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乌鸦,但登顶榜首[全息]》 第1章 南方高速 “放心,游戏绝对好玩,让你不虚此行。” 温润的男声从桌上的终端里清晰传出,“何况试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书桌前,戴着耳机的女生摆弄着崭新的设备,淡淡语音回复: “好,我知道了。” 午后,浓稠的橙黄色阳光透过玻璃淌入室内,落到戴荆月白得透出血管的脸上。她穿着陈旧的纯色T恤杉,乌黑的长发在脑后随意半扎成一个丸子头,鬓边垂下几缕碎发。 修长的指节搭在泛着冷光的设备上,她闭上眼睛,专注操纵精神力与终端服务器绑定。 和煦清风拂面,盏盏流萤飘落,再度睁开眼时,卧室的景象尽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朵金光闪闪的祥云。 【叮咚!欢迎登录“圣光回响”服务器】 【请新注册玩家输入游戏ID,一经确认,不得随意更改】 戴荆月沉吟片刻,输入四个字——披荆戴月。 【游戏ID确认成功!】 【检测玩家属性为:乌鸦】 【异能方向:暂未觉醒】 【恭喜玩家载入服务器!当前注册玩家总人数:3510832561人】 饶是做好心理准备,她还是惊讶地睁大眼,这款全息游戏远比想象中还要火爆。 圣光回响是帝国官方推出的全息游戏,改编自军队的能力考核,降低难度,增加趣味性,服务于想要锻炼提升精神力的普罗大众,不少人借此觉醒异能,一经问世就备受推崇。 但戴荆月也是今天才拿到终端设备。 准备区里,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小星体在面前缓慢滚动,耳畔不由自主浮现不久前男生说过的话: “一个星体代表一个游戏副本,难度随机,挑顺眼的进去就行。” 少顷,指尖轻轻碰上一个海胆状的黑色星体。 选定的刹那,四周的萤光倏地笼罩住全身,绵延流转。 【游戏正在加载中……加载完成!】 【游戏名称:南方高速】 【亲爱的玩家披荆戴月,祝您游戏愉快!】 下一刻,戴荆月闪现在一座银灰色顶棚下。 黑幕笼罩,顶棚的光直照上蜜蜂配色的防撞墩,红白相间的金属栏杆阻着前边一望无际的宽敞大道,夜里潮湿的空气里隐约带着霉味。 她默默打量着周遭的环境,心里很快有了定论。如名称所示,游戏背景大概是百年前地球上的高速公路。 “祝您游戏愉快”几个字幽幽落下,戴荆月等了一会,却迟迟未接收到主线任务。莫非是需要玩家发挥主观能动性开启? 疑惑刚在心中升起,提示音便再次响起: 【距离主线行程关闭还有10分钟,请玩家抓紧时间开启主线!超时未开启主线者,游戏失败!】 随即催魂似的倒计时: 【9分59秒、9分58秒、9分57秒……】 阴森森的冷风适时掠过后背,棚子下沉默接听消息的女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决定再也不要将一语成谶用在自己身上。 毕竟人们常说乌鸦报灾,而她就是那只代表不幸的乌鸦。 万一觉醒的异能方向是招灾诅咒呢? 手掌在小臂上快速摩擦生热,戴荆月边取暖边张望,想先试着直接走上公路。按照游戏名称来看,肯定得先上高速才能触发任务。 奈何无论怎样,她都无法突破那道单薄的栏杆,就像有一堵无形空气墙隔开高速内外,想来是必须要有车才能开启游戏。 举目四望,高速空旷无垠,安静得能听见簌簌风声,连一道车影子都没看见。 深深呼出一口冒白烟的气,戴荆月目光快速扫掠高速口,准确锁定不远处唯一一间有人的收费亭。 几步走到亮着灯的收费亭前,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指关节有礼貌地轻叩玻璃。 咚咚。 “您好,前方自助取卡,请出示收款码。”玻璃边迅速探出一个脑袋,脸上带着稍有不慎就会被举报的标准微笑,“……咦,您的车呢?” 只见一个女生孤零零站在收费亭外,柳眉凤眼,鼻梁秀挺,白灯洒到她的身上,镀上淡淡的辉光。 好漂亮的人。 工作人员不自觉出了神。 全然未知对方心理的戴荆月努力释放友好微笑,凭借脑中残存的历史知识试探开口: “请问附近有什么停车点或者4S店吗?” 工作人员遗憾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哪里有车吗?” 尽管内心很想帮助面前的女生,但工作人员还是摇头: “这是姚家镇口的高速点,附近只有小乡镇。” 轻声道谢后,戴荆月抿唇退到一旁。 算上栏杆口的无用尝试,短短几句问话的功夫,已经耗费两分钟。她习惯性地捏了捏指节,迅速在脑中梳理从进入到现在的全部经历。 游戏不可能在开局就设置死胡同,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一如解题,破局的条件往往藏在最开始。 耳边聒噪的倒计时像是游戏对玩家的精神干扰,阻止人集中注意力破局。 检测到戴荆月加快的心率,提示音似乎也染上些戏谑的色彩,嘲笑着无能的玩家。 然而下一刻,刚被判定为“无能”的戴荆月突然拔腿往反方向冲,步子越迈越大,竟直直跑离公路,拐到了上高速的一条颠簸小土路上。 工作人员探出身子:“哎,不上高速了?” 回应对方的只有风声。 随着位置不断偏移,先前隐隐约约感知到的味道也愈发强烈——混在泥土里格格不入的发霉味。 等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时,留给她的时间只剩下四分钟。 凝视着眼前的景象,戴荆月唇角勾起。 四分钟,够用了。 一小栋村边的垃圾回收站占据了她的大片视野。而回收站的后面,那团黑黢黢的东西,肖似车的轮廓。 不知立在那多久的女人,在看清戴荆月的身影后欢喜道: “哎哟!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东西早都收好了!” 戴荆月“嗯”了一声,大步走过去,准备坐上自己探索到的坐骑。但当彻底看清那辆车后,漾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结构硬朗,配色清新,敞篷设计,堆满纸箱,车头还竖着一面小旗子,无疑兼具了实用性与美观性。 可她此时有点想骂人。 不懂就问,三轮车能上高速吗? 游戏告诉她,能。 车座上甚至放了一顶安全头盔,等待着有缘之人的拾取。 女人的目光里充满期待,很明显,她就是那个有缘之人。 空气凝滞三秒后。 凉风瑟瑟,引擎轰鸣,坐得稳稳当当的戴荆月拧着车把,将过路卡揣在兜里,踩着倒计时结束的死线飙上公路。 踏上路途那一刻,一道声音凭空在耳畔响起: 【叮咚!恭喜触发游戏主线!】 【主线任务:在天亮前将旧纸箱送到下一个高速口!】 虽然过程有些不尽人意,但总归是开启主线了。 夹道路灯一齐亮起,绿色的金属路牌反射冰冷刺目的白光,准确无误落到深灰色的高速路面。 大概是为了方便玩家行动,这辆三轮车居然头尾装备有车灯,戴荆月随时都能打开。 未至高峰期,公路算得上空寂,身侧只不时掠过一抹染色的虚影。没人对三轮车提出异议,她便一路安心驾驶。 钢条哐当,轮胎吱嘎,纸箱晃呀晃,一晃不知过去多久,枯燥到戴荆月数次怀疑这场游戏会不会真的只是单机开车模拟。 直到前方出现亮着橙红色灯的车屁股。 一辆辆车打着尾灯停在原地,仿佛潜伏在暗夜里睁着闪光红瞳龇牙咧嘴的怪物,依稀还能听见寂寥的鸣笛声。 深蓝三轮车缓缓停在一辆银白甲壳虫后,她眯眼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车,心中暗忖不对劲。 前面那么长一段路,几乎没有碰见过什么车,可现在却实打实地堵在这儿,实在不符合常理。 不仅如此,身后也在不断来车,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像凝固在罐头中央里的沙丁鱼。 于是戴荆月转头看向一旁摇下车窗透气的司机,硬着头皮主动询问: “你好,现在明明不是高峰期,为什么大家都堵在这儿了?” 司机转头瞥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前边恐怕是出了什么重大事故,等挺久了,而且另几条高速封路,往南边的车全聚在这里,还只有两条道,可不得堵吗?” 闻言,戴荆月若有所思点点头。 而司机仍维持着偏头的姿态,显然还有继续聊的意思: “我去看球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上,好不容易有钱看一次,还碰上这种事,真是造孽啊。”语气里充斥着不甘、不平和不满。 拙于言辞的戴荆月嘴唇开开合合,绞尽脑汁吐出几个字: “没事,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等着呢,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不知话里哪个关键词触动了司机,他硬朗的面部轮廓蓦地软和,语气瞬间温柔下来: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戴荆月直觉不对,下意识追问: “为什么?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司机不语,只是面带微笑着看向斜前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是一位短发利落的年轻女生,正靠着通体漆黑的小轿车边休憩。 收回目光,戴荆月不确定道: “难道你对那个女生一见钟情?这场堵车让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 很合理的猜测,司机却瞪了她一眼:“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喜欢她?” 戴荆月这下懵了:“那你看着她笑干什么?” 对面清了清嗓子,理所当然道:“那是我离家出走的妹妹,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低哑的男声落下,男人甚至望了望群山,一副怀念的样子。 戴荆月刚想试图安慰他两句,斜前方的短发女生却忽然发出凄厉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这里有炸/弹!” 下一刻,游戏提示音适时响起: 【叮咚!恭喜触发游戏支线!】 【支线任务:在炸/弹爆炸前破解密码!】 第2章 南方高速 这道喊声如同号角,一声既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开关车门声不绝于耳。公路本就堵塞,现在更是像一盆泡发的木耳,炸开得七零八落。 身处其中的戴荆月也是木耳之一。她迅速蹦下车,跑到短发女生车边,语气急促:“炸/弹在哪?” 早已离开车的女生手指颤巍巍指着自己车座底下:“这里,我刚刚听见走秒声。”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那颗绑在车底正在倒计时的炸弹,还有一个半小时就要爆炸。 输入密码的密码栏边显示着数字3,显然是有三次输入密码的机会。 周围的人群混乱不堪,密码的线索肯定藏在其中,所以当下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让他们安稳下来。 刚动一点心思,不远处就传来洪亮的喇叭声:“请各位司机朋友放心,炸/弹已经被我们控制破解,大家可以安心在车上等待。” 那是一个站在越野车顶上的眼镜男生,而他的车前同样插了一面写着id的小旗子,是和自己一样的玩家! 戴荆月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思维盲区。由于前期一直没有碰见游戏同僚,她便惯性思维以为这是单机游戏。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一场多人赛场。 男生一连喊了三遍才跃下车,随后径直往戴荆月这边走来:“你也是玩家吧,一个人?我的队友已经去收集消息了,你好好待着别添乱就行。” 男生语速很快,还带着点不知哪儿的口音。她努力消化着对方的消息,提炼出两个关键词:一是队友,二是添乱。 “队友?”她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瘦削的人,“几个人?” 明明是很正常的问题,男生却投来惊讶的眼神:“你不认识我?” 戴荆月扬眉,默认了他的说法。 男生反应极快,确凿道:“你应该是新人,没参加过几次游戏。” 随即又小声嘀咕:“那你运气还挺好,能在游戏里遇见我们。” 戴荆月对这说法不置可否,她看出来男生大概是游戏里的某个出名的高手,却还是极不喜欢对方的语气。 “我是白纸扇,群英堂的。”男生主动抛出自己的身份。 戴荆月微一颔首:“披荆戴月。” 二人交换ID就算打过招呼了,白纸扇自以为友善道:“那你现在回去待着就行,等我们破解支线就能继续往前了。” 谁知面前这个新人并不领情,反是摇了摇头。 白纸扇眉心稍蹙:“什么意思?” 回答声平静恬淡:“因为支线任务是我触发的。” 捕捉到对方眼中稍纵即逝的讶异后,戴荆月知道自己赌赢了。 事实上,她也不能确定支线触发究竟和自己有没有关系,毕竟相关不等于因果,而归因是件奢侈的事情。 而白纸扇的反应验证了她的猜想。支线任务是固定的,但触发点是不同的。戴荆月能遇见女生的哥哥,换作他们也许就会遇见其他姐妹兄弟。 而白纸扇等人出于各种因素,暂时没同任何人交流,因此也没能触发支线。 “所以你们需要我。” 抛下一句话,戴荆月转身就走,没再同对方浪费时间。 对方那股自以为是的语气突然让她想到很久前,家里人第一次和她说:“阿月,你平时要安静些,少说点话。” 当时的她扬着天真的小脸:“为什么呀?” 他们刮了刮她的鼻梁:“这当然是为了你好,避免你染上坏习惯。” 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自以为这是家人的爱。后来才恍然顿悟,他们不过是担心自己说多话给这个家招灾罢了。 毕竟她的属性是乌鸦呀。 没有沉溺在回忆里太久,戴荆月返回到自己的车边,定定看向身旁的司机,开门见山:“你的妹妹为什么离家出走?” 惊魂未定的司机望着她:“他们说炸/弹被控制了,是真的吗?它是不是还在我妹妹那里……” 戴荆月没有出声,沉默看着面前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司机被她盯得发怵,下意识为自己辩解:“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刚说完,就听见对面的女生一声轻笑。 “我还没开始说话,你在慌什么?”她微微侧头,似笑非笑,“还是说,你和这个有关?” “没有!”司机猛然爆发出巨大的声音,仿佛在借此为自己壮胆。 他哆嗦着嘴唇,视线飘忽不定:“和我没有关系,谁让她不听劝,都怪她自己!” 见男人着急忙慌地想关上车窗,戴荆月弯下身子凑过去,手指抵住窗户沿,温热的吐息打在他的面前,就像扼住猎物咽喉的猛兽: “再问一次,你的妹妹为什么离家出走?以及,你是姚家镇出来的?” 戴荆月的目光落在他袖口染的红泥上,回想起不久前刚踩过的泥泞小道。 晚来一步的白纸扇闻言稍稍扬眉,默不作声。 对上那双幽如深潭的眼睛,司机面色发白,他有种直觉,如果再不交代,这个看起来俊俏的女生很可能会采取某些极端手段。 “因为她和家里人吵架了,家里想让她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但她不愿意所以离家出走!” 戴荆月乘胜追击:“她是做什么工作的?” “记者!她大学学的是新闻!” “最后一个问题,她叫什么?” “姚时!”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她暂时放过浑身发抖的司机,环视一圈后和白纸扇一起回到车旁。 在群英堂的努力下,公路秩序基本稳定下来,但玩家们比谁都清楚炸/弹还在。鉴于戴荆月的三轮车太寒碜,短发女生姚时被暂时安置在他们的越野车上。 后座上,群英堂的人正看护着姚时,车门突然被敲了敲。 戴荆月单腿踩着车沿俯身,上下打量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护着什么的女生,耳后的黑发滑落至空中: “你是姚时,工作是新闻记者。” 姚时顺从点头。 戴荆月沉默几秒,再次开口:“你和你家人很久没有联系了,对吗?” 姚时暗淡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 “我刚刚见到你哥了,你想去见他吗?” 谁知听了这句,方才眼中还闪着光的姚时忽地闭上眼:“我已经和他们断绝关系了。” 毫不留情拷问npc的戴荆月闻言顿了顿,白纸扇的眸中也多了几分正色。 姚时和家人已经到了断绝关系的程度,而非单纯的吵架矛盾。 “你们的矛盾不可调和?” “害你的会不会是你家人?” 戴荆月和白纸扇同时开口,一个比一个刁钻为难。二人对上视线,白纸扇耸了耸肩:“虽然有点冷血,但这样提问效率更高。” “嗯。”戴荆月没有否认对方,眼神淡淡落在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被同时质问的姚时也没觉得有什么冒犯,她随手抓了抓凌乱的刘海,瞥了一眼窗外的群山,再依次答复面前的两个“热心司机”: “对,不可调和,至于害我的话,不排除这个可能。” 虎毒尚且不食子,白纸扇很难想出发生了什么会让家人想谋杀自己的亲生女儿…… 等等。 他刷地抬头:“姚时,你和你父母有血缘关系吗?” 女生下巴微点:“有。” 刚燃起的念头瞬间破灭,白纸扇没忍住暗骂了句脏话。戴荆月虽未出声,内心也是同感。 盘问这么久,却没能收获任何一点和炸弹相关的线索,连嫌疑人都没法锁定,遑论破解密码。 “我们分头行动,你留下来看着她,我和队友出去找线索。” 调整好状态的白纸扇当机立断,看向戴荆月。后者默许了这个安排,本身她也还有许多疑点想要问姚时。 白纸扇的身影越走越远,化为一滴融入暗夜的墨点,天幕染着浓得化不开的墨,不知距离天亮还有多久。 封闭的车厢里,姚时突然主动出声:“为什么要帮我?” “有人帮你不好吗?”戴荆月反问。 闻言,姚时笑着看向窗外,正巧有司机站在车边抽烟解乏,红光明灭。她声音轻快:“你们帮的不是我,而是自己。” “爆炸了,堵在这里的大家有可能都会死,不管是你,还是刚刚的人。” 戴荆月一时无言,姚时的话太尖锐,仿佛一柄戳穿裹在所有人身上伪善的茧的利剑,但她还是摇头: “不以功利主义为出发点,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不是吗?” “你作为记者,应该比我体悟更多。” 姚时没有出声,耷拉着眼皮,沉默撕烂指甲边的倒刺,粗糙的皮肤上血痕斑斓。 凝固的空气如一曲悠然华尔兹砸出破裂的音,戛然而止。 良久,戴荆月还是出声打破沉默:“对了姚时,你从事的是什么记者,财经记者,娱乐记者,还是……” “调查记者。”女生的声音似清泉,“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戴荆月的心蓦地一沉。 为什么车上会被人安炸弹,为什么家里会想要她有一份安稳的工作,为什么姚时与家里断绝关系…… 所有这些的疑问在这四个字的回复里有了答案。 虽然早就猜到了,但她还是存有一丝侥幸,因为这对于姚时太过残忍。 如果害姚时的人不是家人,而是来自工作上的敌人呢,一切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或许她揭露的真相触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那些人的威胁,那么她当然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乌云不知何时散开,月光皎皎落入车内,打亮姚时锋利的侧脸。似乎很早以前,她的眼中便不再有恐惧,只有淡然与冷漠。 “关于妇女儿童的拐卖。”姚时冷不丁开口。 戴荆月先是一愣,随即很快意识到这是姚时最近在调查的主题!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姚时却怎么也不肯回答了。与此同时,有人打开车门,吊儿郎当吹了声口哨:“披荆戴月?” 戴荆月下意识抬起茫然的脸,撞入她眼中的是刚刚离开的群英堂的女生,额上箍着运动发带,鲜艳的红发束成高马尾,金色瞳孔在夜里闪闪发光。 “白纸扇让我喊你过去,有新发现。” 第3章 南方高速 白纸扇就在不远的一辆客车旁,红发女生和戴荆月三两步就能赶到。 他神色严肃走到二人身前: “姚时是姚家村的,属于姚家镇,但是更偏远。村里人说她高中时期就叛逆,上大学后更是和家里天天闹矛盾。这辆客车载着的就是姚家村里的人。” “据说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她就和家里人大吵一架,闹得特别严重,连村长都来劝架。后来姚时就不常回来了,最近不知怎的又出现在村落附近,只不过村里人也没怎么见她进家门。” 戴荆月垂眸听着,随后将自己接收到信息全盘告诉对方。交换过消息后,两人迅速确定了接下来的突破方向。 部署完任务,沉默半天的红发女生终于开口:“有什么我能干的吗?” “当然有。”白纸扇微笑,“红棍,你的任务是保护好姚时。” ID名为红棍的女生简单拉伸胳膊:“放心,我在姚时在,我亡……让我亡的人还没出现。” 炸弹还有55分钟爆炸。戴荆月和白纸扇一人一个方向,以姚时的车为原点,开始地毯式拷问。 “你好,请问你是姚家村的人吗,准备去哪,你认识姚时吗?” 同样的一句话,戴荆月重复了十余次,嘴皮都快磨破了,她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的话。 所幸她也从周围人里收获了不少线索。虽然大部分人对于姚时这个名字都一脸茫然,但从小部分知道她的人口中,戴荆月已然勾勒出了一个孤寂决绝的身影—— 高中时期叛逆,大学选择离家很远的学校,一意孤行报考后和家里不相往来。在校期间就多次发布新闻报道。近期行踪诡异,出现在村落附近,却又不进家门。 再结合姚时自身的说法,她最近在做关于妇女儿童拐卖的调研…… 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想在戴荆月心中悄然浮起。 下一秒,她大跨步跑到最开始的地方,急促敲开姚时哥哥的车窗,单手扼住对方的喉咙,声音嘶哑:“你们村是干什么的?” 男人咳了两声,艰难喘气道:“就是、就是小本生意……” “什么生意?” “咳咳……这是村里的机密,不方便说……” 戴荆月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深:“是不方便说,还是不能说?干的是贩卖人口的生意,对吧?” 闻言,男人眼球瞪大,呆呆望着戴荆月,似乎不可置信:“姚时和你说了?不可能……她明明最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了。” “告诉我,密码是多少?”抓住男人心理防线坍塌那一刻,戴荆月低声提问。 男人脸上带着释怀的笑:“0621,姚时的生日。” 戴荆月倏地松手,男人“咣”地一声重重跌回驾驶座,在皮椅上砸出一个小坑。 虽然男人告诉了密码,但她并不敢去填。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还有那么多疑惑没有解除,真能这么容易就破解密码? 这端她还在犹豫,另一端的白纸扇却也收到密码,一个迥然不同的密码。 “我抓住了一个男人,以转卖儿童为生,在逼供下主动交代密码是0929,他们第一次接头的时间。” 黑色轿车座椅底下的炸/弹前。眼见白纸扇的手即将碰到触摸屏,戴荆月拦住了他:“密码不是这个。” 冰冷的倒计时面板上,剩余时间不足半小时,白纸扇显然有些急:“就算我们的密码不一样,都试一遍就好了,反正有三次机会。” 说着,便手快地摁下“0929”,提交的那一刻,倒计时停住了,白纸扇还没来得及惊喜,走秒却忽然以5秒为单位开始行进! 28分50秒、28分45秒、28分40秒…… 白纸扇眉头紧蹙:“密码错了,难道你的才是正确的密码?” 戴荆月摇了摇头:“不,我觉得两个都不是正确的。” “那正确的密码在哪?”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开始信任这个不久前还嫌弃的“新人”。 戴荆月抬头,锐利的目光穿透黑夜,似乎已经望见了那个她想找的身影:“去问姚时。” 越野车里,红棍转着捡来的木棍,破风声凛冽,身旁的姚时坐在那闭目养神,安静不语。 白纸扇和戴荆月赶来时看见的就是二人“和谐相处”的画面。 戴荆月不再犹豫:“姚时,炸/弹密码是多少?” 女生睁开眼,语气带着点嘲弄:“你们是没破解密码魔怔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你知道。”戴荆月语气凿凿,“甚至可能他们安装炸弹的时候你也知道。” 姚时耸了耸肩:“是这样吗,挺好的剧本。” “高中的时候你和家人决裂,是发现了他们从事非法人口贩卖。大学你执意离开他们,甚至选择新闻专业。你想要披露这一真相。” 戴荆月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她忍不住继续。 “你哥说你不想别人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以前可能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这个想法。” “我之前还疑惑,为什么你会那么说话,如今想想,你可能本就知道密码,如果没人帮你,大概就放任它爆炸。” 姚时睫毛颤了颤,还是没出声。 戴荆月只能继续输出:“你主动给我线索,说明你潜意识也在向外求救,你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 “对。”姚时出声打断,冷笑着开口,“我是想向外求救,但是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高中时期,第一次发现家乡秘密,是因为后山多了几个陌生的小孩。邻家叔叔说那是寄养在外的孩子,才接回村里。 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姚时不信,于是开始了自己的调查大业,这是姚记者的开刃之作。 顺理成章的,她发现了自己家乡的秘密。原来姚家村一直在背后干贩卖人口的事情。不仅有小孩,还有妇女,就像一个中转站。如果村里有人需要,也可以直接出钱“买货”。 更让她惊悚的是,她的妈妈也是被拐来的。 压不住火的姚时在那夜和家里爆发了第一次争吵。可是爸爸告诉她,大家都是这样的,只有这样才能缓解村里单身汉的压力。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戳破事实后会有人支持我?”姚时陈述的声音越来越低,“实际上,他们只觉得我带来了麻烦。” 17岁的姚时永远忘记不了妈妈当时的眼神,像是疲惫,像是不解,又像是嗔怒。 后来她理解了。因为妈妈被困在这里太久,甚至有了她和哥哥两个孩子。她就算想走也走不了了。而她就不应该戳破这层血淋淋的真相。 高考后,她执意报了省外的大学,理由是想出去看看。爸妈由着她去,因为他们笃信她还会回来的。 每日在痛苦与煎熬里辗转反侧的姚时试图说服自己,也许这真的是被逼无奈呢,她只要当作无事发生,依然可以好好生活。 在听过同学分享的父母爱情故事后,她更加将这份阴沟里的烂泥藏在心里。直到有一天,她的舍友出门却意外失踪。 这是她在大学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等警方在附近的山村找到她舍友的时候,对方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那晚,姚时在厕所干呕了很久。 讲到这里,姚时突然攥住了戴荆月的手,紧紧抱在怀里。戴荆月想试着挣开时,对方却先松手了。 “当时她就是这么抱着我的,她不断重复说自己会乖乖的,让他们不要打她。呵,你们知道我当时多绝望吗?” 戴荆月绷着下巴:“所以你开始调查了?” 姚时轻点头。 第一个来劝阻她调查的是邻家叔叔,他说没用的,在报道发出去之前,她就会先暴毙身亡。 **裸的威胁。 第二个来劝她的是她哥哥,男人满眼写着不认可: “你明明自己享受了这么多,甚至诞生于此,你以为别人就不会说你吗?他们会说,你也是共犯。” 但她都没听,反而借着自己的身份在村里走访调查。那辆代步车停在村口,大树后的她亲眼看着自己哥哥和邻家叔叔装上了炸弹。 “什么密码?” “她的生日?既然不愿意接受,那就去死吧。”说话的是她哥。 “那还不如当年拐卖你妈妈的时间,那可是第一次。” 但是最后,两个人哪个都没选。 “你还记得我们转手了多少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好!就定这个!” 姚时知道,她在调查的时候查得清清楚楚。 142条命。 0142。 所有记录手稿都在她身上,那一刻,姚时已经想好了,不如就这么尘归尘土归土。一切从未发生,她也得到解脱。 讲到这里,她还是下意识摸了摸揣在兜里的手稿。 戴荆月终于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双手插兜。 可是天不遂人意,一向畅通的公路突然堵车了。堵在这里的不止是姚时,还有很多无辜的人。 她想死,但是这么多人也该死吗? 她看见了邻家叔叔,看见了她哥哥,看见了姚家村里很多人,他们都该死。 可是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他们似乎不该死。 …… 最先回过神的是戴荆月,她给白纸扇使了个眼色,飞速蹿到炸弹前,指尖轻点,输入0142。 滴—— 倒计时结束了,停止在2分10秒的时候。 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炸弹如果爆炸,姚时哥哥他们也不能幸免,为什么他们会告诉自己假的密码。 车前,被质问的男人摊了摊手:“逗你们挺好玩的。” “那你不怕死吗?或者我们如果输错密码,你不也会死吗?” 对面忽然咧嘴笑了,露出烟熏的黄牙:“你怎么知道倒计时结束后,炸弹一定会爆炸呢?” 戴荆月愕然,对危机的强烈感知让她不自觉后退:“什么意思?” “意思是,倒计时只是个幌子,没想到你们真能查出这么多,比我想象中厉害。但是知道太多的人,得死——” 下一刻,男人的嘴角突然撕裂般咧开,耳根处传来皮肉拉扯的细微声响。 他冲她笑着,那弧度完全超出人类骨骼的极限,森白的尖牙从牙龈里狠狠顶出,牙根泛着青黑,仿佛下一秒就能轻易撕开她的喉咙。 男人的身体开始剧烈扭曲,皮肤下的筋肉像活物般鼓胀蠕动,黑褐色的长毛密密麻麻覆盖全身。 “坚持半小时不被吃掉,我就解除炸/弹,如何?” “晚间狩猎游戏,正式开始。” 第4章 南方高速 男人的异化还在继续,道上的司机们像成群结队被控制的木偶,齐刷刷推开车门,铰链的吱呀声连成一片。 女女男男的司机们同样变得似兽非兽,眼瞳漫开妖异的红光。 “吸溜——” 黏腻的声响突然贴在耳后,带着腐烂的腥气。戴荆月脊背猛地一僵,行动先于大脑,下意识往边上旋身躲避。 指尖刚碰上三轮车的车把,后颈就掠过一阵冰凉的风,伴随着尖锐物体刺入皮肉的剧烈的痛意。 有人咬了她的后颈一口! 因着躲避及时,牙齿并未贯穿身体,仅仅是撕裂下来一片血肉。戴荆月忍着痛闷头向前跑,而整条高速公路早已沦为野兽的屠宰场。 趁着大部分兽人还没从混沌中反应过来,她借着黑夜隐匿身形,脚尖踮地,从角落钻到群英堂的车边与他们汇合。 唯一没变异的姚时被他们锁在车里,玩家皆神色凝重地蹲在地上,戴荆月这才摸清楚这场游戏中他们的所有成员。 瘦削精明的白纸扇、健美张扬的红棍,以及眼前这个笑容堪比太阳、先前一直在四周维持公路秩序的草鞋。 无暇吐槽他们的黑/帮风格,戴荆月快速讲了一遍事情因果。 白纸扇压着嗓音小声道:“如此看来,这场狩猎才是我们支线任务真正的难关。” 红棍甩了甩高马尾,眼睛闪闪发亮:“姐早就想大干一场了,刚好活动活动筋骨!” 草鞋叹气:“之前和他们聊得还挺开心,结果一个两个都变异不认人了。” 犹豫片刻,戴荆月还是直言不讳:“敌众我寡,时间只有半小时,我觉得还是能躲则躲。”白纸扇和草鞋俱点头认可,唯有红棍懊恼地撅了撅嘴。 “那就这么办,我们先躲……”白纸扇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张咧开的血盆大口带着淋漓涎水,毫无征兆地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那兽人的头颅从车底倒吊下来,几乎与戴荆月脸贴着脸。 “找到你们了哦!”兽人脖颈扭曲得如同枯枝断裂,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反应最快的红棍当即甩出在手上把玩已久的木棍,破风声里精准命中兽人眉心,将其狠狠钉在地上。 “跑!” 声嘶力竭的喊声里里,玩家们狼狈开始公路大逃亡。 双道公路绵延,不知堵着多少车,更不知困住多少司机。不断有狰狞变异的兽人从车里钻出来,鼻尖在空气里轻嗅,长毛微颤。 短促连片的呼吸声里,一双双地狱恶鬼般的眼睛如索命般准确锁定住四人。它们前后左右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一点一点朝着玩家们逼近。 转瞬间,几人被逼困在狭窄的车顶,退无可退。贪婪的凶兽们舔着獠牙,喉中发出嘶哑的低吼,戏谑望着眼前无处可走的瓮中之鳖。 戴荆月下意识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呼气,唯恐惊动这些兽人,哪怕它们随时都有可能扑跃而上。 跑是不可能跑了,唯一的破局方法,或许只有…… “吼——” 思绪被身侧猛然爆发的一声虎啸打断,啸声撕裂空气,蕴含着属于百兽之王的威严,将一众蠢蠢欲动的兽人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戴荆月惊愕回眸,只见红棍的身影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威风凛凛的西伯利亚虎! 不待她细看,老虎已然咆哮扑出,利爪轻而易举将被撞倒在地的兽人压制在地,稍一发力,兽人便骨骼碎裂、当场毙命。 这是红棍的动物属性! 下一刻,草鞋也扭了扭脖子,瞬间化作一只梅花鹿,亮出锋利的犄角,顶上兽人的胸膛,洞穿而出。 一边倒的局面随着玩家的兽化瞬间逆转,在凶猛的西伯利亚虎和彪悍的梅花鹿的进攻下,兽人们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和戴荆月一样全须全尾蹲在战场外的还有白纸扇,他轻笑:“你也不上去?” 戴荆月望向这个清瘦高挑的男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白纸扇的动物属性大概率是非进攻性,至少也是不适合当下战场的。但凡他的属性带有攻击性,此时此刻早就冲上前和兽人搏斗。 而自己却和他一样若无其事待在外围,要么和他一样是属性不合适,要么就是想坐享其成。 所以他看似是开玩笑般询问,藏在更深处的是强硬的质问。 白纸扇真正想表达的是: 你属于哪种?是迫不得已,还是不愿出力? 既然如此,戴荆月淡声道:“和你一样。” 听到答案的白纸扇莞尔:“我没有问题了。” 戴荆月当然不想袖手旁观。就在几分钟前,她还想过能不能靠自身兽化破局。眼下既然挺身而出更合适战斗的玩家,那么乌鸦便可有可无了。 近处的战场上,尽管红棍和草鞋以一对多,但源源不断的兽人还是极大的损耗了他们的体力。 西伯利亚虎的被血染红的皮毛凝成一绺一绺,搭在脏兮兮的身上,梅花鹿头顶的鹿角更是被硬生生掰断了一根,鲜血淋漓。 剩下二人虽未直接面对大部队,却也在与从其余方向突袭而来的兽人对抗。人形状态下的玩家自然不比兽化之后,在发现这个突破点后,大量的兽人妄图从此侵入。 所有人都在寄希望于半小时赶快结束,而时不时查看机械腕表的白纸扇,每次都是遗憾摇头:“还没到点。” 明明时间过了很久,指针却始终走不到该到的数字。就好像……时间变得比往常慢了。 应对兽人最少、几乎没怎么剧烈运动的戴荆月倏地抬眼,目光落在白纸扇的黑色腕表上,指尖迅速压上自己的脖颈: “白纸扇,你的表能不能计时一分钟?” 一分钟后。 她神情严肃:“我的脉搏刚刚一分钟跳了70次,往常是在60上下徘徊。” 不是错觉,不是对结束过于渴望,而是时间真的变慢了。 “这个狩猎有问题,我们根本等不到半小时,因为时间还在越来越慢。” 最开始她的脉搏还在70次,而多试几次后,甚至直逼80。与此同时,车下战斗的两位同伴早已力竭,强撑着最后一丝力量与不计其数的兽人对抗。 就在她说开狩猎时间真相的那一刻,空中陡然传来剧烈的翅膀震动声,两人两兽仰起头,看见的是一只飞在空中、人头兽身,长着巨大翅膀的怪物。 但戴荆月还是瞬间认出,那是姚时的哥哥,开启这场狩猎的人。 相较大部分在公路上横冲直撞、丧失神智的兽人,他显然理智尚存,甚至谈得上清醒: “比我想象中发现得早,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折一条命。” 圣光回响里,所有剧情发展都是早早设置好的,但npc们不是。他们被植入的程序更高级也更复杂。尽管每一次游戏都会重置,但在当下,他们的言行举止就是活生生的人,自然具备自主的思维。 男人状似失望地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帮她呢?事实上,如果你们破解不开密码,最后炸弹反而不会爆炸。你们的行为,酿成了更糟糕的结局。” “谬论。”白纸扇语气冷得像淬着寒冰,“炸弹是否爆炸都由你决定,即便最后我们什么都不做,你想要爆炸,不过是一念之间。你不过是担心我们真的会披露姚家镇的真相。” 男人没搭理他,反而在一辆不起眼的车上空盘旋。戴荆月呼吸微滞,因为姚时就在那辆车里。 注意到她的紧张,男人笑着安抚:“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毕竟她是我血浓于水的妹妹,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 “我可去你爹的!世界上哪有想害死自己妹妹的?”累得化回人形的红棍躺在一片狼藉的公路上,却还是对天上自以为是的男人比了个大大的中指。 早在男人出来的那一刻,地面上的兽人就停止了攻击,而是安静地仰望着男人,宛如一位位虔诚的信徒。场景虽惊悚,但久战多时的红棍和草鞋也因此得以喘息。 “我们确实做得不太厚道,但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犯罪的人,为什么偏偏盯着我们呢?再说了,他们很多人活得好好的,并不想你们想象中那样,比如我的妈妈。” 男人睥睨着地上的玩家,犹如看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 “姚时现在不懂事,但她总会有成长那天,这个炸弹,不过是给她小小的警告罢了。而你们窥破了真相,这个狩猎游戏也该结……” 这段话并没有被男人说完,因为一道黑影刷地冲到空中,发出鸟类凄厉的尖吼! 夜空之上,黑云滚滚,比暗夜更暗的乌鸦直冲而上,径直扑向还在说话的男人。 在空中的男人向后一躲,避开了乌鸦的攻击,语气里带着些惊叹:“居然还想着攻击我,你们比我想象中有毅力,只不过一只小乌鸦,能折腾出什么名堂呢?” 说着,便探出早已化为兽爪的双手,想将这只不识天高地厚的乌鸦彻底撕碎。 但戴荆月的计划,从来都不是飞翔在空中和他打游击战。 只见灵活飞动的乌鸦朝着男人的头顶急速掠去,却在逼近男人的那一刻鸦影消散,骤然化回人形,呈大字型赫然浮于高空之上。 “披荆戴月!!!” 地面上传来着急的惊呼。 但戴荆月置若罔闻,她漆黑的双眸中,只映着面前这个全然不似人的怪物。她早该这么做,而不是浪费时间听他的蛊惑。 下一秒,她如流星般坠落,双腿紧紧夹住男人的身躯,盘锁在他的腰上。左手成环,从后往前紧紧绞住男人的咽喉。空出的右手紧随其后,精准钳住对方下颌,指甲刺破皮肉,往边上用力一拧! “咔擦”声起,颈骨应声而断。 即将堕落高空的怪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听见女生幽冷的声音:“这场游戏以我告终。你,无权终局。” 第5章 南方高速 砰! 凹陷的车顶炸开一朵腥臭的血蔷薇,刺目而狰狞。 地面上群龙无首的兽人们茫然失措,陆续钻回自己一片狼藉、支离破碎的车。稳坐车内旁观一切的姚时靠着窗,仍对着男人坠落的方向发怔。群英堂的三个人则抬头凝望空中那抹漂移的墨点。 男人临死前也不安生,紧抱着戴荆月一起下坠。在即将触地刹那,戴荆月挣开束缚,再度化为一只乌鸦冲天而上,在天际盘旋。 翱翔数分钟后,胸中激荡渐平的戴荆月才缓缓敛翅着陆,化回人形哑声道: “他死了,炸弹也不会爆炸了。” 化为兽形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力,刚刚那场空战几乎抵达自身的极限。她藏起不受控制发颤的指尖,强撑着最后一丝体面:“支线应该结束了。” 白纸扇欲言又止看着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反倒是同样狼狈的红棍调侃了一句:“看不出来,你比我想象中疯。” 戴荆月极轻地扬起嘴角,不置可否。现实里比这更疯的事情她也做过,何况是在这场游戏里。 没多久,前方的车如同融化的蓬松奶油,开始徐徐流动,验证了她的猜想—— 支线任务完成了,这场漫长的堵车也该疏通了。 狩猎游戏结束,方才还在狂躁失控的司机们渐渐安静下来。他们若无其事地发动引擎,动作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车辆缓缓启动,继续沿着公路向前驶去,像退潮后复归沉默的深色海绵。 但一辆辆运动中的机动车,早已在战斗中被破坏得歪七扭八,车窗碎裂、车门凹陷。路面被染成一片片暗红,横躺着胸膛不再起伏的尸体,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无声宣示着这里不久前发生了多么激烈的战斗。 有的车没能再等回自己的主人,急促的鸣笛声里,恢复正常的司机们齐心协力将那些空车、躯体推到公路的栏杆外,嘴里大声吐槽着:“搬东西可真麻烦!”语气寻常得就像在埋怨平素里乱停乱放的邻居。 坐回三轮车的戴荆月深吸一口气,强行闭眼,硬生生压制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头晕恶心,凭借肌肉记忆扭动车把。 轮胎滚动,写着“披荆戴月”的小旗子猎猎捕风,凛冽的寒意驱散几分混沌。七八个星缀在天边,沉寂的暗色隐约翻涌起淡淡的白意。 车上的人没忍住加快了驾驶速度。 突如其来的支线剧情没让她自乱阵脚,戴荆月还记得自己的主线任务,是要在天亮前将旧纸箱送往下一个高速站点。 尽管不确定群英堂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但同一场游戏背景,总归内容大差不差。 初来乍到的第一场游戏,她还是有些轻敌,竟然单纯地以为只需要破开谜题就能通关。戴荆月下意识在心里暗自复盘反省,提示自己要提升警觉性。 随着公路的交汇贯通,周围的车渐续驶向其他方向,最后直行留在原路的车只剩下她、群英堂和姚时。 高速行驶在路上,掠过耳畔的风喧嚣刺耳,也送来了白纸扇的声音:“披荆戴月,这是你的交通工具?” 还有些没适应用游戏ID互相称呼的戴荆月顿了顿,目光依次扫过白纸扇的越野车、红棍的跑车和草鞋的甲壳虫,最后选择保持沉默。 长袖善舞的草鞋主动接过话茬:“对了,你刚刚太帅了,咻的一下窜上去,我都没看清!” “那是你的动态视力太差了!”红棍心直口快,下意识抨击队友,抨击完后硬邦邦的语气里又流露出羡慕,“不过会飞还是帅啊,有时候我也想整个会飞的属性玩玩。” “对了,你是什么属性?你们飞太高了,天又太暗。”早已习惯队内互怼的草鞋没搭理红棍,爽朗的声音从斜前方小巧玲珑的甲壳虫车里传出。 白纸扇随口猜了几只猛禽:“黑色的鸟……林雕?还是黑鹰?” 听着这些攻击性极强的物种,戴荆月轻舒一口气,混杂在风里声音有些低:“都不是,是乌鸦。” 得到答案的红棍只当她体力不支才小声说话:“哟呵,我还没遇见过乌鸦属性的人,那你的异能会有哪些方向?” 不同的动物属性能够解锁的异能方向也不同,大多依赖于动物自身的某一个特性,却也不是凭空出现,比如虎类就没法触发鳄鱼类的防御方向异能。 戴荆月的唇微微翕动,“不知道”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声音却猝然滞在喉中。 所有人的斜上方,一块巨大的方形面板正静静悬浮于高空。它几乎横亘整条公路,却又始终与玩家们维持着一段无法拉近的距离,如同海市蜃楼般不可触及。 黑天之上,面板幽幽发光,光束飘渺滑动,逐渐勾勒出一行清晰的字符: 【公路小考,现在开始!】 公路小考?戴荆月猛地扭头望向斜后方,果不其然,姚时的车已不见踪影。 整条公路,只剩下四个玩家。 这无疑是公路给他们的又一重考验,也是阻止他们按时抵达终点的又一场围堵。 不顾玩家们惊愕的目光,面板上已浮现第一道题: 【姚时的高考志愿是什么?】 下一瞬,双行道上方凝聚起两座发光的立体文字。一条道路顶端悬浮着流光溢彩的【新闻】,另一条道路上则高悬着熠熠生辉的【经济】,在夜色中散发出不容忽视的光芒。 面板开始紧迫一分钟倒计时,玩家们很快意识到自己需要在两条路中做选择,而选项就是上方的词语。 正巧停在【新闻】下方的戴荆月和白纸扇没有变道,红棍和草鞋则在几秒内就稳当变过来,嘴里还调侃着: “这个公路小考不会就是这种选择题吧,先前收集了那么多线索,想来也够用了。” 戴荆月没吭声,盯着“高考志愿”四个字发怔。她不久前才警示过自己要提升戒备,而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更是让她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尽管有钻牛角尖陷入窠臼的嫌疑,她还是觉得这个题目不对。 为什么问的是高考志愿,而不是大学专业,这两个名词完全等同吗…… 没等想完,一分钟时间到。 刺啦—— 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四人齐齐抬头,目睹的便是选项破碎的场景。但是破碎的并非他们排除掉的【经济】,反而是他们身处其下的【新闻】! 流光溢彩的立体文字蓦然炸裂,碎片如锋利冰雹般噼里啪啦砸下,直冲玩家,剐蹭着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其中最大受害者就是戴荆月,毫无屏障的她只能驾驶着三轮车灵敏躲避,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了脸,留下淡淡的血痕。 选项明明是光影,碎裂时又化作有攻击性的实体。 但是惩罚远不止如此。 原本平整的公路忽然变得颠簸,车失控地上下起伏。而路的前方,不知从何而来波涛汹涌的海水快速漫上,卷着海浪朝着他们滚来。 发生异变的只有这条路,另一侧象征着正确选项的道路完好如初,他们却无法越过那道虚线,只能被困在原地,直面属于自己的惩罚。 这就是做错题的代价。 转眼间,咸涩的海水彻底吞没了四人的身影,他们在翻涌的浪花间沉浮不定。 视线逐渐模糊的戴荆月仍死死攥住车把,双颊因含着一大口空气而微微鼓起,与三轮车在海里艰难维持平衡。 她不知道这场惩罚会持续多久,或许转瞬即逝,也或许下一刻就会迎来死亡。 肺部憋得快要爆炸,灼痛感阵阵袭来,眼前不自觉开始泛起一片虚无的白,双眼失焦的戴荆月在心里暗叹:还是经验不足啊。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的刹那,一股沉稳的托举力突然从下方传来,她连人带车浮出了水面。 一阵剧烈的咳嗽后,稍微缓过来的戴荆月偏过头,发现了不远处同样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红棍和草鞋。 以及一辆空无一人的越野车。 注意到此,她忽地意识到什么,目光垂落,映入眼帘的是巨硕的鲸背,布着颗颗浅色的斑点,宛如夜幕繁星。 托起他们的那股力量,正来自于这只蓝鲸。 如此海洋巨兽本该无法容纳于狭窄公路,然而汹涌的海浪早已漫过路面,沿着山势不断上涨,形成了一片微型的海域。 长鲸纵横其上,托着所有玩家和交通工具,缓缓向前。 “白纸扇?” 回应她的是一小簇轻盈跃起的水花。 劫后余生的戴荆月靠着椅背,脸上不知不觉显出一抹笑意。 难怪当时站在外层,原来他的属性是水生动物。 解决了一个困扰她的问题,戴荆月扬起嘴角,随即便想到另一件事,一件相当重要的事。 如果说,突如其来的海水是错误的惩罚,那么姚时当年的高考志愿不是新闻,而是经济!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一团乱麻的脑中窜过,可却没能抓住。 群英堂的人显然也意识到这点。 红棍眯着眼,语气愤愤:“这么说来,他们全都骗了我们!她根本不是学新闻的。” “不一定,谁说大学专业一定要和高考志愿一样。” 戴荆月脑中浮现那个安静的短发女生,以及那段惊心动魄的陈述,“她在大学后转专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