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云歌》 第1章 这一世太苦 冷的风裹挟着腐木的气息,从冷宫破败的窗棂灌入,吹在我沾满污秽的裙摆。身上的伤口早已麻木,唯有心口那一点不甘,像濒死的灰烬里最后一丝火星,顽固地燃烧着。 “述安救我。” 我在心里默念,干涩的眼眶已流不出泪。这句话,是说给那个曾在我家后花园,信誓旦旦说“此生必护你周全”的少年沈述安听的。如今,我身陷囹圄,他何在?我又怎能甘心如此……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绝望像毒蛇般缠绕上来。 活着。看时间如何抉择? 不!时间只会成为帮凶,磨平我的冤屈,让我的皇儿彻底忘记生母! “罪妇林氏,接旨——” 尖利的嗓音划破死寂,皇后身边的首领太监王保带着几个小太监闯了进来,他手中托着的盘子里的那杯鸩酒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 “皇后娘娘懿旨,汝秽乱宫闱,罪无可赦,念旧情,赐尔全尸,谢恩吧!” 王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狞笑。 我猛地抬头,散乱的发丝黏在额前,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狠狠剜向他:“我要见我的皇儿!” 王保嗤笑:“太子殿下金尊玉贵,岂是你这罪妇能见的?来人,送林氏上路!” 两个太监粗暴地架起我,冰冷的酒杯抵上我干裂的嘴唇。那刺鼻的气味令人作呕。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 就在此时! 冷宫外墙陡然传来一声厉喝:“住手!” 紧接着是兵刃剧烈碰撞的铿锵之声!一道熟悉的身影,如一道撕裂暗夜的电光,冲破阻拦,疾奔而来! 是沈述安! 他一身玄色劲装早已被血色浸透,不知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发冠碎裂,墨发凌乱地贴在汗与血交织的脸颊上,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布满红丝,只剩下焚心蚀骨的焦灼和杀意。他手中长剑如龙,所过之处,侍卫纷纷倒地,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沈述安!你敢闯宫劫囚!” 王保吓得尖声大叫。 沈述安根本不理会他,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我身上,看到我被钳制、酒杯临唇的瞬间,目眦欲裂!大吼一声“放开她!” 他像一头猛兽般扑来,剑光暴涨,架住我的两个太监惨叫着手腕被挑断,鸩酒打翻在地。他一把将我拉入怀中,那怀抱冰冷而颤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是我在这人间最后的热源。 “晚辞……别怕,我来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述安哥……” 我虚弱的唤他,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你……你不该来……这是死局……” “就算是九幽地狱,我也要闯!” 他低头看我,眼中是滔天的痛楚和不顾一切的决绝,“我说过要护着你,是我没用……来迟了……” 他话音未落,宫门外脚步声如雷,更多的侍卫蜂拥而至,箭矢的寒光对准了我们。 “沈述安!你已是强弩之末,还不束手就擒!” 侍卫统领高喊。 沈述安将我紧紧护在身后,横剑当胸,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座永不倒塌的山。我看到他后背的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外翻。 “晚辞,听着,” 他急速地低语,嘴角渗出一缕鲜红的血丝,却朝我努力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外面有接应……我挡住他们,你跟着我的人走……去普渡寺,虚元大师会护你周全……” “不!一起走!”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袖,泪水终于决堤。 “乖,” 他抬手,用染血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我的泪,眼神里盛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我若一起,谁都走不了……只要你活着……” 说完,他猛地将我往身后暗处一推,一名黑衣死士悄然出现接住了我。沈述安旋即转身,面对潮水般的敌人,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冲杀了过去! 那一刻,他浴血奋战的背影,如同扑火的飞蛾,悲壮而绝美。剑光闪烁,血花飞溅,他每一招都是以命搏命,用身体为我争取着逃离的时间。我眼睁睁看着他肩头中了一箭,腿上又被砍了一刀,身形踉跄,却依旧死战不退,口中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走!” 他回头,对我嘶吼,那眼神是最后的命令与恳求。 我被死士强行拖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沈述安被无数兵刃淹没的身影,以及他望向我的,那抹复杂到极致的神情——有关切,有决绝,有锥心的痛,还有……永久的哀伤。 普渡寺。 我活下来了,靠着述安用命换来的生机。但我的心,比在冷宫时更死。皇后的眼线无处不在,我如同活在透明的囚笼里。怨气与担忧日夜煎熬着我的身体。 偶尔,会有不知名的香客悄悄塞给我一个字条,上面是述安熟悉的笔迹,只有简短的“安好,勿念”。每一次,都让我枯死的心泛起微澜,支撑着我苟延残喘。我知道,他一定伤得很重,好在他还没有死。 直到有一天,那只熟悉的信鸽歪歪扭扭地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的竹筒空空如也。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不久后,寺里一个小沙弥偷偷递给我一张被揉皱的纸条,说是从山下捡到的,似乎是从军官身上掉下来的。上面只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 “沈述安重伤不治,昨夜……殁了。” 轰——! 整个世界在我眼前崩塌。纸条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殁了……? 那个说要护我一生一世的人? 那个为我杀穿冷宫、浴血奋战的人? 那个在我家后花园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的少年郎? 他……殁了? 我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疯狂涌出。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压抑到了极致后,从胸腔深处发出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呜咽。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我猛地咳出一口鲜血,点点殷红洒在青灰色的僧袍上,触目惊心。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只有述安最后那个眼神,无比清晰地刻在脑海里。那竟是……最后一面。 “述安……哥哥……” 我瘫软在地,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的颤抖着。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希望,在沈述安死讯面前,碎成了齑粉。世界失去了颜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冰冷。 原来,活着,比死更痛苦。 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意识逐渐游离。恍惚中,似乎看到方丈虚元大师悲悯的面容,感觉到一枚温润的玉佩被放入我冰冷的手中。 “痴儿……执念太深……且去罢……望你新生之后,能得解脱……” 解脱?没有沈述安的世界,何来解脱? 我含恨闭上了眼。这一世,太苦,太冤。 --- 写着写着感觉自己像一个导演一般能看到每一个人在这样的故事情节中该有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这一世太苦 第2章 故人眸 再次拥有意识时,是被一阵陌生的嗓音唤醒。睁开眼,是华丽的异域锦帐,和一张惊喜交加的少女面庞。 我成了大月国公主阿史那·云歌。 镜子里,是一张绝世容颜,娇艳明媚,健康充满活力。可当我看向那双浅褐色的眼眸时,里面沉淀的,是历经生死、痛失所爱后无法磨灭的沧桑与死寂。 述安死了。我的心也早已在那座普渡寺里随着他一起死了。 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一具被仇恨驱动的空壳,一枚为复仇而生的棋子。虚元大师的法器让我重活一次,那我便用这新生,燃尽这吃人的皇宫! 抚摸着手腕上那枚随之重生的凤凰涅槃玉佩,我对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扯出一个冰冷而妖异的笑容。 复仇,从现在开始。皇后,你欠我的,欠述安哥哥的,我要你……百倍偿还! 边塞的风沙,粗粝得能刮掉人一层皮。沈述安站在残破的城墙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映衬着他比三年前更加冷峻坚毅的侧脸。那道从眉骨划至下颌的狰狞伤疤,为他平添了几分煞气,也彻底掩盖了昔日京城第一公子的翩翩风华。 三年前,冷宫那场血战,他身负重伤,几乎殒命。是父亲沈老宰相动用了埋藏最深的势力,在李代桃僵之计下,将他从鬼门关抢了回来。对外,则宣称“沈述安重伤不治,殁了”。这既是保全沈氏一族,也是皇后在皇帝默许下的妥协——用一个“已死”的沈述安,换后宫暂时的平静。 然而,皇后万万没想到,这个“已死”的人,会被皇帝秘密送往最凶险的西北边军戴罪立功。三年浴血,沈述安从一个小卒做起,凭借过人的武勇和深植于骨的韬略,屡建奇功,一步步爬上了镇西将军的位置,手握重兵。此次大败犯境的西戎主力,凯旋而归,皇帝龙心大悦,一道圣旨将他召回京城,加封太子太保,领枢密院副使,真正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捷报传回京城时,沈述安正对着营帐外那轮孤冷的边关月,仰头灌下辛辣的烧刀子。酒入愁肠,化作灼心的痛。他怀中揣着一枚已经摩挲得温润无比的羊脂白玉佩,玉佩雕刻着简单的祥云纹样,那是多年前,那个笑容比春花还灿烂的少女,在他生辰时,红着脸塞给他的。 “述安哥,愿你一世平安喜乐。”她当时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娇憨。 平安喜乐……沈述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苦涩至极的弧度。他的平安,是用命换来的;他的喜乐,早已随着普渡寺那封冰冷的“死讯”彻底埋葬。这三年来,唯有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才能暂时麻痹那刻骨的思念和噬心的仇恨。每次战后,他都会独自一人,对着南方星空,酩酊大醉,仿佛这样才能在梦中再见她一面,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林晚辞……”他低喃着这个名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重悲伤与恨意。皇后,林家……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而那个让晚辞誓死守护住的孩子——如今的太子弘,是他活下去,继续争斗的唯一动力。 金銮殿上,百官肃立。沈述安一身戎装未换,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通身的肃杀与威严。他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有力:“臣,沈述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已是知天命之年,两鬓斑白,但眼神依旧锐利。他看着殿下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年轻人,心中百感交集。有对其功勋的赞赏,有对其能力的倚重,或许,还有一丝对当年之事隐秘的愧疚。 “爱卿平身!”皇帝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温和,“三年不见,爱卿为我朝立下不世之功,辛苦了。” 沈述安起身,垂首而立:“为国尽忠,乃臣之本分。不敢言辛苦。” “好一个本分!”皇帝抚掌轻笑,目光扫过一旁脸色不太自然的皇后,又落在沈述安身上,“你不在京这几年,太子时常念叨你这个老师。如今你回来了,太子太保一职,非你莫属。太子的文武学业,朕就托付给你了。” “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太子殿下。”沈述安躬身领命,语气平静无波,但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教导太子,保护太子,这本就是他活下来的意义之一。 退朝后,皇帝单独召见沈述安至御书房。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少了朝堂的肃穆,多了几分暖意。皇帝赐座,看着沈述安脸上那道疤,叹道:“述安,这些年,委屈你了。” 沈述安微微欠身:“陛下言重了。当年之事,是臣冲动鲁莽,陛下与皇后娘娘网开一面,允臣戴罪立功,臣感激不尽。” 他话语恭谨,但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人窥不透真实情绪。 皇帝凝视他片刻,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许怨怼,却一无所获。他转而笑道:“你父亲身体可好?你这次回来,也该考虑成家立业了。朕记得你与林家……” “陛下,”沈述安打断皇帝的话,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臣父安好,劳陛下挂心。至于成家,臣志在朝堂,无心家事。往事已矣,请陛下不必再提。” 他抬起眼,目光与皇帝对视,那里面是纯粹的臣子之仪,却再无半分旧日情分可言。 皇帝看着他冷硬的眉眼,心中了然,又是一叹。他知道,那个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是彻底回不来了。眼前的沈述安,是一柄染过血、开过刃的国之利器,好用,却也需小心握持。 从御书房出来,沈述安在宫道上“偶遇”了皇后。 皇后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凤袍,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欲飞,雍容华贵,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但眼底深处的那抹忌惮与冷厉,却逃不过沈述安的眼睛。 “沈大人,哦不,现在该称沈太保了。”皇后笑容可掬,“恭喜太保凯旋,如今位极人臣,真是年轻有为。” 沈述安停下脚步,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语气却疏离如冰:“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谬赞,臣愧不敢当。一切皆是陛下隆恩,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他特意加重了“陛下隆恩”四字。 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恢复自然:“太保忠心可嘉。只是,这宫中规矩多,不比边关自在。太保如今身兼要职,更要谨言慎行,莫要再像三年前那般……冲动才好。” 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不言而喻。 沈述安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皇后,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多谢娘娘提点。臣经一事长一智,自然明白何为规矩,何为……底线。也请娘娘放心,该记住的事,臣一刻不敢忘;该守护的人,臣必竭尽全力。”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东宫的方向。 皇后心中猛地一凛,沈述安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他记得旧仇,而且会不惜一切保护太子!她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和不安,维持着凤仪:“如此甚好。本宫还要去探望太子,就不与太保多叙了。” “娘娘请便。”沈述安侧身让路,看着皇后仪仗远去,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冰封之下,是汹涌的杀机。 沈述安对太子的教导,极其上心。他不仅教授太子武功骑射,更教导他圣贤之道、治国之策。在严厉之余,亦不乏温情。 太子弘今年刚满四岁,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其生母晚辞当年的清秀轮廓,这让沈述安每次见到他,心中都酸涩难言。孩子似乎天然地亲近这位冷面太保,在沈述安面前,比在皇帝和皇后面前更加放松活泼。 这日,沈述安教太子练字。太子写了一个“安”字,笔画稚嫩。 “太保老师,‘安’字为何这样写?”太子仰头问。 沈述安看着那个字,耐心解释:“‘安’字,宝盖头为家,下有女,意为家中有女则安。寓意平安、安宁。” 太子似懂非懂:“那……儿臣的母妃,她名字里没有‘安’,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沈述安心中一痛,几乎无法呼吸。他蹲下身,轻轻抚摸太子的头,动作是罕见的温柔,声音有些沙哑:“不是,殿下的母妃……是这个世上,最平安喜乐的人。” 太子看着沈述安微红的眼眶,小声问:“太保老师,您是不是也想念儿臣的母妃?” 沈述安没有回答,只是将太子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克制而又充满了无尽的爱与悲伤。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代替那个逝去的女子,给予孩子一丝母亲的温暖。太子乖巧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这份沉默而厚重的守护。 就在沈述安回京后不久,大月国派王子阿史那·云桑和他的妹妹阿史那·云歌出使东汉的队伍抵达了洛阳。为彰显两国友好,皇帝举行了盛大的宫宴,迎接这两位即将入宫的异国王子和公主。 宫宴设在御花园的琼华殿,灯火通明,丝竹悦耳。沈述安作为重臣,席位仅次于皇室亲王。他本无意于此等喧闹场合,但皇帝特意下旨,他不得不来。 当内侍高唱大月国王子“阿史那·云桑及妹妹阿史那·云歌到——”时,整个大殿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对身着大月国华美服饰的少年和少女,在宫娥的簇拥下,缓缓走入大殿。尤其是那位公主袅袅婷婷,她身姿曼妙,容颜绝世,浅褐色的眼眸如同琉璃般剔透,顾盼间流光溢彩,娇艳得令人不敢直视。这正是化身阿史那·云歌的女主林晚辞。 皇帝眼中露出惊艳之色,百官亦纷纷赞叹。唯有沈述安,在最初的惊鸿一瞥后,眉头几乎不可察地蹙起。这位公主的容貌身段,与他记忆中那人毫无相似之处,然而,不知为何,在她步入大殿的那一瞬间,他沉寂多年的心,竟莫名地悸动了一下。尤其是她行走间,腰间悬挂的一枚玉佩……那玉佩的形制,似乎不同寻常? 阿史那·云桑和妹妹阿史那·云歌按照礼节向皇帝行礼,声音清脆,带着异域口音,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味。那少女更是抬起头,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述安所在的方向。当她的视线与沈述安冰冷的眼神相遇时,心中亦是巨震! 是他!述安!他没死!虽然面容更冷峻,添了伤疤,但那眉眼,那身姿,刻入她的灵魂,绝不会错!狂喜、委屈、心痛、怨恨……无数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让她失控。她强行压下,垂下眼帘,袖中的指甲却深深掐入了掌心。 宴会开始,歌舞升平。异国公主云歌坐在皇帝下首,感受到皇后投来的审视目光,也敏锐地察觉到沈述安虽然看似在饮酒,但注意力似乎总若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这边。此时她必须小心应对。 果然,皇后笑着开口:“云桑你与妹妹云歌公主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本宫瞧你这妹妹这通身的气派,倒不似西域女子,反而更像我们中原的大家闺秀呢。” 云桑心中冷笑,我本就是送来求和的质子,难道还要为难我的妹妹不成?知道皇后是在试探。他抬起脸,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皇后娘娘谬赞了。妹妹云歌在大月时,便十分仰慕中原文化,特意学过些许礼仪,只怕学得不像,让娘娘和各位见笑了。”妹妹快快见过皇后,满上酒敬上。 “云歌拜见皇后,特此敬上大月国带来的最好美酒 ,刚刚见到皇后时便如同见到自己母妃一般亲切,我愿为您献上一段歌舞以表祝福之意。” 于是便大大方方的随着异国的音乐翩翩起舞,弄的朝堂中的大臣们都为其连连喝彩。 这两位兄妹应对得体,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沈述安却端着酒杯,眼神微眯。这位云歌的反应,太快,太稳,不像一个初入深宫、不知所措的异国公主。而且,她方才垂眸的瞬间,那眼神……为何让他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 宫宴后几日,云歌借口熟悉宫廷,在御花园散步。这日午后,她走到一处较为僻静的荷花池畔,这里曾是她前世最喜欢的地方。 池中荷花初绽,亭亭玉立。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想到物是人非,自己与亲生骨肉相见不能认,与挚爱之人重逢却如陌路,巨大的悲伤汹涌而来。她靠在池边的栏杆上,再也忍不住,泪水无声滑落。起初只是默默垂泪,后来肩头微微耸动,压抑的呜咽低低响起。 而此时的沈述安则心烦意乱,信步走到荷花池畔,想寻片刻清静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那位艳光四射的异国公主,此刻竟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独自一人躲在角落,哭得如此伤心绝望。那单薄的背影,在夏日阳光下,竟透出无尽的凄凉。 沈述安的脚步顿住了。他本该立刻转身离开,避嫌才是上策。但那双流泪的眼睛,那种仿佛失去全世界的悲恸,像一根无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冰封的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过去,沉声问道:“云歌公主为何在此伤心?” 云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泪眼朦胧中,沈述安冷峻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慌忙用袖子擦拭眼泪,强作镇定:“原……原来是沈太保。我无事,只是……只是眼见这荷花,想起了大月国的亲人,一时感怀。” 沈述安看着她仓促拭泪的动作,以及那双即使红肿却依然难掩风华的眼睛,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这解释合情合理,但他总觉得不对劲。那种悲伤,太沉重,不像简单的思乡。 他的目光落在云歌因为擦拭而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若隐若现地挂着一条红绳。而红绳下端坠着的……似乎是一枚玉佩?刚入宫时不是挂在腰间吗? 沈述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馨香。“公主的玉佩……很是别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云歌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领口,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不过是寻常物件,不及中原玉器精美。” 她这防备的动作和一闪而过的慌乱,更让沈述安起疑。他正想再问,不远处却传来了宫人的脚步声和太子的呼唤声:“太保老师!您在这里吗?” 沈述安眼神一凛,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冷峻,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躬身道:“臣失礼。太子殿下寻臣,臣告退。” 说完,深深看了云歌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悸动,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云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刚才那一刻,他的靠近,他的眼神,几乎让她窒息。她抚摸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又摸了摸衣襟内那枚贴身佩戴的凤凰涅槃玉佩,泪水再次涌出。 述安哥,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 而沈述安在走向太子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阿史那·云歌落泪的样子和那枚若隐若现的玉佩。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这世间,难道真有如此相似的灵魂?还是说……晚辞她……不,不可能……那普渡寺的死讯,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但他暗暗下定决心,这位异国公主,他必须查个水落石出。而皇后的阴谋,也正在暗中酝酿,一场围绕这位异国公主的新风暴,即将来临。 第3章 普渡寺 春日的御花园,繁花似锦,蜂蝶翩跹。云歌(女主)正由宫女陪着散步,美其名曰“领略中原春色”,实则是想寻机会多看几眼可能出现的太子。她穿着一身月白云锦宫装,裙摆绣着淡雅的水墨兰草,虽不及大月服饰华丽,却更衬得她气质清雅出尘,别有一番风韵。 行至一处海棠花林附近,忽闻一阵孩童清脆的笑声,夹杂着女子温柔的劝解声。云歌的心猛地一跳,这笑声……她循声望去,只见海棠花下,一个穿着明黄色小龙袍、约莫四岁的男孩正踮着脚尖,试图去够一枝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旁边一个穿着浅绿色宫女服饰的年轻女子正小心护着他,眉眼间带着熟悉的恭顺与担忧。 正是太子弘和兰儿! 云歌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呼吸都停滞了。她的弘儿!三年不见,他长高了许多,小脸褪去了婴孩的肥嫩,显出清晰的轮廓,那双眼睛,像极了记忆中的自己,清澈明亮。而兰儿,明显清瘦了,但眼神依旧温柔,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愁绪。看来皇后并未过分苛待他们,但这“并未苛待”的背后,是何等的辛酸与无奈? “兰姑姑,你看那朵花,红红的,像不像母妃以前宫里的小灯笼?”太子弘指着那朵海棠,奶声奶气地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怀念。 兰儿眼眶微红,连忙哄道:“殿下说得对,真像。等会儿奴婢给殿下摘下来,带回宫去插瓶好不好?” “不好,”小太子摇摇头,小嘴微瘪,“母妃说,花儿长在树上才好看,摘下来很快就谢了。” 他低下头,用小靴子踢着地上的石子,“兰姑姑,我……我有点想母妃了。为什么皇额娘说我不能再见她?她是不是不喜欢弘儿了?” 这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云歌的心窝,痛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抑制住冲过去将孩子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提醒着她此刻的身份和处境。 兰儿的声音带着哽咽,将太子轻轻揽入怀中:“殿下乖,娘娘……娘娘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最喜欢殿下了,怎么会不喜欢殿下呢?殿下要乖乖的,好好读书习武,娘娘知道了才会开心。” 就在这时,太子弘似乎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云歌。孩子对美丽的事物天生好奇,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穿着漂亮、长得像画里仙女一样的陌生姐姐。 云歌迅速整理好情绪,脸上绽开一个温柔得近乎小心翼翼的笑容,走上前去,用尽量平缓的语气问道:“这位就是太子殿下吧?真是俊俏可爱。” 兰儿见到云歌,连忙拉着太子行礼:“奴婢参见云歌公主。” “快免礼。”云歌伸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太子身上移开。她蹲下身,与太子平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殿下喜欢这海棠花吗?” 太子弘有些害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喜欢……但是母妃说,不能随便摘花。” 云歌的心又是一酸,强笑道:“殿下母妃说得对,花儿也是有生命的。不过,我们可以好好欣赏它。” 她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拂过太子额前柔软的碎发,那动作充满了克制不住的母爱,“殿下长得真像……真像陛下,将来定是位英明神武的君主。” 她差点脱口而出“真像我小时候”。 太子似乎被她的温柔感染,少了些拘谨,好奇地问:“您是新来的异国公主云歌吗?你从很远的大月国来?那里有海棠花吗?” “是呀,很远的地方。”云歌耐心地回答,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大月国没有海棠,但有很漂亮的沙枣花和胡杨树。以后有机会,讲给殿下听,好不好?” “好!”太子高兴地点头,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 一旁的兰儿看着云歌与太子的互动,心中莫名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位云歌公主看太子的眼神……太温柔了,那里面蕴含的感情,似乎超出了对一个陌生皇子的范畴。而且,她方才拂过太子头发的动作,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感……兰儿的心猛地一跳,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又迅速被她压下。不可能……晚辞娘娘已经…… “太子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宫宴后不久,恰逢先太后冥诞,皇帝需斋戒,便命太子代其前往皇家寺庙普渡寺祈福。为表重视,特准新入宫的异国公主陪同,一则显示恩宠,二则也让这位异国公主感受中原佛法。护卫之责,自然落在沈述安肩上。 对他而言,普渡寺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三年前,他就是在这里,收到了那个让他世界崩塌的“死讯”。此后,这座香火鼎盛的古寺,在他心中便与绝望、悔恨和永失所爱画上了等号。 马车轱辘,碾过通往寺庙的青石板路。沈述安骑在高头大马上,玄衣墨发,面容比平日更加冷硬,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越是靠近那座寺庙,他周身散发的寒气就越重。跟随的侍卫们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云歌坐在装饰华丽的马车里,心情同样沉重如铁。普渡寺……她前世凄凉咽气的地方,虚元大师赠她法器重生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浸透着她的冤屈和痛苦。她撩开车帘一角,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寺庙轮廓,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那次“病死”在这里的孤独、不甘和对沈述安的无尽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寺庙方丈率众僧迎驾。太子弘毕竟是孩子,到了新鲜环境,又被庄严的佛像和缭绕的香烟吸引,暂时忘却了宫规束缚,小脸上满是好奇和兴奋,拉着兰儿东看西看。 祈福仪式庄严肃穆。沈述安按剑立于大殿一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确保安全。但他的视线,却总是不经意地掠过那个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福的碧色身影。他看到云歌公主的肩膀在微微颤抖,虽然极力克制,但那细微的动静,却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冰封的心防。她在哭?为什么?是因为思乡?还是……这座寺庙,也勾起了她什么不为人知的伤心事? 仪式结束后,太子由兰儿陪着去禅房用斋点。云歌推说想独自在寺中走走,静一静心。沈述安示意侍卫远远跟着,自己则不动声色地保持着一个既能护卫,又不会打扰她的距离。 云歌信步走到寺庙后山,那里有一片幽静的竹林,林边有一方小小的放生池。这里,是她前世在普渡寺最后的日子里,唯一能感到片刻安宁的地方。她走到池边,看着池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完全陌生的、属于阿史那·云歌的脸,巨大的悲伤和荒谬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池边一棵古老的菩提树,滑坐在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汹涌而出。不是低声啜泣,而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的悲鸣。她将脸深深埋入膝间,单薄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两世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母亲…述安哥哥……弘儿……” 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呓语,混杂在泪水中。 就在这时,一块干净的、带着淡淡松柏清香的素色手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云歌猛地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沈述安那张近在咫尺的、冷峻却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脸。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部分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公主,地上凉。” 他的声音依旧是低沉平稳的,但似乎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无奈,或许是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慨。 云歌怔怔地看着他,忘了接帕子,也忘了擦眼泪。他就这样出现了,在她最脆弱、最像前世那个无助的林晚辞的时候。 沈述安看着她哭得红肿的双眼,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这张脸是陌生的,可这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面盛满的绝望和悲伤,却莫名地熟悉,像一根无形的线,紧紧缠绕住他心脏最柔软的部分。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移开目光,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退开保持距离。 “这寺庙……” 沈述安的目光越过她,望向远处缭绕的香火,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仿佛来自很远地方的疲惫和哀伤,“似乎总与伤心事有缘。” 云歌的心猛地一缩。他这话……是在说他自己吗?他也在这里有着不堪回首的往事?是……因为我的“死”吗? 她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脸,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试图掩饰:“让太保见笑了。只是……只是忽然想起一位故人,她……她也曾在此处,受过许多苦楚。” 她不敢说“我”,只能用“故人”代指前世的自己。 沈述安沉默了片刻,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放生池的水面泛起涟漪。他缓缓道:“世间苦楚,大抵相似。失去,别离,求不得……”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觉得,这佛音梵唱,也渡不了痴缠的冤魂。” 这话几乎像是在回应云歌刚才未明言的悲伤。云歌抬起头,勇敢地看向他的眼睛,那深邃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锐利和防备,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哀恸和疲惫。她看到了他眼中倒映着的、同样悲伤的自己。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沟通了。那是两个被命运残酷对待的灵魂,在某个特定的地点,因为相似的伤痛,而产生了一种超越身份、超越表象的微妙理解和怜惜。 “太保大人……也曾在此失去过重要的人吗?”云歌忍不住轻声问,带着一丝试探,更多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心疼。 沈述安的身体几乎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重新落在云歌脸上,那层刚刚褪去些许的冰冷外壳似乎又迅速凝结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云歌公主保重身体,太子殿下还在等您。” 说完,他转身,恢复了那个冷面权臣的模样,大步离开,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和共情从未发生过。 云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握紧了手中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手帕,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了,沈述安的哀伤,在这里就像一团无法吹散的乌云。而他们刚才那短暂的、近乎灵魂对话的瞬间,像黑暗中微弱的光,既给了她一丝慰藉,也让她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 就在这时,太子弘欢快的声音从竹林另一端传来:“云姐姐!云姐姐!你看我捡到了好漂亮的羽毛!” 小家伙举着一根色彩斑斓的鸟羽,像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过来,脸上是纯粹无邪的开心,而他身后却是两个满心疮痍的成年人道不尽苦楚。 云歌迅速擦干眼泪,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迎向儿子。沈述安站在不远处,看着阳光下那“母子”相拥的和谐画面(虽然云歌只是蹲下身接住太子),眼神更加复杂难辨。这温馨的一幕,刺痛了他的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回宫的路上,太子因为玩累了,在马车里睡得香甜。云歌和沈述安依旧一前一后,沉默无言。 但这一次的沉默,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纯粹的陌生与戒备,而现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竹林边那份短暂的、未尽的哀伤与理解。沈述安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反复回想云歌哭泣的样子和那些含糊的呓语,还有她那双悲伤的眼睛……以及,她为何偏偏在普渡寺,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而云歌,则摩挲着袖中那块沈述安给的手帕,心中既酸楚又有一丝隐秘的甜。他并非全然冷漠,他心中仍有柔软和伤痛,而那伤痛,与她有关。 皇后的眼线,自然没有错过竹林边那“沈太保递手帕给哭泣的云歌”的一幕,以及两人之间那不同寻常的、短暂的对视。这份报告送到皇后手中时,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普渡寺……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皇后冷笑着,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沈述安,云歌……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这出戏,要如何唱下去!” 第4章 暗暗生情 太子代皇帝普渡寺祈福之行圆满结束,銮驾启程回宫。队伍旌旗招展,护卫森严。沈述安骑着通体乌黑的骏马“逐夜”,行进在太子銮驾侧前方,玄色官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道路两旁的密林山丘,不敢有丝毫懈怠。普渡寺一行,皇后党羽的窥探他心知肚明,那股暗流涌动的危机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阿史那·云歌坐在后面的马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中那方属于沈述安的素帕。竹林边那短暂的共情,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她深知皇后绝不会放过任何打击沈述安的机会,此次回程,恐怕不会太平。她悄然将一枚小巧的、雕刻着大月国狼图腾的骨笛藏于更顺手的袖袋深处。 行至一处名为“鹰愁涧”的险要之地,两侧山势陡峭,官道在此变得狭窄。突然,前方山崖上传来数声巨响,巨大的滚石裹挟着尘土轰鸣而下,瞬间阻断了队伍去路,引起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 “保护太子!” 沈述安厉声喝道,声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太子的銮驾。几乎在同一时间,数十名身着黑衣、面蒙黑布的刺客从两侧山林中蜂拥而出,目标明确,直扑太子车驾!这些刺客身手矫健,配合默契,出手狠辣,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护卫们虽拼死抵抗,但事发突然,阵脚已乱。沈述安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瞬间斩杀两名逼近车驾的刺客,鲜血溅上他冷毅的脸颊。他一把掀开车帘,只见车内太子弘吓得小脸煞白,兰儿紧紧护在他身前,瑟瑟发抖。 “跟紧我!”沈述安低吼一声,正要伸手将太子抱出,一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直射他后心!沈述安感官何其敏锐,侧身闪避,箭矢擦着他的臂膀掠过,带起一溜血花。但就在这电光石火间的耽搁,另一名刺客已趁机掷出烟雾弹,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遮蔽了视线。 “殿下!”沈述安心头一紧,不顾一切地冲入烟雾。然而,烟雾散尽,车驾内已空空如也!太子弘和兰儿,竟在他眼皮底下被掳走了! “弘儿——!”一声凄厉的呼喊自身后传来。云歌的马车在混乱中受损,她刚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看到的便是太子被掳、沈述安负伤的一幕。她那声源自母性本能的呼喊,充满了绝望与惊恐,听得沈述安心胆俱裂。 太子被掳,现场一片死寂,只剩下伤者的呻吟和残留的血腥味。护卫统领面如死灰,跪地请罪。沈述安站在那里,臂膀上的伤口汩汩流血,他却浑然不觉。巨大的愤怒和自责像野兽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双眼赤红,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固。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护住想护的人,可现实却再次给了他沉重一击!还是在他最在意的太子身上!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云歌。刚才她那声呼喊,太过情真意切,远超一个异国公主对皇子的普通关切难道她在演戏?一个荒谬而尖锐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场刺杀,是否与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异国公主有关?是为了搅乱局势?还是挟太子用来获取更多的利益……太子秘密离宫还能有谁知情? “公主殿下受惊了。”沈述安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此地危险,请公主即刻由剩余护卫护送回宫!” 他必须立刻去追太子,没时间在这里耗着,但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云歌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怀疑?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但此刻救儿子要紧!她强压下委屈和愤怒,上前一步,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沈述安:“太保大人,当务之急是找回太子!贼人掳走殿下,必有所图,绝不会立刻伤其性命。他们对地形如此熟悉,必有内应或巢穴在附近!盲目追踪恐中埋伏!” 她的话条理清晰,切中要害,让处于暴怒边缘的沈述安略微冷静了几分。但他此刻心乱如麻,无法深思,只是冷硬地道:“不劳公主费心!臣自有主张!” 说罢,不再看她,迅速点齐一队精锐,根据地上残留的蛛丝马迹,朝着刺客撤退的方向疾追而去。 看着沈述安决绝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云歌紧紧攥住了拳头。她不能干等!沈述安再厉害,孤军深入也危险重重,更何况他还带着伤,心中充满愤怒,判断易出偏差。她迅速退到一旁残破的马车后,确认无人注意,取出那枚狼图腾骨笛,放在唇边,吹出了几声凄凉的乌啼这鸣叫两长一短不同寻常——这是召唤她从大月国带来的、以商队护卫身份潜伏在京城的死士密探的信号。 沈述安一路追踪,心情愈发沉重。刺客显然极其专业,沿途痕迹处理得干干净净,还布下了不少迷惑性的假线索。他臂上的伤口因剧烈运动而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袖,带来阵阵眩晕。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方向时,前方树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紧接着,一枚小石子落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草丛里,草丛似乎有被踩踏的痕迹。 是巧合?还是……指引? 沈述安心生警惕,但救太子心切,他顾不了那么多,立刻带人朝着那个方向追去。果然,不久后便发现了刺客真正留下的、几乎难以辨认的足迹。如此情形,接连发生了两三次。每当沈述安快要迷失方向时,总会有一些极其隐晦的“提示”出现,引导他走上正确的追踪路线。沈述安不是傻子,他立刻意识到有人在暗中相助。是谁?目的何在?是敌是友?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云歌那张强自镇定的脸……会是她吗?那个被他怀疑的女人? 与此同时,云歌派出的两名大月密探“蓝月”“苍狼”,如同鬼魅般潜行在沈述安队伍的侧翼。他们不仅暗中指引方向,更关键的是,他们提前清理掉了刺客设下的几个致命陷阱——一处伪装巧妙的捕兽坑,数支悬于树梢的冷弩。若非如此,沈述安和他的人马恐怕早已非死即伤。 密探的首领,名为“蓝月”,是云歌(林晚辞)前世父亲秘密培养的心腹,蓝月爱慕自家小姐多年,只是见她被林父逼迫入宫自觉待在林家已失去了意义由此请命潜入大月国做了密探。哪里知道他现在效忠的竟是林大小姐?不明所以但却对这位云歌公主绝对忠诚。蓝月透过密林缝隙,看着沈述安浴血奋战、不顾一切追踪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这位中原权臣,对太子倒是真心。 追踪至一处隐蔽的山谷入口,痕迹消失了。山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大人,恐有埋伏!”副将提醒道。 沈述安看着幽深的山谷,想到太子可能就在里面受苦,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你们在外策应,我先进去探路!”他不能再让手下无辜送死。 他独自一人,提剑潜入山谷。果然,刚进入腹地,四周便涌出数十名刺客,将他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那个在鹰愁涧放冷箭的人。 “沈述安,你果然来了!今日此地,就是你的葬身之所!”刺客头领狞笑道。 沈述安冷笑:“藏头露尾的鼠辈!太子何在?” “等你下了地狱,自然知道!” 话音未落,厮杀再起!沈述安虽武艺高强,但毕竟有伤在身,又寡不敌众,很快便添了新伤,左腿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行动顿时滞涩。一名刺客瞅准机会,刀锋直劈他面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一支来自谷口方向的弩箭,精准地射穿了那名刺客的手腕!刀锋擦着沈述安的脸颊落下。紧接着,数名身手矫健、穿着打扮像寻常猎户,出手却狠辣无比的人从谷口杀入,瞬间搅乱了战局!为首者,正是蓝月。 沈述安压力骤减,虽心中惊疑万分,但此刻不容多想,他抓住机会,与这群神秘援军并肩作战,奋力向山谷深处杀去。在一个山洞入口,他们终于找到了被捆绑着、嘴里塞着布团的太子弘和兰儿!看守的几名刺客见大势已去,试图杀人灭口,被沈述安和蓝月等人迅速解决。 “弘儿!”沈述安冲过去,一把割断绳索,将吓得浑身发抖的太子紧紧抱在怀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哽咽,“没事了,没事了,述安来了……” 太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救出太子,众人不敢久留,迅速撤离山谷,在附近寻了一处相对安全的猎户木屋暂时安置。太子受了惊吓,在兰儿安抚下渐渐睡去。沈述安这才松了口气,强烈的疲惫感和伤口剧痛瞬间袭来。他靠坐在墙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粗重。臂上和腿上的伤口仍在流血,必须尽快处理。 蓝月等人完成任务,已悄然隐去,如同从未出现。木屋里,只剩下沈述安、沉睡的太子、惊魂未定的兰儿,以及……不知何时,竟独自一人寻到此处的阿史那·云歌。 她显然是匆忙赶来,发髻有些散乱,裙裾被荆棘划破,手上还提着一个药箱。当她看到沈述安浑身是血、虚弱不堪的样子时,眼圈瞬间就红了,也顾不得什么礼仪避讳,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 “你……你怎么来了?”沈述安看到她,十分意外,想挣扎着坐直,却被她用手轻轻按住。 “别动。”云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打开药箱,取出剪刀、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伤口必须马上处理。” 沈述安本想拒绝,但看着她专注而坚持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默默地靠在墙上,任由她动作。 云歌小心翼翼地剪开他被血浸透的裤子,看到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沈述安的手臂上,温热一片。 沈述安身体一僵。那泪水的温度,烫得他心头发颤。他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为他落泪的异国公主。她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鼻尖微红,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情绪,动作却异常轻柔熟练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阳光从木窗的缝隙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那张明艳绝伦的脸,此刻因担忧和心疼,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金疮药的味道,还有一种莫名的缺氧窒息感在静静流淌。云歌的指尖偶尔地触碰到沈述安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微妙的颤栗。她身上淡淡的、如同雪后寒梅般的冷香,钻入他的鼻息,搅乱了他一贯冷静的心湖。 当云歌为他包扎肩膀上的伤口,需要俯身靠近时,几缕柔软的发丝扫过沈述安的脸颊。他几乎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沈述安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她微微颤动的唇瓣,一种强烈的、想要亲吻上去的冲动,如同野火般骤然窜起,烧得他口干舌燥,心跳如鼓,几乎不能呼吸。他猛地别开脸,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在做什么?她是来自异国的公主!他是臣子!而且,他心中早已有晚辞……可为什么,面对这个阿史那·云歌,他会如此失控? 云歌也察觉到了他瞬间的僵硬和躲避,以及那不同寻常的呼吸频率。她抬起眼,恰好看到他紧闭双眼、下颌紧绷的侧脸,那上面有未干的血迹和隐忍的痛苦。她的心,也跟着狠狠一抽。她迅速包扎好伤口,轻声说:“好了。这瓶是大月皇室秘制的伤药,效果极好,你每日换一次。”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述安睁开眼,接过那个冰凉的小玉瓶,指尖相触,两人都像被电到一般迅速收回。 “多谢……云歌公主。”沈述安的声音低哑。 “太子无事便好。”云歌垂下眼帘,掩饰住内心的波澜。 短暂的尴尬之后,沈述安的理智迅速回归。他检查了从刺客头领尸体上搜出的兵器——一种特制的弯刀,刀柄上有一个模糊的火焰烙印。这个烙印,他永生难忘!三年前在冷宫外追杀他、导致他与晚辞生死相隔的那些黑衣人,用的就是同样制式的兵器!果然是皇后!不,是皇后的母族——萧公府圈养的死士! 一股杀意瞬间涌上心头!皇后竟然狠毒至此,为了铲除他,连太子的性命都可以拿来冒险!她难道不怕事情败露,引火烧身吗?还是说,她已经嚣张到有恃无恐?沈述安攥紧了拳头,骨节泛白。他恨不得立刻冲回皇宫,将那个女人碎尸万段!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萧公府树大根深,皇后在宫中经营多年,没有确凿证据,仅凭兵器烙印,根本无法撼动她分毫,反而会打草惊蛇,给太子带来更大的危险。 他必须忍!何时按下这复仇的烈焰?要等待更好的时机。这笔血债,他记下了! 与此同时,云歌也并未闲着。在沈述安追踪太子之时,她已通过前世母亲大人的轿子带蓝月部下设法潜入林家,重点探查父亲的是否关联此事?她要知道,皇后究竟和谁联手要杀沈述安?又有何后续毒计。 回宫的路上,气氛依旧凝重,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太子虽然受惊,但并无大碍,在云歌温柔的安抚和沈述安沉默却坚实的守护下,渐渐恢复了精神。沈述安骑着马,护卫在马车旁,臂上和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怀中那瓶冰凉的伤药,却像一块暖玉,熨帖着他的心。 他回想起整个事件的经过:云歌最初的提醒、追踪路上神秘的指引、山谷中及时的救援、木屋里真切的眼泪和熟练的包扎……尤其是,蓝月苍狼等人虽然蒙面,但他们的身手路数,隐约带着西域的影子。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来自大月的公主。 他的怀疑,在这些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卑劣。生死关头她不仅没有害他之心,反而一次次在暗中相助。她为何要这样做?仅仅是因为心地善良?还是……如她所说,对太子心生怜爱?亦或是,有更深层的原因,与他有关? 沈述安不敢深想,但那抹碧色的身影,那双含泪的眼睛,那带着冷香的靠近,已然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再也无法从他心中抹去。一种陌生的、悸动的、他以为早已随着林晚辞死去的情感,正在破土重生。 而马车内的云歌,抚摸着颈上的涅槃玉佩,心中亦是波澜起伏。沈述安在木屋里那一瞬间的失态和躲避,她没有看错。那是男人对女人才会有的反应。他……对她动心了?即使顶着这张完全陌生的脸?这份隐忍的爱,让她在苦涩的复仇之路中,尝到了一丝隐秘的甜。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他们之间的鸿沟,比想象中更深。 銮驾终于平安抵达皇宫。皇帝闻讯震怒,下令彻查。皇后听闻计划失败,沈述安和太子都平安归来,甚至还多了个“救驾有功”的阿史那·云歌,气得几乎捏碎了手中的玉如意。她看着一同进宫、虽然狼狈却更添几分英气的沈述安,以及那个站在他身旁、容光慑人的云歌,眼中闪过一丝极其恶毒的光芒。 “沈述安……阿史那·云歌……好,很好!本宫倒要看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皇宫深处酝酿。而沈述安与阿史那·云歌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也在这场生死劫难中,悄然扎下了根。 第5章 父心毒 太子被劫一案,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皇帝龙颜震怒,在早朝之上将镇纸摔得粉碎。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贼人敢劫持当朝太子!朕的肱骨之臣,朕的皇家卫队,都是摆设吗?!”皇帝的目光如同利刃,扫过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最终定格在面色沉静的沈述安身上,“沈爱卿,你身为太子太保,护卫不力,该当何罪?!” 沈述安出列,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臣护卫不力,致使太子殿下受惊,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他臂上和腿上的伤虽经云歌秘药处理,但并未痊愈,此刻跪地,伤口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对皇后及其党羽的恨意。 “责罚?自然要罚!” 皇帝冷哼一声,“但在此之前,朕要先将这伙无法无天的逆贼揪出来,千刀万剐!” 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群臣,“此案,关系国本,必须由一位老成持重、且与各方无甚瓜葛的臣子来主办。” 他的目光在几个重臣脸上掠过,最后停在了一位面容清癯、眼神精明中带着几分刻薄的老臣身上。 “林爱卿。” 被点名的,正是时任礼部侍郎的林文正——林晚辞的亲生父亲。 林文正心中一惊,迅速出列,躬身道:“老臣在。” “你素来秉公持正,此案,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刑部、大理寺协同,务必给朕查个水落石出!”皇帝的声音不容置疑。 “老臣……领旨!” 林文正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应下。眼角余光却瞥向跪在一旁的沈述安,一丝极快的阴鸷闪过。又是沈述安!三年前没能弄死他,如今他竟权势更盛,因为太子之事再次牵连到自己!这个祸害,绝不能留! 而站在皇子队列末尾的阿史那·云歌(林晚辞),在听到“林爱卿”三个字时,身体几乎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抬眸,望向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的父亲。三年不见,他似乎老了些,眉宇间添了更多的思虑与谨慎。为什么?为什么她当年“秽乱宫闱”的弥天大罪,林家只是被降职,并未伤筋动骨?父亲此刻眼神中的那丝焦虑,又是为何?她心中充满了疑问,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隔世怨怼与一丝残存血缘牵绊的复杂情绪。父亲那双眼睛里透出的精明与算计,甚至比记忆中更令人心寒。他究竟是如何脱身的?难道…… 回忆如同潮水,将云歌(林晚辞的意识)拉回了五年前那个春光烂漫的午后。暮春的阳光已有了些许暖意,透过层层叠叠、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枝,筛落下来,便成了柔和的金斑,跳跃在树下并肩而坐的两人身上。 林晚辞今日偷溜出府,特意换了一身寻常的鹅黄色细棉布裙,未施粉黛,一头青丝也只简单绾了个髻,斜插着那支沈述安上月送她的、刻着小小海棠花的桃木簪。即便如此简素,在她身上却更显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她微微侧着头,听着身旁少年郎清朗的读书声,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沈述安念的是《诗经》里的句子:“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他声音本就悦耳,此刻刻意放缓了语调,更添了几分缠绵意味。念完,他合上书本,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女,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温柔:“晚晚,这诗里说的,可不就是你我?” 林晚辞脸颊微热,娇嗔地飞了他一眼,故意板起小脸:“沈公子慎言!谁、谁与你邂逅相遇了?分明是你……是你几次三番递帖子邀我兄长,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话虽如此,那眼波流转间的羞赧与欢喜,却将她的小心思暴露无遗。 沈述安被她这模样逗笑,忍不住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她鬓边散落的碎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是是,是我处心积虑,是我‘诡计多端’,就为了能见我们京城第一才女兼小美人一面。”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几分戏谑,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脸上,不肯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什么第一才女……净会胡说!” 林晚辞羞得抬手欲打他,手腕却被沈述安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习武留下的薄茧,摩擦着她细嫩的手腕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战栗。 “晚晚,” 他收起了玩笑的神色,目光变得专注而深邃,像两潭幽深的泉水,要将人吸进去,“下月秋闱,我定要高中。届时,我便堂堂正正去你家,向林伯父提亲。”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一往无前的笃定。林晚辞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又像揣了只小兔子般,“咚咚咚”地狂跳起来。提亲……这两个字像是最甜的蜜糖,瞬间浇灌了她整个心田。她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那灼热的目光,只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落入了沈述安耳中。 这声应答,无疑是最好的鼓励。沈述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握着她的手下意识收紧。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海棠林的沙沙声,和彼此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阳光暖融融地照着,空气中弥漫着海棠花甜丝丝的香气,熏人欲醉。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她低垂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微微颤动,泄露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挺翘的鼻尖下,是那双他肖想已久的、如同花瓣般柔软娇嫩的唇。它们此刻正微微抿着,泛着健康的粉色光泽,像是在无声地邀请。 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莽撞而强烈地席卷了沈述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凭着本能,缓缓地、试探性地低下头,向那诱惑的源头靠近。 林晚辞察觉到他气息的逼近,紧张得全身都僵住了。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眉眼,最后停留在唇畔。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手腕却被他紧紧握着,那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连呼吸都屏住了,等待着未知的、令人心慌又期待的触碰。 沈述安的动作生涩而笨拙。他的唇,先是轻轻擦过她的唇角,带着试探的、微凉的触感。如同蝴蝶的翅膀,一触即分。但这蜻蜓点水般的接触,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林晚辞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幼猫般的呜咽,整个人软了下来,若不是沈述安还握着她的手腕,几乎要坐不稳。 这声呜咽像是点燃了最后的引线。沈述安不再犹豫,再次低下头,这次,准确地、带着些许蛮横地,覆上了那两片他渴望已久的柔软。 “轰——”的一声,林晚辞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唇上那陌生而滚烫的触感上。少年的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是凭着本能,笨拙地、用力地贴着,研磨着。他的唇瓣有些干,却带着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将她融化。 她能尝到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的墨香,混合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他的鼻尖不小心撞到了她的,有点疼,却又奇异地亲密。他握着她手腕的手,不知何时已松开,转而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的腰,将她更紧地拥向自己。 这个拥抱和亲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炽热和纯真。林晚辞起初僵硬的身体,在他生涩却坚定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唇瓣蔓延至四肢百骸。她试探着,伸出小手,轻轻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又像是无声的回应。 感受到她的顺从,沈述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吻得更加深入了些。他无师自通地,尝试着用舌尖轻轻舔舐她的唇瓣,像是在品尝世上最甜美的糕点。 “唔……” 林晚辞从未经历过这个,羞得耳根都红透了,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被沈述安抱得更紧。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不是因为他的力道,而是因为这过于汹涌的情感浪潮。她像是一叶小舟,完全迷失在了这片由他主导的、甜蜜而陌生的海洋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漫长如一个世纪,沈述安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她。两人额头相抵,都在剧烈地喘息着,脸上都染着动人的红晕。 沈述安看着怀中的人儿,她眼波如水,双颊绯红,唇瓣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显得更加饱满红润,微微肿着,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媚态。他心头涌起巨大的满足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欲,忍不住又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晚晚……” 他声音沙哑,带着情动后的磁性,“等我。” 林晚辞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胸前,听着他同样急促的心跳声,心中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幸福感充斥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嗯,我等你。” 阳光依旧暖暖地照着,海棠花瓣被风一吹,簌簌落下,落了两人满头满身,如同下了一场粉白色的雪。花雨之中,少年紧紧拥抱着他心爱的姑娘,仿佛拥抱住了整个世界的春天。 这一刻,没有家族的束缚,没有未来的忧虑,只有彼此,和这一场窃取了整个春天甜香的海棠花事与初吻。 这段回忆,将成为林晚辞和沈述安在未来漫长黑暗岁月中,最温暖、最珍贵的一束光。 美好的憧憬很快被现实击碎。秋闱放榜,沈述安高中解元,才华震惊京城。但与此同时,宫中选秀的旨意也下来了。林文正敏锐地察觉到,这是林家更上一层楼的绝佳机会! 书房内,熏香袅袅,却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晚辞,为父为你争取到了宫中选秀的参选名额。以你的才貌,定能入选。”林文正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兴奋。 林晚辞如遭雷击,跪倒在地:“父亲!女儿与沈公子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求父亲成全!” “糊涂!”林文正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沈述安?他沈家虽清贵,但岂能与天家相比?你入宫为妃,将来若诞下皇子,我林家便是皇亲国戚!你兄长的前途,我们整个家族的荣耀,都系于你一身!岂容你儿女情长!” “父亲!女儿不愿入宫!那深宫似海……” “住口!”林文正勃然大怒,上前一步,狠狠一巴掌扇在林晚辞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林晚辞被打得摔倒在地,嘴角渗出血丝,脸上瞬间浮现清晰的五指印。林文正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才名在外的女儿,眼中心里都是对家族未来的狂热规划。 “晚辞,这是天赐良机!入宫,光耀门楣!” 看着女儿梨花带雨的脸,他的心中并非没有一丝动摇。这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嫡女,他岂会毫无怜爱?他甚至也曾觉得沈述安青年才俊,是可造之材。但……皇权的诱惑太大了!妃嫔之父与臣子之父,天壤之别!他林文正寒窗苦读,宦海沉浮多年,为的不就是让林家跻身顶级权贵之列吗? 他看着女儿脸上瞬间红肿的指印,和她眼中破碎的光芒,心抽搐了一下,但立刻用更严厉的语气掩盖:“收起你的儿女情长!想想你兄长,想想整个林家!禁足!何时想通,何时出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任性!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好好想想何为家族,何为责任!”林文正眼神冰冷,没有半分父亲应有的怜惜。 林晚辞被关在闺房,以泪洗面,开始了绝食抗争。林母心疼女儿,偷偷前来探望,看着女儿日渐憔悴,奄奄一息,泪如雨下。 “晚晚……我的儿啊……你就听你父亲一句吧……”林母握着女儿冰冷的手,“那皇宫……娘知道你不愿……可是,你父亲他……他心意已决,你若再不从,他真会打死你的啊!嫁了吧……好歹,能活着……” 林晚辞眼神空洞,泪水无声滑落。活着?这样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消息传到沈述安耳中,他心急如焚,几次求见林文正都被拒之门外。最后,他在林晚辞兄长的帮助下,偷偷潜入林府,见到了瘦脱了形的林晚辞。 看到心爱之人如此模样,沈述安心如刀绞。他深知,若林晚辞再坚持下去,只怕香消玉殒。而林文正的狠毒,他亦有所耳闻。 在那个冰冷的雨夜,沈述安站在林晚辞的窗外,隔着窗棂,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让他痛彻心扉的谎言: “晚辞……忘了我吧。我沈述安,从未真心爱过你。不过是……少年风流,逢场作戏罢了。你……值得更好的归宿,比如,那九重宫阙。” 窗内,传来林晚辞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沈述安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泪水滑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淋漓。 为了让她活下去,他亲手斩断了他们的情丝,将她推向了深渊。 回忆退潮,现实更加清晰。云歌(林晚辞)心中五味杂陈。对父亲,她有怨,有不解。对沈述安,那场“负心”的伤痛犹在,但经历生死与暗中观察,她开始隐约感到当年之事或有隐情。 数日后,沈述安因伤口感染引发高热,在府中休养。恍惚中,沈述安被逼至悬崖边,身中数箭,险些丧命。千钧一发之际,是父亲早已安排好的暗卫拼死相救,才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病榻前,沈巍握着儿子冰冷的手,老泪纵横:“述安,是爹无能,护不住你,也护不住晚辞那孩子……林文正心狠手辣,皇后势大,京城已无你容身之处!” 沈述安气息微弱,眼中是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爹……我不甘心……” 老宰相抱着奄奄一息的儿子,老泪纵横。他深知,只要沈述安留在京城,林文正和皇后绝不会罢休。他连夜叩宫,冒着极大的风险,在皇帝面前长跪不起。 “陛下!老臣唯有此一子!他年少无知,犯下大错(指冷宫救人),但罪不至死啊!他一身才学,乃国之栋梁,若就此陨落,是我朝之大损失!求陛下开恩,给他一条生路,哪怕……哪怕让他去边关,从小卒做起,是生是死,全凭天意!老臣愿辞官归隐,只求陛下保全我儿性命!” 皇帝看着这位忠心耿耿的老臣,又想到沈述安确实才华横溢,京城第一公子的美誉并非虚名,朝中亦有不少惜才的大臣为其求情。加之皇帝本身也对皇后的势力有所忌惮,权衡之下,最终默许了老宰相的请求。 临别之前沈巍眼中闪过决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孩子去边关吧!此去山高路远,九死一生,但这是唯一的生路!记住,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沈述安苏醒额头青筋爆出,惊出一身冷汗。是啊正是父亲的这番运作与牺牲(或许还包括让出某些利益的承诺),才换来了皇帝心照不宣的默许,给了我一线生机。 而林文正,接下调查太子案的烫手山芋后,第一时间不是去查案,而是秘密求见皇后。 凤仪宫内,香气靡靡。皇后屏退左右,慵懒地靠在凤榻上,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护甲:“林大人,陛下将此案交给你,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啊。” 林文正躬身,语气恭敬却带着试探:“娘娘,老臣惶恐。此案……关系重大,不知娘娘可有示下?”他需要知道皇后的底线,以及……她在此事中涉入多深? “林大人,陛下将此案交给你,可是个好机会啊。” 林文正躬身,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娘娘放心,老臣定当竭尽全力。只是……沈述安如今羽翼渐丰,又刚立下救太子之功,若仅凭护卫不力之罪,恐怕难以动摇其根本。” 皇后挑眉:“哦?那林大人有何高见?” 林文正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刺客虽死,但兵器、痕迹犹在。若能‘查出’这些刺客与边关某些势力有所牵连……而沈述安刚从边关回来不久……这‘勾结外敌、自导自演’救太子的戏码,岂不是顺理成章?” 皇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林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只是……证据要做得漂亮些。” “老臣明白。”林文正眼中尽是阴狠,“定叫他有口难辩!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他仿佛已经看到沈述安身败名裂、人头落地的场景。 想当年天算不如人算。我林某的女儿虽生下皇子,却遭这皇后忌惮,被构陷与沈述安“私通”,打入冷宫,这真是我林家奇耻大辱。记得当日深怕牵连我林家前程,我放下这张老脸连夜入宫求见皇后,不敢为女儿求情,而是表忠心!皇后寝宫内,和现在一样烛光摇曳, “皇后娘娘明鉴!”林文正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当然是假的),“老臣教女无方,竟让她做出此等伤风败俗之事,玷污皇家清誉,老臣罪该万死!此等孽女,留之只会是祸害!求娘娘……为了皇家颜面,为了铲除后患,赐她……一杯鸩酒吧!” 他眼中闪过狠厉,“如此,方能保全娘娘贤德之名,也免我林家满门受其牵连!”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为了官位连亲生女儿都能毒杀的父亲,心中冷笑,却也满意他的“识时务”:“林大人果然深明大义。既然如此……本宫便成全你这份‘忠心’。” 那杯最终送往冷宫的毒酒,某种意义上,正是林文正这个亲生父亲“请”来的! 林晚辞“死后”,林文正将所有的怒火和怨恨都倾泻在沈述安身上,认定是他害得自己丢了最大的政治筹码(皇子外孙),并想借助皇后的手派出顶尖杀手千里追杀重伤未愈的沈述安,一切往事不堪回首。 而另一边,沈述安身体已然安好许多,高烧已退。看着镜中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以及身上无数新旧交错的伤痕,眼中一片冰寒。林文正……这个间接害死晚辞、又屡次欲置他于死地的仇人,如今竟成了调查他的主审官?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知道,一场更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他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只能被动承受、无力反抗的青年。他手握兵权,深得帝心,更有那个……让他心思缭乱的异国公主,似乎也在暗中相助。 晚辞,你若在天有灵,请看我为太子,也为你,讨回这一切公道! 第6章 天牢 太子被劫一案,在礼部侍郎林文正的“悉心”查办下,很快有了“突破性”进展。这日早朝,气氛格外凝重。 林文正手捧一叠卷宗,面色沉痛而肃穆,出列奏报:“启禀陛下,经臣连日审讯存活刺客、查验兵器遗骸,发现一惊天阴谋!”他声音陡然拔高,“所有证据均指向,此次劫持太子殿下,并非寻常匪类所为,而是……而是里应外合,意图挟持储君,祸乱朝纲!”群臣哗然。皇帝眉头紧锁:“林爱卿,何出此言?里应外合?应的是谁?” 林文正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决心,目光锐利地射向站在武官队列前方的沈述安:“陛下!臣查验刺客所用兵器,虽刻意抹去标识,但其锻造工艺、铁料来源,皆与西北边军所用制式兵器特征吻合!且据一名重伤刺客临终供述,指认幕后主使,正是……正是刚自边关归来不久、深得陛下信任的太子太保——沈述安沈大人!” 此言一出,如同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群臣议论纷纷,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沈述安身上。有震惊,有怀疑,也有不少林文正一党的官员开始附和,要求严惩。 沈述安面色不变,甚至唇角还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他出列,平静地道:“陛下,臣冤枉。林大人所言兵器特征,边军所用乃朝廷统一督造,流散在外亦有可能,岂能单凭此断定是臣所指使?至于刺客供述,死无对证,如何采信?此乃构陷!” “构陷?”林文正仿佛受了天大委屈,激动道,“沈述安!你休要狡辩!你手握重兵,陛下恩宠有加,你却包藏祸心,自导自演一出救驾之功,妄图骗取更大信任,其心可诛!陛下,臣还有人证,可证明沈述安在边关时,就曾与某些部落首领过往甚密!” 他所谓的“人证”,不过是早已被收买的边关小吏,证词漏洞百出,但在林文正巧舌如簧的包装下,竟也显得有几分可信。朝堂之上,支持沈述安的大臣如枢密使等人据理力争,双方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端坐龙椅,面色阴沉如水。他忌惮沈述安在军中的影响力是真,但要说沈述安谋反,他内心深处并不全信。然而,林文正抛出的“证据”链看似完整,加之皇后一党施压,他不得不有所表态。 “够了!”皇帝一声厉喝,压下所有争论。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沈述安,“沈爱卿,此事疑点重重,朕亦不愿相信。但在真相查明之前,为堵悠悠众口,只好先委屈爱卿了。”他顿了顿,沉声道,“即日起,卸去沈述安太子太保、枢密院副使之职,收押天牢,候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记住,只是查证,不许用刑,不得伤其性命!” 最后一句,是对林文正和大理寺的警告,透露出皇帝内心的权衡。 沈述安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与寒心,叩首:“臣,遵旨。”他知道,这是皇帝在各方压力下的不得已之举,也是对他的一种变相保护。但天牢……那地方,即便不用刑,也足以消磨人的意志。 侍卫上前,卸去沈述安的官帽佩剑。他挺直脊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带离了金銮殿。经过林文正身边时,他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那眼神冰寒刺骨,让林文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天牢最底层,水牢旁的刑讯室内,火光摇曳,将墙壁上各种狰狞刑具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地狱的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霉味和炭火的焦糊气,令人作呕。 沈述安被粗重的铁链吊在刑架之上,双臂展开,脚尖勉强沾地。他身上的官袍已被剥去,只余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此刻早已被鞭子抽得破烂不堪,浸染着道道鲜红与暗褐的血迹。水珠从潮湿的墙壁和头顶不断滴落,混着血水,在他脚下积成一小滩污浊。 他低垂着头,墨发散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遮住了部分容颜。但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依旧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不知是水珠还是冷汗,微微颤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硬是咬紧牙关,不发出一丝呻吟。 “哐当——” 铁门被粗暴地推开。 林文正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常服,缓步走了进来。与朝堂上那个道貌岸然的侍郎不同,此刻的他,脸上再无半分掩饰,只剩下积压了多年的、扭曲的恨意。他的眼睛因为兴奋和恶毒而布满血丝,嘴角发出一声冷笑,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狱卒头子谄媚地迎上去:“林大人,您吩咐的‘招呼’,小的们已经伺候过了。”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沾着血肉的皮鞭和烧红的烙铁。 林文正摆了摆手,狱卒识趣地退到一旁,留下两个膀大腰圆的刽子手。 刑室内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滴水声。林文正慢慢踱到沈述安面前,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般,上下打量着他遍体鳞伤的身体。 “沈述安,” 林文正开口,声音沙哑而阴冷,“感觉如何?这天牢的滋味,可比你那将军府舒服?” 沈述安缓缓抬起头,散乱发丝间,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隼,冷冷地看向林文正,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鄙夷和冰寒。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弧度:“林文正……你就……只有这点……手段吗?”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林文正被他这眼神和话语激怒,猛地从旁边刽子手手中夺过浸过盐水的皮鞭,狠狠一鞭抽在沈述安的胸膛上! “啪!” 一声脆响,本就破烂的中衣彻底裂开,一道新的血痕狰狞地浮现,皮开肉绽。盐水渗入伤口,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扎刺! 沈述安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青筋暴起,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喉咙闷哼一声,将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疼吗?” 林文正凑近,几乎贴到沈述安耳边,呼出的气息令人作呕“但这比起我女儿晚辞受的苦,算得了什么?沈述安!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勾引她,她怎么会违逆我?怎么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 沈述安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因剧痛和愤怒而颤抖,却字字清晰:“林文正!是你……是你为了攀附权贵,亲手将晚辞推入火坑!是你……害死了她!你有何脸面……提她的名字!” “你闭嘴!” 林文正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彻底失控,状若疯癫!他扔掉皮鞭,一把抓起旁边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烙铁!烙铁在火光下发出暗红的光芒,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我害死的?哈哈哈!” 林文正狂笑起来,笑声在阴森的刑室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要不是你沈述安阴魂不散!晚辞她早就安心当她的妃嫔,享尽荣华富贵!是你不肯放手!是你让她心存妄念!她死了……她死了也是你逼的!你们沈家,都该死!” 他的眼神变得混沌而疯狂,仿佛透过沈述安,想到了那个让他又爱又恨、最终成为他仕途绊脚石的女儿的影子。他将所有的失败、悔恨全都要发泄在沈述安身上。 “你不是骨头硬吗?你不是京城第一公子吗?我今天就要在你身上,留下永远抹不去的印记!让你就算死了,也是个卑贱的囚徒!” “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皮肉烧焦声响起,伴随着一股刺鼻的白烟。剧烈的、无法形容的灼痛瞬间席卷了沈述安的全身神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铁链被挣得哗啦作响!这种痛苦,远胜鞭笞十倍、百倍! 他再也无法完全抑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吼,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凭借顽强的意志力,硬生生挺住了!他没有求饶,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不屈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林文正,仿佛要将这个疯子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林文正看着烙铁下皮肉焦糊,看着沈述安痛苦到极致却仍不屈服的样子,一种变态的快感混合着更深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抽出烙铁,带起一小块焦黑的皮肉。 沈述安的身体软了一下,全靠铁链吊着,才没有瘫倒。汗水、血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他额头滚落。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刀片。 “怎么样?沈大将军?这烙铁的滋味,可还受用?” 林文正喘着粗气,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伸手想去拍沈述安的脸。 沈述安猛地偏头躲开,用尽最后力气,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中林文正的脸颊! “林文正……你……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微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诅咒。 林文正被这口血唾沫彻底激怒了!他疯狂地擦掉脸上的污秽,眼神变得无比恶毒:“好!好!我看你能硬到几时!来人!给我用针!十指连心,我看他还能不能忍住不叫!” 刽子手拿着长长的、闪着寒光的钢针上前。这种刑罚,不会立刻致命,却能将痛苦放大到极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刑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住手!陛下有旨,严禁对沈述安用刑!林文正,你好大的胆子!” 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侍卫赶到了!显然是有人将消息透了出去。 林文正动作一僵,脸上的疯狂瞬间被惊恐取代。他看了一眼奄奄一息却依旧用冰冷眼神盯着他的沈述安,又气又怕,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刑具架上,发出哐当巨响。 “沈述安!这次算你走运!但你别得意!你逃不掉的!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丢下这句狠话,悻悻地跟着大太监离开了刑室,背影狼狈。 刑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沈述安粗重的喘息声和火把的噼啪声。他垂着头,感受着身上无处不在的剧痛。 但比疼痛更清晰的,是林文正那癫狂的恨意和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晚辞……他的晚辞,在生命的最后,究竟还承受了多少他不知道的苦楚? 一股比身体疼痛更甚百倍的酸楚涌上心头,混合着滔天的恨意和复仇的决心。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的伤口中,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晚辞……” 他在心中无声地呼唤,“等着我……所有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林文正! 沈述安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很快传遍宫廷。阿史那·云歌闻讯,心急如焚。她深知这是林文正和皇后的毒计,必须尽快想办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局面。关键点在于“兵器证据”。林文正既然能伪造证据,那必然有破绽。她立刻通过隐秘渠道,联系上了潜伏在京城的密探首领蓝月。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些刺客的真实兵器被藏于何处还有那些被刺伤的护卫查验伤口!”云歌下达指令,眼神锐利。她记得,沈述安曾提过,三年前追杀他的死士用的是一种特制弯刀,与边军制式兵器完全不同。 蓝月领命而去。与此同时,云歌知道,自己必须面见皇帝。光有证据还不够,需要合适的时机和方式呈上,化解皇帝的疑虑。 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不失异国公主的雍容,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恳切,前往御书房求见。 皇帝正因为沈述安的事情心烦意乱,听闻云歌求见,本欲拒绝,但想到那个眼神清澈、笑容明艳的少女,心中一动,还是宣了她进来。 “云歌何事见朕?”皇帝语气缓和了些。 云歌跪下,眼中含泪,却不是为自己:“陛下,我一早听闻沈太保之事,心中惶恐不安。” “哦?”皇帝挑眉,“你与他非亲非故,为何惶恐?” “陛下,”云歌抬起泪眼,逻辑清晰地说道,“我虽来自大月,亦知沈太保是国之栋梁,对陛下忠心耿耿。太子被劫,他拼死救护,身受重伤,此乃我亲眼所见。若如此忠勇之臣都遭构陷,岂不令边关将士心寒?我大月国既与天朝结盟,亦希望天朝政局稳定,君臣相得。此案若处理不当,恐伤国之民心啊!” 她的话,既站在朝廷大局角度,又巧妙牵扯两国关系,让皇帝不得不重视。而且,她提到“亲眼所见”沈述安救护太子,也间接削弱了林文正“自导自演”的指控。 皇帝看着台下跪着的少女,她梨花带雨,却言之有理,眼神清澈坦荡,不像有私心。想到她随哥哥从大月国远道而来,举目无亲,如今却为朝廷之事忧心,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爱。他确实待她更像对待一个需要呵护的女儿,所以到现在不曾为难她。 “公主所言,朕岂会不知?”皇帝叹口气,“只是林爱卿那边,证据确凿……”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欢快的声音:“父皇!父皇!儿臣来找您玩儿啦!”话音未落,一个穿着浅紫色宫装、精灵古怪的少女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正是皇帝的开心果——永宁公主。 永宁公主年方十六,活泼好动,被皇帝宠得有些无法无天。她一见殿内情形,眨了眨大眼睛:“咦?这位异国公主居然也在?您怎么哭了?谁欺负您了?告诉珠儿,珠儿帮您教训他!”她自来熟地跑到云歌身边,一副仗义执言的模样。 皇帝对这个女儿哭笑不得:“珠儿,不得无礼!朕与云歌有正事相商。” “正事?”永宁公主歪着头,“是不是关于那个冷面阎王沈述安的事儿?哎呀父皇,您可别信那些鬼话!沈述安那个人,虽然整天板着脸,见了我就跑(说到这里,她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引得皇帝和云歌都有些想笑),但他对父皇可是忠心得很!上次我偷偷溜出宫玩,遇到歹人,还是他带着手下的护卫把我救回来的呢!他要是想造反,干嘛救我呀?” 永宁公主的思维跳跃,话语天真,却往往能直指核心。她这番话,无疑又给沈述安的人品加了一道砝码。皇帝被她逗笑了:“你呀!整日里斗鸡走狗,没个公主样子!还敢偷溜出宫!” “父皇~~”永宁公主拉着皇帝的袖子撒娇,“您就说嘛,沈述安是不是被冤枉的?我看那个林侍郎,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正在这时,太监通传,有紧急密报呈上。云歌心中一动,知道时机到了。 皇帝看完呈上的密报,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密报上详细记录了对几名死士尸体的勘验结果:其致命伤并非边军制式兵器所致,而是一种特制的、带有放血槽的狭长弯刀所造成的独特伤口,与三年前追杀沈述安的那些死士所用兵器特征完全吻合!同时,密探还设法找到了被林文正心腹替换前的部分原始兵器碎片,经辨认,正是这种特制弯刀! 铁证如山!所谓的“边军兵器”,根本是栽赃陷害! 皇帝勃然大怒,将密报狠狠摔在地上:“好个林文正!竟敢欺君罔上,构陷忠良!” 云歌适时叩首:“陛下明鉴!恳请陛下还沈太保清白!” 永宁公主也赶紧附和:“就是就是!父皇快把那个冷面……啊不,把沈大人放出来吧!天牢里又冷又潮,他还有伤呢!” 皇帝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目光复杂地看了云歌一眼。这个异国公主不简单啊……她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找到如此关键的证据?但此刻,他更愤怒于林文正的欺骗。 “传朕旨意!”皇帝沉声道,“沈述安一案,证据不足,显系构陷。即刻释放沈述安,官复原职!责令大理寺严查林文正诬陷、篡改证据之罪!” 旨意下达,云歌和永宁公主都松了口气。永宁公主兴致勃勃地拉着云歌:“云歌,咱们去天牢接沈述安出来吧?顺便看看天牢长什么样儿!我还没去过呢!” 云歌正想亲眼确认沈述安的安危,便点头答应。两人带着宫女太监,浩浩荡荡前往天牢。 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血腥气。永宁公主好奇地东张西望,云歌则心揪得紧紧的。来到关押沈述安的牢房前,只见他靠墙坐着,虽然才被关押不久,但脸色明显比之前更苍白,唇色暗淡,眼下一片青黑。狱卒显然并未完全遵守“不许用刑”的旨意,他裸露的手腕和脖颈处,身上能看到几道新鲜的瘀痕,白色的衣衫沾满血迹凌乱破损。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坐得笔直,眼神沉寂如古井,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看到这一幕,云歌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如同断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哭出声来。她的述安哥哥,几日来在此经受着这样的屈辱和苦楚! 永宁公主倒是没心没肺地扒着牢门喊道:“喂!沈述安!本公主和云歌来救你出去啦!你还好吧?” 沈述安闻声抬头,看到云歌泪流满面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替她擦泪,却意识到离的很远,只能艰难地移开目光,哑声道:“臣……无事。劳烦公主挂心。”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更让云歌心疼不已。她上前一步,隔着牢门,声音哽咽:“沈……沈大人,你……你的伤……” 她想问他还疼不疼,想摸摸他的伤口,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沈述安看着她为自己落泪,心中五味杂陈。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悸动再次涌上心头。他低声道:“皮外伤,不碍事。云歌公主……保重。” 这句“保重”,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匆匆赶到天牢——正是林晚辞的兄长,现任大理寺少卿的林景轩。 林景轩年约二十五六,相貌俊朗,眉宇间与林晚辞有几分相似,清秀中更添几分沉稳刚毅。他得知父亲构陷沈述安的消息后,又惊又怒,立刻想办法赶来,想看看能否暗中相助,至少确保沈述安在狱中不受太多折磨。想当年他和沈述安是无话不说的朋友,他几次暗暗传递消息给沈述安,就是不想看到这样好的人和妹妹一样死于非命。他深知父亲对沈述安的偏见和自家对晚辞的亏欠。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云歌和永宁公主。匆忙行礼后,他看向牢中的沈述安,眼神复杂,充满了愧疚和歉意:“沈兄……我……” 永宁公主一看林景轩,立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叉腰挡在牢门前:“喂!你是谁?是不是跟那个坏蛋林侍郎一伙的?想来害沈述安是不是?” 林景轩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弄得一愣,连忙解释:“公主误会了!下官大理寺少卿林景轩,是来……” “林景轩?”永宁公主打断他,上下打量一番,撇撇嘴,“哦,你就是那个坏蛋的儿子啊!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快走快走!不然本公主对你不客气!” 她说着,还挥了挥小拳头,模样娇憨又霸道。 林景轩哭笑不得,这公主还真是……名不虚传。他无奈地看向沈述安和云歌。 沈述安开口道:“公主,林少卿与林侍郎并非一路人。” 他了解林景轩的为人,当年晚辞之事,林景轩也曾暗中帮忙传递消息,只是人微言轻,无力改变大局。 云歌也止住眼泪,看向林景轩。这就是她的大哥……三年不见,他更加成熟稳重了。看到他眼中对沈述安的愧疚,云歌心中百感交集。大哥还是那个正直善良的大哥,只可惜…… 一场小小的误会化解。狱卒打开牢门,沈述安缓缓走出。经过云歌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多谢。” 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永宁公主看着沈述安和云歌之间那微妙的气氛,又看看一旁神色尴尬却难掩俊朗的林景轩,大眼睛滴溜溜一转,不知在想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个林景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沈述安安然出狱,并官复原职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击垮了林文正。他深知,皇帝既然能查出兵器真相,那离查出是他主谋也就不远了! 果然,皇帝震怒之下,下令大理寺严查。铁证面前,林文正篡改证据、构陷大臣的罪名无可辩驳。更可怕的是,大理寺在深入调查中,竟然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与劫持太子的刺客团伙之间存在资金往来!虽然暂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主使劫持,但这份关联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皇后闻讯,又惊又怒。她绝不能让火烧到自己身上!她立刻秘密召见惶惶不可终日的林文正。 凤仪宫内,气氛冰冷彻骨。 “林大人,你太让本宫失望了!”皇后声音森寒,“事情办成这样,还留下如此多的把柄!” 林文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娘娘!娘娘救救老臣!老臣都是为了……” “闭嘴!”皇后厉声打断他,“为了什么?为了你那点私心?如今东窗事发,你若识相,就该知道怎么做!” 林文正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后:“娘娘……您的意思是……”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冷酷如冰:“所有事情,都是你一人所为。因你女儿林晚辞之事,你一直对沈述安心怀怨恨,故此次借太子被劫之机,构陷于他,意图报复。你,明白了吗?” 这是要让他一个人扛下所有罪名!甚至可能包括……弑君(劫持太子等同于弑君)的滔天大罪!那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林文正如坠冰窟,瘫软在地。他没想到,皇后竟如此狠毒,过河拆桥! “娘娘!老臣对您忠心耿耿啊!您不能……” “忠心?”皇后冷笑一声,“你的忠心,就是差点把本宫也拖下水!林文正,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林景轩,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大理寺少卿,前途无量啊……”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道催命符,狠狠击中了林文正。景轩……他的儿子!他林家唯一的希望!如果他不认罪,皇后势必会牵连景轩,甚至整个林家! 无尽的悔恨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一生小心谨慎,为仕途不惜牺牲女儿,讨好皇后,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还要连累自己最看重的儿子……这一刻,他对权力的迷恋,终于被残酷的现实击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想起女儿晚辞当年绝望的眼神,想起沈述安冰冷的注视,想起儿子景轩可能被自己连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老臣……明白了。”他匍匐在地,声音嘶哑,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所有罪责……老臣一力承担……只求娘娘……念在老臣往日微劳……放过景轩,放过林家……” 皇后满意地笑了:“林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放心,只要你认罪,本宫保你儿子无恙。” 翌日,大理寺公布调查结果:礼部侍郎林文正,因私怨构陷忠良沈述安,证据确凿,其对劫持太子一案是否知情,尚待进一步核查,但其罪已当诛。皇帝下旨,革去林文正一切官职,抄没家产,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念及其子林景轩举报有功(皇后运作的结果),且未参与其父罪行,免于连坐,贬为地方县令,即刻离京赴任。 林文正最终成了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他在死牢中,对着墙壁喃喃自语,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癫狂大笑,不知是悔恨女儿的早逝,还是哀叹自己的结局。 第7章 对峙 林文正被革职抄家,打入死牢的消息,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席卷了整个京城。昔日门庭若市的林府,一夜之间朱门紧锁,封条刺眼,只余下无尽的凄凉。 阿史那·云歌,不,此刻在她心中,她是林晚辞。她站在府外远处的街角,望着那熟悉的府邸变得如此陌生,心中五味杂陈。恨吗?是的,刻骨的恨意从未消减。但看着这倾颓之象,想到里面那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老人是她的生身之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还是攫住了她。 她知道,有些话,必须去说。有些真相,必须让他知道。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做一个了断,为了她那含冤而死的过去,也为了这个给予她生命却又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父亲。 阴森的天牢死囚室内,林文正穿着肮脏的囚服,蜷缩在铺着干草的角落。短短几日,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头发灰白杂乱,眼窝深陷,昔日精明的眼神变得浑浊呆滞,口中不时喃喃着“晚辞……景轩…………” 狱卒送来的饭菜原封不动,他已存了死志。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牢门上的小窗被打开。林文正毫无反应。 “父亲。”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异域的口音,却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林文正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牢门外。逆着光,他看到一个身着异国华服、容颜绝世的女子站在那里。是那个异国公主?她来做什么?看自己的笑话吗? “云歌公主……是来看老臣如何落魄的吗?”林文正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嘲讽。 云歌(林晚辞)示意狱卒打开牢门离开,独自走了进去。牢房内霉味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看着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几乎无法将他与记忆中那个总是板着脸、掌控一切的严父联系起来。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缓缓走近,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我不是来看你落魄的。我是来……告诉你一个故事。” 林文正嗤笑一声,别过头去。 云歌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故事关于一个女子。她曾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千金,天真烂漫,才情出众。她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两人情深意笃。然而,她的父亲,为了攀附更高的权贵,为了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耀,狠心拆散了他们,将她送入了吃人的深宫。” 林文正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云歌继续说着,语速不急不缓,却字字如刀:“她在宫中并不得宠,只因曾与皇后是手帕交,才得了几分薄面。后来,她侥幸生下了皇子,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她被最好的姐妹构陷,冠上‘秽乱宫闱’的罪名,被打入冷宫,受尽折磨,连亲生骨肉都被夺走。” 林文正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她以为,这已是人间至苦。”云歌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她强行克制着,“可是直到前几日密探在调查她父亲时,才从一个多嘴的旧仆口中,得知了一个更残忍的真相。那杯冷宫里送她上路的毒酒……竟然……是她的亲生父亲,为了向皇后表忠心,为了撇清关系,亲自去‘请’来的!” “你……你胡说!”林文正猛地转过头,双眼赤红,死死瞪着云歌,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兽,“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云歌迎着他疯狂的目光,一步步逼近,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滑落,但她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冰冷:“我是谁?父亲,你好好看看我的眼睛!这双眼睛,像不像那个被你亲手送上绝路的女儿——林晚辞?!” 轰——!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林文正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云歌的眼睛,那双浅褐色的、原本觉得妖异的眸子,此刻在他眼中,竟然慢慢与记忆中女儿那双含泪控诉的眼睛重合!一样的形状,一样的神韵,尤其是那眼底深处无法磨灭的哀伤与怨恨! “不……不可能……晚辞已经死了……我亲眼……”他语无伦次,浑身筛糠般抖动。 “是,林晚辞是死了。”云歌泪流满面,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她的心死在冷宫,死在那杯你‘请来’的毒酒下!可是苍天不忍,让我在寺庙中用虚元大师给的法器借尸还魂了,成了今日的阿史那·云歌!我回来,就是要亲眼看看,我的好父亲,是如何下场!要亲眼看着,那些害我的人,得到报应!” “噗——!” 林文正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囚衣!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向云歌,脸上是极致的惊恐、悔恨和难以置信:“你……你是晚辞……我的女儿……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像是野兽濒死的悲鸣,“报应!真是报应啊!” 他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晚辞……爹……爹对不起你……爹鬼迷心窍……爹不是人……” 他老泪纵横,混着血水,狼狈不堪,“爹当时……只是怕……怕林家被牵连……爹想着你死了……一了百了……林家还能保全……景轩还能有个前程……爹不知道……不知道你会……” 他泣不成声,巨大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淹没。直到此刻,亲眼见到“死而复生”的女儿,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当初的决定有多么残忍和愚蠢! 云歌(林晚辞)看着父亲在地上痛苦挣扎、忏悔,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无边无际的悲凉。她蹲下身,看着这个给予她生命又剥夺她一切的男人,声音沙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的命,换来的,就是林家如今的倾覆,和你这死囚之身吗?父亲,你追求的仕途,可还值得?” 林文正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不停地吐血,眼神涣散,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云歌的裙角,断断续续地说:“报应……爹错了……真的错了……告诉景轩……好好……活……”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牢房顶部,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气息渐渐断绝。 云歌看着父亲死在自己面前,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久久未动。泪水无声地流淌,为父亲可悲的一生,也为她自己那被彻底牺牲的青春和爱情。这一刻,她与过去那个单纯懦弱的林晚辞,彻底告别。 林文正死后,按律本应暴尸荒野,但皇帝念及其曾为朝廷效力,最终准其家人收尸,草草葬于京郊一处偏僻的坟地。 下葬这日,天空飘着蒙蒙细雨,更添几分凄清。只有林景轩一身素缟,沉默地站在新立的墓碑前。他被贬离京在即,这是最后为父亲送行。心中对父亲有怨,有恨,但终究血脉相连,看着这孤零零的坟茔,不免悲从中来。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开,先跳下来的是依旧一身明媚鹅黄衣裙的永宁公主,她撑着一把油纸伞,脸上难得没有了平日的嬉笑,带着几分肃穆。 紧接着,阿史那·云歌也走了下来,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净衣裙,未施粉黛,容颜在细雨中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林景轩见到她们,十分意外,连忙上前行礼:“臣林景轩,参见公主殿下。” 永宁公主摆了摆手,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孝服、眉眼间带着沉重哀伤却依旧难掩俊朗挺拔的男子,她发现,褪去官场浮华,穿着素衣的他,反而有种沉静可靠的气质。她难得细声细气地说:“林……林大人,节哀。” 林景轩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这位活泼甚至有些刁蛮的公主会说出这样安慰的话,心中掠过一丝暖意,低声道:“多谢公主。” 云歌(林晚辞)没有看林景轩,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新坟上。她一步步走过去,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裙,她也浑然不觉。 走到墓前,她缓缓跪下,对着墓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林景轩惊呆了:“云歌公主!您这是……” 异国公主跪拜罪臣,这……! 云歌抬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看着墓碑,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林景轩耳中:“这一拜,拜的是生养之恩。纵然千错万错,他终究给了我生命。” 她的话,让林景轩心中巨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云歌,看着她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一个荒谬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猛地窜上心头:这眼神……这语气……为何……如此像他早已逝去的妹妹晚辞?! 永宁公主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和诡异,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云歌跪在雨中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神色震惊痛苦的林景轩,心中充满了疑惑,却也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同情。她悄悄将伞往林景轩那边挪了挪,想替他挡些风雨。 林景轩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猜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公主这个小动作。 云歌磕完头,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林景轩一眼,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林景轩看不懂的情绪——有悲伤,有告慰,或许还有一丝属于妹妹的眷恋?但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马车。 永宁公主看了看云歌的背影,又看了看呆立原地的林景轩,犹豫了一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绣着平安符的香囊,塞到林景轩手里,快速低声说道:“林大人,此去路途遥远,……保重。” 说完,脸一红,赶紧转身跑回了马车。 林景轩握着手中还带着少女体温和淡淡馨香的平安符,看着马车缓缓驶离,消失在蒙蒙雨幕中,心中五味杂陈。父亲的死,云歌诡异的举动和话语,永宁公主突如其来的关心……这一切,都像一团迷雾,笼罩在他心头。 而马车内,云歌靠在车壁上,闭上眼,任泪水肆意流淌。父亲死了,一段孽缘了结。前路依旧艰难,但身边似乎多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助力,比如这位看似没心没肺,实则心地善良的永宁公主,还有她那个……始终心怀愧疚的哥哥。 雨,还在下着,冲刷着尘世的污浊,也仿佛在预示着某种新生。 第8章 她是谁 沈述安的冤屈被洗刷,官复原职,甚公主至因祸得福,皇帝出于补偿心理,将京畿卫戍的一部分兵权也交由他暂管。一时间,沈述安风头无两,成为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然而,他与阿史那·云歌都心如明镜,真正的风暴眼——皇后萧氏,依旧稳坐坤宁宫,看似沉寂,实则潜流更凶。 皇后经此一挫,行事愈发谨慎隐秘。她深知皇帝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时常咳喘,精力大不如前,那个她等待多年的“时机”似乎正在临近。当前首要之事,便是牢牢控制太子弘。她加强了东宫的掌控,以太傅之名安插更多心腹,同时,她需要一把更锋利、更能与沈述安在朝堂上抗衡的“刀”。 这日深夜,坤宁宫密室。烛光幽暗,映照着皇后保养得宜却难掩阴鸷的脸。 “臣,中书侍郎裴琰,参见皇后娘娘。”一个身着深紫色官袍、年约四十许的男子躬身行礼。他面容清瘦,三缕长须,眼神锐利中透着精于算计的冷静,正是皇后母族萧氏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智囊,也是皇后隐藏在文官体系中最深的一颗棋子。 “裴爱卿不必多礼。”皇后抬手,语气凝重,“如今局势,你也清楚。沈述安已成气候,陛下又对他信任有加。太子年幼,陛下龙体……唉,本宫实在是忧心忡忡。” 裴琰微微一笑,笑容里毫无温度:“娘娘不必过于忧虑。沈述安虽掌兵权,但朝堂博弈,并非全靠武力。他根基尚浅,行事又过于刚直,树敌不少。陛下……毕竟年事已高,有些决定,也需我等臣子多多‘辅佐’。” 他话语含蓄,但皇后立刻听懂了其中的深意——等待皇帝病重,甚至……届时挟太子以令诸侯,将沈述安这等绊脚石逐一清除。 “爱卿所言极是。”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只是沈述安不除,终是心腹大患。还有那个异国公主云歌……本宫总觉得她邪门得很。” 裴琰颔首:娘娘放心,臣已在暗中布局。沈述安那边,自有言官弹劾他‘居功自傲’、‘结交边将’。至于云歌……云歌公主背后有大月国,自身又似乎颇有心计,还需娘娘您来运筹。只需寻个合适的由头,让她消失便可。” 一场针对沈述安与云歌的更阴险的围猎,在暗夜中悄然布下。 皇后对云歌的忌惮,很快化为了行动。她利用云歌“异国公主”的身份和偶尔流露出的、与中原闺秀不同的言行做文章,暗中煽动几位本就对云歌嫉妒不满的妃嫔排挤她,好让这位公主知难而退,滚回她那大月国去,她的样貌在这后宫实在是太过耀眼夺目。 这日,御花园赏菊宴上。秋光正好,菊香馥郁。皇帝因身体不适未曾出席,由皇后主持。云歌本不欲参加,但为避免授人以柄,只得前来。 宴至中途,一位素来以尖刻闻名的李昭仪忽然笑道:“云歌公主来自大月,想必见识广博。不知大月国女子,平日都做何消遣?可会如我中原女子一般,习练琴棋书画?” 云歌从容应答:“大月女子亦仰慕中原文化,琴棋书画,亦有涉猎。” 另一位王美人接口,语气带着挑衅:“哦?那妹妹定然精通音律了?不如趁此良辰,为大家弹奏一曲也让我等见识一下大月公主的风雅。”显然是想让云歌出丑。 众妃目光齐刷刷看向云歌,带着看好戏的意味。皇后端坐上位,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云歌心中冷笑,一首古乐而已,正是她前世最为擅长的!她正欲答应,永宁公主珠儿却跳了出来。 “哎呀呀,弹什么琴啊!”珠儿嘟着嘴,一把拉住云歌的手,“云歌,我新得了一只西域进贡的会学舌的鹦鹉,有趣得紧!走,我带你去瞧瞧!比听这些咿咿呀呀的曲子好玩多了!”她不等众人反应,连拉带拽地把云歌拖走了,留下一群妃嫔面面相觑。 皇后气得暗自咬牙,却又不好当着众人面斥责永宁公主。珠儿拉着云歌跑到僻静处,拍拍胸口:“好险好险!云歌,你别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你!那个李昭仪,弹琴跟锯木头似的,还好意思让你弹!” 云歌看着珠儿天真烂漫的样子,心中温暖:“多谢珠儿解围。”珠儿摆摆手,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忽然压低声音说:“不过云歌,你还是要小心点皇后……她最近,好像不太顺心。”她虽心思单纯,但宫中长大,对某些暗流并非毫无察觉。 过了一段时日永宁公主珠儿在宫中实在闷得发慌,她怀念宫外自由自在的日子,更想去找那个被贬出京在小县城当县令的林景轩。一种莫名的牵挂,自那次墓前一别后,就在她心里扎了根。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珠儿故技重施,换上小太监的衣服,带着一个小包袱,再次成功溜出了皇宫!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一路打听,竟真的摸到了林景轩任职的那个小县城—清河县。 这日,林景轩正在县衙后堂审理一桩邻里纠纷的鸡毛蒜皮案子,头疼不已。忽闻衙役来报,说外面有个自称“京中故人”的小公子求见。林景轩疑惑,出门一看,只见衙门口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穿着不合身男装,但眉眼灵动、一看就是女扮男装的少女,不是永宁公主又是谁? 林景轩惊得差点魂飞魄散!连忙将她拉进后堂,屏退左右。 “公主殿下!您……您怎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这太危险了!”林景轩又急又气,看着珠儿笑嘻嘻满不在乎的样子,更是头疼。 珠儿拍拍身上的土,得意道:“本公主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怎么样,林县令,你这官当得可还舒服?” 林景轩苦笑:“托公主的福……还算安稳。只是公主千金之躯,此地简陋,实在不宜久留,臣这就安排人护送您回京!” “我不回去!”珠儿一屁股坐下,“宫里闷死了!我就要在这里玩几天!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她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好奇地打量着简陋的县衙后堂,觉得新鲜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珠儿彻底让林景轩体会到了什么叫“鸡飞狗跳”。她非要跟着林景轩升堂,在下面挤眉弄眼;跑去和衙役们称兄道弟,打听江湖趣事;甚至自作主张帮林景轩“调解”纠纷,结果差点把小事闹大……林景轩一边要处理公务,一边要提心吊胆地看着这位活宝公主,生怕她磕着碰着或者身份暴露,简直是心力交瘁。但奇怪的是,看着珠儿毫无公主架子、充满活力的样子,他心中那份因家族变故带来的阴郁,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一种微妙的情愫,在哭笑不得的日常中悄然生长。 永宁公主私自离京数日,终于纸包不住火,宫中大乱。皇帝忧心忡忡,皇后心生一计,趁机将责任推到云歌身上,暗示是她带坏了公主。让皇上命云歌带侍卫出京寻访公主下落 ,这样就有了让这位大月国公主阿史那·云歌销声匿迹绝好机会。而中书门侍郎裴琰更是会意立刻举荐沈述安带队保护云歌一起寻找公主下落。沈述安自然知道他们意图不轨 ,但是他接下了这个看似不合理的安排——于公,公主安危关系国体;于私,这也是他能与云歌相处、试探这位大月公主的绝佳机会,在她身上有太多的不解之谜。 通过永宁公主沿途留下的蛛丝马迹,沈述安和云歌一路追踪至林景轩所在的清河县城附近。然而,他们的行踪,也被皇后派出的死士一直暗中监视着。 在一处人烟罕至的山道,杀手骤然发难!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从山林中杀出,目标明确——截杀沈述安和云歌!显然,皇后想借此机会,将沈述安和云歌这两个隐患彻底清除。 “保护云歌公主!”沈述安厉喝一声,长剑出鞘,将云歌护在身后,与侍卫们并肩迎敌。刀光剑影,厮杀惨烈。沈述安武艺高强,但杀手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侍卫不断倒下,形势危急。 混战中,一名杀手悄无声息地绕到侧翼,淬毒的弩箭瞄准了正在沈述安保护下寻找掩体的云歌! “公主小心!”一直跟随保护的暗卫蓝月惊呼一声,猛地扑上前,用身体挡在了云歌面前! “噗嗤!”弩箭深深射入蓝月的后心! “蓝月!”云歌魂飞魄散,转身抱住软倒的蓝月。 蓝月口中溢出黑血,他看着云歌,眼神复杂,有忠诚,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卑微的爱慕,气若游丝:“公主……快走……能……能护您……蓝月……死而无憾……”他至死都不知道,他舍命保护的,就是他曾经默默喜欢多年的林家小姐林晚辞。 “蓝月——!”云歌发出一声悲恸的哭喊,泪水汹涌而出。 沈述安见状,剑势更加狂暴,如同修罗附体,硬生生杀退一波敌人,冲到云歌身边。他看到云歌抱着蓝月痛哭的样子,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悲伤,绝非伪装,但此刻不容多想。 “走!”他一把拉起云歌,且战且退,利用地形摆脱了追杀。 两人暂时摆脱追兵,躲入一处隐蔽的山洞。云歌依旧沉浸在蓝月死去的悲痛中,泪水不止。沈述安默默处理好自己手臂上的一道新伤,拿出水囊和干净的手帕递给云歌。 洞外月色清冷,洞内火光摇曳。沈述安看着云歌擦拭眼泪,用帕角轻轻按压眼角,这个细微的习惯,和他记忆中的林晚辞一模一样!他的心猛地一紧。 又想起这一路上云歌在休息时,会不自觉地用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那是林晚辞思考时的小动作;她喝水时,会先轻轻吹一下,再用小指微微托住杯底,优雅而熟悉;甚至刚才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的那句“小心!”的语调,都像极了晚辞! 太多的巧合,太多的相似,像一根根羽毛,不断撩拨着沈述安尘封的心弦。云歌?晚辞?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公主……似乎很伤心。蓝月……” 云歌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蓝月他……从小跟着我,保护我,忠心耿耿……是我连累了他。”她下意识地避开了沈述安探究的目光。 一路上他们的车马没有耽搁赶到清河县时夜色已渐深,小城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安顿好住所后,白日里的暗流涌动,让阿史那·云歌心绪难平。蓝月惨死的画面、沈述安探究的眼神、皇后与妃嫔们的恶意,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盘旋。一股难以排遣的孤寂与压抑涌上心头。 她摒退了侍卫,独自一人走到一处小轩。这里陈设清雅,临窗处摆放着一架七弦古琴,琴身光润,弦丝冰洁,在朦胧的月光下泛着幽光。 云歌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一阵零散的清音流淌出来。这触感,这音色,瞬间将她拉回了遥远的过去。曾几何时,在林府的海棠树下,她也常常这样抚琴,而那个少年,总会倚在不远处的回廊下,含笑聆听。 鬼使神差地,她坐了下来,将心中所有的思念、委屈、仇恨与无法言说的秘密,都倾注于指尖。 这首曲子,知道的人不多,因其曲调古朴,意境孤高,并不符合当下流行的绮丽风格。而云歌,却独独钟爱它的清冷与坚韧,如同空谷幽兰,无人欣赏,亦自芳华。更重要的是,这首曲子,是她当年与沈述安私下论琴时,最喜欢探讨的一首。她曾戏言,此曲如他,外表冷峻,内怀馨香。沈述安则笑称,此曲如她,看似柔弱,风骨自成。 婉转低回的琴音从小轩中流淌而出,初时如泣如诉,似在低语着不为人知的冤屈;继而渐转激昂,仿佛压抑的情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带着不屈的抗争;最终复归平缓,却余韵悠长,透着一种历经劫难后的苍凉与坚定。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敲打在夜的心弦上。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过高墙,落在了小轩的屋顶之上。正是沈述安。 他今夜心绪不宁,白日云歌那双含泪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浮现,还有她与晚辞过于相似的种种细节,像一团乱麻纠缠在他心头。他鬼使神差地想靠近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却正好听到了这阵熟悉的琴声。 当《幽兰操》的第一个音符传入耳中时,沈述安浑身剧震,几乎要从屋顶上滑落!他猛地伏低身子,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如同擂鼓! 这曲子!? 《幽兰操》!晚辞最爱的《幽兰操》!除了他,这小县城之中,还有谁会弹?又有谁能将曲中那份孤高、那份隐忍、那份深藏的悲怆与不屈,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就连那处理转折处的几个细微指法,那刻意放缓的、带着颤音的尾韵,都和林晚辞的习惯一模一样!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抚琴的女子身上。她微侧着脸,睫毛低垂,神情专注而哀伤,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专注的侧影,那抚琴时指尖起落的姿态……与他记忆中在海棠树下抚琴的少女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沈述安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之前的种种怀疑,如同散落的珍珠,被这琴音一下子串联了起来! 喝茶时的小动作:她总是先用小指托一下杯底。说话的语气尾音:在放松或动情时,会带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柔软的拖腔。 ·思考时手指敲击膝盖的动作 ·还有……那双眼睛! 那双在看向太子时、在为他落泪时、在偶尔失神时,流露出的、与年龄和经历不符的深沉哀恸! 这一切,难道都是巧合吗?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眼前这个阿史那·云歌,就是林晚辞!就是他以为早已香消玉殒、让他痛彻心扉的晚辞! 可是……这怎么可能?!借尸还魂?移魂转魄?这等怪力乱神之事,他素来不信!但如果不是,又该如何解释这绝无可能模仿的神韵、这独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密码? 琴声还在继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沈述安趴在冰冷的屋顶上,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紧紧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既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意味着晚辞还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又害怕这是真的,因为这背后意味着他无法想象的诡异和艰辛,晚辞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看着下方那个沉浸在琴音中的女子,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狂喜,有心痛,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想要立刻冲下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 但他不能。且不说这惊世骇俗的猜测需要证实,单是眼下危机四伏的处境,他就不能贸然行事。如果云歌真的是晚辞,她隐瞒身份必有苦衷。他不能打草惊蛇,不能让她陷入更大的危险。 琴声渐歇,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夜色中。云歌缓缓收回手,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沈述安的心上。 他看着她起身,吹熄了烛火,小轩陷入黑暗。又在屋顶停留了许久,直到确认四周再无动静,沈述安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之中。 但他的心,再也无法恢复平静。今夜之后,他看向云歌的每一次目光,都将带着不同的意味。那不再是单纯的怀疑或欣赏,而是掺杂了刻骨铭心的爱恋、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誓要揭开真相、护她周全的坚定决心。 一路查访,终于锁定了林景轩的府邸。清晨城区内很安静,县衙后宅更是清幽。沈述安与云歌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墙,正准备仔细探查,却被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声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庭院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像只撒欢的小狗满院子乱窜,手里还挥舞着一本卷宗?而她身后,追着一个身着七品官袍、此刻却官帽歪斜、发髻微散,满脸写着生无可恋的年轻男子——正是林景轩。 “珠儿!珠儿殿下!您快下来!那危险!”林景轩气喘吁吁地喊着,试图阻止正试图往假山上爬的公主。 “我不!”公主珠儿回过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手里的书挥舞得更起劲了,“林景轩你个木头疙瘩!整天就知道看卷宗看卷宗!闷都闷死啦!我要去上面看看!”珠儿眼睛看向屋顶。 “珠儿,天啊谁来帮我管管这无法无天的公主殿下!”林景轩急得跺脚,又不敢真的上手去拽她,只能在下面徒劳地伸着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下来。 隐在月洞门后的沈述安和云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错愕与一丝……忍俊不禁。 沈述安微微挑眉,用眼神示意:看看我们千辛万苦要找的公主! 云歌看着哥哥那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她记忆中那个总是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的哥哥,何曾有过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她轻轻点头,也用眼神回道:看来珠儿殿下,活得……很精神。 就在这时,珠儿看着林景轩的样子大概是不够狼狈,眼睛一亮,手里挥舞卷宗哗哗作响,嘴里嚷嚷“这个好玩!看我‘天女散花’!” “殿下!不可!那是重要的……”林景轩魂飞魄散,扑上去就要抢。 珠儿咯咯笑着,灵活地一躲,顺手就将那本册子朝着林景轩的方向扔了过去!然而她力道没控制好,册子脱手的轨迹歪斜,竟是直直地朝着月洞门后、云歌的面门飞袭而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云歌下意识地想要侧身避开,但有人动作更快。 沈述安手臂一伸,精准地在她面前一挡,稳稳地将那本“暗器”接在了手中。动作行云流水,甚至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云歌吓了一跳,看向沈述安,低声道:“多谢。” 沈述安摇了摇头,目光依旧落在院内。 院内的两人这才注意到月洞门后有人。林景轩看到沈述安和云歌,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瞬间爆红,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官帽和衣袍,试图挽回一点早已荡然无存的自尊。 而珠儿,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尤其是沈述安那双锐利的眼睛,吓了一跳,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嗖一下从假山上下来,躲到了林景轩的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云歌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的是珠儿如此胡闹,差点伤及自身,笑的是哥哥这“护驾”的姿态,实在是……太过滑稽。但更多的,是看到珠儿安然无恙、依旧活蹦乱跳时,那从心底涌上的、难以言喻的庆幸与安心。她没事,真好。 沈述安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公文册子递还给还在尴尬中的林景轩,声音平静无波,却自带一股威严:“林兄,别来无恙。” 林景轩接过册子,如同接过烫手山芋,脸上红白交错:“沈……沈兄?你怎么会……” 他目光又落到云歌身上,带着疑惑。 沈述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转向他身后的珠儿,微微躬身,行礼:“参见公主殿下。” 珠儿一听更是紧张,抓着林景轩官袍后摆的手更紧了,小声对林景轩说:“林哥哥我不想回宫,他们一定是来带我回宫的!” 眼看场面又要陷入混乱,过多的解释会让公主再次“爆发”,云歌适时地走了出来。她先是瞪了珠儿一眼,但那眼神里责备的成分少,更多的是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走到珠儿面前,蹲下身(为了与躲在林景轩身后的她平视),声音放得轻柔,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殿下,几天不见您不认识我了吗?” 珠儿眨了眨大眼睛,正在思考如何应对,云歌不给她仔细思考的机会,伸出手,语气带着一点诱哄,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殿下,这里风大,我们进屋去说话好不好?您看,林大人为了追您,官袍都乱了,让他先去整理一下,免得被外人看了笑话。” 珠儿看了看确实狼狈不堪的林景轩,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语气温柔能让她感到安心的云歌,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松开了抓着林景轩的手,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了云歌的手心里。 云歌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心中一片柔软。她站起身,对林景轩和沈述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男人之间先去回避一下,这里交给她。 沈述安会意,对林景轩道:“林大人,我们借一步说话。” 林景轩如蒙大赦,连忙点头,几乎是逃也似的领着沈述安往书房方向走去,边走边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衣冠。 云歌则牵着珠儿,走向旁边的花厅。一进花厅,珠儿似乎又恢复了点活力,甩开云歌的手,跑到椅子边坐下,晃着两条小腿,嘟着嘴抱怨:“你们怎么来了?干嘛来找我?是不是父皇派你们来抓我回去的?我才不回去呢!” 云歌看着她这副孩子气的模样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仔细地打量着她,轻声问:“殿下,这些日子,您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吧?有没有挨饿受冻?有没有遇到危险?” 珠儿没想到她会问这些,愣了一下,随即故作坚强地扬起小下巴:“才没有呢!我……我厉害着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和后怕,却没有逃过云歌的眼睛。 “是吗?”云歌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语气更加柔和,“可我刚才看到,您爬那么高,多危险啊。要是摔下来怎么办?林大人是文官他可接不住您。” 珠儿瘪瘪嘴:“谁让他不理我,只顾着看那些破册子……” “林大人有他的职责,”云歌耐心解释,“这城里的大小事务都需要他处理。他不是故意不理您。您这样闹他,他既要担心您的安危,又要处理公务,会很辛苦的。” 珠儿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带,不说话了。 云歌看着她这副样子,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真切的牵挂:“殿下,您知道吗?有很多人都在担心您。您这样一声不响地跑出来,知道会让多少人心急如焚吗?外面不比宫里,人心叵测,若是遇到真正的坏人,您让……让那些关心您的人,该怎么办?” 她的话语里,没有严厉的斥责,只有真挚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家人般的关怀。 珠儿抬起头,看着云歌那双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不知怎的,心里的那点小叛逆和戒备,慢慢消散了。她感觉眼前这个云歌,和宫里那些只会说“规矩”“体统”的人果真不一样。 “我……我也不是故意要让大家担心的……”珠儿的声音小了下去,带着点鼻音,“我只是……只是不想待在那牢房般的皇宫里……” 云歌心中一动,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珠儿的手,柔声道:“我明白。殿下,很多事情不是您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不一定是逃跑和让自己陷入危险。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好吗?” 她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传递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珠儿感受着这份温暖,看着云歌诚恳的眼神,终于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小声说:“嗯……谢谢你……姐姐。” 书房内,檀香的余烬散发着最后一丝暖意,与窗外渐暖的晨光交织在一起。林景轩手忙脚乱地整理好歪斜的官帽和凌乱的衣袍,脸上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尴尬与方才的狼狈依旧刻在眉宇间。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引着沈述安入内,动作间带着一种无处安放的局促。 “沈……沈兄,请坐。”林景轩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则有些无措地站在书案旁,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案角磨损的痕迹,赶忙叫人倒茶“不知沈兄突然驾临,景轩……有失远迎,还闹了这么一出笑话,实在是……”他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涩然。 沈述安并未立刻坐下,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缓缓扫过这间书房。陈设简单,书卷堆积,与记忆中京城林府那间充满书香与暖意的书房截然不同。那里曾是他年少时最常流连的地方之一,与林景轩谈诗论文,或者……只是为了能“偶遇”那个总喜欢躲在兄长书房屏风后偷听他们说话的女孩。 “无妨。”沈述安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中云歌正牵着公主离去的身影,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才转向林景轩,“看到殿下安然,已是万幸。”他顿了顿,补充道,“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这句看似平常的话,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林景轩努力维持的平静。他脸上的尴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混杂着疲惫、愧疚,还有……难以言说的哀恸。 “保护?”林景轩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沈兄,你可知,我有时看着她那般鲜活、那般……胡闹的样子,会想起……?” 他没有明说,但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那个他们共同熟悉、共同珍视,却又共同失去的名字,像一个无声的幽灵,骤然降临在两人之间。 沈述安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晨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有些模糊,唯有紧抿的薄唇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 林景轩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目光也投向窗外空寂的庭院,声音变得悠远而沙哑:“晚辞小时候……虽不像公主这般跳脱,但也是个静不下来的。记得她总爱缠着你我,我们论史,她在一旁听得打瞌睡,我们练剑,她就在旁边学着比划,笨手笨脚,摔了跤也不哭,就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倔强地看着我们……” 他的声音里带着回忆的暖意,但那暖意之下,是冰封般的哀伤。 沈述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画面,随着林景轩的话语,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穿着粉色衣裙、笑起来眼睛像月牙儿的女孩,那个因为他一句夸奖就能开心一整天的女孩,那个在分别时,强忍着泪水,用力朝他挥手的女孩…… “她最后那段时间……”林景轩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才能继续下去,语气里充满了无力和自责,“我知道你们在暗中往来……父亲震怒,家族压力……我……我这个做哥哥的,非但没能护住她,反而……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多年的痛苦。当年林父为了仕途强行将妹妹送入皇宫,风雨欲来,他并非毫无察觉。他深知妹妹与沈述安的情意,也明白父亲为了家族永得昌盛不顾一切的决绝。他曾暗中传递过消息,曾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们短暂的相见行过方便。他以为那至少能给他们一点慰藉,却没想到,那最终成了加速悲剧的催化剂。 “不关你的事。”沈述安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粗粝的砂纸磨过,“是我……没能护她周全。” 这句话,他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对自己说过千遍万遍。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他心口重新凌迟一遍。他总以为布局周密,以为能护她安然渡过风波,却终究算漏了人心的狠毒与命运的无常。 林景轩转过头,看向沈述安。暮色中,这位昔日好友的背影依旧挺拔,却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与悔恨。他知道,沈述安心中的痛,绝不比他少半分。 “述安,”林景轩第一次没有再称呼“沈兄”,而是用了年少时更亲近的称呼,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慰,“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沈述安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答案彼此心知肚明。失去林晚辞的这些年,他如同行尸走肉,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积蓄力量之中,生活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转过身,面对着林景轩。在阳光下,两个男人的目光终于相遇。那里面没有了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被岁月和伤痛磨砺后的沉郁与沧桑。 “我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更加强大。”沈述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陈述一个烙印在灵魂里的誓言,“当年的事,绝不会就此结束。那些欠下的债,总要有人来还。” 林景轩看着他眼中那簇幽暗却执拗的火焰,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沈述安从未放弃复仇,这也是为什么,当沈述安突然出现在这座边陲小城,他会如此震惊,又隐隐觉得在意料之中。 “我知道。”林景轩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也燃起了一丝久违的锐气,“晚辞不能白死。我在这里,虽力量微薄,但也从未敢忘。” 他虽外放为官,远离京城是非之地,何尝不是为了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两人一时无言。沉重的过去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但在这沉默之中,一种基于共同伤痛和目标的、久违的默契,似乎在慢慢复苏。他们曾是挚友,是潜在的姻亲,因为一场悲剧而被迫疏远,如今,又因为共同的牵挂和未尽的仇恨,重新站在了一起。 “那位云歌姑娘……”林景轩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地开口。他总觉得那女子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在林父墓碑前磕头时的眼泪……,那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切与沉稳…… 沈述安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难辨,他打断林景轩,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又仿佛是在告诫自己:“她只是云歌。” 在得到她亲口承认,或者在确保绝对安全之前,他不能,也不愿将那份惊世的猜测宣之于口,哪怕是对林景轩。 林景轩看着他骤然紧绷的神色,虽心中疑惑更甚,却也不再追问。他只是拍了拍沈述安的肩膀,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属于家人、属于旧友的安慰。 “无论如何,”林景轩的声音在简陋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你们来了,很好。” 沈述安感受着肩上那沉甸甸的份量,闭上了眼睛。窗外,暖暖的阳光彻底笼罩了这座小城,而书房内,两个被命运摧折过的男人,在无言的哀伤与沉重的回忆中,重新找到了并肩而立的支点。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 第9章 幸福还是苦涩 午饭时,林家小小的府邸却因客人的到来而充满了久违的热闹气息。林景轩脸上的笑容比过去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他安置好沈述安后,便脚步轻快地去了后厨。 “娘!陈叔!”他声音里带着难得的雀跃,“述安和那位异国公主云歌来了,今天多备几个好菜! “好!娘亲自下厨,做那几道我最拿手的‘蟹粉狮子头’和‘胭脂鹅脯’哦,还有‘鸡丝银耳汤’和‘杏仁豆腐’!”林景轩几乎是下意识地也一起报出了这一连串菜名,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些……都是以前他和妹妹晚辞最爱吃的。 正在灶台边指挥陈叔准备晚膳的林妈妈,是一位年约五十、面容慈祥、衣着素净的妇人。她听到儿子的话,尤其是那几道熟悉的菜名,眼中迅速掠过一丝哀伤,但很快被客人到来的喜悦冲淡。她用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连声道:“好,好!沈公子来了?还有位云歌姑娘?娘这就去做!陈叔,快,把那只肥鹅处理一下!” “好嘞!夫人您就瞧好吧!”憨厚的陈叔乐呵呵地应道,手脚麻利地开始忙活。 当林妈妈端着刚出锅、香气四溢的胭脂鹅脯走出厨房,想在花厅先摆放一下时,正好遇到了被林景轩请过来的云歌和公主珠儿。 珠儿一见林妈妈,立刻像只花蝴蝶般扑了过去,熟稔地抱住林妈妈的一条胳膊,小脸在她衣袖上蹭了蹭,撒娇道:“林姨!您今天又要给我做好吃的啦?珠儿都快饿扁了!” 她这些日子在林家,早已凭借天真烂漫(和死缠烂打)征服了林妈妈,对她竟当成了自己女儿一般疼爱有加。 林妈妈宠溺地拍了拍珠儿的手背:“小馋猫,一会儿就好,保准让你吃个够。” 这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珠儿身旁的云歌身上。只一眼,林妈妈的动作就顿住了。眼前的女子容貌非凡,衣着朴素,那双带着异国风情眼睛……清澈、沉静然而眼底深处似乎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正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那眼神……竟让她心头莫名一酸。 “这位……就是云歌姑娘吧?”林妈妈放下手中的盘子,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极为自然地拉起了云歌的手。她的手温暖而略带粗糙,是常年操持家务的手。这熟悉的触感,让云歌的鼻尖瞬间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 “是……林夫人。”云歌的声音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她努力抑制着想要反手紧紧握住,甚至扑进这温暖怀抱的冲动。 “哎,好孩子,叫什么夫人,跟着珠儿叫我林姨就好。”林妈妈拉着云歌的手不放,上下打量着,越看越觉得亲切,“这一路辛苦了吧?看这手凉的……景轩也真是的,怎么不早点带你们过来歇歇……”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真切的关怀。 云歌感受着妈妈手心的温度,听着那熟悉的、带着京城口音的唠叨,眼眶迅速湿润了。她慌忙低下头,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飞快地用指尖拭去眼角的湿意,强笑道:“不辛苦,林姨……您太客气了。” 珠儿在一旁看着林妈妈拉着云歌的手问长问短,完全把自己晾在了一边,小嘴不由得撅了起来,能挂个油瓶。她摇晃着林妈妈的另一只胳膊,试图吸引注意:“林姨,林姨!您看看我嘛!您有了云歌姐姐,就不疼珠儿了吗?” 林妈妈被逗笑了,腾出一只手点了点珠儿的额头:“你呀!这么大个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争宠!林姨哪能不疼你?”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云歌几眼,总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让她想亲近、想疼惜的气质。 云歌看着珠儿撒娇卖萌的样子,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楚。她也想像珠儿那样,毫无顾忌地扑进母亲怀里撒娇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也学着珠儿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对林妈妈软语道:“林姨,您别听珠儿的,她跟您闹着玩呢。不过……您做的菜真的好香啊,我在院子里就闻到了,勾得馋虫都出来了呢。” 她说着,还故意吸了吸鼻子,做出一个夸张的陶醉表情。 这个娇憨的小动作,再次让林妈妈心头一动,像是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她笑得更加慈爱:“香就多吃点!走走走,咱们先去花厅坐着,菜马上就好!” 午饭时小小的饭厅里洋溢着食物的香气和久违的温馨。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林妈妈招牌的蟹粉狮子头饱满圆润,汤汁金黄;胭脂鹅脯色泽红亮,诱人食欲;鸡丝银耳汤清澈见底,银耳软糯;杏仁豆腐洁白滑嫩,点缀着枸杞;还有陈叔拿手的油焖春笋、清炒时蔬等等。 林景轩作为主人,热情地招呼大家落座。沈述安坐在云歌对面,姿态依旧优雅,但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云歌身上,尤其是在她看到那桌菜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与怀念,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来来来,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林妈妈笑着给每个人布菜,首先就给云歌夹了一个硕大的狮子头,“云歌,尝尝这个,看合不合口味?今天一定要多吃一点就不想家了。” “谢谢林姨!”云歌看着碗里那熟悉的狮子头,心脏砰砰直跳。她拿起筷子,小心地夹开,蟹粉的鲜香混合着肉的醇厚瞬间散发出来。她尝了一口,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几乎是瞬间就将她带回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是母亲的味道!一模一样这么多年居然一点没变!她强忍着落泪的冲动,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哽咽:“好吃!太好吃了!林姨,您的手艺真是……绝了!” 林妈妈看她吃得香,比自己吃了还高兴:“喜欢就多吃点!还有这个鹅脯,你试试!”说着又夹了几片放到她碗里。 珠儿看着云歌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碗,醋意大发,把碗往林妈妈面前一推,拖着长音撒娇:“林——姨——!您偏心!珠儿的碗还是空的呢!珠儿也要吃狮子头!要吃最大的那个!”林景轩马上赶着给珠儿夹狮子头,珠儿把碗挪开就要林妈妈为自己夹林景轩傻笑了一下由着珠儿闹。 林妈妈哭笑不得,连忙也给珠儿夹了一个:“好好好,最大的给我们的珠儿!慢点吃,小心烫着。” 云歌看着珠儿那副“争宠”成功的小得意模样,玩心忽起。她也把自己碗往前推了推,眼巴巴地看着林妈妈,用一种比珠儿更软、更带着点委屈的语调说:“林姨……可是……可是云歌也觉得,刚刚那个狮子头特别好吃,还想再要一个……可以吗?” 她甚至还眨了眨眼睛,努力做出和珠儿一样天真无邪的表情。 这一下,不仅珠儿愣住了,连林景轩和沈述安都看了过来。云歌姑娘……平时看起来沉静稳重,居然也会……这样撒娇? 林妈妈却是被两个“女儿”争宠的场面逗得心花怒放,脸上的皱纹都笑深了:“哎哟,都有都有!今天做的多!管够!”她乐呵呵地又给云歌夹了一个,顺便也给鼓着腮帮子的珠儿补了一块鹅脯,“你们俩呀,慢点吃,别抢!” 林景轩看着母亲左右逢源、笑容满面的样子,心中倍感温暖。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母亲这么开心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云歌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却极其专注地吃着狮子头和鹅脯,连嘴角沾了点酱汁都浑然不觉,还伸出舌尖轻轻舔掉……这个细微的习惯性动作,让他拿着筷子的手猛地一抖,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太像了!晚辞吃东西也是这个样子!吃到喜欢的食物,会特别专注,像只满足的小猫,而且总是不经意地舔嘴角! 他怔怔地看着云歌,眼神变得恍惚起来。眼前的景象仿佛在扭曲、重叠……坐在那里巧笑倩兮、和母亲、公主笑闹的,不是陌生的云歌,而是他那个失而复得的妹妹林晚辞!他甚至能听到记忆中妹妹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哥哥,我还要那个!” “景轩?景轩!”林妈妈的声音把他从恍惚中唤醒,“发什么呆呢?快给沈公子夹菜啊!” 林景轩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盯着云歌看了许久,而沈述安正用一种深沉难辨的目光看着他。他脸上顿时有些发热,慌忙避开沈述安的视线,夹了一筷子春笋放到沈述安碗里,掩饰道:“沈兄,尝尝这个,春天的笋子最是鲜嫩。” 沈述安淡淡地道了声谢,目光却依旧没有完全从林景轩身上移开。他自然没有错过林景轩刚才那失态的神情和眼中的震惊。看来,不止他一个人发现了云歌身上那无法掩盖的、属于林晚辞的痕迹。这让他心中又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现在的云歌除了面容哪里不是他的晚晚呢?是他找了这么多年的爱人,即使是她哥哥,用那种充满回忆和疼惜的目光看着她,也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他的目光转向云歌,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他看着她在林妈妈和珠儿之间,巧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既享受着久违的母爱,又不着痕迹地哄着公主开心。看着她习惯性地将不爱吃的香菜仔细地从鸡丝汤里挑出来,堆在碗边——晚辞从小就不吃香菜。看着她明明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却还努力保持着斯文的吃相——晚辞也是如此,再喜欢的食物,在外人面前也总是矜持的。 他的晚辞,挑食,却又对在意的人的心意格外捧场。眼前的云歌,一模一样。 只有公主珠儿,完全沉浸在美食和“争宠”的快乐中,偶尔抬头,看到林景轩时不时飘向云歌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神,以及沈述安虽然沉默但目光始终若有若无萦绕在云歌身上的样子,心里的小算盘又拨弄起来。她趁着林妈妈去厨房端汤的间隙,悄悄凑到云歌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桌上其他两个内力深厚的男人都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嘀咕道:“云歌姐姐,你看林哥哥,老是偷偷看你!他不会是……也喜欢你了吧?那沈大人怎么办呀?” “噗——咳咳咳!”云歌正在喝汤,听到这话,差点一口汤呛进气管,剧烈地咳嗽起来,脸瞬间涨得通红。 “殿下!”林景轩又羞又窘,脸也一下子红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 沈述安的脸色则几不可查地沉了一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云歌的背帮她顺气,动作自然,云歌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尴尬得脚趾抠地,连忙对珠儿解释:“殿下!您……您别胡说!他只是你的林哥哥好吧,他只是……只是照顾客人而已!” 她心里暗暗叫苦,这丫头,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幸好这时林妈妈和陈叔端着热气腾腾的杏仁豆腐和鸡丝银耳汤回来了。 “来来来,最后的甜点和汤,快尝尝!”林妈妈笑着招呼,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云歌如蒙大赦,赶紧舀了一勺杏仁豆腐送入口中。清甜滑嫩,带着淡淡的杏仁香气,是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味道之一。她满足地叹了口气,由衷赞道:“林姨,陈叔,你们的手艺真是太好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在外漂泊的这些年,她最怀念的就是这口“家”的味道。陈叔被夸得不好意思,搓着手憨笑:“云歌姑娘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林妈妈更是心花怒放,看着云歌,越看越喜欢:“喜欢就常来!林姨天天做给你吃!” 这顿午饭,就在这样一种欢声笑语的氛围中结束了。云歌吃得心满意足,也吃得心潮澎湃,几次借口去净手,偷偷在廊下抹去忍不住溢出的泪水。那是幸福的眼泪,是回到家的安心,也是对无法相认的苦涩。 林景轩看着云歌离席的背影,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那种熟悉感几乎要破土而出。 沈述安则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的笃定又增加了几分,同时,那份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宣告主权的冲动,也愈发强烈。只有他的晚辞,才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让他理性全无这场看似诙谐热闹的午餐背后,隐藏着的是长达几年的生死离别、深沉如海的情感与亟待揭晓的身份谜团。 第10章 缠绵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小城的夜市虽不及京城繁华,却也别有一番热闹景象。各色灯笼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小贩的叫卖声、杂耍艺人的喝彩声、孩童的笑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浓郁的市井烟火气。 林景轩作为东道主,兴致勃勃地提议:“既然来了,不如去逛逛夜市?这里晚上虽不比京城,却也颇有几分趣味。” 公主珠儿第一个跳起来赞成,她在宫里拘束久了,最是喜欢这种热闹:“好呀好呀!我要去!林哥哥,你要给我买糖人!” 云歌看着窗外熙攘的人群,眼中也流露出几分向往,但更多的是谨慎。她下意识地看向沈述安。 沈述安神色平静,微微颔首:“也好,走动走动。”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窗外几个特定的角落,那里有他提前安排好的护卫,早已混入人群,如同无声的影子,守护着他们。他早已料到,皇后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这热闹的夜市,正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不过,有他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云歌和公主分毫。 四人于是融入熙攘的人流。珠儿如同出笼的小鸟,对什么都充满好奇,一会儿拉着林景轩去看捏面人,一会儿又挤到卖花灯的摊子前叽叽喳喳。林景轩跟在她身后,既无奈又纵容,小心地护着她不被人群挤到。 云歌和沈述安则稍稍落后几步。云歌看似在浏览两旁的商品,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她能感觉到,从他们踏入夜市开始,就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黏在他们身上。她不动声色,只是更加靠近了沈述安一些。 沈述安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心中微动。他能感受到她的紧绷,低声道:“放松些,无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就在这时,一个抱着大量货物的行人似乎被人群挤了一下,踉跄着朝云歌撞来。云歌反应极快,正要侧身避开,沈述安的手臂已经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轻轻往自己怀里一带,巧妙地避开了碰撞。 “小心。”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云歌的心跳漏了一拍,被他揽住的肩膀处传来清晰的温热和力道。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如同雪松般的气息,混合着夜市里各种食物和香料的味道,竟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她慌忙站稳,低声道谢,想要从他怀中退开,却发现他的手臂并未立刻松开,反而又收紧了一瞬,才若无其事地放开。 “那边有家茶楼,听说说书先生讲得不错,不如去歇歇脚?”林景轩回过头来提议,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想找个相对安静可控的环境。 珠儿玩得正嗨,有些不情愿,但看到林景轩略带严肃的眼神,还是嘟着嘴答应了。 茶楼里人声鼎沸,他们找了个二楼临窗的雅座坐下。说书先生正在讲一个前朝的故事,关于一位将军与一位民间女子相爱,却因身份悬殊、世事动荡而被迫分离,最终将军战死沙场,女子终身未嫁,郁郁而终的故事。 “……那女子每日都在他们分别的渡口等待,望穿秋水,直至青丝成雪,也未能再见到心上人一面。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啊……”说书先生声情并茂,语调苍凉。 这个故事,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沈述安和云歌心中最柔软、最疼痛的地方。 沈述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的云歌。恰在此时,云歌也仿佛心有灵犀般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骤然相遇! 那双他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与他相似的痛楚、无奈和深埋的爱恋。尽管时间改变了她的容貌,但这双眼睛里的灵魂,他绝不会认错! 视线交缠,如同触电般,两人又几乎是同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各自看向别处,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只是错觉。沈述安低头抿了一口茶,苦涩的茶汤似乎一直蔓延到了心底。云歌则慌乱地拿起一块糕点,却食不知味,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脸颊微微发烫。 他们之间那无形的、压抑的情感,在这说书人的故事催化下,几乎要破茧而出。 林景轩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气氛,他正被珠儿缠着问东问西。珠儿似乎被这悲伤的故事感染,下意识地抓住了林景轩放在桌上的手,小声嘟囔:“这故事太惨了……林哥哥,我不想他们分开!” 林景轩被她柔软的小手抓着,微微一怔,想要抽回,却被珠儿无意识地握得更紧。他看着珠儿带着同情和一点点害怕的侧脸,心中微软,竟一时忘了挣脱,只是低声道:“世事无常,身不由己。” 从茶楼出来,夜风带着河水的微腥气息拂面而来。河边停靠着几艘装饰着灯笼的游船,船夫在招揽生意。 “我们去坐船吧!”珠儿眼睛一亮,指着那些漂亮的船只,“在河上看夜景一定很美!”她说着,不等其他人反应,就主动拉起林景轩的手,朝着最近的一艘船跑去,“林哥哥,我们坐这条!” 林景轩被她拽着,无奈地跟了上去,回头对沈述安和云歌道:“沈兄,云歌姑娘,那你们……” 这情形,云歌自然只能和沈述安同乘一船了。她看着那艘不算大的乌篷船,以及船头负手而立、身姿挺拔的沈述安,心跳莫名又加快了几分。 “走吧。”沈述安朝她伸出手,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低沉磁性。 云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牢牢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他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扶上了船头。 小船轻轻摇晃,分开墨色的河水,缓缓驶离岸边。岸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只剩下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 船篷内空间不大,只容两人对坐。中间摆着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一壶清茶和两碟小点。灯笼的光晕透过船篷,在两人身上投下朦胧而暧昧的影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云歌低着头,假装欣赏船舷外流淌的河水和两岸闪烁的灯火,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面那道灼热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沈述安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夜色模糊了她绝世的容颜,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加明亮动人。他知道,她就是他的晚辞。此刻,在这方狭小、与世隔绝的天地里,他不想再掩饰,也不想再等待。 “咳,”云歌被这沉默压得有些喘不过气,试图找话题打破尴尬,“这里的夜景……确实别致。” “嗯。”沈述安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没有移开,“不及某人眼中星辉万一。” 云歌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抬头看他,只能胡乱地端起茶杯,掩饰自己的慌乱。 就在这时,河上不知哪艘船传来了嬉闹声,一阵较大的水波涌来,他们的小船随之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啊!”云歌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朝着旁边倒去! 预想中的碰撞没有发生,她落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沈述安在她摔倒的瞬间,长臂一伸,便将她整个人揽入了怀中。他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云歌整个人都懵了。她的侧脸紧贴着他胸膛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之下温热而坚实的肌肉,以及那强健有力的心跳声,一声声,敲击着她的耳膜,仿佛与她自己失控的心跳重合在一起。他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气息,此刻无比清晰地将她包围。 “没事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云歌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羞窘万分,手忙脚乱地想要挣脱他的怀抱:“没、没事!谢谢你,沈大人,可以放开我了……” 然而,她越是挣扎,沈述安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就收得越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发丝。 “别动。”他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危险的暗哑,“船还在晃。” 这分明是借口!船身的晃动早已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涟漪。 云歌又羞又急,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她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灼热温度,隔着薄薄的春衫,烫得她皮肤发麻。这种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心慌意乱,也让她心底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岩浆般翻涌。 “沈述安!你……你放开我!”她用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声音因为慌乱和莫名的悸动而带着一丝颤抖,“这样……于礼不合!” “礼?”沈述安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苦涩,更多的是压抑已久的深情与决绝,“晚辞,在你我之间,那些虚无的礼数,还重要吗?” “晚辞”二字,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云歌所有的挣扎瞬间停止,身体僵硬在他怀中。他……他果然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是晚餐时?还是更早? “你……你胡说什么?谁是晚辞?”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却虚弱得连自己都不信。 沈述安低下头,温热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耳垂,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最敏感的颈侧,引起一阵阵战栗。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她的心尖上: “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晚晚。” “你紧张时会摩挲左手手腕,吃东西吃到喜欢的会不自觉地舔嘴角,挑食,不吃香菜……” “你看着林夫人时,眼神里的依恋和悲伤,骗不了人。” “你听到那个故事时,眼里的痛,和我一模一样。” “还有现在……你在我怀里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你也想着我,对吗?” 他一连串的低语,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层层剥开她所有的伪装。云歌的防线彻底崩溃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沾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别说了……求你别说了……”她哽咽着,再也无力挣扎,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的胸口,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力量和勇气。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软化与泪水,沈述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惜与爱怜如潮水般涌上。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拥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不分离。 “为什么不肯认我?”他的声音里带着痛楚的沙哑,“晚辞,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等了多久?我以为……我以为你真的……” “我不能……”云歌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皇后势大,眼线众多……我若相认,会连累哥哥,连累你……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傻瓜。”沈述安叹息一声,大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后脑,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你以为我这些年是在做什么?我既然找到了你,就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分毫。所有欠你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 他的话语坚定而充满力量,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承诺。 云歌(林晚辞)在他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灯笼朦胧的光线下,他俊美的脸庞近在咫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她熟悉又陌生的、毫不掩饰的深情与**。 “述安哥哥……”她终于哽咽着,唤出了这个藏在心底多年的称呼。 这一声呼唤,彻底点燃了沈述安眼中压抑的火焰。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气息暧昧得让人脸红心跳。 “晚辞,我的晚晚……”他一遍遍地低唤着她的名字,如同最虔诚的祷告。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唇角,那灼热的触感,让林晚辞浑身一颤,如同过电般酥麻。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 “别躲……”他的声音暗哑得厉害,带着致命的诱惑,“告诉我,你想我吗?” 云歌的心跳已经完全失控,脸颊红得如同火烧。她想他吗?这数年来的颠沛流离,无数个孤寂的夜晚,她如何能不想?他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和念想。 “……想。”细微如蚊蚋的声音,从她唇瓣间逸出,却如同最热烈的回应。 沈述安的眸色瞬间暗沉如夜,他不再犹豫,准确地攫取了她微颤的唇瓣。 这个吻,带着积压了数年的思念、痛苦、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毁灭性的占有欲。起初是温柔的试探,如同蝴蝶掠过花瓣,但很快,就变成了狂风暴雨般的深入与掠夺。他用力地吮吸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纠缠着她无处可逃的舌尖,汲取着她口中清甜的气息,也将自己的气息彻底烙印在她身上。 云歌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在这个炽热而霸道的吻中,全都灰飞烟灭。她生涩地、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索取,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了他的脖颈,笨拙地回应着。身体软得像一滩水,只能依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才不至于滑落。 小船在河心轻轻荡漾,船篷内春意盎然。灯笼的光影摇曳,将两人紧密相拥、忘情亲吻的身影投在船篷上,交织成一幅缠绵悱恻的画卷。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气喘吁吁,几乎窒息,沈述安才勉强松开了她的唇,但手臂依旧紧紧环着她的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粗重,灼热地喷洒在她潮红的脸颊上。 云歌伏在他怀里,大口地喘息着,嘴唇红肿,眼眸中水光潋滟,满是迷离与羞涩,不敢抬头看他。 沈述安看着她这副娇媚无措的模样,下腹一紧,几乎要把持不住。但他知道,这里不是地方。他强压□□内翻腾的**,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肿的唇瓣,声音沙哑而性感: “晚辞,记住,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孤单一人。你的仇,我来报。你的安危,我来护。你,是我的。” 这霸道而深情的宣告,让云歌的心尖颤抖不已。她抬起迷蒙的泪眼,望着眼前这个她爱了多年、也等了她多年的男人,心中充满了巨大的幸福感和一丝不确定的惶恐。 “述安哥哥……你……我” “没有你,我,只有我们”沈述安打断她,目光坚定如磐石,“一切交给我。” 他将她重新按回自己怀中,让她听着自己沉稳有力的心跳。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相拥,听着船桨划水的声音,感受着彼此的存在。夜色浓稠,河风微凉,但船篷内,却温暖如春,爱意汹涌。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艘船上,珠儿正兴奋地指着岸边的灯火给林景轩看,完全没注意到旁边船上那暧昧旖旎的气氛。林景轩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沈述安和云歌的那艘船,心中那种古怪的熟悉感和疑虑,如同水草般,在夜色中悄然蔓延。他只看到那艘船安静地漂在河心,船篷帘幕低垂,却不知里面正上演着怎样惊心动魄的久别重逢与刻骨缠绵。“林哥哥,你看那盏鲤鱼灯!”珠儿突然拽住林景轩的衣袖,指尖微微发白。 林景轩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河岸边的灯笼摊前确实挂着一盏精致的鲤鱼灯。可当他回头时,却发现沈述安与云歌的船早已隐没在夜色中。 “殿下,我们该回去了。”林景轩试图抽回衣袖,却被珠儿紧紧地抓住。 “不要。”珠儿仰起脸,月光在她眼中流转,「我就要和林哥哥单独待着。」她突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你方才吃饭时还有现在船上,为什么一直盯着云歌姐姐看?" 林景轩猛地后退,后腰撞上船篷,发出沉闷的响声。船身剧烈摇晃,珠儿顺势扑进他怀里。 "殿下慎行!"他慌忙扶住她肩膀,指尖却不慎触到她颈后细腻的肌肤。那触感让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 珠儿却得寸进尺地搂住他的腰:“我偏不。这里没有公主,也没有县令,只有珠儿和林景轩。”她的嘴唇几乎贴上他的喉结,“你教我的《洛神赋》里说:含辞未吐,气若幽兰,我现在可算懂了。” 林景轩的呼吸骤然急促。他想起三日前教她读书时,珠儿故意将茶水洒在书页上,非要他握着她的手重新誊写。那时她发间的茉莉香,与此刻萦绕在鼻尖的香气如出一辙。 “臣...”他刚开口,珠儿的指尖就按上了他的唇。 “我要你唤我珠儿。”她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否则我就告诉父皇,你昨夜擅闯我寝房。” 林景轩瞪大眼睛:“殿下!昨夜是您说窗外有异响...” “谁信呢?”珠儿轻笑,手指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林县令夜探公主闺房,这个罪名够你丢了脑袋吧? 船夫在船头刻意咳嗽两声。林景轩趁机挣脱她的钳制,却被船桨激起的水花溅湿了衣摆。珠儿笑得花枝乱颤,取出丝帕要替他擦拭。在弯腰的瞬间,她突然低语:“我知道你喜欢云歌姐姐是不是?” 林景轩僵在原地,任由珠儿用丝帕缠绕他的手指。 “那我怎么办?”她的声音突然带上哭腔,“你看清楚,林景轩,我是会哭会笑的珠儿,你不许喜欢云歌!” 一滴温热的泪落在他手背上。林景轩终于叹息着反握住她的手:“臣一直看得清楚,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吗,我的公主殿下。”说着把珠儿的头拉进怀里用手轻轻的拍着哄着。他何尝不喜欢公主,只是他们的身份悬殊太大了,这份爱有太多不可预见的阻力…… 与此同时,城西别院寝房内,沈述安正将云歌抵在门板上亲吻。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她繁复的衣带,唇却流连在她耳畔:“现在可以说了?我的晚辞是怎么变成阿史那云歌的?” 云歌喘息着抓住他探入衣襟的手:"你早认出来了...从什么时候? "从你抚琴开始。”沈述安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榻。 芙蓉帐落下时,云歌终于哽咽着说出那个雨夜。“我在普渡寺听到你的死讯之后,便没有了活下去的力气,弥留之际虚元大师将一枚古玉塞进我手中。再醒来时,我已是云歌,成了遭遇马匪重伤的大月国公主阿史那云歌,当时她已昏迷数日,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生的希望了。这玉也许是一块上古法器我跟随着它借云歌的身体重生了,这具身体...”她羞怯地拉高锦被,胸口确实有大月国贵族的狼形刺青。 沈述安灼热的掌心抚过那块贴身的玉佩低头轻吻着胸口的狼形刺青:“无论身体容貌如何改变,这里...他的手指点在她心口,跳动的是我的晚辞,晚晚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当时……” 云歌轻颤着解开他腰间玉带:“三年后大月国为了让东汉王朝的帝王安心送王子阿史那·云桑做为质子来到中原,我知道复仇的机会来了,便主动恳请陪同哥哥一起,述安你可知我已不再是你以前认识的晚晚了?我是满血复活,充满仇恨的阿史那·云歌!我不属于任何人...…” “云歌…云歌…听着我要用军功换你。”沈述安满眼心疼,咬住她松开的衣带,深邃眼眸在烛光里燃烧:“待我平定边关,就向皇上求娶云歌公主。他的后宫从来就不是你的归属,上一世不是,这一世更不是……”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断缠绵。暗卫在门外急报:“沈大人,有人往别院来了。” 沈述安利落地用锦被裹住云歌,自己披衣起身时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看来有人看不得你我相悦。”他取过架上的宝剑,眼中闪过冷光:“且看他们能不能活过今夜。” 云歌抓住他衣袖,月光照在她半裸的肩头。那些欲说还休的担忧,都化作他指尖轻抚的弧度:“等我回来!” 当门外传来兵刃相接声时,云歌蜷缩在还残留着他体温的锦被里。颈上的古玉突然发烫,仿佛在预示这场重逢背后更大的危险正在逼近。 第11章 醉花楼 林景轩县衙的书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林景轩铁青的脸色和沈述安深锁的眉头。桌上摊开的,是几份关于县城外新修水利工程的卷宗,以及……几块从堤坝内部偷偷取出的、明显是劣质材料凝固成的碎块。 “这就是他们用来代替青石和糯米浆的东西?”沈述安拿起一块,指尖稍一用力,那“石块”便簌簌掉下碎渣,“简直是草菅人命!一旦汛期来临,堤坝决口,下游数千亩良田、数百户人家……”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意足以冻结空气。 林景轩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我上任之初便觉这工程有异,几次三番派人去往工部问询,但是那里的主事人都避而不见。!若非此次暗中查访,亲眼所见,都不敢相信他们竟敢如此胆大包天!”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力感和愤怒,“主持此工程的,是工部员外郎郭文。事情发展至此,不能在耽搁了,今天我必须赶过去会一会这个郭大人。” 河清县最繁华的南街上,夜幕低垂,唯有“醉花楼”灯火通明,笙歌不绝。楼外停着数顶华丽轿子,楼内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二楼最奢华的“牡丹厅”内,工部员外郎郭文正左拥右抱,满面红光。他四十出头,体态微胖,穿着深紫色锦缎长袍,腰缠玉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翡翠戒指。两名衣着暴露的妓女正一个为他斟酒,一个将葡萄喂入他口中。 “郭大人,您尝尝这西域来的葡萄酒,可比咱们的米酒香醇多了。”醉花楼头牌玉瑶娇声道,整个人几乎贴在郭文身上。 郭文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随即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美酒配佳人,妙哉!妙哉!” 厅内除了郭文和几名花楼的女子,还有河清县几位富商,以及一个面色阴沉、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那男子不近女色,只是默默饮酒,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把短刀。 “郭大人,听说新任县令林景轩是京城派遣过来的年轻人啊,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一个富商谄媚地说道,“要不要找个由头去探探他的底细?” 郭文不屑地挥了挥手:“区区七品县令,何足挂齿?河清县上下都是我们的人,他一个毛头小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喝酒!”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郭文的随从在门外高声道:“大人,新任县令林景轩求见。” 郭文与黑衣男子对视一眼,冷笑一声:“说曹操曹操就到。让他进来吧,正好会会这位‘父母官’。” 门被推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他面容清俊,身形挺拔,与这奢靡之地格格不入。 “下官林景轩,见过郭大人。”林景轩拱手行礼,声音清朗,不卑不亢。 郭文并未起身,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一手仍搂着梦瑶的细腰。 “林县令来得正好,来来来,坐下喝一杯。”郭文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玉瑶,给林大人斟酒。” 林景轩微微皱眉:“郭大人,下官初到河清,本应明日正式拜会。只是听闻大人在此,特来一见。至于酒,就不必了。” “怎么?林县令是看不起我这工部员外郎,还是觉得这醉花楼的酒配不上你?”郭文语气中带着讥讽。 厅内众人哄笑起来。林景轩面色不变,平静道:“下官不敢。只是公务在身,不便饮酒。” “公务?”郭文嗤笑一声,“河清县能有什么公务?修堤的民工都已安排妥当,账目也一清二楚,林县令何必一来就摆出一副勤政爱民的架势?” 林景轩目光微凝:“说到修堤,下官今日路过河堤,见工程进展缓慢,所用材料也颇为粗劣,不知这是何故?” 厅内气氛骤然紧张。富商们面面相觑,妓女们也察觉到不对劲,悄悄坐直了身子。唯有那黑衣男子仍自顾自饮酒,但眼神已如刀锋般落在林景轩身上。 郭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放下酒杯,眯起眼睛:“林县令,你这是在质疑本官的工程?” “下官不敢。只是河清县地处下游,每年汛期河水暴涨,堤坝关乎数万百姓性命,不得不慎重。”林景轩语气依然平静。 郭文忽然哈哈大笑,拍了拍手:“好!好一个为民请命的清官!玉瑶,你们都先出去,本官要与林县令‘详谈公务’。” 妓女们和富商们识趣地退下,唯有那黑衣男子一动不动。郭文摆了摆手:“无妨,冷先生不是外人。” 门被关上后,厅内只剩下三人。郭文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林景轩。 “林景轩,二十五岁,父亲林文正礼部尚书,原本在京城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却不知因何原故得罪了皇后,其唯一的儿子因此被外放至我河清县。”郭文缓缓道,“我说得可对?” 林景轩微微一惊:“郭大人对下官倒是了解。” 郭文转过身,脸上带着讥诮的笑容:“我当然要了解。河清县不是寻常地方,这里的‘规矩’,你得学学。” “什么规矩?”林景轩问。 郭文走回桌边,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酒:“河清县是漕运要冲,每年朝廷拨付的修河款项高达十万两白银。这些银子,也不全用来修堤的。” 林景轩眼神一凛:“那用在哪里?” 郭文与那被称为“冷先生”的男子对视一眼,笑道:“三成修堤,足矣。其余嘛,打点上下……” 林景轩面色骤变:“郭大人,这是贪墨朝廷赈灾款项!若堤坝不固,汛期来临,万千百姓将流离失所!” “百姓?”郭文嗤之以鼻,“百姓如草芥,生死由命。你我是朝廷命官,不懂上面的旨意,做什么官?” 林景轩强压怒火:“郭大人,下官虽人微言轻,但既为河清县令,绝不容许此等事情发生。” 郭文脸色一沉:“林景轩,别给脸不要脸。你可知这建渠道的工程背后是谁?” “下官略有耳闻,是工部侍郎苏大人。”林景轩道。 郭文得意地笑了:“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苏大人的意思,这可是某些人背后的钱袋子。你一个七品县令,敢与他们作对?” 林景轩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闻之前县令李靖,也是因调查河工贪墨一案而失踪的。” 此言一出,厅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冷先生的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短刀上。 郭文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恢复平静:“李靖是遇匪身亡,朝廷已有定论。” “是吗?”林景轩直视郭文,“可我得到消息,李靖曾暗中查得一本账册,记录着河工款项的真实去向。他失踪前,最后见的人就是郭大人您。” 郭文猛地拍案而起:“林景轩!你今日是存心来找茬的?” 林景轩毫不退缩:“下官只是想知道真相。李靖是我同窗,他的死,我不能不管。” 郭文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你主动请求外放河清县,是为了查李靖的死因!” 冷先生缓缓站起,声音冰冷:“郭大人,此人留不得。” 郭文抬手制止了他,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不急。林县令既然来了,不妨把话说开。不错,李靖确实是我派人处理的。他不知死活,查到苏大人头上,自寻死路。” 林景轩双手微微颤抖,但仍强自镇定:“果然是你们杀害了李靖。” 郭文踱步到林景轩面前,嘲讽道:“是又如何?你以为你能为他报仇?告诉你,那本账册早已被销毁,所有证据都已清理干净。你一个毫无背景的县令,能奈我何?” 林景轩深吸一口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哈哈哈!”郭文大笑,“在河清县,我就是天!告诉你,不仅李靖死了,他的家眷也未能幸免。他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女儿,还想上京告御状,结果呢?在城外就遇到了‘土匪’,可惜啊,如花似玉的姑娘...” 林景轩眼中闪过怒火:“你们连李家小姐也不放过?” 郭文凑近林景轩,低声道:“这就是与苏大人作对的下场。林景轩,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加入我们,每年可得两成红利;要么,步李靖后尘。” 冷先生阴森森地接话:“郭大人,何必与他废话?让我解决了他,扔进河里,就说是失足落水。” 郭文摆手:“哎,冷先生别急。林县令是聪明人,会做出正确选择的。” 林景轩环视四周,看着郭文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杀气腾腾的冷先生,忽然笑了。 “郭大人,你可知我为何敢单枪匹马来见你?” 郭文皱眉:“为何?” 林景轩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铜管吹出响亮的鸣笛声。 郭文脸色大变:“你做什么?” 林景轩道:“我已派人将这花楼全部围住了。只要我吹出第二声他们将会在刹那间冲进来,你逃不出去了。” 冷先生猛地抽出短刀,但郭文厉声喝止:“住手!” 郭文死死盯着林景轩手中的铜管,脸色铁青:“好个林景轩,倒是我小看你了。” 林景轩平静地将铜管收回袖中:“郭大人,现在我们可以重新谈谈河堤工程的事了。” 郭文咬牙切齿:“你想怎样?” “第一,立即更换合格建材,按原计划加固河堤;第二,贪墨的款项,请如数退还;第三,李靖之死,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范涉案人员必须全部伏法。”林景轩一字一句道。 郭文怒极反笑:“就凭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就能威胁我?就算你安排了人是真的,我大可以现在就杀了你,再冲出去和他们拼命。” 林景轩微微一笑:“郭大人可以试试。” 厅内陷入僵持。郭文面色变幻不定,冷先生紧握短刀,随时准备动手。 良久,郭文忽然笑了,重新坐回座位,给自己倒了杯酒。 “林县令,坐下谈吧。”他语气忽然缓和,“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何必闹得如此僵持?” 林景轩警惕地看着他,并未坐下。 郭文饮尽杯中酒,叹道:“其实,修堤款项一事,我也是迫不得已。京中上下都需要打点,工部侍郎苏大人那边更是...唉,官场如此,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林景轩冷冷道:“郭大人不必诉苦,下官只问河堤之事如何解决?” 郭文把玩着酒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样吧,河堤工程可以按标准重修,但我需要时间筹措款项。至于李靖的事...我承认,我知道内情,但并非主谋。” “主谋是谁?”林景轩追问。 郭文抬眼看他,缓缓道:“若我说出真相,你可保证我不受牵连?” 林景轩沉吟片刻:“若郭大人真心悔改,协助下官查明真相,下官可以考虑。” 郭文点点头,示意林景轩靠近些:“此事关系重大,我只能告诉你一人。” 林景轩犹豫了一下,稍稍向前倾身。 就在这一刹那,郭文突然将杯中酒泼向林景轩面部,同时大喝:“动手!” 冷先生如鬼魅般闪至林景轩身后,短刀直刺其后心! 林景轩虽及时闪避,但仍被刀锋划伤手臂。他急速后退,撞翻桌椅,大声道:“郭文!你竟敢杀人灭口!” 郭文狞笑:“在这河清县,没有我郭文不敢做的事!冷先生,速战速决!” 冷先生刀法凌厉,招招致命。林景轩虽习过武艺,但远非其对手,顷刻间已多处受伤,险象环生。 “不必挣扎了,林县令。”郭文悠闲地坐下观战,“冷先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冷面阎罗’,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李靖也是他亲手解决的。” 林景轩勉力躲过一记杀招,喘着气道:“你终于承认杀害李靖了!” 郭文大笑:“承认又如何?你以为今晚能活着离开醉花楼?” 就在冷先生的短刀即将刺入林景轩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突然被撞开,沈述安带着一群衙役冲了进来! “保护林大人!”沈述安大喝一声,拔刀架住冷先生的攻击。 林景轩趁机退到安全处,对惊愕的郭文道:“郭大人,你以为我会毫无准备就来见你吗?这是京城过来的太保大人沈述安,此前早已埋伏在醉花楼。” 郭文面色铁青,厉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是工部侍郎苏大人的人,你们敢对我动手?” 林景轩抹去脸上的血迹,正色道:“郭文,你涉嫌贪墨河工款项、谋杀朝廷命官,我现在以河清县令的身份逮捕你!” 冷先生见状,突然掷出一枚烟幕弹,厅内顿时烟雾弥漫。待烟雾散去,冷先生已不见踪影,只留下郭文一人面对众衙役。 郭文强自镇定:“林景轩,你没有证据!单凭这些还定不了我的罪,证据呢?” 沈述安冷笑:“若非刚才你亲口承认罪行,我们的确也不好治罪?”他转向衙役,“将郭文押回县衙!” 郭文被押走时,恶狠狠地瞪着林景轩:“你等着!苏大人不会放过你的!你死定了!” 林景轩望着郭文被押走的背影,长长舒了口气。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声道:“沈兄,我已踏出第一步。前方的路或许更加凶险,但我誓将查明真相,还李靖一个公道。”沈述安默默上前拍了拍林景轩的肩膀。 河清县的夜,依然深沉。但一场正邪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12章 回京路上 晨时,天还没亮,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头鹰叫声。沈述安眼神微动,走到窗边,也回了一声类似的鸟鸣。片刻后,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入书房,单膝跪地,正是沈述安的贴身暗卫首领——朗逸。他一身夜行衣,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 “将军,查清楚了。”朗逸声音低沉而毫无波澜,“工部那边主事魏晨得知郭文被抓,林大人又在暗中调查后修渠道的工程后,已连夜派人去‘处理’堤坝的知情工匠和负责采购劣质材料的几个中间人。我们的人晚了一步,找到时……已全部灭口。”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我们截获了工部主事魏晨发给京城的一封密信,信中称林大人‘勾结匪类,意图不轨,需尽快铲除,以绝后患’。” 书房内瞬间死寂。这背后强大的势力是要杀人灭口,颠倒黑白! 云歌站在窗边,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转过身,脸色苍白:“工部侍郎苏大人……我听说过此人,贪得无厌。林景轩,你这次抓了郭文又上书被截,恐怕早已打草惊蛇。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 林景轩倒吸一口凉气,后背渗出冷汗。他虽料到对方会反击,却没想到如此狠辣决绝。 沈述安眼中寒光乍现,冷笑道:“好一个‘勾结匪类’!既然他们先动了手,就别怪我们不留情面了。”他看向朗逸“那些被灭口的人,虽然死了,但总会留下痕迹。他们经手的账本、往来信件,不可能全部销毁。朗逸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郭文贪污、以及指使杀人的直接证据!重点是账本和他与京城往来的密信!” “是!”朗逸领命,身形一闪,再次融入夜色。 “我们也不能坐等。”云歌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纸张,眼神坚定,“林景轩,你将所知的一切,包括工程预算、实际用料、之前几次上书的时间、可能拦截奏折的环节,全部详细写下来。述安,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渠道,将这密信直接呈送御前!” 沈述安沉吟片刻:“皇上身边有我的人,可以确保密信直达天庭。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保证自己和公主的绝对安全。工部侍郎苏恒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先将林妈妈和公主安排在别处暂住,恐怕这里不再安全。”珠儿哪里听话,就是要和云歌在一处待着。无奈连夜安排林妈妈去乡下的朋友家中。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看似平静,暗地里却波涛汹涌。 林景轩依旧每日升堂理事,处理公务,仿佛对水利工程一事不再过问。沈述安和云歌则深居简出,陪着公主珠儿在府内玩耍,尽量减少外出。暗地里,沈述安命朗逸带领的暗卫与皇后与苏恒联手派来的杀手、眼线,在县城的各个角落展开了无声却凶险的较量。几次有针对林景轩的“意外”刺杀,都被沈述安和暗中保护的侍卫化解。 公主珠儿也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她虽然偶尔还是会缠着林景轩,但也懂事了许多,不再吵着要出去,只是时常担忧地看着他们忙碌而凝重的身影。 这天夜里,沈述安终于带回了关键证据——一本从郭文情妇家中墙砖下起获的私密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工程款项的贪污、劣质材料的采购,以及大笔资金流向京城苏恒苏府,甚至隐约指向了后宫皇后。同时,还有几封郭文与京城中书侍郎裴琰的密信往来,其中提到了“娘娘吩咐,务必干净利落”等字眼。 “足够了!”沈述安看着这些铁证,眼中闪过厉色。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将密信和证据送出的前夜,苏恒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者说,他失去了耐心,决定孤注一掷。 月黑风高,杀机四伏。 数十名黑衣蒙面的杀手,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秃鹫,悄无声息地包围了林景轩的府邸。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捷,显然不是普通匪类。 “来了!”守在院墙阴影下的沈述安低喝一声,手中软剑已然出鞘,在冷月下泛着森然寒光。云歌手持短剑,眼神锐利。林景轩则将公主珠儿牢牢护在身后,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虽然武功不及沈述安,但眼神同样坚定。 “杀!一个不留!”杀手头目一声令下,黑影如同潮水般涌入院落! 刹那间,刀剑相交之声、惨叫声、怒喝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沈述安如同虎入羊群,软剑舞动间,剑光如匹练,所过之处,必带起一蓬血雨。他的剑法狠辣精准,每一招都直取要害,毫不留情。一名杀手从侧面偷袭,刀锋直劈云歌后颈,沈述安头也未回,反手一剑,剑尖如同毒蛇般刺穿那人的咽喉,随即手腕一抖,尸体便被甩飞出去,撞倒另外两人。 云歌身形灵动,剑走轻灵,专攻敌人下三路和关节处,配合着沈述安的大开大合。她深知自己力量不足,便以巧取胜,往往在敌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际,一剑刺出,虽不致命,却能有效干扰对方,为沈述安创造机会。 “小心左边!”林景轩格开劈向自己的一刀,大声提醒。他武功确实平平,好在根基扎实,勉强能自保,但还要分心护着身后的珠儿,顿时险象环生。一名杀手看出他才是主要目标,狞笑着挥刀猛攻,刀势沉重,震得林景轩虎口发麻,连连后退。 “林哥哥!”珠儿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出声。 眼看林景轩就要抵挡不住,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屋顶扑下,正是朗逸!他手中双刃短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悄无声息地划过那名杀手的脖颈,鲜血喷溅!朗逸看也不看倒下的尸体,身形一转,便与另外两名杀手缠斗在一起,他的招式没有任何花哨,只有最简洁、最有效的杀戮。 “保护林大人和公主先退入内堂!”沈述安一边挥剑格开数把袭来的兵刃,一边厉声喝道。院中的侍卫也拼死抵抗,但杀手人数众多,且个个悍不畏死,战况异常惨烈,不断有侍卫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地面。 云歌且战且退,与沈述安、朗逸形成一个三角阵型,护着林景轩和珠儿向屋内转移。突然,一支冷箭从暗处射来,目标直指被林景轩护着的珠儿! “殿下小心!”林晚景轩眼疾手快,一把推开珠儿,自己的手臂却被箭矢擦过,顿时血流如注。 “景轩!”沈述安目眦欲裂,剑势更加狂暴,瞬间将身前两名杀手劈翻在地,冲到林景轩身边。 “我没事!皮外伤!”沈述安咬牙撕下衣摆,迅速包扎伤口,眼神依旧冷静,“快走!” 众人终于退入相对坚固的内堂,关上大门,用桌椅顶住。杀手们在外疯狂撞击,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林景轩看着门外越来越多的火把和黑影,脸色苍白。 沈述安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污,眼神冰冷如铁:“我们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想逼我们出去没那么容易。”他看向朗逸,“信号发出去了吗?” 朗逸点头:“附近我们的人看到信号,最快一炷香时间能赶到。” “一炷香!外面那些如狼似虎的杀手,可能半炷香就能攻破这里!”珠儿说着快要哭了。 就在这时,外面杀手的攻势突然一滞,传来一阵骚乱和惨叫声! “怎么回事?”云歌警惕地贴在门缝边向外看。 只见院墙外突然射入密集的弩箭,精准地命中了不少杀手的后背!紧接着,一批身着普通百姓服饰,但动作矫健、配合默契的人杀入院中,与那些黑衣杀手战在一起! “是我们的人!”云歌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是云歌暗卫苍狼到了!内外夹击之下,杀手们顿时阵脚大乱。 沈述安当机立断:“开门!反击!” 大门洞开,沈述安一马当先,如同战神般冲入敌群,剑光所向,无人能挡。云歌、朗逸紧随其后,林景轩也鼓起勇气,护着珠儿跟在后面砍杀漏网之鱼。 战斗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在沈述安,朗逸和苍狼以及援军的合力绞杀下,黑衣杀手死伤殆尽,只剩下几个负隅顽抗的被生擒。 战斗结束,院子里尸横遍地,血腥气冲天。幸存的侍卫和援军正在打扫战场。 沈述安走到一名被苍狼制住、卸了下巴防止咬毒自尽的杀手头目面前,冷冷地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谁派你来的?”沈述安的声音如同寒冰。 那杀手头目眼神凶狠,闭口不言。 “不说?”沈述安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朗逸,交给你们了,我要知道所有指使者的名字,以及他们接下来的计划。” 朗逸会意,像拖死狗一样将那头目拖了下去,很快,远处便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 林景轩看着满目疮痍的庭院,心有余悸。珠儿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小脸煞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云歌走到沈述安身边,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苏恒和裴琰他们这次失败,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立刻将证据送出去,同时准备撤离。” 沈述安点头,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林景轩和珠儿身上,语气斩钉截铁:“密信和证据,由我的人连夜送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即刻准备,天亮之前,带上被擒的活口和所有证据,秘密返京!这场仗,该到京城去打了!” 林景轩:“我是一县之令,岂能弃城而逃?我留在此处,正面应对苏恒,方能吸引他们的目光,为你们回京争取时间!” 沈述安:“荒谬!你留下就是送死!苏恒现在要的不是政绩,是你的命!你死了,此案谁来做原告?林妈妈怎么办?” 云歌:“林景轩,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家人。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们一起走,一起面对最后的敌人。” “金蝉脱壳” 晨曦微露,远处天际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整座小城仍沉浸在黎明前的静谧中。几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已悄然集结在县衙后门,车轮裹着厚布,马匹的蹄子也包了棉麻。精锐护卫们身着便装,分散在街道两侧的阴影中,手始终按在剑柄上。 云歌将最后一卷证物仔细封入马车底部的暗格,抬头看见林景轩正扶着公主珠儿登上马车。他脸上戴着面具,遮住了原本清秀的面容,只露出一双依然锐利的眼睛。 “这一路不会太平。”沈述安检查着马鞍,低声对云歌说,“昨夜收到的飞鸽传书,京城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 云歌点头,目光扫过空荡的街道:“郭文人虽然被我们控制,但是苏恒难保没有其他眼线。只希望苍狼能多拖住他们一会儿。” 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车队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小城。 云歌提前安排了一个替身—暗卫苍狼,对外宣称林景轩得了风疹将面部遮住,次日大张旗鼓地前往堤坝“巡视”,并与工部的人发生公开冲突,制造林景轩仍在县城的假象。 马车内,珠儿紧紧挨着林景轩坐下,双手仍有些发抖。林景轩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透过面具显得有些低沉:“别怕,有沈将军在。” 沈述安掀开车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我们走的是商道,比官道要多花两天时间,但胜在隐蔽。只要三天内不被发现,就能安全抵达京城。” “三天...”林景轩沉吟道,“皇后的人不会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研究过萧氏一族这些年的行事风格,他们从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郭文虽被我们困住,但是他们一定还有后手。”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外面传来马匹受惊的嘶鸣。 “怎么回事?”沈述安的手瞬间按上剑柄。 车帘被掀开,一名护卫低声道:“将军,路上有绊马索,我们前车的马受伤了。” 沈述安眼神一凛:“全员警戒!” 护卫们迅速形成防御阵型,将三辆马车护在中间。林景轩将珠儿护在身后,自己则透过车窗缝隙向外观察。 道路两旁的树林中,数十个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他们手中不是常见的刀剑,而是一种特制的弯刀,在晨曦中泛着幽蓝的光——显然淬了毒。 “是‘影煞’,萧家圈养的死士。”沈述安沉声道,“看来我们刚出城就被盯上了。” 云歌已经拔剑出鞘:“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走这条路?” 林述安冷笑:“恐怕不是知道,而是在所有可能的路上都布置了人手。萧家这次是铁了心要灭口。” 话音未落,箭矢破空之声骤然响起。数十支弩箭从不同方向射向马车。 “低头!”林景轩大喝一声,将珠儿整个人护在身下。一支弩箭穿透车壁,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留下一条血痕。 沈述安已经跃出马车,长剑舞成一团银光,格开数支射来的箭矢。“护卫队,反击!” 激烈的厮杀瞬间爆发。影煞死士如同鬼魅,出手狠辣刁钻,招招致命。护卫们虽然勇猛,但显然对这些专业的杀手颇为吃力。 一名影煞突破防线,弯刀直取珠儿所在的马车。林景轩想也不想,抓起车内备用的长剑挺身迎上。 “景轩!”珠儿惊呼。 金属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林景轩被震得连退三步,虎口迸裂,鲜血顺着剑柄流淌。但他死死握着剑,挡在马车门前。 那影煞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侍卫”竟敢迎战,愣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的迟疑,沈述安已经回身,剑光一闪,那影煞喉头绽开一朵血花,倒地身亡。 “没事吧?”沈述安扶住踉跄的林景轩。 林景轩摇头,声音因疼痛而沙哑:“他们还真的...一点活路都不留。” 战斗在沈述安亲自加入后迅速扭转。影煞虽强,但面对沈述安这样的沙场老将,终究逊色一筹。半炷香后,来犯之敌全部被歼,而护卫队也付出了七人伤亡的代价。 清理战场时,珠儿为林景轩包扎手上的伤口,眉头紧皱:“你不会武功,刚才太冒险了。” 林景轩望着地上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眼神复杂:“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我才真正明白,有些路,只能靠手中的剑杀出来。” 他抬起未受伤的手,轻轻触摸肩膀上被箭矢擦过的伤痕:“从前我总以为,查明真相、掌握证据就足够了。现在才懂,若没有保护真相的力量,再多证据也只是催命符。” 沈述安走过来,递给他一把轻巧的短剑:“拿着防身。你刚才那一挡,虽然笨拙,但勇气可嘉。” 林景轩接过短剑,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剑身,那双眼睛里的坚定是他从未有过的。从前的林景轩睿智却带着书生的迂腐,而此刻,某种坚硬的东西在他体内生根发芽。 珠儿从马车里探出头,小脸依然苍白,但眼神坚定:“景轩哥哥,我也要学剑术。我不想总是被保护。” 云歌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她记忆中那个需要她处处维护的公主殿下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也想拿起剑保护他人的战士。 为避免再次被伏击和节约时间,沈述安决定改走山路。夜幕降临时,他们在密林中的一处隐蔽山谷扎营。 篝火旁,林景轩摊开地图,指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路:“明天我们走这里,虽然难行,但可以绕过三处容易设伏的地点。” 沈述安仔细查看,惊讶道:“这条小路连我的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你怎么知道?” “在调查堤坝案时,我走访过这一带的所有老猎户和药农。”林景轩解释道,“有些小路,只有他们知道。这条‘鬼见愁’小道,虽然险峻,但是通往京城的捷径,能节省一天时间。” 云歌添了些柴火,火光映在她脸上:“萧家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根深蒂固。单凭我们手中的证据,真的能扳倒他们吗?” 沈述安目光坚定:“堤坝案的证据只是引子。这些年我暗中收集的,还有他们贩卖私盐、勾结外敌、挪用军饷的罪证。只要我们能安全抵达京城,面见皇上,就有七成把握。” “才七成?”珠儿小声问。 “朝堂之争,从未有万全之策。”林景轩看着她,“但七成,已经值得赌上性命了。” 沈述安突然抬手示意安静,眼神锐利地扫向黑暗中的树林。片刻后,他放松下来:“是野兔。” 林景轩却皱起眉头:“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接下来只会更加危险。沈将军,如果...如果情况危急,请你务必先带公主和云歌证物离开,我可以引开追兵。” “不行!”云歌和珠儿几乎同时出声。 云歌和珠儿几乎同时抓住他的手臂:“要走一起走!” 沈述安看着他们,缓缓道:“我沈述安从不丢下同伴。况且,若没有你指证,这些证据的效力会大打折扣。我们要么一起到京城,要么一起死在路上。” 林景轩望着跳动的火焰,久久不语。 第二天,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车队就已经出发赶路了,午时大家在小道旁短暂休整。沈述安一身戎装,正与一名副官低声交代着路线安排,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数次掠过不远处正在检查马匹蹄铁的纤细身影——云歌。 云歌今日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暗卫劲装,长发高束,只是细心之人或许能发现,她脖颈处原本紧束的领口微微松开了些许,似乎是为了遮掩某种若隐若现的痕迹。她俯身查看马匹时,动作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滞涩,被她极好地掩饰过去。 沈述安交代完毕,副官领命而去。他看似随意地踱步到云歌身侧,目光落在她正在检查的马匹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沙哑: “这匹‘乌云驹’性子最是刚烈,前日……似乎躁动不安,未曾好好休憩。蹄铁可还稳妥?莫要伤了根本。” 云歌的手指正抚过冰冷的马蹄铁,闻言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没有立刻抬头,依旧维持着检查的姿态,耳根却悄悄漫上一抹绯红。她自然听懂了沈述安的暗指——“乌云驹”暗喻她自己,而“前夜躁动”、“未曾安憩”,分明是在问询她经过前日里的**,身体是否安好? 她稳住心神,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却比往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婉: “将军放心。‘乌云驹’虽偶有躁动,但底子尚好,蹄铁牢固,并未松动。只是……初次经历如此长途奔袭,难免需要些时日适应,略感疲惫罢了,不碍行程。” 她这是在告诉他,她无妨,只是初次承欢,身体确实有些酸楚疲累,但可以坚持。 沈述安的目光在她低垂的、泛着粉色的耳廓上停留一瞬,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心疼与餍□□织的复杂情绪。他伸出手,看似要一同检查马蹄,宽大的手掌却若有若无地轻轻覆上她扶着马鞍的手背,一触即分,快得仿佛只是无意间的触碰。那瞬间传来的温热,让云歌的心跳漏了一拍。 “嗯。”他低应一声,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前方路况不明,或有‘碎石’、‘荆棘’。你……紧随我侧,莫要独自探路,以免被尖锐之物所伤。” 这“碎石”与“荆棘”,暗指前路可能遇到的埋伏与危险。他让她紧随身侧,是担忧她的状态会影响应变能力,更是要将她置于自己羽翼之下,亲自保护。 云歌终于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总是清冷沉静的眼眸里,此刻漾着水光,带着一丝被呵护的羞赧,以及属于林晚辞的倔强。 “将军不必过分忧心。‘乌云驹’并非娇养之花,既已同行,便不畏‘荆棘’。倒是将军,身负重任,更需谨慎自身,莫要……为护旁人而忽略了根本。” 她既表明了自己无惧危险,有能力并肩作战,又反过来叮嘱他,不要因为过度保护她而让自己陷入险境。“根本”二字,意味深长。 沈述安听懂了她言语间的关切与坚持,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带着专属的温柔与了然。 “心中有数。”他简短回应,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仿佛在确认她的气色,“待入京,‘尘埃落定’,再寻良机,好好……‘休整’。” 这“尘埃落定”指的是扳倒萧氏一族,“休整”二字则充满了对未来的承诺与某种不言而喻的亲昵期待。 云歌脸颊微热,迅速低下头,假装继续整理马鞍旁的佩剑,声如蚊蚋却清晰: “……但凭将军安排。” 对话至此,两人不再多言。沈述安转身走向车队前方,身姿依旧挺拔威严,只是步伐间似乎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稳的力量。而云歌则轻轻吐出一口气,抚了抚依旧发烫的脸颊,再抬眼时,目光已恢复清明与锐利,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抹只有面对他时才会流露的柔软。 傍晚时果然在“鬼见愁”小道上遭遇了第二波袭击。 这次来的不是影煞,而是装备精良的官兵,打着剿匪的旗号,领头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将领。 “沈将军,久仰。”那将领骑在马上,皮笑肉不笑地说,“末将奉命剿匪,还请将军行个方便,让末将检查车辆。” 沈述安冷声道:“本将军奉命护送贵客回京,谁敢阻拦?” 那将领眼神一厉:“那就休怪末将无礼了!放箭!” 箭如雨下,比昨日的弩箭更加密集。护卫们举起盾牌,护住马车,但仍有多人中箭。 “他们不是普通的官兵!”沈述安格开一支箭,“是萧家的私兵伪装的!”他脑中飞速运转:“他们不敢久战,一定是想速战速决,然后伪装成山贼劫杀!” 沈述安已经与那将领战在一起。两人都是沙场宿将,剑来枪往,一时难分高下。 混战中,几名“官兵”突破防线,直扑载有证物的马车。林景轩见状,毫不犹豫地提起沈述安给他的短剑迎了上去。 “回去!”云歌急得大叫,却被两个敌人缠住,无法脱身。 林景轩不会什么精妙剑法,但他读过兵书,懂得如何利用地形和心理。他并不与敌人硬拼,而是借助马车为掩护,专攻对方下盘。一个敌人不慎被他划伤大腿,惨叫倒地。 另外两人见状,更加凶狠地扑来。林景轩勉力挡开一剑,却被另一人踢中胸口,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撞在马车轮上。 “景轩哥哥!”珠儿惊叫。 林景轩咳出一口血,却死死抓住落在地上的短剑。那两人狞笑着逼近:“找死!” 千钧一发之际,林景轩突然抓起一把泥土扬向对方眼睛,同时滚到马车底下。那两人一时不察,被泥土迷了眼。就这片刻的混乱,林景轩从马车另一侧钻出,短剑精准地刺入一人的后心。 温热的鲜血喷在他脸上,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另一个敌人已经反应过来,弯刀带着风声劈向他的头顶。 “小心!”云歌终于摆脱纠缠,飞身扑来,长剑架住了这致命一击。 林景轩回过神来,与云歌并肩而战。两人一攻一守,竟默契无间,很快将剩下的敌人解决。 此时沈述安也已将那将领斩于剑下,群龙无首的“官兵”开始溃散。 战斗结束后,沈述安独自一人来到小溪边,用力擦洗脸上的血迹。他的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云歌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你可还好?” 沈述安望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我无事,只是...明白了一个人若有了牵挂,就会怕死。”他转头看向云歌,“从前我在战场九死一生都不曾贪生怕死。然而今天我想好好活着,为你来之不易的这一世……” 云歌在他身边坐下:“你变了,述安哥。” “是吗?”他轻轻抚去云歌脸上的污泥,“或许这才是真实的我。那些与你无关的生死较量,是多么可笑。” 沈述安熟练地检查剑身、试了试重量,然后郑重地佩在腰间。这一系列动作流畅自然,毕竟他已经佩剑多年。 “明天就能抵达京城地界了。”沈述安看着西方渐落的夕阳,“但最危险的时候也到了。萧家绝不会让我们活着进城。” 林景轩点头:“京城外十里处有一处皇庄,是太后的产业。我们可以先去那里求助。太后与皇后素来不睦,应该会庇护我们。” 沈述安惊讶地看着他:“你连这个都算计到了?” “既然要扳倒萧家,自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林景轩的眼神在暮色中格外明亮,“这场斗争,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他们终于抵达京城郊外。 正如沈述安所料,在距离京城只有二十里的地方,他们遭遇了最猛烈的截杀。 这次来的是真正的精锐,足有上百人,不仅装备精良,而且组成了战阵,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全歼于此。 “保护证物和公主!”沈述安大喝,身先士卒冲入敌阵。 战斗异常惨烈。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就连沈述安也多处负伤。林景轩和云歌背靠背而站,彼此守护着对方的后背,穆铭挥着刀剑始终在他俩身侧保护。 “看来我们今天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云歌喘着气,她的左臂被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林景轩格开一把劈来的刀,反手一剑刺入对方咽喉:“不会的,援军很快就到。” “援军?”云歌一愣。 就在他们即将被包围的时刻,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一队打着皇家旗帜的骑兵疾驰而来。为首的老将银髯飘飘,正是太后的亲弟弟,镇国公赵崇。 “镇国公在此,谁敢造次!”洪亮的声音响彻战场。 围攻他们的黑衣人见状,立刻开始撤退,但镇国公的骑兵已经包抄上来,将其团团围住。 沈述安拄着剑,单膝跪地,满身是血却笑容灿烂:“你小子,什么时候联系的镇国公?” 林景轩扶起他,轻声道:“离京前就安排好了。我料到萧家会在最后一段路上布下重兵。” 珠儿从马车里跑出来,看到满地的尸体和伤员,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镇国公下马走来,向珠儿行礼:“老臣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他又看向沈述安,目光复杂,“沈大人,太后娘娘已在宫中等候多时。” 沈述安缓缓起身,面容冷峻。经过这三天的生死劫难,他的眼神已完全不同——依然睿智,坚毅和果敢却多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人世间的依恋与温柔。 “多谢国公爷相助。”他躬身行礼,“还请国公爷护送我们即刻入宫。迟了,恐怕又会生变。” 东方,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们满是血迹和尘土的脸。京城高大的城墙在晨曦中显现轮廓,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 “我们回来了。”沈述安轻声说,手握紧了剑柄。 前方的京城,等待他们的将是另一场更加凶险、更加复杂的斗争。但此刻,他们无人退缩。 云歌站到沈述安身边,轻声道:“无论前路如何,我陪你走下去。” 林景轩抹去脸上的血迹,笑道:“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少了我?” 珠儿也坚定地抬起头:“我也要和你们一起,为老百姓讨回公道。” 阳光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四个身影,带着铁证和决心,向着那座权力与阴谋交织的城池,迈出了坚定的步伐。 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第13章 暗流涌动 深秋的宫闱,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青石板路,沈述安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快步走向养心殿。身上绯色官袍衬得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这一次在清河县不但安全的接回公主更是协同林景轩拿到了工部侍郎苏恒的重要罪证。为此皇帝的倚重之意更加明显,不仅肩负太子太保职位,还特许他参与中书门议事。 “沈大人,皇上已等候多时。”内侍躬身引路。 养心殿内,药香与龙涎香交织。皇帝斜倚在榻上,面色比几月前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即使用粉也遮掩不住。 “臣沈述安叩见陛下。” “爱卿平身。”皇帝声音虚弱,抬手示意他近前,“朕今日召你,是有要事相托。朕近来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年幼,朝中诸事,需你这样的忠直之臣多加费心。” 沈述安心中一紧:“陛下洪福齐天,只需好生调养,必能康复。” 皇帝摇头苦笑,正要说什么,却是一阵剧烈咳嗽。帕子上赫然现出点点猩红,沈述安连忙低头避视,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皇上病重至此! “朕已命人拟旨,加你为太子少傅,日后辅佐太子,责任重大啊。至于苏恒这个胆大妄为的罪臣先不要动他以免打草惊蛇,我要让皇后萧氏一族慢慢的消失在这朝堂之上”皇帝喘息稍定,目光深邃地看着他。 沈述安连忙跪地谢恩,心中明镜似的——这是皇帝在为他铺路,也是在为太子寻找托孤之臣。然而想到皇后及其党羽,他感到肩头担子沉重。 退出养心殿,天色已晚。沈述安在宫道上遇见了匆匆而来的云歌。见到他,她微微福身行礼,目光交汇刹那,两人心照不宣地走到一旁僻静处。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朱红宫墙与琉璃瓦上,为森严的皇城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夜深人静,唯有巡夜侍卫规律而沉重的脚步声,偶尔划破这片寂静。 几日未见,思念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心间,越收越紧。云歌今日特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软烟罗裙,外罩同色系的披风,浅棕色如瀑的长发仅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更衬得她脖颈修长,肌肤胜雪。月光下,她清丽的容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期盼,秋水般的眼眸中,思念与忧虑交织。 沈述安极轻的、几乎融于夜风的拉起云歌的手。 云歌心尖一颤,却没有抬头。直到那熟悉的气息带着淡淡的书墨与冷松香,将她温柔地包裹,她才缓缓抬起头看着沈述安。 沈述安就站在她的身边。 身上穿着绯色官袍,金线绣制的云雁补子在月光下泛着幽微的光。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下颌线条更加分明,但那双总是沉稳睿智的眼眸,此刻正牢牢锁在她身上,里面翻涌着压抑了许久的灼热情愫,以及深切的关怀。 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千言万语,都融在了这无声的凝望里。 “瘦了。”最终,是沈述安先开了口,声音低沉沙哑,看着她眼底自己的倒影,和她微微颤动的长睫。 云歌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炽热的目光,怕自己沉溺其中。“宫里事务繁杂,皇后那边……这几日看得紧。”她轻声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沈述安的声音更柔了,他抬起手,指尖带着试探般的克制,轻轻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他的指腹温热,触碰到她微凉的脸颊时,两人都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让你受委屈了。”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指尖顺着她脸颊柔和的线条,缓缓下滑,掠过她精致的下颌,最终,带着无尽的怜惜,用指背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肌肤。 云歌因他这充满珍视意味的抚摸而心跳失序,一股酸涩又甜蜜的热流涌上心头。她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有担忧,有思念,更有她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沉稳力量。“我无妨。倒是你,独自应对朝堂风波,一切可还顺利?” “无碍。”他简短答道,目光却未曾从她脸上移开分毫。那摩挲着她脸颊的手,缓缓移到了她的下颌,极轻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从那双氤氲着水汽的明眸,到挺翘的鼻尖,最终,落在了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花瓣般柔嫩的唇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逐渐清晰的呼吸声,和那在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晚辞……”他低哑地唤出这个深藏于心的名字,不再是平日里克制的“云歌公主”。这一声呼唤,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随着这声低唤,他不再犹豫,缓缓低下头。 他的吻,如同他此刻极力克制的情感,初始时带着极致的温柔,轻轻落在她的唇上。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却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两人的四肢百骸。 云歌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剧烈颤抖。她没有抗拒,反而微微仰起头,坚定地回应着这份期待已久的亲密。 感受到她的回应,沈述安一直紧绷的克制力,如同断了弦。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让两人之间紧密得再无一丝缝隙。他的吻也随之变得深入、炽热起来,带着几日不见的相思,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占有欲。 这是一个缠绵而漫长的吻,在寂静无人的月光下,在危机四伏的宫闱深处,偷来的片刻温存。唇齿交缠间,是无声的倾诉,是灵魂的慰藉,是乱世之中,彼此唯一能够紧紧抓住的浮木。 许久,沈述安才强迫自己从那令人沉溺的甜美中稍稍撤离。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依旧急促灼热,喷洒在她泛着红晕的脸颊上。他看着她被吻得有些红肿、水光潋滟的唇瓣,和她迷离的眼眸,心中充满了爱怜与满足。 “这几日,我很想你。”他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声音低沉而性感。 云歌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与自己同样急促的心跳,脸上浮起一抹羞赧的红云,如同晚霞映雪。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细若蚊蚋,却带着无比的依赖:“我也是。” 沈述安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仿佛要将她揉入骨血。他低下头,将一个轻柔如羽的吻,印在她光洁的额间。 “再忍耐些时日,”他在她耳边低语,是承诺,也是对自己的告诫,“待局势明朗,我定不会让你再受这般委屈。” 云歌在他怀中轻轻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回抱住了他。此刻,言语已是多余,这隐秘月光下的相拥,胜过万语千言。他们都知道,前路依旧荆棘密布,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彼此,拥有这份在黑暗中相互依偎的温暖与力量。 秋风卷起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云歌下意识地抬手拂开面前飞舞的发丝,手指轻轻划过鬓角,沈述安一时恍惚,似在梦里一般。 “皇上病情如何?”云歌压低声音问道,眉头微蹙。 “比外界所知严重得多。”沈述安神色凝重,“皇后那边可有动静?” 云歌轻轻摇头,眼神却透着忧虑:“表面平静,但昨日我发觉凤仪宫多了几个生面孔,身手不凡,似是江湖人士。而且,皇后最近频繁召见中书门的人。” 沈述安冷笑:“她自然要抓紧时间布局。皇上加封我为太子少傅,她得知后必定更加忌惮。” “太子如今几乎被软禁在东宫,皇后以‘专心学业’为由,不许外人探视。”云歌忧心忡忡,“我担心她是要将太子牢牢控制,以待...” “挟天子以令诸侯。”沈述安接上她未说完的话,面色阴沉,两人沉默片刻。 沈述安收回思绪,正色道,“皇后在中书门的势力不容小觑,我怀疑裴琰一直在暗中密谋助力,他在朝堂的地位很高,影响力不是我可以相提并论的,我已经命人暗中查探。对了,珠儿公主近日可好?你多留意些,别让她再惹出乱子。” 提到永宁公主珠儿,云歌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那丫头,从清河县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神不守舍,估计每天都想着去找她的景轩哥哥。” 沈述安也笑了,眼神却有些复杂。林景轩,云歌的兄长,是云歌在林家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他如今还不知道云歌就是林晚辞,几次三番的试探云歌,他眼中那种对云歌毫无理由的信任与心疼无法掩饰,以至于珠儿吃醋以为林景轩默默的爱慕着云歌。 沈述安总觉得他与云歌在一起时时间过的很快 ,不管多么的依依不舍,现在也要看着她离开。沈述安望着云歌远去的背影,心中想着,现在的云歌已不完全是我认识的林晚辞了,不管是容貌亦或是她身上属于阿史那·云歌的一切都显的如此出众 。异国公主的身份又因为聪慧更被特选入为女官,她对朝中局势了如指掌,更屡次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卓越耀眼。云歌,她现在是他对抗皇后的重要盟友,更是他心中挚爱,这一点毋庸置疑。 凤仪宫深处,暖阁四面垂着厚厚的绒帘,隔绝了深秋的寒意。皇后萧氏端坐主位,虽已年过四旬,却保养得宜,凤眸流转间不怒自威。她面前跪着一个身着深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容阴鸷,眼神锐利。 皇后萧氏几次针对沈述安的刺杀行动失败,震怒不已。可恶的是珠儿公主与沈述安、云歌越走越近,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 “苏恒,你太让本宫失望了。”皇后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心腹。 苏恒低头请罪:“是臣低估了沈述安和云歌。不过娘娘放心,员外郎郭文,他已然认罪被打入天牢,并没有累及到您……” “好一个没有累及,我如今禁足凤仪宫,父亲大人被架空实权,还要怎样才合你意?” “苏恒惶恐,请娘娘息怒,三日后是太后寿宴,届时各国使节都会到场。我们可以在宴会上让云歌出丑,甚至...安排一场意外。” 皇后眯起眼睛:“详细道来。” 苏恒凑近低语,皇后听后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好,就依此计行事。至于珠儿那丫头,本宫自有办法让她乖乖听话。” 太后寿宴当日,宫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云歌本不愿参加,但作为有品级的女官,不得不列席。她感到皇后及其党羽的目光如影随形,心知今日必有不测。 宴会进行到一半,皇上突然提议:“听闻云歌公主琴艺超群,不如为太后献上一曲,以助酒兴?” 云歌心知无法推辞,只得应下。她选择了一首简单的宫廷乐曲,弹奏时全神贯注,生怕出错。曲毕,众人礼貌性地鼓掌,皇后却笑道:“曲子弹得不错,只是少了些韵味。本宫记得以前宫中的林妃生前最擅《广陵散》,云歌姑娘可会?” 云歌心中一震,《广陵散》是晚辞最拿手的曲子,但难度极高,鲜少有人能完美演绎。她若弹得好,必引人怀疑;弹得不好,又会在各国使节面前丢脸。 正当她为难之际,沈述安起身解围:“9。” 太后欣然应允,云歌感激地看了沈述安一眼,顺利弹完《鹤冲霄》。皇后计划落空,面色不豫。 慈宁宫内一派喜庆祥和。金碧辉煌的殿宇中,觥筹交错,丝竹悦耳。珠儿公主身着绯色宫装,坐在太后下首,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裙角的流苏,眼睛里都是林景轩那张不苟言笑的脸。 酒过三巡,皇后萧氏含笑起身,端庄地向太后敬酒:“母后,今日良辰吉日,臣妾有一喜事,想为这寿宴再添一重喜庆。” 太后慈眉善目,笑道:“皇后有何喜事?但说无妨。” 皇后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珠儿,声音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永宁年岁渐长,活泼可爱,臣妾想着,也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了。臣妾的侄儿萧煜,文武双全,品性端良,与永宁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若能亲上加亲,岂非美事一桩?” 珠儿拨弄流苏的手猛地顿住,指尖瞬间冰凉。萧煜?那个眼高于顶、纨绔之名的萧家子弟?一股怒火夹杂着恐慌直冲头顶,她几乎要立刻站起来反驳。 然而,目光所及是满殿的宗室亲贵、文武大臣,以及太后满是褶皱却温和的笑脸。此刻发作,不仅是抗旨不遵,更是搅了皇祖母的寿宴,大不孝之罪。 电光火石间,珠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瞬间绽开娇憨无比的笑容。她起身离席,像一只轻盈的蝴蝶般扑到太后身边,抱住太后的手臂,小嘴一撇,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十足的委屈:要 “皇祖母!您瞧母后嘛!就这么急着把珠儿嫁出去吗?珠儿还想多陪皇祖母几年呢!珠儿不要嫁人,就要赖在皇祖母身边,天天给您解闷儿!”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摇晃着太后的手臂,眼圈竟微微泛红,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泪来,那模样任谁看了都心生怜爱。 太后果然被她逗笑,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哎哟,瞧瞧这小嘴撅的,都能挂油瓶了!好好好,皇祖母也舍不得珠儿。” 皇后脸色微沉,却依旧维持着笑容:“母后,女儿家终归要……” “皇祖母!”珠儿不等皇后说完,声音更加甜腻,带着小女儿家的蛮不讲理,“寿辰之日,只谈风月,不论嫁娶嘛!再说了,珠儿的婚事,怎么也得等皇祖母您亲自点头,精挑细选才行,哪能这么随便就定了?母后就是嫌珠儿烦了,想早点把珠儿打发出宫!” 她巧妙地将“抗旨”转化为小女儿对祖母的依恋和对婚姻的羞涩,既全了皇后的面子,又明确表达了拒绝之意,更将最终决定权推给了更疼爱她的太后。 太后被她说得心花怒放,指着她对众人笑道:“你们看看,这丫头被哀家惯得越发没规矩了!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只享天伦之乐!” 珠儿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笑容愈发灿烂,依偎在太后身边,仿佛一个不谙世事、只知撒娇的少女。唯有垂下眼帘时,眸中才飞快掠过一丝坚定与后怕——她绝不能嫁给萧煜,她的心上,早已住进了一个挺拔如松、正直如剑的身影。而那个身影此时也怔怔的看着珠儿发呆,似乎被刚刚皇后的话震慑到了一般,几乎不能呼吸。 宴会结束后,珠儿在回廊上突然被几名宫女“无意”中撞倒,衣袖被茶水泼湿。一名看似好心的嫔妃提议带她去更衣,珠儿虽觉可疑,但湿衣不适,只得跟随。 谁知刚进入偏殿,门就被从外锁住。珠儿心知中计,试图破窗而出,却发现窗外早已有人把守。更糟糕的是,她开始感到头晕目眩,原来那杯泼在她身上的茶水中下了迷药。萧煜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嘴里心肝宝贝的喊着向她扑过来。珠儿连踢带打,吓的直叫“滚开,你这个畜生。”萧煜那里肯放手,这一次有皇后给自己撑腰,如此艳福不能错失了去。 就在珠儿支撑不住时,门外传来几声闷响。随后门被撞开,林景轩冲了进来,身后是云歌和几名侍卫。 “没事吧?”云歌扶住摇摇欲坠的珠儿,眼中满是担忧。 珠儿摇头,强打精神:“是皇后...” 林景轩面色阴沉,“萧煜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看老子今天怎么致死你。”说完便冲过去一顿拳打脚踢不在话下。萧煜被打的满脸是血,又不敢大声呼叫,只得忍气吞声的哭叫饶命。 云歌催林景轩带着珠儿迅速离开偏殿,却在外面的庭院被苏恒带人拦住。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林大人这是要带永安公主去哪里?”苏恒冷笑,“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恐怕有损公主清誉。” 林景轩将珠儿护在身后:“苏大人心知肚明,何必装模作样?” 苏恒眼神一厉:“林景轩,你父亲乃是罪臣死在天牢,你可知是皇后娘娘保全了你,留下了你这条贱命,你可真是能耐的不行如今竟敢勾引公主,恩将仇报,怕不是找死?还不放开公主!” 话音刚落,苏恒的人一拥而上。林景轩和云歌奋力抵抗,但对方人数众多,渐渐处于下风。危急关头,一队禁卫军突然赶到,为首的竟是沈述安。 “住手!”沈述安高声喝道,“本太保在此,谁敢造次!” 苏恒见局势不利,只得带人撤退。林景轩扶着虚弱的珠儿,向沈述安投去感激的目光。 “多谢述安兄相助。” 珠儿虚弱的扬起下巴:“本公主可不是好惹的!皇后竟想害我失去贞洁,坏我名誉。还好有你们!” 林景轩上前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皇后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第二天早朝,皇后党羽纷纷弹劾林景轩行为不端。皇帝病重,由皇后垂帘听政,当即下令将林景轩停职查办,珠儿也被软禁在宫中,云歌被禁足。 局势急转直下,林景轩和珠儿、云歌的处境岌岌可危。 林景轩被软禁在府中,心急如焚。他不仅担心珠儿的安危还有云歌,更担忧皇后的下一步行动。 深夜,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林府,是沈述安。 “景轩,珠儿现在有难,皇后明日要将她嫁入萧府。”林景轩急切道,“我们必须今晚救她出来。” 沈述安毫不犹豫地同意。在皇太后的暗中帮助下,他们顺利潜入宫中,来到软禁珠儿的院落。令人惊讶的是,守卫比想象中要少,他们轻易解决了看守,进入内室。 珠儿见到他们,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了?这是陷阱!皇后故意放你们进来的!” 话音刚落,外面火光通明,苏恒带人将院落团团围住。 “沈述安,林景轩你们果然来了!”苏恒得意大笑,“今夜就将你们一网打尽!” 双方展开激战,沈述安和林景轩护着珠儿边战边退,却被逼到一处宫中为造景特意堆砌的假山上,虽不高,但摔下去非死即伤。 退无可退之际,珠儿突然向前冲去,似乎要与苏恒同归于尽。 危急关头,镇国公带兵赶到,原来是云歌命苍狼去找太后搬来的援兵。经过激烈战斗,苏恒被生擒,皇后党羽暂时被压制。 珠儿泪如雨下:“皇后娘娘如此咄咄逼人。如今侥幸逃生,父皇你可还好……林景轩激动地将她拥入怀中:“傻丫头,我不会抛下你不管?从今往后,无论风雨,我们一起面对。” 苏恒被抓。皇后急忙召见裴琰秘密进宫。 “裴琰,本宫召你前来,是有重任相托。”皇后声音低沉,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裴琰中书门宰相,短短几年就从地方调任京师,并迅速攀升至要职,背后自是皇后大力提拔。 “娘娘尽管吩咐,臣万死不辞。” 皇后满意地点头:“皇上病重,太子年幼,朝中不乏有异心之人。沈述安手握兵权,更被加封太子少傅,其意不言自明。本宫需要你在中书门牵制他,必要时...”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寒光:“可采取非常手段。” 裴琰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娘娘放心,沈述安虽有权势,但中书门已有大半是臣的人。只是...皇上那边,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太医说,最多不过半年。”皇后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这半年,我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太子必须牢牢掌握在本宫手中,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看谁敢不从!只是工部侍郎苏恒已被皇太后扣押,珠儿也被送到皇太后那里。那沈述安这几日平凡出入皇太后寝宫。有人发现云歌也在暗中联络大月国使臣,屡次坏我好事。她身边的暗卫仓狼,是时候除掉了!” “臣已安排妥当,三日内必见分晓。” 皇后满意地笑了,示意裴琰起身落座:“你兄长在边疆可好?” “托娘娘洪福,兄长已掌握边防军大半兵力,只待娘娘一声令下。”裴琰语气中带着得意。 皇后眼中精光一闪:“很好。待大局定下,你们裴家便是第一功臣。” 密谈持续了一个时辰,裴琰才悄然离去。皇后独自坐在暖阁中,把玩着手中的玉佩,眼神渐冷。这天下,迟早是萧家的,任何挡路的人都得死! 第14章 皇太后 时值深秋,皇太后所居的慈宁宫内却暖意融融。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螭兽炉中无声燃烧,散发出松木的清香,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意。殿内陈设古朴典雅,多宝阁上摆放的不是金银玉器,而是些上了年头的古籍、一方古砚,以及一盆长势极好的兰草,无声彰显着主人清贵雅致的品味。 皇太后萧氏(与皇后同姓,却非一族)斜倚在临窗的紫檀木嵌螺钿贵妃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柔软的墨狐皮毯。她年过花甲,鬓发如银,但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套简单的白玉头面。眼角唇边虽布满了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不见浑浊,反而沉淀着岁月赋予的睿智与洞察,偶尔开阖间,精光内蕴,令人不敢直视。 她手中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一串沉香木佛珠,目光却落在窗外一株叶子已落尽大半的海棠树上,似在欣赏,又似在出神。 殿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和内侍恭敬的通传声:“皇后娘娘到——” 皇太后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皇后今日穿着一身正红色蹙金绣彩凤纹宫装,头戴九尾凤钗,珠翠环绕,妆容精致,仪态万方。她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带来一阵馥郁的龙涎香气,与殿内清雅的松香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安康。”皇后屈膝行礼,声音温婉柔顺,无可挑剔。 皇太后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皇后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却让皇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任由皇后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过了足足三息,才仿佛刚反应过来般,微微抬手:“皇后来了,平身吧。赐座。” “谢母后。”皇后依言在宫人搬来的绣墩上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听闻母后近日偶感风寒,儿臣心中甚是挂念。特意让人寻了些上好的血燕窝和老山参送来,给母后补补身子。” 皇太后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是笑了笑,又像是没有:“你有心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一点风寒就拖拖拉拉好些日子。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皇后依旧平坦的小腹,“皇帝子嗣单薄,至今唯有太子一脉,皇后还要多加爱护才是正理。” 皇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入宫多年,怀孕五周时见红没有保住,此后便再无动静,这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她强夺了死去林妃的儿子养在自己宫内,就是现在的太子。太后此言,看似关心,实则是在提醒她根基并非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稳固。 “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无能。”皇后垂下眼帘,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责。 皇太后不再接话,转而拿起手边小几上的一本佛经,随手翻动着,状似无意地问道:“太子近来如何?哀家有些日子没见着他了,心里怪想的。” 皇后心中一凛,知道正题来了。她谨慎地回答:“回母后,太子一切安好,只是近日课业繁重,陛下严苛,儿臣不敢让他有丝毫懈怠,以免辜负陛下和母后的期望。待他功课稍缓,儿臣立刻带他来给母后请安。” “课业要紧,但身子骨更要紧。”皇太后放下佛经,目光重新落在皇后脸上,那目光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太子年纪尚小,才四岁稚龄,莫要逼得太紧了。哀家听说,他前几日在御花园跑跳时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可有此事?” 皇后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薄汗。那日太子确实摔了一跤,但此事已被她严令封锁消息,太后久居深宫,是如何得知的? “劳母后挂心,只是小磕碰,并无大碍。”皇后强自镇定地回答。 “是吗?”皇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皇后心上,“哀家还听说,太子身边伺候的乳母和宫女,近日换了不少生面孔?连跟了他两年的那个贴心嬷嬷,也因‘年老体弱’被放出宫去了?” 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白。更换太子近侍,是她为了更牢固地控制太子,清洗掉可能存在的眼线而采取的措施,自认做得隐秘,没想到太后竟了如指掌! “是…是的。”皇后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原先是觉得那嬷嬷伺候得尽心,但近来确实精神不济,儿臣恐她照顾不周,便恩准她出宫荣养了。新挑选的宫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必定会更加悉心伺候太子。” 皇太后静静地听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的榻沿,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皇后的神经上。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了几分:“皇后,太子是国本,是皇帝唯一的子嗣,他的安危,关系着社稷的稳定。伺候他的人,首要的是‘忠心’和‘稳妥’,至于能力,倒是其次。你说是不是?我看太傅沈述安该好好尽心辅佐才是。” “母后所言极是。”皇后低头应道,感觉额角有汗意渗出。 “这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东宫。”皇太后继续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千钧,“有些人,手伸得太长,总想着不该想的东西,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位置。皇后,你执掌凤印,统理六宫,这双眼睛,可得替皇帝、替哀家擦亮了,好好看着东宫,莫要让那些魑魅魍魉,有可乘之机。” 皇后心中巨震,太后这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暗示她,她以及她背后母族的一些动作,并未能瞒过这双深宫中的眼睛。 “儿臣…儿臣明白。”皇后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儿臣定当恪尽职守,护佑太子周全。” “嗯。”皇太后似乎满意了她的表态,语气缓和了些,重新拿起那串沉香木佛珠,在指间慢慢捻动,“你是太子的母亲虽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但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希望他好。哀家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她话锋一转,忽然提到了另一个人,“珠儿那丫头,最近总往哀家这儿跑,陪着哀家说话解闷,倒是难得有这份孝心。” 皇后立刻警觉起来。珠儿公主近来与沈述安、云歌走得极近,她是知道的,没想到在太后这里也如此得脸。 “珠儿天真烂漫,能得母后喜爱,是她的福气。”皇后谨慎地附和。 “是啊,天真烂漫,没什么心机,看着就让人舒心。”皇太后意味深长地说,“这宫里,像她这样干净的孩子不多了。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着这些孩子们平安喜乐。前几日,珠儿跟哀家说,觉得林景轩,为人正直,是个栋梁之才。与他那父亲不同。以后不要为难了那个孩子,可怜他现在只有一个老母亲相依相伴的。” 皇后猛地抬头,看向太后,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惊愕和怒意。林景轩!太后竟然亲自开口,提及林景轩!这是在明确地表示,她支持珠儿和林景轩,也是在间接地否定她想要将珠儿嫁入自己母族以巩固势力的打算! 皇太后仿佛没有看到皇后骤变的脸色,依旧慢悠悠地说道:“年轻人有自己的缘分,是好事。我们做长辈的,有时候插手太多,反而适得其反。皇后,你觉得呢?” 皇后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质问太后究竟意欲何为。但她终究是浸淫权力中心多年的人,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帮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和体面。 “母后…说得是。”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皇后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儿臣…受教了。” 皇太后终于露出了一个算是真心的浅淡笑容,她朝皇后招了招手:“过来,坐到哀家身边来。” 皇后依言起身,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坐下。 皇太后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皇后放在膝上的手。太后的手干燥而温暖,带着常年礼佛留下的淡淡檀香气,但皇后却感觉那触碰如同烙铁般滚烫。 “好孩子,”太后的声音变得异常温和,仿佛刚才那些暗藏机锋的话语从未出现过,“你是大国的皇后,太子的母亲,身份尊贵,地位超然。有些事,不需要你亲自去做,有些心思,也不该你亲自去动。记住,‘皇后’这两个字,就是你最坚实的依靠。只要你不主动松开这份依靠,这后宫,乃至前朝,就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 她轻轻拍着皇后的手背,语重心长:“皇帝的身子…唉,你我都清楚。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稳得住。要让朝臣们,让天下人看到,皇室稳如泰山,后继有人。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该动的念头,趁早歇了。否则,一旦行差踏错,触怒了祖宗规矩,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到时候,就算是哀家,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这番话,可谓是图穷匕见,将警告摆在了明面上。皇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太后不仅知道她在暗中布局,更是在明确告诉她,如果她敢趁着皇帝病重挟持太子、图谋不轨,那么太后绝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可能动用宗室和朝臣的力量,将她这个皇后废黜! 皇后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她怔怔地看着太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似颐养天年的老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和威慑。那是一种历经三朝、沉淀在血脉和制度中的底蕴,绝非她依靠母族势力短期经营所能抗衡。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哑声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定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绝不行差踏错。” 皇太后凝视了她片刻,终于松开了手,重新靠回软枕上,脸上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漠:“明白就好。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皇后站起身,行礼,然后一步步退出了慈宁宫正殿。她的步伐依旧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挺直的脊背微微僵硬,脚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走出慈宁宫,深秋的冷风一吹,皇后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寂静的宫殿,朱红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仿佛一只巨兽闭上了审视的眼睛。 她知道,今日太后的这番“敲打”,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她必须走得更加小心谨慎。而珠儿、林景轩、沈述安,乃至那个云歌,有太后在背后或明或暗地支持,已然成了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和阻碍。 殿内,皇太后依旧倚在榻上,望着窗外。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侍立的心腹老嬷嬷低声道:“去告诉珠儿和沈述安,让他们放手去做。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他们撑一会儿。” “是。”老嬷嬷恭敬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重新拿起那本佛经,目光却并未落在经文字句上。她浑浊却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江山,绝不能落入外戚权臣之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