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古》 第1章 登基 秋雨夜,雾霭沉沉,夜风瑟瑟,吹不熄那如长龙的火把。数不尽的脚步踏起又落下,带起地上的积水,听的人心中徨徨,天启国的帝都从来繁华,至夜也不肯停,今夜却纷纷熄灯呆在家中,大气不敢出却又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见那纷乱的脚步声很快就消失在城中。 清寂佛寺,常年孤冷如古井,今夜却被火光映的亮如白昼。寺里一处房内,一懵懂稚子正被噩梦缠身,他挣扎惊醒,眼前的眼与梦中的眼仿佛重合,一时不知梦与实,惊的他险些失了魂魄,半晌无声,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片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场景。 为首那个身穿紫色官袍,头戴官帽,虽容貌年轻然仪容隆重而华贵,见幼子醒来,登时掀袍下跪,虽年纪轻轻却声清稳重。“臣,元荣修,接殿下回宫,恭请殿下登基,扶将顷江山,救万民水火。” 可怜床上那玉雕似的小人儿刚脱噩梦又受惊诧,还听那跪了一片的人说着他听不懂的话,实在不知作何反应。 长夜寂静,只有屋外越下越急的雨声。 好半天才听那稚童迷糊的儿音喃喃响起“我?登基?”似是不解似是疑惑。在他的记忆里从来只有青灯、古佛,何为登基?他问,不过十岁又二的幼子,更无人教诲,这些话实在无法懂得。 那人答“殿下,登基便是为皇,皇受万万人朝拜与供养,俯天下景色,握万里江山。”可是如今的江山分明动荡而飘摇。 小小年纪陡然遇着这种超出认知的事情实在难以应对与理解,他只知道自己自有记忆起就在这里,时常声音尖锐、偶尔又温柔如秋水的母亲在很久以前就自残而亡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不知去往何处,只知长伴佛祖而眠。于是摇头道“听起来好像要去很多地方,佛祖还需要我擦灰,我不去可以吗?” “殿下,当然不可以,这尊佛像有的是人照顾,请您同臣回宫吧。” 孩子拒绝不得,能被迫从床上被薅起,被穿上了一身比眼前大人还华贵的服饰,不合身,有点大了,显得空荡荡的,虽华丽却灌着风,冷的他打了一个哆嗦,想是他太枯瘦了。元荣修起身不容拒绝的牵着那皮包骨的小手塞进了华丽奢侈的马车,那八匹马的车架拉着一个干巴瘦的孩子跑的飞起,眨眼就消失在了近处,荒野山间只留下一座寺庙孤绝而立。 第二日,之前炸锅般的朝堂第一次没有分歧,一致同意小皇子登基。毕竟谁也不想在一个天下不稳的朝堂里干活,争权归争权,夺利归夺利,江山不能乱,否则谁也没办法安心,皆因凡事讲个名正言顺,若不是正统血脉继位,那天下谁都敢来肖想一遭,试问有谁愿意日日改朝换代过那不消停的日子?虽说凤氏江山和子嗣已被内乱外敌搓磨的七零八落,但好在还是没彻底绝了其血脉,留了一根纯正的苗子搓圆捏扁。于是,小新皇就在各怀鬼胎的目光中登基了。 登基后,小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一边是自诩清流名士的谆谆教导,立志要辅出个明君,一边是世家纵容的娇养,誓要将他养成一朵宫墙里娇花。清流多是一根筋的直肠子,且官位全都偏低,且身后无依仗,脚底无根系,哪能斗得过已立世百年的各世家大族,于是毫无疑问的,小皇帝日渐奢靡,逐渐宠幸元、薛、赵,三大家…… 启明三年,想必是天启国载入史册的一年,战无不胜的燕家军以痛失两万同袍的代价险守住了边关。这是燕家军自天启国成立以来第一次损失如此惨重,上至大臣下至百姓,举国上下莫不痛心,当然,也不乏一些鼠辈。 “我看这次那位镇国大将军该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还战无不胜的大将军,燕家军呢,哈哈哈,我看就是些只吃军饷的饭桶,范兄,咱们痛饮一杯。”百花楼,楼下是载歌载舞,酒色正浓,楼上是靠湖的厢房,一眼望去,花船热闹,灯笼正红。 “赵兄说的正是,喝,喝。”此子名叫范昱,家中无甚权贵,只有大伯当个大理寺丞,其上司秦肃出了面的刚正不阿,用人只看能力,于是资质平庸的范弦恪熬了十年才勉强混个寺丞。按说这如日中天的赵家二子赵顺祈他是无论如何也攀不上的,偏这范昱生就一副油嘴滑舌,因为只依仗着这一点关系在面前露了脸,也能靠着溜须拍马在这权贵中跑跑腿、递递话,顺便沾沾光。 两人一唱一随,立时兴致大增,大喝了起来。 赵顺祈旁边的花魁娘子温顺的为其添了一盏又一盏的好酒,眼看着一杯见底又一杯,良宵易过,一晃就是一更,两人已经喝的不知今夕何夕。 花魁娘子温声唤道:“赵公子,奴家扶您去歇着。”赵顺祈咕噜了一声“甚好。”于是便没骨头的靠进了那温柔乡。正是温香软玉好时光,偏有人不识趣,一脚蹬开了这扇门,其力道之大,久久还能只听到门嘎吱嘎吱的来回晃。 赵顺祈以为是自己爹打来了,登时以最大的力气打起精神,却还是觉得天旋地转腿脚软,于是还是只能靠在那香肩上,正欲睁眼求饶,对方却已开了口。:“我就奇怪柳玉前日还好好的今天就生了病,却没想到竟在这里迎客,你这老混账竟敢诓我,真是岂有此理。”后面那句话是对后面急急跟来的老鸨说的。 百花楼花魁一日只陪一客,且还需要提前约好,此法是为了奇货可居的名头吊人胃口。那花魁娘子原是怒气冲冲而来之人提前就约好给足定金了的,却不想今天赵二公子大驾光临,点名要柳玉,老鸨得罪不起,只能应,想着到时给那原定的客人多赔付些银子就能了事了,却没想到这斗大不识的暴发富家傻儿子不知者无畏,竟直接跑来踹这贵人门。老鸨连连抹汗,左右赔不是,只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她还要养一大帮姑娘吃饭不是。 赵顺祈没想到竟然是个不认识的无名小子,竟敢不识好歹的跑来扰他清净,还把他吓的不轻,于是怒从心头起,酒更是助长了不可一世的气焰,于是惊吓都没能激起的力气,怒火激起了,他推开了搀着他的花魁。摇摇晃晃的来到那怒目而瞪的人面前,问:“你,姓甚名谁?家从何职?” 那人老实答道:“我姓王名午,家是做香囊生意的。” 赵顺祈一听无名小卒,低贱商户竟也敢犬吠。一旁酒量稍好的范昱本来也在静观其变,听完心里自然已经有了倾向,立马狐假虎威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和我们赵二公子抢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 那王午听说完不可置信的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抢了我的约,竟然还骂人,我告诉你们柳玉是我先定的,凭你是谁,也不能不讲规矩,凡事讲个先来后……”到字堪堪堵在喉咙里,因为他的喉咙已经有一道口子,血水从口子里流个不停,他再也说不了话了,临死前,他只见那双一看就纵情声色的眼睛正不耐烦的眯了下眼睛。还听见了那声音还并不清明的骂道:“什么这王那王的,找死鬼,真晦气。”好像他只是杀了一只鸡。 老鸨,花魁爆发出凄厉的惨叫。范昱本来拿着鸡毛当令箭,他本来就拜高踩低但也胆小如鼠,这一出直接把他吓的当场腿软倒地,久久不能出声。 京兆尹连夜起床,百花楼用最快的速度封了起来。灯火通明的京兆府里,堂下跪的是范昱,花魁,老鸨及死者家人,范昱早已惊慌不已,像只鹌鹑似的跪着,哭天抹泪的是王午父亲,一张胖脸哭的已经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抱头相依的是花魁与老鸨。真正的杀人凶手却好像并没有在。 京兆尹心情不愉的问“堂下有何冤情?速速呈来。” 王午之父心痛如绞颤颤的呈上状纸:“草民要状告赵氏二子赵顺祈杀害我儿,请大人做主。” 京兆尹敷衍的看了看状纸便丢在了一边:“你说赵顺祈杀害你儿子,可有人证?” 王父左右看了看,没一人出声。只能说道:“和他同去的小厮在门外听着有人说‘敢和我们赵二公子抢人’,听这此话定是因为争执的原因是赵顺祈。” 京兆尹主簿立马传唤:“传证人。”半晌无人进堂。 京兆尹怒斥:“大胆,你是在耍本官吗?” “不,不敢,下人明明随草民来了就在堂外侯着的,小板,小板。”王父不管不顾的大喊了起来。 “放肆,京兆府尹,岂容你喧哗,来人,掌嘴十下。”京兆尹下令,音量不小,两撇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不,不,大人恕罪……” 啪啪的打脸响在堂上,砸在那块“明镜高悬”的匾上。 此案以死者怒气攻心,一时不慎摔在剪刀上作为结案。老鸨撒谎引发祸端,下狱三年,柳玉被两人争端,是为祸源,下狱一年,范昱有挑唆之疑,责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小白,希望大家会喜欢这个故事,谢谢?????对啦,这是BL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登基 第2章 对峙 正是春日时分,春雨绵绵,巍巍高墙下两大一小缓缓步入。为首的人高大伟岸,面如狮威,眼如鹰睨,那终年战场淬炼出来的强悍气息令人望而生畏,一生戎马的超品大将军,纵使卸了刀,却远比带刀侍卫更令人胆寒。他身后随着一名约二十出头的男子和一个舞勺少年。那少年虽面容青稚俊美,然步履稳健,气质桀骜,年纪不大已见虎背蜂腰。 “少将军,你一会儿可得收着点脾气。”男子小声的唠叨这位小祖宗。 小祖宗斜睨了他一眼,称得上是无语:“燕迟,你把我当成阿图鲁了吧。”阿图鲁,一个力大无穷的异族,性情率直,说话从不经大脑。 燕迟呵呵心想:自谦了吧,阿图鲁是莽夫,可不像您这个小霸王。 燕大将军听着身后一大一小嘀嘀咕咕完,才转头:对自己的幼子说道:“阿回,今日为父要和满堂对簿,好好看着、听着。” 燕氏,天启国真正的世代将门,自建国以来,百年不衰,世代名将。如今到燕鸿飞已是第四代,其独子燕长恭是第五代,不过舞勺之年就已受封左将军,只是他不逢时,竟亲眼目睹了燕家军最惨痛的一战。他的父亲要去算账,为将士平冤,为冤魂讨债。他会睁大眼睛看着,一字不漏的听着,看着那些鬼魅般的嘴脸,听着那些诡谲的辩护。燕长恭觉得雨落脸上,有点凉意,可想而知那些倒在雪地里的燕家军是何等的凉入骨髓,连着灵魂都是寒凉。 这重重宫门,入天长阶,铺着多少忠骨…… 在或翘首以盼,或兴师问罪,或心惊胆战的各色情绪下,小皇帝传唤了那手握三十万精兵的国之肱骨大将。他不敢怠慢,起身迎接,来者弯腰拱手行君臣礼。小皇帝连忙让免礼赐座。 燕鸿飞道:“谢陛下,只是臣不敢。椅下是万具枯骨。”他说这话时看的不是皇帝,而是扫视了一众大臣。大臣们纷纷回避其锐利似剑刃的眼神,除了丞相和大理寺卿。前者如古树泰然,后者如死人冷脸。 “将军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直逼圣听吗。打仗伤亡在所难免。陛下不治你统帅失利,你反倒是要先来逼宫了。”率先开口的正是前段时间沾了人命的赵顺祈之父—户部尚书赵华璋。 “赵大人好大的帽子,逼宫都敢当面扣给我燕某人,是以为我老了镇不住宵小了吗?”燕鸿飞眼睛一眯,看着这些魑魅魍魉,肃杀之气森然。赵华璋一时不敢应声。燕鸿飞不屑再看他,垂眼低眉,声音沉沉:“将军百战死,死在战场上也许是将士的最终归宿,可若是内贼,我绝不接受,我军冒着雪踏着冰作战,可朝中补给的军衣里塞的是稻草,稻草啊,稻草是长最珍贵的米的,可却成了他们的催命符,他们不是战死,而是冻死,那军衣就在城门外,足足有数十车,上面还染着血,那是我两万燕家儿郎,你们说,这笔血债该向谁讨,他们在阵前保家卫国,身后却是奸人捅刀子。”他说的字字泣血,满座朝堂无人敢应。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的久久不能平静,他同燕长恭差不多的年岁,甚至要年长一岁,再不见当年干瘦的模样,而是身材修长挺拔,肤色如冰雪素白,甚至有艳色之相,只是气质沉静。他在歇斯底里的寺庙里活了十二年,又在阴谋诡计的椅子上坐了三年,他无为,放任,致使权臣当道,民怨沸天。那数万将士的性命,他们的冤魂,他们凄厉的吼叫似乎从遥远的边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说了一句“住口,”却不知是声音太小,还是他的声音从来就传不进那些人的耳朵里。 年少的燕长恭还不太懂得控制情绪,他敬仰自己英雄般的父亲,听着他一介武将舌战群儒。也唾弃那龙椅上坐着的废物,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似乎连坐着都在摇摇欲坠,当真是元荣修那老贼找来的傀儡,燕家将士死于权利阴谋,也死于那个无能的废物之手,只是他无法把矛头对准他,因为他不能弑君。 “不过是奸臣当道,父亲,诗经有云“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燕长恭操着一口清脆的官话,嘲讽的说道。 “黄口小儿,大言不惭,你意指何人?”刑部尚书雷霆斥责道。 “谁搭话就是谁,”燕迟面无表情的回话。 “你……” 两相争执不下,互不相欠,乱成了一锅粥,更有燕迟舌灿莲花,燕长恭小将仗着自己年纪小地位高打诨助威。 御史大夫岳怀仁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燕大将军,我军失利,我心痛矣,只是斯人已去,我们不仅要细查此次失误,问责罪人,更要安抚战死军士家人,体恤金落实。” 燕鸿飞倒给了这个德高望重的御史面子,不曾驳斥,只是苦笑道:“不错,御史大人说的对。”转头又看向赵华璋,表情立即变得肃杀:“赵大人说呢。” 事到如今,赵华璋也不敢明面的再说个不字,说账上没钱,那钱都去哪儿了呢。便又是一笔烂账要扯,于是他只能掏空了户部支出了那笔抚恤金。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算账便以下放抚恤金,斩了几十个采办、押送的替死鬼为暂时收场。 痛失库银的赵华璋在家里气的牙痒痒,恨不能再施一把火把燕家烧的尸骨无存。 “真是岂有此理。”越想越生气的户部尚书将手中的杯子砸在门上砸了个粉碎,差点给推门而入的赵华霖来了个开门红。他忙起身赔礼:“不知兄长登门,请兄长莫怪。” 赵华霖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看着这满屋子的狼藉,挑了个周围还算整洁的地方坐下,这才斥道:“你都多大的人多大的官了,遇到事情还是如此沉不住气。” 面对从小到大都威严的长兄,赵华璋气焰顿时消了一半,声音也小了许多:“那燕鸿飞分明就是奔着钱来的,一来就是狮子大开口,简直挖掉了我一块肉,我怎能不恨。”听这话语,想来尚书大人是把国库当成自己的私银了。 “那又如何?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元荣修那只狐狸不知道在憋什么坏水,上次顺祈失手打死了人竟是他的门生亲自送回来的,这次燕鸿飞发难也不见他相帮,他怎会不知国库空虚,届时你若拨不出银子,后果可想而知。” 赵华璋细细想来,才恍然事有蹊跷,他在糊里糊涂间就接了这口烂锅,燕家军因冬衣失利于天蛰关,最后却是他户部来填这个窟窿,糊里糊涂的斩了几十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这件事就揭过去了,燕家军损失惨重,他赵华璋也岌岌可危,眼见都要兜不住钱包了,那么这件事是谁获利了?自然是那位位同摄政王的丞相爷了。既折了燕家军的羽翼与声望,又让势头正猛的赵家大出了血替他收拾烂摊子,自己倒是摘的干干净净,真是好手段。 “他这次没下死手,颇有种警告的意思,不论是顺祈之事也好,亦或此次,以后定要万分谨慎,不可太过冒头,对他更是开罪不得。”赵华霖说着,那张冷肃端方的脸上满是凝重。 赵华璋自来以兄长唯命是从,自然点头称是。 赵氏兄弟吃了个大闷亏,反倒更加谨慎了。 起风了…… 在那绵延数里的红墙青瓦里,各宫各部都在按部就班的各司其职,只有那处最尊贵的寝殿里,那位万民之君却彻夜难眠,春雨总是润物细无声,雨落在那些花花草草上犹如轻抚。 小皇帝就这样在窗边榻上枯坐了一夜,看着花,看着雨。此时他尚年少,不明白的事情还有许多,尤其不明白为何这世间的阴谋总是不折手段、不计其数,恰如这种不惜牺牲数万条人命也要达成的贪念。他有过不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遭爹嫌、亲娘恨,从出生起就是烂命,他这样如野狗般的身子如今锦衣玉食的活着,而那些保家卫国的英雄却被自己的国家亲手送上了末路,没有了活下去的权利。 世间最可笑的事也不过如此了。 望步山,一座被传的离奇的山。因为那些上山的都会迷路,迷着迷着就回到了原地,然后魂飞魄散的逃下山,渐渐的都说那山不干净,便没人再敢上。山上肉眼可见的繁茂,只可惜看得见碰不着,令人望而却步,因此被称为望步山。望着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前锋,凤华脖子有些酸,这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凤华称自己要出宫游玩,元荣修在这些吃喝玩乐上一向随他高兴,因此这次出宫就派了点护卫跟着保护他,其他的就随他去了。可这并不让凤华高兴,他混着人群把那些尾巴甩掉了,这才站在了这座山底。从前有灵寺里的一个跛脚僧人曾赠他一本垫桌的小册子,上面标记了一些奇物怪地,人称的望步山在册上名叫“向仙山,”册上说:“有灵族一派避于此山,修法参道,非有机缘者不得入。”此去若有机缘,凤华想问问道,解解惑。 初入“向仙山”山底时凤华并未觉得有何异样,只是此地的花草格外茂盛,山间蜿蜒绵亘,雨雾不绝,却不显阴森,只觉得清凉幽静,似梵香安定。不多时,凤无栩已走到了半山腰,此处有一寒潭,正冒着凉气,非常契合当前的温度,很冷。忽而,凤华头痛欲裂,心中念头杂乱无序,一会儿是母亲憎恶的眼神,一会儿是她温柔的抚摸,忽而是被按在水里时窒息的恐惧,转眼又是高坐龙椅的俯瞰,紧接着又从高楼摔下,被那双黑色的羊皮靴踩在脚下,誓要把自己变成狗一样听话的傀儡……只在情绪失控时才会显现的红色异瞳此刻红的滴血,似妖似鬼,他胡乱的挥手,想将那些所见的景象赶走,却是徒劳。毫无征兆的,那些噩梦一样的场景消失了,接连而来的是朝廷那场燕将军的痛心质问,眼见着一切却无力主持公道,他心泣血,羞愧无颜,他看见那些或年长或年轻的将军士兵倒在他的面前,他伸手想扶,却穿过了他们的身体,那是他们没能安息的魂魄。 再一睁眼,异瞳已变为正常的黑色瞳孔,那如漆似墨的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凤华知道自己是入了迷障,刚才那些幻象是他的心魔。于是整理一下仪容复又继续入山。 接下来的路走的倒十分顺利,但是这山可谓高耸入云,凤华走的腿脚酸软,最后一段路是在双脚打颤中走完的。但眼看就要到山顶了,却又遇着一处悬崖峭壁,那一面靠壁一面悬崖的狭窄之路仅能容下一人通过,而那是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路,若有陷阱设在此处,相当于十死无生。但那少年天子并没有迟疑的走了上去,他走的很稳当而小心,看着底下的万丈悬崖,手里也出了汗,幸而除此看似险象环生的路以外并没发生什么诡异的事,于是他走完这条路后就很快登顶了。登上山顶便豁然开朗,这是不同于山间的开阔舒朗,眼见着花树草地、云海渺渺,只是没见着所谓的门派。 “你是何人?”身后响起如古钟般古朴的声音,凤华转过身,见一布衣老者,鹤发白须,眼神祥和。凤华抱拳以行礼:“老前辈,晚辈凤华,无意冒犯,只是心有所惑不得解,走投无路之下才冒入此地,请老前辈勿怪。” “你小小年纪能登上山来,胆子着实不小啊。但又怎的如此拘谨。老朽数年在此处闷得慌,但又不喜红尘喧哗,得你一小子解闷,岂不正好,你不必拘礼,你快随我来,我们边吃边闲话。”那老者说着便十分不认生的揽了凤华的肩膀,兄弟一般的引他去了一处屋舍。屋旁有小溪潺潺,屋前是竹子围的竹栏,养了群鸡鸭和一只老黄狗,还种了一片瓜果蔬菜。那茂盛的佛手瓜下面就是闲言谈笑、吃饭喝茶时坐的石桌,凤华忽然在想,瓜熟了落下来不会砸到人吗?正游离间,那老者已端了些花生和茶水来:“许久没人陪老朽说话了,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凤华,来自天启国,敢问如何老前辈” 那老者笑意更盛了些:“你可是永盛帝的第四子,母妃是白桑族的郡主,你的眉眼像极了你的母妃。” 凤华敛眉道:“老前辈猜的不错,您好像知道一些往事。” 老者款款扶须,眼神飘至了远处,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 第3章 拜师 他感叹道:“当年你出生便带异相,情绪不稳时便会显红瞳,永盛皇帝又是个极信神佛之人,恰逢那年天灾横行,天下祸乱四起,便听信谗言将你视为祸端不详,欲将你除之,至于为何你还活着,其中皇室密辛不为外人知,只知你那曾以美貌获盛宠十年的母亲,最终以毁容的残躯带你避入了有灵寺。” 他又道: “此事过后我便辞官避了世,再不愿参到那诡谲多变的尘世,就遁到此处,日日养鸡种菜消磨岁月。” 凤华了然的点了点头:“晚辈无意打扰,只心中疑惑不解之事甚多,又不知自己乃一名无能、无知之辈为何竟在阴差阳错间坐上了高堂。看着那些一件件一桩桩的惨事、荒唐事发生在自己的目下,日渐寝食难安,实在困惑不已,想起幼年无意中得到的一本手册,册中说向仙山乃是修法参道之地,便不请自来,试图求道,以至唐突了前辈。” 那老人呵呵一笑,手抚白须:“命数时运乃天定,非人力所能扭转,既到了你手那便是定数,自然要顺势而为。你儿时曲折坎坷,又身无依仗的坐上了高位,想必其中滋味不堪难言,可见你今虽年少但眼中沉静,言谈悲悯,实在难得。我道天启命数已尽,黯然退场,如今看来生机却系于你身。” 凤华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老朽姓陈名曰学知,你若不嫌我是个糟老头子也可称我为一声老师。”避世太久了,也灰心许久了,如今再见此子,竟让他有了些久违的意气。 陈学知,天下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夫国子监祭酒,曾在高祖皇帝时期任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学师,而立之年更是撰写了一套《百生论》详尽了许多要紧的知识、高深的文学、开阔的思想,不知惠利了多少寒门学子,不知门下多少的门生。更辅佐高祖皇帝开创了一代盛世,许多惠国惠民的政典都有他的身影,后面见证了景彧帝,永盛帝的兴更迭,可谓真正的三朝元老。凤华忙起身再行大礼:“凤华眼拙,不知竟是陈祭酒,请恕凤华轻慢之罪,只是在下愚笨,不敢称鸿儒老师。” 别看那陈学知临近花甲之年,却声亮眼明的,他生了气,声音大了不少,眼睛也瞪的溜圆:“你这些酸唧唧的话和做派和谁学的,这点倒是不好。成大事者虽要圣明却断不可过于自谦,自谦过了便成了自卑,自卑之人怎配做这天下之君。再说,若是连你这个天下之主都不敢称我一声老师,那还有谁敢?” 凤华自登后身边围着的不是酸腐学士就是权臣佞臣,再就是要叫他为国为民的纯臣,那些人或念经般的念书给自己听,或事事捡好听的与他说,或语重心长的让他做万民表率、为天下谋福祉。但从未有人这样斥责教化他,这种虽责怪却是真忠言的人,他还没有遇到过,不过是恰逢一面的人竟让他酸了眼眶,也觉得世间真心不过如此简单,在并未期许的时间里便悄然而至。 凤华缓缓跪了下去,说了句:“老师,受学生一拜。”天公好作美,此时,溪水潺潺,微风习习,阳光和煦,不远处一片桃花开的正好,像是知道这是人间沧桑迂回转圜的一天,命运像是在这座山上的林中小屋的庭院中开始转动。 平静的时光总是匆匆,是夜,将军府。和多数天潢贵胄的奢华气派不同,这里威严庄重而略带朴实之风,别的王府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燕王府是较场、靶场各种练武场,包括房间也不是软卧锦被,而是板板实实的硬床,和军营前线有的一拼……这是燕家家训,要时时不忘战场之艰苦,念战士之血汗,思太平之不易,切勿金丝玉帛、高枕无忧,睡软了骨头。燕长恭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或许因为生来就在家训中,所以他金丝软枕无美梦,糙睡石床也自在,但这只对应他以往的心情,此刻的他并无心睡眠,只尽情在较场上舞刀弄枪,发泄心中的怒火。长枪直破雨珠,枪指前方,如破竹之势,像要劈开这浑浊不堪的人间,却又带着铁骨柔心不忍生灵涂炭,于是猛而一收,长枪回旋腰后,来了一手漂亮的背花枪。 不远处,在府多年的老管家撑伞而来,简单行礼:“小公子,将军请您去正堂。” 燕长恭将枪放下,洗漱一番自不必说。在去的路上还在想:他老子一向不会半夜喊来喊去的折腾他,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再想着这越来越不安生的年岁,脚步更快了。本来怀着一颗揣揣的心在见到来人之后,他的脑中显示出一个“?”这是那个懦弱的小昏君吗?他长得好面善好漂亮,好想去抱抱摸摸……燕长恭被自己诡异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他控制不住。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也没有贸然造次,于是燕长恭规规矩矩的行了君臣礼,坐在了他爹的下方,静静观望着。 没有存在感的天子在向仙山跟着老师已住了好些时日,觉得再怎么也该回宫露个面了,不然朝廷怕是要发国丧了,实则他还是低估了元荣修一手遮天的能力,他出宫走丢的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比如眼下这两位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毕竟他这个小皇帝再无用也能算得上一根定海神针,他在,一国大统就轻易倾覆不了,他话语权小作用却一点也不小。话说远了,近处来说,就是他回宫的途中想来将军府看看,也想领略一下这位神乎其神的大将军风姿,同时表示亲近与慰问。 燕鸿飞乃赤胆忠心的铁血大将军,哪怕刚经过了天蛰关之战,仍然对手无实权的小皇帝礼敬有加,:“陛下深夜驾临,不知道有何贵干?” 那少年皇帝圆润的大拇指指甲挖着食指,有些不太自在的说道:“朕……出外游玩了几日,回宫时路过府邸,就想着进来看望一下将军,此次战役惨败,数万将士的英魂永远留在了那边远之地,我深知将军痛心,同袍寒心,只是我如今深陷囹圄,道是有心也无力,只能来慰问一下将军,聊表我心,望将军勿对我等失望,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他本说的字字掏心,一边是对死去英魂的扼腕痛心,一边是希望这位位高权重忠君爱国的大将军不要摒弃自己。只是听在燕鸿飞耳朵里他却觉得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乏罢了,如今的朝廷他早已没了希冀,只是有一点,边疆防守,若非身死、燕家军破,否则只要他在,则边防线在,野心勃勃的丹寇休想越雷池半步。至于这浑浊不堪的京都,他实在没有心思去搅和。所以只能表示自己定会做好职责,替陛下镇守边疆。 听见如此爱莫能助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气馁,像是并未对任何人心存幻想,只是要尽好一个皇帝的责任,不能放任江山倾斜,朝政被世家一手遮天,也不须怪忠臣良将寒心。少年皇帝毫无芥蒂的一笑:“将军,朕尚且年轻,许多事还不懂,但我会努力的去学,去做,我希望有一天将军兵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后背是安全的,冬衣和粮食是不缺的。” 燕鸿飞拱手道: “陛下仁义,此乃江山社稷之幸。”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道尽了数年寒心,此非一夕之间能破冰,更遑论推心置腹,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何其艰难? “这枚玉石雕的菩萨是我母妃生前赠我的唯一一件信物,说是可以护佑吉祥,我想将他赠与小公子,替我与大将军守护天启国未来的栋梁。”说着,便从颈中摘下一枚莹绿的毫无杂质的菩萨吊坠,缓缓来到了燕长恭的面前。本来燕长恭还在出神盯着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不想自己也被点到了名,于是立即就站了起来。燕鸿飞本来想拒绝,却不想他一向桀骜不驯的儿子已经先他一步说话了:“多谢陛下,臣燕长恭受领了,真漂亮。”甚至已经立马不客气的戴在了脖子上,那上面应该还有小皇帝的余温。 小皇帝倒也没想到这位年前成名的少将军性子这般随性洒脱,丝毫不拘泥,倒愣了愣,随即笑开了面容:“小公子果真特别,性子不拘一格。” 燕长恭微微探头倾身,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什么小公子小公子的?陛下好像并不比我大多少。”一向有些文雅娴静的天子被这抹放肆张扬的笑给晃了一下,心想:京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郎飞扬的世家少公子了,不知那些镇守边疆的那些儿郎是否都如这般。 “咳咳……”燕鸿飞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自己儿子那不敬的犯浑样,欠身谢恩:“臣替犬子谢陛下割爱,必奉为珍宝,好好戴着。” “将军严重了,实是朕没甚好相送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贴身物能聊表心意了。”他收回眼神,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雨好像小了些了,便道:“夜深了,我便回宫了,不打扰将军安歇了。” 燕鸿飞笑容倒是真切了许多的说道: “陛下折煞臣了,臣送陛下。” 皇帝摇了摇头:“天凉,将军不必相送了,早些歇息罢。”说完便颔了颔首,自去门边拿上来时撑得油纸伞随着引路的管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