没有问那几人是如何处理的,林青禾也没说,两人默契地避开相关话题。 直到第六日,宋茜茸缓了过来,知道不能一直躲在屋中。她把十七和蜜豆留在家,正要出门,林青禾到了。 他仔细看宋茜茸的脸,已经消肿,只余下淡淡的淤青,心下暗暗松了口气。见她一副出门的打扮,便问:“要进山?” 宋茜茸点头:“去找找药材。” 林青禾问:“哪座山?” 宋茜茸摇头:“随便转转吧。” “那跟我走吧。” 见宋茜茸面露困惑,林青禾解释了一句:“从这往东走半个时辰,有一口大池塘,栖着不少绿头鸭。我带你去捉鸭子,路上顺便找草药。” 宋茜茸有些兴趣,便锁门同往。 山里的草木越发茂盛,虽有三条狼犬在前头探路,宋茜茸还是拿着打蛇棍往两旁草地里敲敲打打。 林青禾沿路设下索套,这是一种绳索陷阱。宋茜茸饶有兴致,看林青禾手脚麻利地将绳索一端固定在一根被扳弯的弹性树枝上,另一端做成活套,放入谷粒和鲜草当诱饵。 “等着吧,咱们回来时没准就已经有野物入套。”林青禾看她还在观察树枝上的机关,不由笑了,“布置下一个锁套时我教你。” 一路走走停停,锁套设了十几个,宋茜茸的背篓里也装了不少益母草、丹参和甘草。 穿过一片古木深林,林青禾拨开藤蔓,示意宋茜茸看。她探头望去,眼前赫然出现一口大池塘,说是湖泊也可以。波光粼粼,不少鸭子在游水。 林青禾悄悄地说:“头上没绿毛的是母鸭,有绿毛的是公鸭。它们每年秋天飞南边去过冬,开春再回来,在这下蛋孵小鸭。” “能捡点鸭蛋回去吗?”宋茜茸也悄声问。 “能。”林青禾拿出弹弓和陶丸,“先打几只公鸭,再去摸蛋。” 这个时代的弹弓并不是宋茜茸前世见到的Y字型那种,而是和弓一样,不过弓弦正中加装了个可以包裹弹丸的皮兜。 难怪古人说“弩生于弓,弓生于弹。” “噗嗤”,在鸭子的惊慌叫声中,群鸭呼啦飞走,其中一只右翅行动迟缓,无论它怎么用力扇动也飞不起来。 “打中了!”宋茜茸竖起大拇指,“厉害。” 她前世玩过射击,参加荒野求生时从未猎杀过野生动物,因为法律不允许。但这不妨碍她对林青禾的欣赏,又稳又准,搁现代就是个神枪手。 林青禾面皮微热,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头。 很快,十六叼着鸭子跑回来,林青禾拿草绳捆住翅膀,掂了掂说:“还挺沉,够吃两顿了。” 连着打了六只绿头鸭才收手,他指着池塘边的芦苇丛说:“我去找鸭蛋。” 宋茜茸自去忙碌,岸边也行能找到喜水的草药, 果然,大片薄荷从杂草中冒出头,嫩生生的,翠色喜人。宋茜茸挖了不少,又将幼苗连根挖出,用大叶子裹好,打算带回去种在溪边。 薄荷在这个时空叫夜息香,因为它能宁心安神,促进睡眠。 同样喜水的还有泽兰,藏在灌木丛和野草中。它是重要的妇科用药,可以活血调经、利水消肿。 林青禾捡了满筐鸭蛋,宋茜茸的背篓也满了,两人心满意足往回走。 之前设下的索套捉到两只雉鸡。许是春日食物丰足,两只鸡都很肥壮,一身羽毛五彩斑斓,长长的尾羽艳丽飘逸,煞是好看。 把宋茜茸送到家,林青禾留下半筐鸭蛋和两只鸭、一只雉鸡便要走。宋茜茸摆手:“咱们不兴见者有份。” 林青禾站在那里,不动也不做声。宋茜茸叹了口气,说:“那留只鸭子,晚食用蒜苗炒鸭肉,你留下吃饭吧。” 林青禾搓了搓手指,耳尖微红:“那,我去宰鸭。” 鸡鸭暂时被关在后院,被捆了大半日,都有点蔫儿。 宋茜茸仔细瞧了半天,问:“这些鸡鸭能不能养?” 林青禾也不知道,想了想说:“没见人养过。野鸡野鸭会飞,怕是留不住。” 宋茜茸从屋里拿出剪刀:“剪掉羽毛试试。” 两人一个按着雉鸡,拉直翅膀,一个用剪刀咔嚓咔嚓剪去大羽。松开手时,雉鸡扑腾着翅膀却飞不起来。 宋茜茸暗自思量,种植需要肥料,牲禽能源源不断造肥。而且养鸡鸭能保证肉蛋供应,补充营养。 为什么不养家鸡?她只一个人,没那么多精力,想着野生鸡鸭应该比家养的生存能力强,更适合半放养式养殖。 野鸡可以养在竹林,圈一块地,从别处移过来一些鸡爱吃的草,像苜蓿、菊苣、鸡眼草、苦荬菜就很合适。鸡能自己觅食,自己每日定时添点米糠麦麸就足够了。 现代有名的走地鸡不就是如此喂养的?宋茜茸前世和朋友去农庄玩,在山里徒手抓鸡,那鸡肉和蛋都比市价贵老多。 鸭子么,就养在溪流边,鱼虾和水草就能把它们喂个半饱。不过暂时经验不足,先从养鸡开始? 林青禾看着兀自陷入沉思中的宋茜茸,轻咳一声:“鸭还杀吗?” “杀。我先试试养鸡。” 林青禾问:“以前养过吗?” “看过别人养。” “你想养在哪儿?”林青禾无奈地说,“得先搭个鸡窝。” 鸡圈被安置在靠近溪边的竹林里,宋茜茸前段时间挖掉的杂树和竹子发挥了作用,林青禾削削砍砍,用它们做了一圈篱笆。 宋茜茸根据前世在农庄看到的鸡舍,跟林青禾细细讲了要怎么搭建。 两人一起动手,用竹条和木头先搭出一个长方体框架,底部用石头垫起十五厘米左右的高度。鸡舍地板铺的竹条,两根竹条间留出一个指头的缝隙,方便鸡粪漏到地面。 鸡舍墙壁和顶也是用竹条钉的,在中间留出一扇门的宽度。以后天冷了,在墙和顶上裹草席就能保暖。 这种鸡舍方便拆卸和移动,也是前世听农庄的人讲,鸡会把地刨松,鸡粪能肥地。在这地方养一年,再把鸡圈连同鸡舍挪走,这块地就能种作物了。 劳动人民的智慧啊! “铺上干草就能把鸡关进来。”林青禾边剖竹子边对宋茜茸说,他正在做食槽和水槽。 宋茜茸点头:“好。你帮我问问,村里有没有人家卖糠麸。” “有,两文钱一升。” 宋茜茸问:“谁家有?我明天下山去买。” 林青禾抬头看了她一眼,把剖成两半的竹筒固定在鸡舍前,低声说:“我明天给你带上来。” 两只雉鸡进了鸡圈,它们一挣脱束缚,立刻远远跑开。尝试着飞几次都失败后,两只鸡也认了命,开始在草地上刨食吃。 宋茜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你辨得出这两只鸡的雌雄么?” 林青禾顿了顿,说:“是雄鸡。雄鸡羽毛鲜艳,颈部有圈白毛。母鸡羽色暗淡,尾羽也短。” 宋茜茸:“……”她还想吃鸡蛋来着。 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林青禾弯了弯唇,说:“我明天给你猎几只来。” 宋茜茸说:“行,我按市价买。” “……好。” 酉时将至,宋茜茸在灶房忙碌,林青禾帮着烧火。 焯过水的鸭肉被茱萸和姜片激发出香味,翻炒出香味后,加入醋和酱油去腥调色,盛出来放到一旁备用。 “滋啦”一声,蒜苗倒进热油中,激起升腾的雾气。宋茜茸用竹铲快速翻炒,至半熟时倒入鸭肉,炒至全熟,一碗香辣鸭肉就出锅了。 调料还是太少了,宋茜茸有些怀念自己前世的厨房。 考虑到林青禾人高马大的,食量必然不小,宋茜茸准备了一笼糙面馒头,一碗鸭肉炒蒜苗,一盘清炒马齿苋,一碗鸭蛋春菜汤。 果然全吃光了,连汤都没剩下。 翌日暮色四合时,林青禾带了七八只雉鸡过来。他提了五只半大的交给宋茜茸:“你要养着,这般大小的比较合适。大雉鸡四五十文一只,这种就算十文吧。” 宋茜茸蹙眉:“那你也太亏了。” “不亏,平常逮到这么点大的根本就卖不出去。”林青禾说,“就十文,高了不卖。” 宋茜茸无奈,给了他一百五十文,包含了头天两只雄雉鸡的钱。 这几只母雉鸡羽毛为棕褐色,缀着点点黑斑,“咯咯”叫着,声音低沉而短促。放进鸡圈后,警惕地张望了好一阵,才试着在草地上走动。 两只雄鸡则趾高气扬地冲到母鸡群中,一时咯咯咯的声音不绝于耳,也不知是在做什么交流。 注: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出自《吴越春秋》 原文:越王欲谋复吴。范蠡进善射者陈音。音。楚人也。越王请音而问曰:孤闻子善射。道何所生。音曰:臣闻弩生于弓。弓生于弹。弹起于古之孝子。不忍见父母为禽兽所食。故作弹以守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雉鸡 第16章 流言 林青禾正在接受林福荣老两口的盘问。 这几天村里忽然有了流言,说马头山上那个孤女与林青禾私相授受,早已不清白了。更难听的,说有人看见两人衣衫不整,在野地里行苟且之事。 纪桂英刚听到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一通那些嚼舌根的人。待见到林青禾,自是好一番追问:“二青,你真对宋娘子做了那等猪狗不如的事?” 林青禾眉心一跳:“什么?” 纪桂英这才将下午听到的流言说了,有些腌臜话她都不好意思复述。 惊怒之下,林青禾差点把手中的茶杯捏碎。他把那日宋茜茸遭地痞围攻的事说了,认真说:“十七受了伤,我担心她的安全,才去山上看顾着。” 纪桂英与林福荣对视一眼,开口问:“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林青禾脸一热,小声说:“伯娘,莫这样说。没得坏了人家女娘的名声。” 纪桂英看着面红耳赤的侄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而山上,平素素独自一人来到宋茜茸家,告知了村里的流言。 宋茜茸颇感无奈,这几日她与林青禾相处时大大方方从未避人,许是被哪个村民瞧见了,才传出了闲话。 她内里装的是个年近三十的灵魂,看林青禾总觉得像在看一个半大的孩子。搁现代,他这个年级还刚上大学呢。 林青禾待人以诚,从最初救下她开始就多有照顾。见她被地痞欺负,更是主动过来照看。这份好意,宋茜茸是明白的。 但要说林青禾对她存了别样的心思,宋茜茸倒觉得未必。他那样沉默寡言,情绪都少见波澜,怕是连情窦都未开。 平素素说:“二青今年也十九了,也到年龄了。因着他亲事一直不顺,纪大嫂愁了许久。” 她细细说起林青禾这几年相亲路上的坎坷。原本在他十五岁时,家里给他定了门亲事,都说好了,只待两人满十六便成亲。 可惜那一年,林青禾的爹林福全去世,家中一落千丈,女方家便找由头退了亲。后来虽也踅摸过几家,总归没有相宜的。 宋茜茸暗暗咋舌,十六岁结婚,还是个高中生呢,搁现代绝对是被政教处主任重点教育的对象。 平素素问:“阿茸,你俩男未婚女未嫁,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处着。你若对他无意,就得避嫌。不然等他娶了新妇,你该如何自处呢?” 宋茜茸沉默半晌,说:“阿婶,你让我好好想想。” 平素素拍拍她的手:“你一个女娘,总得找个依靠。二青这小子我看着长大,是个值得托付的。” 穿过来半年间,宋茜茸始终未曾完全融入这个时空。她仿佛一个过客,偶然闯入一场大型求生游戏。 身边的人与游戏中的NPC并无二致,她愿意伸手援助,却难以产生深刻的情感链接。 随着一桩桩事件发生,她终于开始有了实感。这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身边的人有血有肉,每个人都在为生活而奋力挣扎。 她需要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 因着婚配年龄的规定,她不得不认真考虑自己的处境。事实上,把所有认识的人扒拉了个遍,能列入假结婚人选范围的,只有林青禾和顾云岭两人。 平心而论,顾云岭是更适合的选择。年龄相仿,又同在荒山,无亲族羁绊,行事自然少了许多顾忌。 可如今流言四起,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当务之急,是要先和林青禾好好谈一谈。 计划中的谈一谈,直到三日后才得以进行。 从宋茜茸家中出来时,林青禾神情还有些恍惚。就在刚刚,他好像答应与宋茜茸成亲了?虽然是假的。 半个时辰前,他背着猎物下山,恰好碰到采药归来的宋茜茸。对面的人似乎并不知道山下沸沸扬扬的流言,神色自若地与他打招呼,邀他进去喝杯茶。 明明提醒过自己要避嫌,可双腿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迈进了小院。他到底没好意思进屋,就在屋前的台阶上坐下了。 宋茜茸捧了杯茶给他,是她之前说的黄金茶,澄澈透亮的茶汤微微漾起波澜。一口茶还没下肚,就听到宋茜茸笑吟吟地问他有没有心仪之人。 林青禾忍了半天才把那口茶咽下,好险没有喷出来。面上像被油滚过,烧得通红,他讷讷地问:“为何,为何这样问?” 宋茜茸笑着说:“眼看年龄将至,你我皆未曾定下。若等官媒胡乱配个不相识的郎君,岂不误了终身?我自是要为自己多做打算。” 她单手托腮望过来,抛出一个更骇人的问题:“所以,你要不要和我假成亲?” 那一刻,林青禾的脑子像是被雷劈过,嗡嗡作响。她后面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只愣愣盯着她一张一合的嘴,眼前一片白光。 直到听到那句“且先过了这一关,待日后你得遇心仪之人,你我立时和离,绝不耽误你另娶新妇”,林青禾才醒过神,立刻截住她的话头,扔下一句“我会遣人来提亲”就落荒而逃了。 回家冷静了一夜,林青禾翌日一早,到底还是敲开了宋茜茸的家门,再次确认她昨日之言并非儿戏。 林青禾沉声说:“我回家后就请伯娘寻媒人,许多事情须得早做准备。” 大瑜国人成婚推崇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士族皆遵循此礼。但因流程繁杂,花费颇高,平民百姓一般行简化版的三礼,也就是议婚、定聘、亲迎。 宋茜茸有些头疼,捏着额角说:“你我成婚不过权宜之计,依我之见,那些繁文缛节便省了罢,只消口头知会亲友一声也就是了。” 林青禾很坚决地摇头:“不可,便是假成婚,也是聘妻而非纳妾,当明媒正娶。” 宋茜茸这才想起,在这个时代,三书六礼是结婚必备流程,若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姻便不被社会承认。 她抬眼看过去,突然发现,林青禾的五官很出色。麦色的面庞棱角分明,两道浓眉压在深邃的眼窝上。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原本要说的话就这么咽了下去,她无奈地说:“好吧,就按你说的来。” “嗯。”林青禾垂下眼,低声问,“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 “别的都好说,但有一条,婚后我仍住自己家里。” 林青禾蹙眉:“为何?” “咱俩日后必然要分房而居,在山下这样安排不方便。且我在山里种了不少东西,须得时常看顾。” 林青禾搓了搓手指,点头:“依你,还烦请你给我收拾一间卧房。” 宋茜茸爽快答应:“没问题。” 两日后,林家请的媒人果然登门。那媒人姓方,在十里八乡非常有声望,据说凡经她说合的姻缘,无不琴瑟和鸣,瓜瓞绵延。 平素素以女方长辈的身份接待了方如玉,寒暄过后便进入正题。 因着林宋双方早已商量好,媒人只是走个过场,是以事情谈的也快。方如玉今日的主要任务是交换写有双方姓名、生辰八字的草帖。 待合过八字,双方交换更正式的定帖,婚事就算初步定下了。 送走方如玉后,平素素拉着宋茜茸的手,笑道:“看到你有了归宿,阿婶真心高兴。二青嘴笨,但心实,日后定会对你好的。” 要办婚礼,屋里还需添些家当,总不能每回都让客人委委屈屈地坐在树墩上。 为了省钱,她决定大部分家具都用竹器。林福荣是老篾匠,自然是请他来做,工钱按一天七十文给,和市价一样。竹子则从自家竹林里砍。 箩筐竹匾这些不消说,桌椅板凳也用竹子来做。除此之外,宋茜茸还请林福荣打制一张大竹床。 夏日晚间躺在院子里乘凉,吹着徐徐的夜风,边数星星,边听外婆讲故事。这是宋茜茸童年记忆里最温馨的一幕。 另外,她还去找了木匠喻杜良,请他做一辆小餐车,就是现代夜宵摊上常见的那种,也叫流动餐车或小吃车。 喻杜良看着纸上炭笔画的图样,脸上浮现惊诧之色。思索片刻,他问了不少车子的细节,包括每一个部件的功能,以及想要的效果。 其实宋茜茸还想要打造衣柜,可惜预算不够。算了,用木箱凑合吧。 转眼到了四月底,喻杜良打发小儿子喻伟华来通知宋茜茸,小车做好了。 她便带着十七下了山。养伤期间不能出门,十七和蜜豆都憋坏了。一解禁,两只立刻撒丫子往外跑,整日在林子里乱窜。 宋茜茸下山时一般由十七作陪,因为蜜豆不喜欢生人,更愿意待在林子里。 进了村,十七自去与另外三条狼犬玩,宋茜茸随喻伟华去找喻杜良。乍一见到小餐车,她眼前一亮,实物远超预期! 车子整体呈原木色,木料打磨得很圆润,摸上去一根毛刺都没有。 四个轮子外边包裹着铁箍,箱体空间很大,足够放置泥炉、柴火、木盆木桶等物件。案板左侧挖了个圆洞,可供泥炉露出头。 撑起顶棚的四根圆柱触手光滑,宋茜茸晃了晃,纹丝不动。顶棚用薄木板钉成,并未涂色。 餐车左侧做了把手,类似现代婴儿车那种,方便推动和控制方向。 宋茜茸试了试,车轱辘滚过夯实的泥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笑着向喻杜良道谢:“喻阿叔,此车轻便,毫不费力。您好手艺!” 喻杜良咬着烟斗,在一旁呵呵直笑,眼角褶皱如秋日老菊,尽显得意。 宋茜茸付了三百文钱,将车寄放到纪桂英家,便去了镇上。她要采购的东西真不少,有泥炉、瓦罐、酒提子,还有冰糖、硝石和其他药材。 本地人称呼冰糖为“糖霜”,和现代做甜品用的糖霜不一样。古人用甘蔗制糖,甘蔗汁叫做蔗浆,蔗浆熬煮冷却后形成的颗粒状糖则叫沙糖。 而糖霜是沙糖经过提纯后的透明结晶,质地坚硬。苏轼有诗云“冰盘荐琥珀,何似糖霜美”,将糖霜与琥珀作比,足见其珍贵。总之,宋茜茸买不起。 同样,硝石是做火药的原材料,官府把控着渠道,在药店几乎不可能大量购买,价格同样不菲。 怎么其他穿越文里的主角无不是点石成金,无往不利,偏她这般气运不济?不过想摆个摊卖点饮料,竟连原材料都买不起。 宋茜茸忍不住在心里咆哮:老天爷你对我也太狠心了点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流言 第17章 端午 端午节,临津镇外的望津河畔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观礼台上,身着锦袍的老者正提笔蘸取朱砂,为三艘龙舟“点睛”。 河边,人群已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摩肩接踵,此时谁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不少孩童骑坐在大人肩头,小脑袋转来转去,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 观礼台不远处的大树下,一溜儿小摊热热闹闹吆喝着。 卖杂货的小贩边摇着手里的拨浪鼓揽客,边朝观礼台张望,笑着和旁边卖粽子的夫妻搭话:“那点睛之人是谢员外吧?” 谢员外是临津镇的名人,多年前致仕回乡后,联合镇上几位富商和地主,在镇郊建了一所学堂。难得是是,学堂允许村户子女就读,且束脩较低。 宋茜茸远远看了一眼,谢员外大概五六十岁,一把花白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她想,愿意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出一份力量,大概是位善人。 往常逢五逢十,这边都会有大集,平素素向来会挑着豆腐担子来卖,今天这样的大日子自然也在。她的摊位与宋茜茸相邻,笑着说:“你这车好,改日我也找喻木匠打一辆去。” 宋茜茸的小餐车上,泥炉的火未熄,陶罐里煨着热水。一排瓦罐摆放得整整齐齐,前头插着签子,上头的纸条写着“乌梅饮,八文”之类的字样。 车身上贴了不少画,有冒着热气儿的茶杯,有咕嘟咕嘟沸腾的陶壶,有祖孙三代围坐喝饮子的场景…… 最有趣的一幅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个小人,正扭头拉着一位罗裙女娘,手急切地指向饮子摊。那小人的两条八字耷拉着,眼珠子几欲跳出眼眶,夸张又诙谐。 顶棚上书写“宋氏香饮”四个大字,旁边还挂了只艾虎。这是用艾叶编的老虎,青翠的小虎头上,有个用黄色丝线绣成的“王”字。 宋茜茸边整理瓦罐,边笑着应道:“阿婶尽管去,到时我帮阿婶装饰车子。” “哎,好。”平素素说着,递来一个豆渣饼,“早起都没来得及吃朝食,赶紧垫垫肚子。” 她顺手又端过来一碗软豆腐,也就是豆腐脑,催促宋茜茸:“快些就着饼子吃了,待会儿客人来了,可没时间吃。” 宋茜茸也不客气,与张瑶一道,就着豆腐脑啃完了一个金黄酥脆的豆渣饼。 “锵锵!”一声锣响,三条龙舟奋力往前。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喔”的叫好声,宋茜茸疑惑地问:“那是怎了?” 平素素笑着解释:“那是在抢红。起点处有只猪尿泡,里头装着铜钱呢,抢到的龙舟被视作大吉。” 宋茜茸失笑:“着实有趣。” 宽阔的水面上,三条龙舟你追我赶。鼓手坐在船头,面朝划手,鼓声震天,气势骇人。 十二名划手穿着褡护,敞着怀,分列龙舟两侧,随着鼓声喊起号子。裸露在外的胳膊上肌肉贲张,彰显着绝对力量。 舵手站在船尾,掌着长长的舵橹,把控龙舟的航向。 “得胜!得胜!一出必得胜!得胜舟速速,我可是买了你胜!” “头彩头彩,好运自来!头彩舟,必能拔得头筹!” “占鳌!占鳌!占鳌舟,独占鳌头!” 宋茜茸听着那边不绝于耳的呐喊助威声,不由会心一笑。这三艘龙舟各有粉丝,不知最后的赢家是谁。 “敢问宋娘子,这乌梅饮是何滋味?”一道温润的嗓音传来,把宋茜茸的视线从龙舟上拉了回来,原来是个青衫书生。 宋茜茸笑着拿竹夹从木桶里夹出个约莫寸高的竹筒放到托盘中,用酒提子舀了酸梅汤注入筒中,伸手示意:“郎君可先试饮。” 书生眉梢微扬,笑道:“宋娘子讲究人!”便端起竹筒,斯斯文文地饮下。 “滋味甚美。”书生放下小竹筒,“烦与某备上两份。” 宋茜茸笑道:“这乌梅饮用山溪浸过,本是沁凉解渴的。只是今日暑气尤重,郎君若想更清爽些,加付一文可添冰。” 书生瞥了眼签子上的字,掏出十四文钱放到案上,说:“添冰。” 宋茜茸从一旁的小罐中舀出碎冰,分别在两个竹筒中各放入三粒,再倒入乌梅汤。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虽快,却给人一种悠然自得之感。 冰在此时价格高昂,一般人想买还不一定买得到。因此一文钱只买三颗冰,书生并无异议。 陆续又有不少人来买,有选平价又常见的紫苏饮和茅根饮,也有图新鲜喝乌梅饮的,爱喝麦门冬熟水的也不少。 唯独无人问津的是连翘茶。虽然众人对黄金茶的名号好奇,但这大热天,谁也不愿意为碗热茶出一身汗。 平素素的豆腐摊也很热闹,煎豆腐香气十足,豆腐脑嫩白软滑,不用试吃,就有不少人争相来买。 到了豆腐摊前,自然就看到了旁边的宋氏香饮,便有不少人也顺手买了一筒饮子。有人自备竹筒,便问:“宋娘子,我自带了竹筒,价钱可能便宜些许?” 宋茜茸笑吟吟地说:“那便多与娘子半提饮子。” 又有人问:“宋娘子这车造得别致,上头的画可是亲手所绘?” 宋茜茸手上不停,脸上带笑:“是呢,粗陋画技,博诸位一笑罢了。” 天气热,不少人在人堆里挤出一身汗,便过来买凉饮。没多久,宋茜茸摊子上的东西就卖的差不多了,她开始擦拭小餐车,收拢物什。 “宋娘子,乌梅饮可还有?” 宋茜茸抬起头,是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手里满满当当提着不少东西。 “有的,约莫还有四筒,小郎君要多少?” “全要了,烦娘子添些冰,我家郎主苦夏呢。”小厮说着递上一只青釉刻花执壶,“还请装入壶中。” 宋茜茸笑着应好,又解释道:“一筒饮子有四提子,自备容器添半提,我便给小郎君盛十八提。” 小厮掰着手指算了算,咧开嘴笑:“成。” 付过钱后,小厮提着东西往观礼台而去。宋茜茸留神看着,发现他走到了谢员外的桌案前,将食盒与执壶依次摆好。 谢员外正与几位华服老人相谈甚欢,小厮倒了乌梅饮后,他执起杯盏喝了一口,脸上神色看不大清。 宋茜茸收回目光,继续收拾摊子。试饮的小竹筒须得用开水烫过再收进木桶,空了的瓦罐擦干外层的水后,得小心放进塞满稻草的筐里。 待龙舟赛结束,宋茜茸接待完最后一波顾客后,便要熄灭炉火,与平素素一道回家。不曾想,谢员外带着小厮亲自过来了。 宋茜茸含笑问:“员外爷万福,今日日头毒,您可要尝尝麦门冬熟水,正好清心除烦,益胃生津。” 谢员外捋须微笑道:“小娘子有心了。今日在你这买的乌梅饮甚合我意,近日家中老妻身子不大爽利,心中烦闷,口中乏味,便想问问小娘子可否能再熬煮一壶?” 宋茜茸点头道:“原是为老夫人寻饮子,员外爷真是体贴。却不知老夫人除了心烦口淡,可还有别的症候?” 谢员外面上浮起讶然,颔首笑道:“小娘子问的仔细,莫非深谙岐黄之道?老妻确实喉咙干痛,周身微热。昨日还请了大夫诊脉开方。” 宋茜茸略一思忖,说:“听员外爷这般说,老夫人似是心火上炎,有些许风热。儿家这摊上正有一味黄金茶,最是对症。” “黄金茶?愿闻其详。” 宋茜茸说:“这黄金茶由精心挑选的最嫩的连翘芽尖所制,最是清热解毒,散结消肿。老夫人服之,正好清心火,利咽喉。且冲泡时若佐以少许糖霜,滋味甘甜,定叫老夫人喜爱。” 谢员外捋了捋须,赞许道:“小娘子这话颇合医理,那便劳烦包上些许。” 宋茜茸朝边上卖鸡蛋的小贩借了秤,称了一斤,旁边的小厮立刻展开一块锦缎,示意她将连翘茶倒入。 “您收好,”宋茜茸心下感慨这有钱人家的包装袋都比她的茶叶值钱,面上笑容不变,“三十五文。” 临走前,小厮问:“宋娘子,下回大集还来设摊么?” 宋茜茸笑着说:“自然来的,但愿员外爷得暇时常来光顾。” 偌大的地方只剩下各小贩在收拾东西,平素素那头也收了摊,和宋茜茸说了声,便带着张瑶去了卖杂货的小摊处。 那小贩原本密密麻麻挂满玩具的木架空了大半,张瑶双眼发亮,兴致盎然地观赏那些纸风车、木偶等,最后挑了个造型憨态可掬的泥人。 她举着小泥人跑到宋茜茸面前,献宝似的说:“阿姐,这个磨合罗漂亮吧?!” 平素素也买了支钗头符插在发髻上,宋茜茸看着母女俩,夸道:“好看。” 三人一路说笑着回家,张瑶帮着宋茜茸将小餐车费力地推上山,平素素挑着担子跟在后头。虽然累,但赚了钱,三人眉眼间都带着笑意。 到家顾不得收拾,宋茜茸先跑进卧房,将笸箩里的钱全倒了出来,十个铜钱叠作一摞,竟有三百多文。刨去成本,净赚一百三十五文。 她心满意足地收好钱,从大陶盆里取出盛冰的小瓦罐,再将大陶盆搬到院中曝晒。盆地残余的硝石经日晒会析出结晶,下次还能用。 她终究还是买了硝石,只是改了主意,不再将所有饮子全部冰镇,而是制了碎冰看顾客需求添加。另外,她将糖霜换成了更便宜的饴糖,也就是现代人说的麦芽糖。 这样就省下一大笔成本。 昨天黄昏她开始熬煮饮子,封入瓦罐后,趁夜放入山溪浸着。等今日清早带到望津河畔,饮子还沁着丝丝凉意。 将一应物事归置整齐,宋茜茸简单吃了几块米糕,便一头扎进床上陷入酣睡。昨儿睡得晚,今早天未亮就起身,拢共只睡四个小时,早困得睁不开眼了。 山中的樱桃熟了,宋茜茸一早起来后便进了山。十七和蜜豆自然跟着,身上的毛发旺盛,油光水滑。 两只这些天在林子里野得不行,浑身脏兮兮的。昨天睡醒后,宋茜茸看到它俩那埋汰样,立即趁着日头好,拉它们到溪边用皂角好好搓洗了一番。 今日两只干干净净的,跑起来更得劲儿了。 这个时空还没引进欧洲大樱桃,山中多是本地小樱桃,偏橙红色,皮薄汁多,酸中带甜。无人打理的果树不如自家的果子繁盛,不少好果还被鸟啄了。 宋茜茸挑着好的摘了一筐,又砍了健壮的枝条带回家,泡过柳树汁后,插扦到自家山地里。 望着两垄苗,她不由畅想日后拥有樱桃自由的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端午 第18章 雏鸟 鸡圈外围多了好几堆蜜豆的排泄物,宋茜茸哭笑不得。 前几天有黄鼠狼想偷鸡,被蜜豆及时发现赶跑了。自此,它就将这一片划作了自己的地盘,日日都要来巡视几轮。 宋茜茸和它商量:“能不能只在这附近尿尿,不拉粑粑呀?” 蜜豆瞪着滴溜溜的黑豆眼,一脸无辜。 宋茜茸认命地将蜜豆的粪便与鸡粪铲进畚箕中,运到附近的沤肥坑里。那坑是她搭建鸡舍后挖的,里头埋了鸡粪、淤泥、草叶等物,外头用竹排严严实实盖着。 两只雄雉鸡早已适应竹林里的生活,五只母鸡弱一点,死了俩只,剩下的三只倒还健康。 宋茜茸将米糠和水倒进食槽,雉鸡们已经熟悉了她的存在,并未受到惊扰,兀自在远处刨地,啄食草籽和虫子。 在自家地里转了一圈,宋茜茸拔了不少马齿苋,打算留出一餐的量,其余的都晒了留到冬日当口粮。 这段时间,菜地里的瓜果蔬菜长势喜人,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便将它们焯水后晒干。没有大棚蔬菜的时代,冬季多数时候只能吃菜干。 宋茜茸小时候,外婆经常做的一道菜是干豆角炖肉。外婆过世后,她试过很多次,却怎么也复刻不出记忆里的味道。 如今,她种下的豇豆已至繁盛期,便晒了不少干豆角。仿佛凭着这些记忆里的东西,就能跨越阴阳与时空的阻隔,抓住一些过往。 不然,她怕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现代的那个宋茜茸,还是古代的这个宋氏医女。 小院里,宋茜茸正在翻竹匾里的菜干和药材,使它们能更均匀晒到太阳。晒架和竹匾是前段时间请林福荣新做的,比篷布晒东西方便多了。 十七从外头进来,走到宋茜茸身旁嗅了嗅竹匾,不感兴趣地转开脑袋,又跟着她去到菜地,趁人不注意,偷偷啃了几口春菜。 菜地里一片生机勃勃,宋茜茸站在瓜架前看了半晌,打算中午炒个马齿苋,再凉拌个黄瓜,甜瓜就当饭后水果。 维生素是真丰富,蛋白质也是真少。她无奈叹气,还得多挣钱,买肉吃! 下一个大集很快到了,宋茜茸与平素素母女结伴去了望津河畔。这次的饮品以紫苏熟水为主打,正值紫苏生长旺季,原料充沛,价格也亲民。 来赶集的多是附近乡民,花两文钱买一筒清清凉凉的饮子,大家倒还乐意。可若要他们掏个上十文,就难免有些肉痛。 旁边卖菜的阿婶与儿媳分喝了一筒,笑着搭话:“宋娘子,你家这紫苏饮怎么喝着格外香呢?” 宋茜茸笑着接话:“阿婶,是您照顾我生意才这么说呢。” 其实,她在制作时确实用了心思,采用“纸隔焙香”法,将紫苏叶铺在纸上,用微火慢烘。这样既逼出了紫苏叶独特的香气,又避免了焦糊。 等香气四溢时,立即用沸水快速过一道,类似于现代泡茶时的“洗茶”,为的是去除叶片中过于浓烈的药气。 之后她又加入甘草、陈皮,进行二道冲泡,如此才得到了这份熟水。 当然,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酸梅汤也仍受欢迎,女娘和孩童尤其爱喝。 除此之外,她还推出了新品——紫苏清凉饮。实际就是紫苏和薄荷叶加糖一起煮,再滴入野杏捣出来的汁。山里的野杏酸得很,正好作柠檬的替代品。 前世宋茜茸不精通厨艺,却甚是喜爱钻研各式饮品甜点。这个小爱好竟成了她在异时空赖以生存的手段,人生际遇之莫测,大抵如此。 怕新品无人问津,宋茜茸站在摊前大声吆喝:“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紫苏清凉饮,三文钱一筒,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怕上火,就喝紫苏清凉饮;渴了困了,喝紫苏清凉饮;喝饮子,就喝紫苏清凉饮;山泉水冲泡,酸酸甜甜就是好……” 还真有不少人被这新鲜的广告吸引过来,试饮了新品后,纷纷掏钱买了。这年头的糖还很金贵,三文钱能尝到甜味,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快收摊时,谢员外身旁那位小厮来了。他径直走到宋氏香饮的摊前,咧开嘴就笑:“宋娘子,还有黄金茶么?” “有的,小郎君要多少?”宋茜茸一边应着,一边从车子里拿出连翘茶,“老夫人身体可大好了?” “要五斤。”小厮伸出五指,又说,“多谢宋娘子挂心,我家娘子已大好,稀罕这黄金茶呢。” 宋茜茸称好五斤茶叶,提醒道:“黄金茶虽好,但偏寒凉,体质虚寒者不可多饮。” “小的知晓了,定会转告我家娘子。”小厮又将青釉刻花执壶放到案上,“再烦请宋娘子装一壶乌梅饮,要添冰。” 待送走小厮,又卖了几筒紫苏清凉饮,宋茜茸去买了一斤肉便收了摊,与平素素母女一道回家。这一日,她吃上了久违的肉食。 这个时代养猪户还没有阉割的概念,猪肉比较腥臊。而平民百姓家中做菜大多不舍得放调料,肉腥味比较重,同等价格下,大多数人更愿意吃鸡鸭兔。 吃货苏东坡有首打油诗就说: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但宋茜茸正好属于“解煮”的贫者,她痛快吃了一餐炖肉,连蜜豆和十七也跟着沾了不少油水。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去,一场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宋茜茸背着一筐艾叶,和两只一起往家跑。幸好天热,被淋湿也不担心感冒。 风骤雨急,宋茜茸坐在屋里,手持木杵将洗净晾干后的樱桃捣碎。她打算浸泡一坛樱桃酒,基酒用的是她在镇上买的“清无底”米酒。 其实她更想尝试用酒曲自酿,但现下手头不宽裕,原材料容不得浪费,就先从更易入手的果酒浸泡开始吧。 雨后正是采菌菇的好时候,宋茜茸踏着芒鞋去了附近林子,十七和蜜豆在她周边撒欢打野食。自上次遇袭后,两只再不会轻易跑远,自觉守在她视线可及的范围内。 前世宋茜茸专门学过野生菌菇的辨认,能精准挑出可食用的。比如黄褐色的牛肝菌,伞盖肥厚,菌肝粗壮,清炒或煨汤都鲜美异常。 松林里生长着大片松树菌,也是黄褐色的,伞盖很大,她用竹刀贴着地面切下菌杆,根留着,以待来日再生。 还有地皮菜,这东西遇水则发,贴伏在地面,到处都是。用它来炒蛋或包包子都好吃。 她培育的蜜环菌也接连冒了头,宋茜茸紧着嫩的采了些,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鸡炖蘑菇里的榛蘑。她忍不住往鸡圈那瞟了瞟,算了,鸡还太小。 惊喜的是,她找到一截朽木,上头密密匝匝生满了黑木耳。本地人因其肉质丰腴,味道似鸡肉,便唤作“树鸡”。 这可是好东西!宋茜茸心道,把这截朽木带回去,好好培育一下,日后便有吃不完的木耳了。 宋茜茸正蹲在溪边清洗菌菇时,十七猛地从林子里窜出,将嘴里叼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她眼前,那竟是一只半大的雏鸟,还在扑腾翅膀。 她赶紧从十七嘴里把雏鸟掏出来,捧在手中仔细端详。它羽翼未丰,背脊和双翅覆着赭石色绒羽。虽然幼小,但喙和爪已长得相当尖利。 宋茜茸对禽类不了解,不清楚这是什么鸟。瞧着这鸟一身狼狈,她猜测是之前的狂风大雨将它从巢中掀出来的。 雏鸟右翅无力耷拉着,她用手指细细探查,松了口气,万幸,骨头没断。宋茜茸在灌木丛中挖了接骨草,把雏鸟带回了家。 帮雏鸟处理了翅膀上的伤口后,宋茜茸找出以前编的一个竹篮,铺上厚实的干草,将雏鸟放了进去。 她想了想,抓了一小把粟米,又去菜地捉了只青虫,一起放到雏鸟面前。它先是警惕地四处张望,过会儿试探性地叼了口青虫,确定没危险后,才一口把虫子吞了。 得,又是个食肉动物。 带回来的朽木还没处理,宋茜茸安置好雏鸟,便去了后院,在北墙根下找了个潮湿之地,挖了浅坑,泼水、撒草木灰后,把朽木半埋进去。 她又从林子里拖了根去岁冬日被雪压倒的树干,砍成小段,又在树身上砍出沟坎,与朽木紧密接触,以便菌种传播到新木上。 侍弄木耳须得精心,往后还得常来洒水。天热时要覆盖青苔保湿,天冷了得包裹稻草保温。不过宋茜茸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和精力。 时间倏忽而过,随着伤势好转,雏鸟变得越来越活泼,常在院中跳来跳去。 许是宋茜茸经常捉虫喂它,小雏鸟把她当成了亲鸟,一见到她就格外热情,常拿喙轻啄她的手指。 起初,十七总想扑咬这个小家伙,几次都被宋茜茸及时发现,才没造成悲剧。渐渐的,十七也明白了,这是家里的新成员,便不再去招惹。 甚至有时候小雏鸟跳到它身上轻啄几下,它也毫不在意。 林青禾进门时,小雏鸟的翅膀已经痊愈,正跌跌撞撞在瓜架上学习滑翔。 他疑惑地问:“哪来的红鹞子?” 注1:紫苏饮参考的是高濂在《遵生八笺》:取叶,火上隔纸烘焙,不可翻动,修香收起。 每用,以滚汤洗泡一次,倾去,将泡过紫苏入壶,倾入滚水。 服之,能宽胸导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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