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寻记》 第1章 卿君不见君 宋卿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父母双双亡故。 那天的雨,因着灰蒙蒙的天,似乎也变得有些污浊。 她脚下踩着泥泞的路,在墓碑前撕心裂肺哭泣,回家途中,和爷爷彼此搀扶。爷爷说,以后他们祖孙俩相依为命。 爷爷祖上是有名的医圣,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医术,可是到他们这一代,似乎有些没落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选择了没落。爷爷说,因为医者,要看好的不仅是人的病,更要把握好人心。那位医圣就是因为世人太贪婪,最后落得个生命和名声都毁了的下场。 所以爷爷他从不帮人看病,只是采采草药,然后拿去给一些小医馆或者到集市上卖,靠此维系生计。爷爷不许宋卿看医术,宋卿对医术倒是没有太多兴趣,她最喜欢“四书五经”,总是叹息如果自己是个男娃就好了,考个功名,再接上爷爷来享清福。 记忆中的爷爷,虽然很古板,但大部分时间都是依着她。知道她喜欢看这些书,在集市上回来总是带来几本穷书生卖的书册,宋卿很欢喜。 因为她与爷爷住在城郊外的山林,所以一般都清静,除了爷爷再没有说话的人了,所以宋卿一般不怎么喜欢和外人说话,遇到问路的路人还会羞涩地跑走,爷爷却说她这性子挺好的,不会随便被人拐走。 爷爷说,宋卿父亲也是个穷书生,宋卿母亲却是个大小姐,这种姻缘的结果显而易见,不得善终。爷爷当初也觉得两人不可能,所以总是劝他放弃,他却不肯松口,最后爷爷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个穷酸书生,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凭什么跟你啊,你觉得她爱你还是爱她这个小姐的身份,太单纯了可不好。 结果爷爷万万没想到,宋卿母亲还真愿意和她父亲一起私奔,然后她母亲的家族暴怒了,声称出逃的小姐再也不是他们家族的人了,任她自身自灭。 父亲母亲私奔后,拜堂成亲,虽然只有爷爷一个长辈,但两人很开心。 过了几年后,两人生下宋卿,又过了几年,他们死于非命。 对于父母亲的死因爷爷从来讳莫如深,从来不告诉她,宋卿也无法问。 在她十二岁那年,爷爷也病故了。 爷爷虽颇懂医术,可是药材太难得了,以他们这点薄弱的家底,是不可能买的起的。 爷爷也无什么遗憾,所以倒无所谓了,反正宋卿早已经能够照顾好自己,离别是必然的结果,它来得早或晚,都没关系。 爷爷死前叮嘱她,千万不要追究父母的死因,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足矣,前人之事,越寻越深,与其让自己深陷泥潭,不如抛开这些,将自己安好。 宋卿含泪,发誓自己不会去追究,爷爷含笑闭上了眼睛。 将爷爷安葬好,宋卿便独自一个人生活,虽然看似孤独,她却无感,反正总得习惯一个人。 隔两天都会有一个猎手来打猎,宋卿便结识了他,将采好的草药给他,然后他替她去集市卖掉,帮她买一些东西,猎手爽快地答应了,因为他也可赚得一些小钱。 到了十六岁,那个猎手搬回他老家了,宋卿便决定自己下山卖药。 爷爷说,女子不宜抛头露面,所以她特地遮了个面纱,还刻意伪装成男声,医术里面有这个法子,虽然不知道为何有,但也挺简单的,一般人看不出破绽。 直到有个同行看她不爽,因为宋卿总是着一身白衣,再戴上面纱,虽然面前卖着草药,也给人一种世外高人的感觉,也可能是因为她恬淡的性子使然。 那位同行还没有五尺高,也比较胖,自然是学不来这身打扮。所以总是阴阳怪气地趁客人买药时说宋卿是个怪人,娘们兮兮的,还戴个面纱,脸上又不是有毒疮。 时间久了,宋卿也受不了,因为不仅客人少了,连周围其他同行也对她指指点点,她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 她利用一些药草,还有画料,给自己画了个毒疮,然后对那位阴阳怪气的同行说,巧了,我还真有毒疮,一直没好意思说,可这是你逼我的。 同行满不在乎地,说,你唬谁呢,我还看不出来你到底有没有吗? 宋卿闻言,将一半的脸露了出来,再撕下脸上的封条,一道宛如蛇爬的青紫的还有好多疤痕的毒疮当即露了出来,细看,仿佛有虫子在蠕动。同行嫌恶无比,也惊恐无比,结巴了起来。 宋卿慢悠悠道,我这毒疮,找不到治的方法,可我有让人得这毒疮的方法,若你以后再对我指指点点,或许我一时兴起也给你在脸上弄一个,你说可行。 那人以后便不敢再多得罪宋卿了。 宋卿因为读书的需求量越来越大,经常起早贪黑地去摘草药,所以在自家摊子上总是打盹。 一次,她打盹的时候被一把扇子敲醒,不悦地睁开眼,发现一个玉面锦缎,手执折扇的公子哥在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束发飞扬,几分风流,几分潇洒。 饶是对容貌一向无感的宋卿,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收回目光,他问了她几味药的药效和价钱,便付好钱离去。 他走了几步,顿住了脚步,想着自己还有几味药未买,于是叫住了宋卿。 宋卿抬眸转头,面纱一时被风吹的飘扬,发也是,她正一边理着一边问他还有何事,却见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原来面纱掉了。 在此之前,宋卿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爷爷也总是调笑地叫她丑丫头什么的,她也没见过铜镜是何物,索性就不管自己长相如何了,反正也没几个人看到过。 她从没想过,一个女孩最美的,便是青春年华,十六岁这一年,从这个少年的眼中,她明白了。 少年展开折扇,附上脸颊,走向正慌忙戴上面纱的她,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原来你是个姑娘家啊。 宋卿没有理,匆匆收了摊,她已经做好了觉悟,在城南这一块地方,她不能再来了。 少年拦住她,问她叫什么,她也没有理,径直拿起包袱走了。 少年却自报家门,说自己叫齐安,她懒得理他,也不在乎他叫什么。 在这之后,她再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少年每日都来找她,却没有寻到人,总是失兴而归。 经过好大一番努力,他总算通过复杂的人脉网找到了她的住所。 宋卿看到他找到这里来时,是非常恼火的,因为自己一向向往的平静生活被扰乱了,偏偏他还得寸进尺,也建了个简单的小屋子来与她比邻而居。 宋卿可不认为这种清苦的日子,这样的公子哥能受得了多久,每天她都能看见他家的下人送来许多东西,大概是吃的用的之类。 齐安每天都来找宋卿,宋卿根本不想理他,他也自讨没趣,悻悻地回自己的屋子里去。 齐安却从没想过放弃,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在其他人口中所说关于她的一些事,他发现,越了解她,越欢喜,也越心疼。 那日他见她,旭阳之下,风却有点大,他却感谢这阵风,吹来了这段姻缘。青丝乱拂,佳人抚发,面露浅笑,回眸后,笑眼盛星辰,比起旭阳,更灿。 知晓她喜欢读书后,他便派人送来好多书,宋卿一开始拒绝得紧,无奈挡不住书的诱惑,还是接受了。 于是他便有了正当理由来她家做客:还书借书。 他以为宋卿接受了他,可却没想到,只是因为书而已,换一个人这样给她书,她也招架不住。 相处下来,宋卿只觉得齐安这人还行,从来没有想到那个地方去,也不怪她不懂儿女情长,爷爷从来没有与她说过,再加上她不怎么与人交流,有些情绪仿佛消失了一般。比如喜欢,她只喜欢书,对人,没有那种想法。 她从来不知欢喜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但看书中情诗男女主痛苦的样子,在她想来是个不能碰的东西,因为书中的人物是,她的父母也是。 她也不是一次对齐安说过不会喜欢他的,但少年执拗得很,说不会放弃的。 她也没办法,由着他去了。 直到那一天,她无意救了一个女孩,因着不能见死不就的想法,她救下了这个女孩。 女孩伤的不重,只是伤口比较多,失血也过多,若是放在深山老林里面不管,恐怕没有多久就会死。 尽管没有学过什么正规的医术,但包扎伤口她很在行,小时候和爷爷一起上山采药,却笨手笨脚总是弄伤自己,爷爷让她学会的。 女孩躺了几天醒了,等伤好了就离去了,虽然女孩信誓旦旦说过要好好报答自己,并称自己的父亲会好好安排,宋卿不以为意。 过了几天,宋卿家门前聚了好多人,这时候齐安也不在,被他父亲逼回去读书了。 宋卿有些不知所措,不敢开门,她躲在门后,听见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声问宋姑娘在吗? 宋卿因着这男声,放松了几分,深呼吸推开门。 一个和声音同样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淡淡地笑了,说你就是宋姑娘了吧。 宋卿点头,他接下来说了一些感谢救下小女救命之恩无以回报之类的话,宋卿也没制止他,一直默然。 男人最后说出了他的目的,他说宋姑娘一人住在这种地方,还那么辛苦,不如到他府上住下,他提供衣食住行,让宋姑娘衣食无忧,算报了这救命之恩。 宋卿连忙拒绝,说自己在这里挺好的,男人连忙说怎么会好,一个人多孤单,到我府上去,宋姑娘也可经常与我小女玩闹,两个人多好。 宋卿摇摇头,坚定拒绝。 男人便松了口,说让宋姑娘到我府上小住一阵可好,不然心中总感愧疚。 宋卿犹豫了一下,拒绝不了这份好意,便答应了。 只是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为什么报恩一定要到他府上住一会。 男人尬笑了两下,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小女很喜欢宋姑娘,所以才想这样报恩,存了点私心,还请宋姑娘不要生气。 宋卿了然,又说小住一月就回来。男人也同意了。 走的前一天,齐安仍没有回来,宋卿怕他回来看见她不在瞎担心,把写着“我出去一趟,会回来的”布条绑在石头上,扔进了他的院里,便收拾好行囊走了。 这时,一掠黑影,蹿进齐安的院中,捡起了那块石头,黑影又将那块石头随意扔进湖泊中,扑通一声,石子沉入湖底,布条上的字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宋卿坐着马车来到了府前看见那个“林” 字,心里总觉不安。 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叫林时,是府中的男主人,他的女儿,也就是宋卿救下来的那个女孩,叫林七。 她压下心头的不安,跨进府门。 这一个月倒也无事发生,只不过林七却总粘着她,吵着要陪她玩。 宋卿也不知与她玩什么,一些玩物更是闻所未闻。她唯一喜欢的地方只有林府的书房。 她与林七玩闹的时候,林时总在背后看着她俩,虽然笑意盈盈,宋卿却总感觉不舒服。 几次林时旁敲侧击地问她父亲叫什么,宋卿总是推托不答,一种直觉告诉她,不能告诉他。 林时又问起她母亲的名字,见她还是不答,便试探性地问了一个名字。 莫柒? 宋卿愣住了,林时看她这个反应,心下明了,还是很温和地笑着,却让人感觉很冷,这个笑容,特别假。 宋卿有些害怕,找了个借口回房去了。回到房间,便开始收拾物什,她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她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林府,因为不想让林时知道,却没想到,林时早让人候着她了。 林时冷冷地看着她,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在宋卿愣神的时候,一个黑衣人擒住了她。 宋卿被打晕了,醒来时,也是暗无天日。 她的手脚都被拷住了,她再也淡定不了,正在疯狂挣扎的时候,林时来了。他说,宋姑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老实回答我,否则,你也看到了,我什么都做的出来。 宋卿也不傻,这时候千万不要惹怒他,她镇定下来,点头,说,你问吧,我会好好回答。 林时沉着眸子想了片刻,阴森森地笑了,说,好吧,只有一个问题我需要确定,你父亲叫什么? 宋温余,宋卿说。 林时听到这个名字后,努力压抑的情绪瞬间松懈,厌恶与仇恨的情绪同时在他脸上出现,他笑了笑,说,还真是,那就抱歉了。 宋卿感觉事情不好,惊恐地问,你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林时慢悠悠地说,对于仇人的女儿,我会干什么? 宋卿脑海中浮现起来父亲温和的笑容,与林时那种假惺惺的笑容截然相反,让她感觉安心。她不信,说,我父亲人那么好,怎么可能与人交恶? 林时哈哈大笑了好一会,都笑出眼泪了,这个牢房只有他无限放大的笑声,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那眼泪,宋卿也不觉得是笑出来的,那笑中掺杂了好多情绪。 宋温余,对我来说,有夺妻之仇。 宋卿眼中,只有这个男人在疯癫地笑着。 他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自己与莫家七小姐莫柒从小定亲,却因为他小莫柒一岁,莫柒只是将他当作弟弟,像照顾弟弟那样照顾他,像与弟弟那样与他玩耍。他喜欢她,从第一眼看到她开始,又得知她与自己定亲,自是欣喜。 可惜莫柒从未喜欢过他,对她来说,那个定亲根本不作数,当时林时被父亲逼着学经商,天南地北的跑来跑去,两人见面天数越来越少,他很着急,莫柒却一点也不在意。 他飞鸽传书,却从来只等到飞鸽都自己飞回来了,自己的书信也是未拆开一分。 他当时安慰自己,总有一天将她这块冷石头捂热。却从没想到,有人先他一步。莫柒唯一一次的飞鸽传书,上面寥寥几字,却让他失魂落魄。 “遇宋郎,颇欢喜,勿念。”落款是她的名字。 林时知道了她有喜欢的人了,苦苦挣扎了好久,最后还是希望她幸福。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他学商归来,莫家已无七小姐,世人也尽是对这七小姐指指点点,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他也曾偷偷看过她,看见一个小木屋内,女人挺着大肚子,与一个男人浅笑嫣然,男人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发。 林时又默默离开了,她幸福就好。 当他正要听从父亲安排与一个女子成亲时,噩耗传来了,宋莫二人纷纷殉情于不明山崖。 他愕然,还没来得及判断这个消息是否真假,莫家已把尸骨抬回府上,说是让七小姐认祖归宗。 他后来也查过,是莫家派人追杀宋温余,可是莫柒却以死相胁,莫家长老震怒,说什么都再也不给莫柒机会了,直接杀了宋温余,莫柒为此殉情,莫家却连两人的尸骨也不让在一起。 宋爷爷知道两人尸骨分开了,叹息,故意立了双人碑,这样,在别人看来,他们两个也是永远在一起的。 宋卿听完后,满脸泪水,她说,那你应该找莫家报仇不是吗? 林时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吗? 宋卿四肢一凉,她问,为何找我?我父亲已经死了,恩怨两清不好吗? 林时还是无动于衷,他说,我对你父亲的恨,还没有消散,一个男人无力保护一个女人,女人还要保护他,他是个什么窝囊废,如果早知道自己势单力薄,为什么还要拉上莫柒一起陪他死?他是死了,可是我心里的恨,没有死。 宋卿已经感觉很不妙了,问,那你要怎样? 齐安,还记得吗? 林时又一笑,满是阴险。 宋卿说,他是无辜的,你冲我来吧,如果牺牲了我,恩怨能否两清? 林时哈哈大笑,说,放心,我不会拿他怎么样,只是看他喜欢你喜欢得紧,想看一场好戏罢了。 宋卿心道不好,林时捏着她的下巴灌了一袋粉,逼她吞了下去,她大惊,这是什么? 林时说,以后你就没机会问了。 宋卿又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来了,她掐着自己的喉咙,剧烈地咳了几声,眼睛都咳红了,仍然发不出一个音节。林时哈哈大笑,这次是真的很愉悦的笑声。 林时拍拍手,有两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架住她的手脚,送到了一个冰冷的铁床上,床边有一个男人在摆弄着许多人脸皮一样的东西,林时走近对那人说,开始吧。 那人点点头,马上拿出一个脸皮,是林七的模样,他准备敷在宋卿脸上,宋卿剧烈挣扎,林时烦了,说,把她的手筋脚筋挑断吧,想起来了,你是可以写字的,脚筋就不用了,手筋给我挑断吧。 两个男人应了声,宋卿感觉一种非人能承受的疼痛从手掌传来,她抑制不住地大叫,男人捂住她的嘴,她一边大叫一边流泪,男人捂得越来越紧,不一会,宋卿因为这疼痛昏了过去。 林时按了按太阳穴,说,总算安静下来了。 现在开始吧。 宋卿醒来时,她躺在林七的床上,林七的侍女见她醒了,开心地说,小姐,你总算醒了。 宋卿感觉不太对劲,张口却不能说话,侍女见她这幅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地说,小姐,辛苦你了。把你变成这幅样子的是老爷的仇家,小姐放心吧,老爷已经帮你报仇了,只是,苦了小姐您了,你永远不能说话和写字了。 宋卿脑中一片空白,未将前因后果理顺,林时的声音传来,小姐醒了么? 侍女忙回答,醒了。 林时颔首,你先出去吧。 宋卿已经非常害怕这个男人了,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林时仍是那副温和的笑,却是阴森森地开口,宋卿,啊不,你现在叫林七了,你是不是想问我林七在哪,哈哈哈哈,那本来也就是我领养的女孩,可惜有些痴傻,幸亏还有些利用价值。她代替你死了,所以,宋卿死了,林七活着。 我知道你想问我到底要干什么,我告诉你,林七与齐安也是从小定下亲,可惜齐安只是把林七当做妹妹,是不是与我很相似,哈哈哈哈,我就要让他女儿也承受一遍这样的痛苦。 所以,你替林七嫁给齐安,齐安所爱是你,你却以另一种身份嫁给他,不知道是该可怜他,还是该祝福他。好戏,开场了哈哈哈哈。 林时走了,宋卿躲在被窝里发着呆,她想着想着,突然想起来什么,笑了。 他知道这是报复,可是报复的所有条件缺一不可,林时千算万算,却没算到。 她并不喜欢齐安。 所以她有了一种狂喜的感觉,从这一点上来看,林时报复得不够深,因为,对于嫁给谁,宋卿无所谓。 马上到了出嫁的日期。 镜中的脸,红妆铺面,却无一丝喜气,下人服侍着穿好了繁琐的喜服,跨进轿门前看到林时的那张假惺惺的笑脸,还有这灰蒙蒙的天,这是她一生一来除了亲人离去的日子里最糟糕的一天。 拜好了堂,她在洞房花烛夜里等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人来,宋卿索性直接睡了,半夜那男人才醉醺醺地回来,宋卿被惊醒了,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了,那个男人嘴里,却是一遍遍的宋卿,叫不厌似的。 宋卿…… 宋卿…… 宋卿你到底在哪? 男人低低地呜咽了起来,不一会伏在桌边睡着了,宋卿不忍,摘下盖头,为他添了一点衣,让他夜里不要受凉。她独自出去,在台阶上坐下。 今晚的星星都少了几颗,星星……也在可怜她么? 她双手抱膝,穿着喜服,幸亏这喜服厚重,不然她第二天肯定得着凉。 她就这样,与星夜入眠。 第二天,被冻醒了,还有后面吱呀的开门声,男人冷冷的声音传来:一个晚上都蹲在外面不进来,为何呢?林大小姐? 齐安将宋卿拽起来,宋卿因为蹲的太久了,腿有些麻了,被这么一拽,一个不小心,扑到他怀中。他厌恶地推开 ,宋卿摔到了地上擦破了手,齐安只是嫌脏似的拍了拍胸口。 林七,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的,而且,我和你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为何还要逼我娶你? 齐安顿了顿,怎么,没人要你吗?又是哑巴了又不能写字的,可是你以为,我就想要你吗? 她叫宋卿,我要你一辈子都记住她,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却逼走了她,真是蛇蝎心肠。 宋卿默默地想,林时真是狠,如果直接告诉齐安自己死了,或许他会死心,可现在却没有正面告诉他,而是说自己被逼走了,还给他留了个念想,这样他就更不会对“林七”好了。 宋卿努力地爬了起来,越过了他,到屋里找东西包扎伤口。在这以后,两人虽是夫妻,却如同生人,睡觉时,宋卿总是会跑到外面吹冷风,齐安也懒得管她,觉得冻死她最好。 吃饭时,因为没有手,总是要人喂,齐安这时离她远远的,眼中还带着恶心与嫌恶。 其他时候,宋卿都在发呆,因为齐安不让她进他的书房,整个齐家的任何一个房间,他都不能进。除了两人形同虚设的“内室”。 齐安说,这些房间的女主人,只有宋卿,宋卿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最后扯了个苦笑。然后抱着双膝发呆。 因为哑巴了,所以开口说不了“齐安,是我,宋卿。” 因为双手废掉了,也不能写,“齐安,我就是宋卿,你看字迹便知了。” 她也想过其他法子,可是照齐安对“林七”厌恶程度,只怕觉得是编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齐安对“林七”的恨也没有那么重了,但他始终在寻找那个宋卿。 齐安可以因为一个关于宋卿的假消息开心一天,也不会为她施舍一个笑脸。 有的时候,看他那么辛苦在找自己,宋卿也很想跑到他面前大声说:“齐安,我就在这,我一直都在。” 齐安终于不找了,他听说宋卿已经嫁为人妻。 他那天失魂落魄,喝了好多酒,喃喃自语 我找了你那么多年,你就这么狠心吗?宋卿不狠心,宋卿看他把酒瓶都砸碎了,玻璃渣在手心,染了一手的血,她心有不忍,用自己无力的手小心翼翼地扒开他紧握的手。 那血,她唤来丫鬟清洗掉,自己实在是无力了,但最后的包扎,是她亲力亲为的,她用嘴完成的,布带紧咬在嘴里,都穿孔了,她牙根也微微泛血。 她告诉自己,没关系,这都是自己欠他的。 虽然第二天,她看见他已换了一个布带,没有什么额外的情绪,只是希望他的伤口早些好。 又是一年春天,桃花雨纷至。 她那天,躺在花树下睡了半天,也没人来叫,一刹那间,她以为回到了十六岁那年,自己躺在桃花树下酣睡半天,少年拿着桃花枝挑起自己发丝,再将桃花枝移到她鼻边,害得她打了个喷嚏,就醒了,那个喷嚏,也是桃花味的。 醒来,没有桃花喷嚏,也没有少年。 只有一个男人冷冷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说,这棵桃树是专为她种的,你可知廉耻,别人的东西,也要据为己有吗? 宋卿愣怔半晌,桃花落了她头上,她手拂过,可是连这一片桃花也不能带走,曾经的她,有桃树,有少年。 现在的她,少年的桃树和少年,都没有。 原来不知何时,她早已想将少年据为己有了。 少年却推开她走远,去追寻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她无力挽回,只得看他越走越远 齐安见她愣愣地盯着自己,不耐烦地说,别看了,我早已心有所属。 宋卿在心里说 我也是。 一阵风吹来,拂乱了桃花树,也拂了两人一身的桃花。 她浅笑。 卿君不近君。 虽迫于无奈 但足矣。 后记 宋卿死的那一天,天灰蒙蒙的。葬礼举行得悄无声息,如她一生,不言不语。 世人都说,齐少奶奶命虽好,却无福消受,二十八岁便香消玉殒,真是可惜了,与齐少爷也没有诞下一名子嗣,齐家,还得另娶,否则这香火如何传承下去。 齐家少爷却没有。 他放弃了自己仕途功名。 他常常在春天手执书卷,坐在桃花下,以桃花为书签,困了就在树下酣睡小会。 他或许,再睡一会,就能见到她了吧,他总是抱着这样的念头。 他又睡了。 一阵风吹来,扑了他满面桃花香,像是他以前经常戏弄少女的一个把戏,这次好像是那少女在用这招对付他。 齐安睁开眼,少女握着桃花枝,满脸专注地看着他。 宋卿,终于又见到你了啊。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是一辈子。 齐安笑。 宋卿没搞懂他笑什么,但也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如初见。 齐安。 卒于三十。 遗书内容说让他与一个叫宋卿的女子合葬在一起。 众人不知宋卿是谁,颇为为难。 林家老爷子林时却淡淡地说林七的小名就叫宋卿。 众人恍然大悟,将两人合葬。 至此,永不分离。 这个是初中时期狗血产物,因为我预收开错了,打算把这个弄成短篇,博君一笑,其他就别管啦啦啦啦啦 PS:我也没想到有一天能公之于众,如果要骂我,轻点骂,文笔还不成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卿君不见君 第2章 既离何寻 导语:这是一个关于妖和人的两世欢,没有很多人物对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峦叠嶂,树林清幽。 青石台阶一直往上,是隐没于山云之间的寺庙,静静伫立在险峻之上。 他抹了抹汗,继而往上爬。 他是被母亲逼来求佛的。 在芳菲四月,他就要与一位青梅竹马成婚,外人都道天造地设,两小无猜。 他却心生烦躁。 母亲心慧目聪,却没有急着开解他,而是让他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寺庙寻找答案。 母亲经常独自来,这次却让他一个人去。 他正苦闷,只当做消遣了。 登到山头,到了寺庙。 寺门陈旧古朴,油漆也几近褪色。 他皱了皱眉,突然就不想进去了。 站在门口沉思着到底要不要进去的片刻闲暇,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来: “门后那位施主,为何迟迟不进来?” 他一惊,讶异里面的人为何能知道他在这里。 “不必惊讶,此处清幽已久,这里的丝毫响动我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又诧异了,听声音应该是个老道姑,为何听力如此敏锐。 由于好奇,他进去了,看到一个身穿道服的老妇,弯着腰,拿着把大扫帚,扫着地下的落英与尘埃。 花瓣上,点缀着灰败的尘埃。 他环顾一周,发现寺庙萧条,只她一人。 道姑停止了扫地的动作,直起身看着他。 他与她对视,发现这个老妇人眼中竟是一片清明,没有丝毫浑浊,仔细看,清澈的眼眸下,有无尽的深邃。 道姑敛了敛眸,又去清扫阶石下。 他无奈,来都来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就将近日的烦心事与困惑一吐为快,说完轻松了许多。 “我与她自小便认识,熟悉得很,非常了解彼此。但儿时同伴骤然升格为未来的妻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婚事是父母安排的,家世人品性格等一一都考虑过了,我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就是心底有些抗拒。” “风流事也略有一两段,不过该断的都断了,也无仍在心上之人。” “也就是近日,经常想着想着这桩婚事,胸闷气短,心痛至极,好像,我还在念着一个没有出现的人。” 他越说越苦恼。讲完后索性坐下,充满希冀地看向道姑:“您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道姑也坐下了,凝视了他一会:“也许,是你前世之缘还没有殆尽。” 他愣了愣,嗤地笑了:“哪有什么前世。” 道姑闻之,眼神黯了黯,也不理他了,兀自拿出木鱼,边敲嘴中边念念有词。 他心中有事,默默看着,也不说话,愣自发呆。 “或许,真的有呢?” 道姑缓缓开口。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李氏 以前这长安城,时人最喜议论的,便是这李家贵女。 她出身显贵,因这家世,饱读诗书,自小便以才女著称,长大又因容貌出众名气愈来愈大,惹得别家闺中小姐咬着手帕愤愤不平地嫉妒。 未出闺阁,便芳名尽知,家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直到她正值芳年的一天,发了高烧,一直不退。 府中经常半夜请大夫,“大夫”其实是一些道士。 因她夜夜做异梦,而且羞于启齿道出梦的内容。 家人觉得有什么东西缠她身了,便出此下策。 ——异梦 李氏,芳名一个“寻”。 寻何人?她从小就问奶娘。 奶娘只打着哈哈混过去。 这名字是她母亲取的,母亲求得高人赐名,原因只有她与奶娘知道。 而奶娘,两年前便已逝世。 母亲在她出生时,便难产而去。 不知她是男是女,就取了这个名字。 所以她一直想,这名字是有什么含义的。 这年她十五岁,及笄之年。 那天如常,她挑了根灯芯,点燃,在灯火葳蕤下读书。 灯芯燃尽了,她便熏香睡了。 迷迷糊糊中,还是她那张床,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她悚然一惊,刚想喊人,那人先行一步捂住她的嘴。 她看清了,是个男人。 墨色长发比女人的还滑润,眸中漆黑无比。 容貌太暗了没看清,但应该过分俊美。 她扳不开他的手。 她心一横,咬了下去。 被咬得有点点血滴流了出来。 男人好似丝毫不疼,一只手让她啃,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发丝。 她愣了,男人嗓音低沉暗哑: “还是让我寻到了。” 说完,吻上她的发丝,辗转至额头,再至唇瓣。 她竟不知怎么反抗,应该羞愤地推开他,骂一句“登徒子”。 再大喊让人来帮忙的。 她竟就乖乖地僵着让他亲,动弹不得。 也许是那句话表面上的喜悦,掩盖不住藏进里面的深深悲伤。 男人突然挑住她的下巴,吻住那片樱唇。 她瞳孔放大,眨了眨眼睛。 她发丝凌乱,头被抵在床柱上,特别不舒服。 男人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抵消了那份不舒服。 两人唇瓣相触,他轻巧地撬开她的齿,灵敏的舌头钻了进去,尽情掠夺着一份份美好。 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便停止了动作,唇瓣相分。 她面色潮红,两颊都飞起一片红云。 他凝视了片刻,便进行了下一步动作。 不知是那吻太让人沉溺了,她脑子虚幻一片,竟由着他去了。 于是,她在梦中,初经了人事。 醒来,虽然感觉像亲身经历,但手腕上的守宫砂,仍在。 以后每晚,那个男子都会出现在她梦里。 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缠绵沉醉。 男人每次都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除了第一次后,每次都记不住,那张脸,也从未看清过。 她开始害怕,这时,高烧不退。 ——道士 道士施法之时,她已有好转,便在窗口看。 听这群道士说,自己被妖孽缠身,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哑然失笑:从没见过男妖精来缠着人类。 而且,她深信,那绝不是普通的妖。 她一直在思考那句话: “还是让我寻到了。” “还”,她之前认识他吗?李寻之名虽然传得广,但真正见过她的男子根本就没有多少。 “寻”,为何要寻她,这与她名字又有什么关系。 她心中烦躁,看这些道士施法施得装模作样,心中更加来气。 她表面不动声色,但暗地里正把气撒到那群道士身上。 在那群道士里却不是这么回事了。 小道士在空余之际,暗暗与那前方施法的大师兄耳语:“顾师兄,那李家小姐,好像对你有意思。” 顾启一扭头,看见了那个娇阁小姐,撑着下巴,眸子纯净,盯着他们这里发呆。 因为高烧还没有退,双颊红中带粉,尤显娇俏。 他呼吸一窒。 他觉得这位李家小姐也许真的对自己有意思。 也无怪乎他自信,家世是道家世家,从小精通各种道法与符咒,样貌清俊,惹的师妹师姐都对他青睐有加。 他这次初次下山,便被李家这种显赫世家请来做法,愈发觉得自信。 过了一会儿,他又往窗边看去,佳人早已不见。 他嘴角笑意更浓。 ——梦魇 道士走后,她虽然不再做那梦了,但总感空虚。 思即此,暗骂自己不知羞耻后便当做无事发生睡了。 那几晚,她翻来覆去。 睡不着。 有一晚终于睡着了后,便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 黑夜。月亮圆得好似要挂满整个枝头,枝头被夜风吹抖,好似被月亮压弯。 枝头上掠起一段火苗,将枝头、整个大树,都给烧没了。 府邸也在烧着,奇怪的是,没有人叫喊和自救。 静谧得可怕。 但灯光柔软地洒在房间内,说明还是有人的。 还是,安静得可怕。 整座府都被烧了,和府上的人,都归于尘土。 她一个蹙眉,翻身继续睡。 另个梦开始。 那是她。 在深山老林里,和一个丫鬟。 她靠在窗边,突然剧烈地咳起来,丫鬟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神色紧张。 她勉强笑道:“无碍。” 说罢摆了摆手。 丫鬟默默退下。 她盯着窗外景色发呆,不知不觉已是深夜。 她挑灯看了会书,乏了就睡了。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说话。 “就这具孱弱的身子,你也下得了手?”男声讶异。 另一个男声尤其轻快:“没办法,最近修炼进度大,这深林也没有什么人应个急,只好选了这具身子。” 顿了顿,一本正经地说:“万一能以柔克刚,也是赚到,况且也不亏。” 她害怕地捂住了脸。 早知这林中有妖出没,她就不会遭此劫。 她努力睁开眼,想喊丫鬟,但嘴唇被人捂住。 她蓦地睁开眼。 这次终于看清了那张脸。 她又醒了。 ——嫁人 十八岁这一年,家人为李寻找到了好的归宿。 是门当户对的侯爷家。 李寻也不抗拒,自从三年前那场异梦消失,她也不怎么在意了,便乖乖听从家里人安排。 嫁人那天,天空乍晴,又乍阴。 迷信的老人都说,不是个好兆头。 她却不在意,天降异象又如何,嫁人还是要走完这一套程序的。 侯爷之子掀开她盖头时,脸上满是惊艳。 她微微一笑。 ——祸事 她又做那个梦了。 时经三年,男人似乎一点也没有改变。 他欲解开她的衣带。 她这次冷静地抓住了他的手。 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嫁人了。” 男子缓缓停止动作。 他将脸凑近,轻柔地吻上她的耳垂,且在她耳畔低语:“你们会和离的。” 她背脊一凉,又恨恨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又来扰我三年清梦?” 他笑了笑: “你看我是谁?” 她抬头,这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到了。 与那次噩梦的那张脸重合。 男人五官俊美,却又不似世间大部分男子的刚阳之美,而是特别阴美,却不妖媚。 “你是妖?”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想起了什么……” “没有,三年前那群道士说你是妖。” 她打断。 他似乎有些不快,但还是笑了:“你相信那些道士?” “你刚才还承认的。” 她无情戳穿。 他低声抱怨:“真扫兴,我空了三年的**,你却不来补偿我。” 她听了又气得羞红,又气极反笑:“公子既出此言,大可以找别人弥补,而不是来找我一个有夫之妇。” “不。” 他又开始轻咬她的耳垂:“前世今生,都只有你。” 她沉默地推开他。 “我已经嫁人了。” “知道。” 他不以为意。 “前世的我,或许依恋着你,但今生的我,有属于自己的生活了,你也是。”顿了顿:“就不要互相纠缠了。” 她只好这样说。 他忽然笑得很开怀,盘弄着她的发丝。 “可我……是妖啊。” “你们人类真狠心,前世留给我一抔黄土。转身潇洒投胎,害得我蹉跎半世,在无数轮回找到你,还得让你重新爱上我。” “你还不愿。” 他幽幽地笑了: “你嫁人那天,我也来了。 你明明不是很开心,为何要嫁呢。” 她却不说话了。 他又说:“守宫砂,是我画的,你早就破处了。” 她紧咬着双唇。 “祸事。” 她说。 ——那妖 最终,她还是和离了。 但她名节却没有损坏,那侯爷之子声称找到此生挚爱,必须将她扶正。 于是,只好休了她。那妖原来是一个山妖,由山间灵气之物化成。 成了精,成了他。 她以为自己春心藏的很好,却不知一早就泄露。 那日他吻她时,她早就萌动。 他后来保证会来娶她。 她等啊等。 等到朝中贵女不是她。 等到少女变作妇人。 等到他不再来。 等到顾启跟她求婚。 她死心了。 没有什么前世,就是一段香艳的故事。 男妖勾引她,她上钩了。 如此简单。 第二次嫁人,她恍如隔世。 下轿子,她盯着精致的绣花鞋。 忽的想起。 那妖,在看着吗? 她惴惴不安,小心地挑出一角盖头,开始乱瞟。 都是些来凑热闹的人。 她失望地将手放下。 ——余生 顾启待她很好。 她经常百无聊赖地看他们修炼。 她跟顾启开玩笑: “你们道士,还能婚配吗?” 顾启敲了敲她的头:“ 男女双修啊,傻子 。” 她脸红了。 “我们道派讲究道法而不拘于世俗,所以是可以婚配的。” 她笑了笑:“ 那,妖怪可以成婚吗?” 顾启有些奇怪:“你问这个干嘛。” 她挽了挽被风吹乱的鬓发,冲他讨好一笑:“最近无聊看了些鬼怪志谈,好奇罢了。” “妖怪婚配还不简单,化作成人,与心仪之人厮守,那人死了,还可以再修炼。反正人生只有短暂数十年,而妖的一生,不可估量。所以人妖相恋啊,向来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是他怕了? 她眼眶有些湿润。顾启死了。 他引以为傲的道家,被仇人顷刻间攻陷。 她已鬓发苍苍,知道自己难逃一死。 早已准备慷慨赴死,还显得从容。 那么。 他,也再见了。 死吧。 这如梦般迷离的一生。 ——前世 她前世,唤作慕离。 她自小身体孱弱,被父亲送到深山老林休养。 后来母亲死了,父亲也开始毫无顾忌,经常纳妾。 后来差点连她这个女儿都忘了。 那日丞相府,全府被下了迷药,一把火被烧了。 幸亏了丞相大女儿身体不好,被送走静养,否则难逃一劫。 繁华的丞相府,都付作尘土。 让人唏嘘。 她知道消息,已是几个月后,山路不通,很难传讯。 慕离慕离。 为何偏要离,从小便是别离,长大后肯定难逃死离。那日她心神不宁趴在窗外,看到了那晚上险要将自己吃了的男人。 差点吓岔气。 他无声无息,就走进了她的屋子。 少年调皮地朝她耳边吹了口气:“在想什么?” 她吓得晕倒了。 少年手足无措了。 那日晚上说要吃她,是在隔壁山妖面前挣面子而已,他,从没吃过人。 而且,这个女孩子身体好像真的很弱。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在这山头安了家,那便让他负责治好吧。 后来,这些都和她解释了 。 她也默认了他的存在。 有时候还会吩咐丫鬟多盛一碗饭。 丫鬟感觉小姐撞邪了,但还是照做了。 丫鬟看不见他。 他有些奇怪,那为什么她能看见。 隔壁山妖毫不留情嘲笑他:“ 你傻啊,你这边山头荒草杂生,人烟罕至。要不是那个女孩的出现带来了生机,还没有你呢。” 他懂了。 他因她而生。 他治疗好她的病。 一人一妖早就都互相喜欢了。 丫鬟也收拾了出山头找了好人家嫁了。 便只剩他们两人。 那日他先倾吐情意。 她挽着发丝笑了。 他俯身吻上了她的发丝。 他们成婚了。 成婚那日,条件很简陋,简单拜了堂,两人穿着红衣服,拿着块红破布当做盖头。 只是,两人之间的情意胜过世上许多成婚的男女。 掀开盖头,她红唇轻启:“ 望此生无离。” 临死之时,她两鬓苍白,他抱着她,仍是少年模样。 她痴痴地盯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晶莹的泪,流向双颊。 “来世君不必寻。” 他偏要。 他兜兜转转找遍世间,终于找到“李寻”。 他看着她。 从牙牙学语的女童,到长发及腰的姑娘。 他想与她。 再认识一次,再共余生。 但他已从山妖转为山神。若是贸然离开,便会因玩忽职守而降下天谴。 晚上万物都寂,只好夜闯闺阁。 她不认识他了…… 也罢,毕竟这是李寻不是慕离。 但还是那张脸,那张他看了几十年的脸。 他又痴了。 那三年,山中小妖作怪。 他只好离去处理这些事务。 回来后,恰逢她的婚礼。 十里红妆,彰显两家显赫的地位和不俗的财力。 他想起两人简陋的婚礼。 哑然失笑。 但还是忍不住,去打扰她。 ——不离 最终还是,没有娶她。 这世的李寻,命运多舛。 他以他的妖格,替她受了那些罪。 若是再娶她,恐怕两人都不能避开灾祸。 还是…… 算了…… 大不了下一世。 我总会找到你的。 少年闭起眼。 吐出一枚妖丹。 妖丹不复往日润泽,早已浑浊不堪。 “挡命格的代价,竟是以妖之力,阻其不幸,而妖之力,总会衰竭,妖丹也就会枯竭。” “他死了,他也有名字的。” “慕离生前,唤他不离。” “都说妖最快活,享得百年千年寿命。但他们这百年还没一个凡人几十年快活啊。爱恨嗔痴固然凡俗,但没了,也是空虚啊。” 道姑唏嘘着。 他听得入了迷,听完有些意犹未尽。 “所以您是告诉我,也有一个妖精在等着我吧?” 他开玩笑。 道姑站起来,笑了笑:“也许真的有呢。”她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呢?” 道姑回眸了看他一眼,道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颔首: “斩断红尘之前,我姓顾。” 道姑微微一笑,他眼前突然变得模糊。 母亲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少爷怎么还没醒?” 下人答道:“夫人莫急,少爷已经退烧了,在好转中,需要些时间缓缓。” 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母亲焦急的面容映入眼帘。 好像一场梦。 庭外花也仍是昨日模样。 “母亲,我……” 母亲打断了他:“我已经退亲了,你们二人的八字不太和,不是个好兆头。还有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估计也不能成婚。” 他点了点头。 窗外风掠起,落花纷纷下。 “既离何寻。” 他念道。 “那便不离也不寻了,永生永世,可好?” 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窗外落花,仍在,抚她眉梢。 这个也有一点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既离何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