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春》 第1章 第 1 章 春寒料峭,风中带着寒气,吹在守门的婆子身上,瞌睡中不免抱紧胳膊。 卯时初,远安侯府内陆陆续续点上了灯火。 慈安院内主屋,一位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正由丫鬟婆子服侍着起身。 床侧两畔站着几位侍立的丫鬟,有端痰盂的,有端茶水的,有捧着方帕的…… 贴身伺候的卫妈妈拿过丫鬟手中方帕,浸湿,再拧干亲自伺候老太太。 这时,门外传来“笃笃”两声叩响,有人轻唤道:“世子。” 外间正布早膳的丫鬟,用肩膀轻碰了下身侧的女子,朝她挤着眼。 卫瑾宁轻微一笑,她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眼尾微微下弯,一双含情眼,深情浓重。 脚步声停下,她飞快地抬了下眼,只觑到一抹月白衣角。 来人面容俊秀,气质清冷。 他走至桌前,卫瑾宁与丫鬟忙上前微屈膝,弯腰行礼。 轻声道:“世子。” 于怀舟淡淡“嗯”了声,抬手就要去扶,可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手停在半空。 卫瑾宁微微抬头头,瞥见他的动作,弯了弯唇,缓缓起身,“多谢世子。” 话落,她抬眸含笑,打量着男人的手,手指玉白细长,指节圆润饱满,实在漂亮。 她曾私下说,他这一双手生的实在惹人眼,叫她回回看了都挪不开眼。 于怀舟忙收回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 他睨了卫瑾宁一眼,手背在身后,询问道:“祖母可曾起了。” 卫瑾宁闻言,上前道:“奴婢这就去通报。” 她往前走了几步,正欲掀开帘子,就瞧着卫妈妈扶着于老太太过来。 她低眉跟着走在于老夫人身侧,轻轻行礼,“老夫人。” 于老夫人没说话,身侧的卫妈妈朝她递了个眼神。 这是怎么了?寒芒落在她身。 卫瑾宁看着卫妈妈脸色,走去她身后。 “祖母。”于怀舟拱手行礼。 于老夫人展露笑颜,“舟哥儿来了。”她指了下桌子,“去,添上碗筷,舟哥儿陪老身用膳。” 卫瑾宁应是,沿着屋内一角走出去。 没多久,卫妈妈女儿,于婆子在院内拦着她。 卫瑾宁笑盈盈叫她,“于妈妈。” 于妈妈觑了眼身旁的丫鬟,那丫鬟上前夺去卫瑾宁手中碗筷,“姐姐,我去送吧。” 卫瑾宁不解,于婆子拉着她到廊下,拧了眉,“别进去了。” 卫瑾宁愣愣道:“妈妈什么意思?” 于婆子打量了她一眼,笑的意味不明,“宁丫头,世子对你有心,慈安院内可无人不知。” 卫瑾宁心脏倏地缩紧,有些慌乱,但她面上不显。 强装镇定,“于妈妈说的什么话,世子温和,待府内丫鬟皆是如此。” 于妈妈轻哼一声,也不再与她扯东扯西,“宁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可你聪明用错了地方。” 卫瑾宁抿了抿唇,心下不知所以,确实世子待她有不同,但这,在院内,老夫人也是默许了的。 她沉默着,此时于妈妈突然发作,到底为何。 于妈妈却蓦然笑了笑,“宁丫头,我娘与你娘都是老夫人在卫家时,打小就伺候的,你娘老蚌得珠,生你生得晚,又为救老夫人而丧命,老夫人是个念旧情的,把你带在身边养着。” “一晃眼,你也早已到了成婚的年龄。” 闻及此,卫瑾宁心神不安。 她娘打小就跟着于老夫人,从卫家,再到于家,再后来,爹娘确实因为于老夫人而死,于老夫人念着这些恩情,把她带在跟前养着。 可这诺大的侯府里,谁人都要说上她两句,可要好好报答于老夫人恩情啊,若不是于老夫人收留,她就无地可去。 卫瑾宁在侯府,没有体面,也是一个低贱丫鬟,甚至还有奴籍。 可明明娘亲早已脱了奴籍,父亲还是教书先生,她却要在此处磋磨一生? 卫瑾宁愈发沉默,于妈妈见状,拉着她的手,悄声道:“世子这些年一直未有开脸的丫鬟,我知晓你的心思,只怕你要过了老夫人这关。” 卫瑾宁脸色微滞,她放在于妈妈粗糙手掌上的时间蜷缩。 于妈妈有些不忍,“你知道的,老夫人与侯夫人,对世子的婚事很看重,不可出一点差错,你若成了世子通房,那路不一定好走。” “是,你年轻漂亮,又与世子有一起长大的情分,现在是能笼络住他的心,可等新夫人过门呢?新夫人未必不漂亮,她甚至家世优越,才情样貌恐都高出你不少,到那时,你能如何?子嗣你不会有的,新夫人手中还握着你的卖身契,打卖处置都随她,你又能如何?” 卫瑾宁的眸底渐渐凉下去,她就知道,就知道,为何今早于老夫人脸色不对。 这是知道世子要将她要去伺候。 世子心慈,也不好色,这些年她才哄得他连开脸丫头都没。现下于老夫人和侯夫人要与他说亲了,就必须要先选伺候的。 侯夫人是个软性子的,侯爷又是个好色又心软的,哪个丫鬟在他们跟前哭一哭,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于老夫人是个狠辣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把持着侯府,替侯夫人与侯爷料理了不少不安分的妾室与丫鬟,才让侯府没出什么大差错。 于妈妈的这意思是于老夫人不同意吗? 卫瑾宁一脸惶然,对于妈妈急切表衷心:“于妈妈,不,于姨母,奴婢怎敢妄攀世子那般高枝,这是万万不敢想的,满府上下没人不喜世子,可若是真选伺候,瑾宁是不敢想,且全凭于老夫人吩咐。” 她脸色惶恐,眼神却坚定。 于妈妈收回手,盯着她琢磨着话里真假。 卫瑾宁垂着头,她狠下心拧了把大腿,扶着于妈妈跪下,美目含着泪哭诉,“于姨母,我是从小念着老夫人对我的恩情的,自是一点都不敢违逆的,若是,若是世子真要我去伺候,老夫人若是不容易,瑾宁也是要拒绝的。” 见她说的真情,于妈妈心里有了几分盘算。 于妈妈拉着卫瑾宁起来,从腰间抽出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她哄声道:“好妹妹,你这是做甚,妈妈我可是打心里疼你,来,擦擦泪,于老夫人也是真心疼你,自会为你寻一门体面的好亲事。” 卫瑾宁凝白玉脂脸上,五官清丽精致,尤其是那双带着水雾的眼眸,叫人看着便要溺在其中。 灰蓝色的手帕抚上去,实在突兀。 真是好一个秀丽佳人。 于妈妈不禁将她扫了遍,同样是翠色衣衫,偏偏她穿着别有味道,四肢纤瘦,身材才玲珑有致。 这么个可人儿,别说在世子跟前整日光着,就是在她跟前整日瞧着,心情也是愉悦的。 “宁丫头,或许不去世子院内,才能让他整日惦记,也能日日瞧着。”于妈妈临走前,将卫妈妈的话带给她。 卫瑾宁捻起手帕自己擦泪,她思索着这话。 喃喃道:“不去世子院内,才能让他整日惦记,也能日日瞧着。” “她早已过了说亲的年纪。” “于老夫人和侯夫人十分看重世子的婚事,新夫人才情样貌高出她不少。” 若是不去世子院内,于老夫人自会为她选一本好亲事。 “瑾宁姑娘。” 方才和她一起布膳的丫鬟秀兰过来唤她,卫瑾宁收起思绪,扬起淡笑,“可是老夫人寻我。” 秀兰小幅度摇头,压低声:“世子唤我寻你,许是有事交代。” 卫瑾宁左右看了看,瞥见远处长廊尽头,世子的小厮站在那里,她对秀兰点头,抬脚要走。 秀兰扯住她衣袖,咬着唇,神色有些慌乱,她才进府不过三年年,什么也不懂,都是卫瑾宁带着她的。 “瑾宁姐姐。”秀兰欲言难止。 卫瑾宁摸了摸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秀兰?” “今日世子与老夫人早膳时,生了很大气。” 说完,秀兰就从长廊小跑离开。 卫瑾宁笑容微滞,又很快恢复如初,弯着眼尾,朝长廊尽头走去…… 她离小厮几丈远时,停下脚步,恭敬行礼,“世子唤奴婢何事?” 那小厮怔然,压低声音:“世子在老地方等你。” 卫瑾宁四下看了看,微摇头,“小哥还是将世子唤出来吧。” 小厮顿了下,忙往拐角处跑去。 不一会儿,月白色身影走了过来,于怀舟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卫瑾宁抿了抿唇,弯腰行礼,“世子。” 于怀舟上前去扶她,卫瑾宁后退几步,自己起了身。 于怀舟的脸色有些难看,沉着声:“卫瑾宁,这里没人。” 卫瑾宁僵着身子,眼睛顿时又红了几分,她微颤抖着,膝盖跪在地上。 虽把控着力道,但仍疼的她脸色白了几分。 她低声道:“世子爷恕罪。” 于怀舟目光从她头顶掠过,心疼不已,看了旁身边的小厮,“起身吧。” 小厮眼疾手快伸出胳膊,卫瑾宁没搭,自己撑着腿,颤颤巍巍站直。 接着,小厮立马跑去离他们有些距离的地方站着。 于怀舟上前,与她拉进距离,因距离靠近,他身上清幽的梨香味将她笼罩。 卫瑾宁皱眉,恭敬地后退一步,“世子,请不要为难奴婢。” 于怀舟垂眼瞧她,微红的眼周,明显哭过,不禁关切道:“可是祖母为难你了?” 她向来柔弱乖巧,甚少犯错被骂,此番模样,显然是被训斥过,可因为什么训斥她,只有他刚才提的那件事了。 罢了,都是他的错,连累她跟着受罪。 卫瑾宁抿唇摇头,“回世子的话,奴婢是老夫人手下的,自是唯老夫人的话是从,为难不为难,谈何说起。” 她只盼,只盼快到斩乱麻,盼世子铁了心将她要去,那样一切都好说。 她不怕世子娶妻,她只怕世子性情优柔寡断,落空念想。 “我今日与祖母商量了。”于怀舟叹了口气,垂眼道:“祖母说还想留你几年,到时我成婚后,再把你送入我房内,那样还能有个姨娘名份。” 于老夫人跟他说让她日后做姨娘,可通房是和丫鬟无二的身份,老夫人都不容易,世子也不往深了想。 等几年,等他成婚,身边妻妾环绕,可还能记得她,那时,她也早被老夫人发买了。 卫瑾宁心死,她强颜欢笑,“世子要成婚了,奴婢恭喜世子。” “瑾宁,我要的不是你一句恭喜。” 卫瑾宁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于怀舟抱歉的看着她,“祖母喜欢你,所以想在留你几年,我也不想你跟着我无名无份的,而且就算我成婚了。” “我心里还是有你的,瑾宁。” 第2章 第 2 章 卫瑾宁脑袋一团乱,她无心周旋于怀舟,委屈几句,顺着他的话应下。 只是顺从,世子定会心疼,她也跟着提了要求,要自己的奴籍。 于怀舟正心疼着她,想给她些补偿,能让她心里好受些。不过是奴籍,他定会办到。 在这侯府里,老太太与他就是瑾宁的天,她只能依附于他们。 她平日里恪尽职守,与他相处也规矩合礼,受了欺负更不会说。 于怀舟早前答应了她,去和祖母说,谁知老夫人不应允,还训斥她一顿。 他心中轻叹一声,问道:“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不等卫瑾宁说话,他就接着道:“我知你性子和我阿娘一样软,人又最良善不过,定时要说如此恩情,你就感恩戴德了。” 即便于怀舟说的这些,对于卫瑾宁无关,可她仍像说的是自己般,十分不好意思的笑着,“世子知道还要戳破奴婢,当真是…” “当真是如何?”于怀舟扬眉,眸光热烫,“当真是讨厌,是吗瑾宁。” 卫瑾宁脸颊微热,低着头嘟囔着,“世子别说了。” 她许是还觉得不好意思,半侧过身去。发丝擦过他的手背,就像撩过他的心尖,酥麻难耐。 于怀舟喉结微动,沉吟片刻,“我想同祖母再商量一番,议亲的事不急,你的事,我会放在心上。” 他这番意思,卫瑾宁自然明白。 她抬起头,眼里带着雾气,“奴婢有老夫人的恩情,才得以存活,能得世子青眼,那是休得几年福分,世子与老夫人之间的和气,断不能因为我而影响。” 和于怀舟从小到大,她早已知晓如何拿捏他,以退为进,再合适不过了。 虽说不一定能行,但只要于怀舟能稍稍坚持,就有转圜的机会。 卫瑾宁心里想的多,面上却不显。 于怀舟看着满眼满心都是自己的人,心间暖流涌上,也自然生了份怜惜,他郑重又坚定道:“我今日回绝了祖母替我选伺候的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耳尖红透,“说过的,也答应过你,我只想是你,旁人都不行。” 此话一出,连卫瑾宁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娇声道:“世子!” 于怀舟还想再说什么,远处的小厮快步走快来,道:“赵世子与镇北将军晏将军来了。” 一听到这,卫瑾宁也不再与他攀谈,后退一步,弯唇道:“世子快去吧,奴婢出来的时间也够久了。” 于怀舟颌首,阔步离开。 卫瑾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畔弧度僵直,眼眸的情意皆无。 - 远安侯府的人皆识得赵世子马车,人刚下马车,管家就前去接应,带着招呼去世子院内。 赵溯阳一等人行至书房,茶水糕点伺候着,不敢有半分懈怠,没多久,于怀舟就姗姗来迟。 他撩袍踏门:“溯阳,怎地突然来了。” 书房内,一男子背立黄花梨木书桌前,身影高大挺拔,周深气度不凡。 日光透过木窗,散落在他身上,那腰间的白脂玉款复杂繁琐,质地透润清亮。 “这位应当是镇北将军晏执是也。”于怀舟愣了顺,转眼去寻赵溯阳。 赵溯阳随意地靠着屋内木柱,他微挑眉,走了过去,快速地搭了一下男人肩膀,“晏执,字仲照。” 于怀舟拱手,“晏世子。” 赵溯阳:“他更喜欢将军的称呼。” 于怀舟:“晏将军。” 晏执抬了抬眼皮,挥手道:“不必客气。” 他的嗓音嘶哑,不同于其他生病的沙哑,更像是喉咙损坏发出的声音。 于怀舟目露关切,正欲开口,赵溯阳开口解释,“他在战场上受了些伤,还未恢复,不碍事。” 晏执在一旁点了点头。 于怀舟以表了解,拱手弯腰,“将军为国尽忠,在下实在佩服。” 赵溯阳咧嘴笑着,岔过话题,“怀舟刚才去哪了?可是去见你那心上人去了。” “你和你心上人如何了?于老夫人可同意了,要我说,怀舟你就硬气些,直接纳入房内,好歹是个世子,纳个屋内人而已。” 他一番话,于怀舟也不知该如何接,想到他提的卫瑾宁,无奈地摇头,“溯阳,你不知,她的处境并不轻松,祖母虽喜爱她,却也只是当个丫鬟仆人。” “你喜欢不就得了。”赵溯阳轻哼,“不过也就你这顾前顾后的态度,许了你,日子也不顺畅。” 他这话说实在戳心。 于怀舟脸色沉了下去,赵溯阳还在口无遮拦,“要说不过就是个老太太跟前得脸的丫鬟,你祖母一向疼你,你房里又没人,不给你,难道留着给——” “赵弈。”晏执开口打断他,沉声说:“过分了。” 赵溯阳忙闭嘴,他觑了脸晏执的脸色,赔笑脸,走向于怀舟,搂着他肩膀道歉:“怀舟,我说错了,也说多了。” 于怀舟冷哼,别过脸去,但没甩开肩膀上的胳膊。 赵溯阳搂着他肩膀晃动,“怀舟,你又不是不知我的性子,我这嘴太碎了,也容易得罪人,也就人愿意跟我说话,可万不能不理我啊。” 他从小肆意惯了,便养成了口误遮拦的习惯,小时候还好,多少一句童言无忌遮掩过去,现下年龄上涨,他母亲茹素郡主,便让他寻了个谏议大夫的职位。 那职位与他那张嘴甚配。 于怀舟就是了解他这人,心下的火气只得一在忍住,他声音冷淡:“溯阳,你就不能控制一下吗?” 赵溯阳点头又摇头,“好了怀舟。”他笑起来,“我表兄晏执才回京没多久,今日特来介绍你们认识,醉春楼雅座我已订好。” “你家——”赵溯阳话还未说完,晏执大步走他身旁,胳膊夹着他脑袋,捂住他的嘴巴,指尖在他劲中微动两下。 赵溯阳劲间被他碰过的地方发麻,喉间像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来。 他推手用力想要挥开钳制着的胳膊,奈何晏执力气太重,宛若寸铁。 “告辞。”晏执微瞌眼皮,告辞离开。 于怀舟,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到院内。 晏执离开远安侯府后,就解了赵溯阳的哑穴。 “晏执!表兄!”赵溯阳瞪着眼,一脸不满。 他母亲茹素郡主于晏执母亲乐安公主奶是表姊妹,因府邸相邻,关系很是不错。 赵溯阳越想越气,甚至有些委屈,“明明是表兄你,你让我替你寻人,怎地不能问问啊。” 晏执微抬眼皮,斜睨他一眼。 那眼神如冷冬的冰水,裹挟寒风凛冽袭来,让人一哆嗦。 赵溯阳松了气焰,破罐子破摔,“那你说怎么办,又不知晓画像,也不知晓名讳,只知道叫阿瑾,怎么寻?” 晏执眸光微闪,他前些日子刚打完仗,虽受了伤,但却不算太重,可却被人下了毒药,昏迷数日。 昏迷的那些日子,他断断续续做着一个梦。 梦里是在一处院子,大片大片地血迹,和雨水混着染红了地面。 那刺眼的红色最浓重处,趴着位女子,血就是从她身上流出。 看着那幅场景,晏执心如刀绞,恨不得上前把伤害那女子的人都杀了。 血对与他是再常见不多,战场上男儿抛颅洒血多少。 晏执怎会怕血,可他在梦里看到那女子身上的血,却十分害怕。 害怕那个叫瑾的女子死。 - 卫瑾宁在慈安院一连几日,都没进得去主屋伺候。 这些日子,倒是世子日日都去陪于老夫人用膳。 卫瑾宁大概知道于老夫人是何用意,若是没老夫人的示意,她是万不可能与世子见上面。 这些日子太过平静,卫妈妈私下递话,让她跟着老夫人意思走,便可无事。 可越是这样平静,她的心就越不安。 夜深人静,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微暗的月色照亮屋内。 卫瑾宁拢着衣服坐起身。 “你心太高了,老夫人把持不住,自然不会让你去世子院内。” 说话的床对面的绿檀,她就是老夫人要指给世子的人。 满园人,也就卫瑾宁,霸着世子,这些年连个伺候的也没。 老夫人早些年觉得让世子清心寡欲些,功课也不至于太懈怠,可这科举也结束了,也该房内有人,成婚时也不至于闹笑话。 绿檀不明白,卫瑾宁是个聪明人,为何非要与老太太作对,去世子房中。 她忍不住道:“你明明知道是老夫人掌家,就算世子娶妻,那掌家权也不回完全落入少夫人手中,而且那时,除了世子,没人护你。”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卫瑾宁如何不明白,就按照她们所说,她好好守着老夫人,要么老夫人随便找个人家,或是家丁,一辈子都是奴籍。 再或者,她安稳待着,少夫人过门,她和世子的事在慈安院并非隐秘,届时,少夫人新婚,岂能容她? 卫瑾宁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她无路可走。 唯那一条找人嫁了,她不愿意。 不愿再为奴。 她睁眼望着梁木,轻声道:“绿檀,若是你呢?” 是一个位于寄人篱下与婢女中间的身份,是对外因面皮而无奈收养她的老夫人,还是尚有几丝真情的世子,她该如何抉择。 绿檀正在打哈欠,没听清楚,她手撑着床榻探头:“你刚说什么?” 卫瑾宁摇头,“没什么,快睡吧。” 说完,她也躺下,闭眼睡觉,绿檀见她这样,也就没多说,继而又打了几个哈欠…… 第3章 第 3 章 杏花飘香,满园芬芳。 远安府内张灯结彩,仆妇丫鬟们的脚步急促,热闹至极。 打从于怀舟参加完春闱,一直到放榜那日,一日不敢懈怠地在书房温书。 于怀舟有过一次经验,只是那次距离合格还差几名,但这次终不负众望。 虽不及会元,但也听夫子说他成绩着实不错。 于老夫人喜得不行,当即令下人挂鞭燃炮,还选了五日后在远安侯府摆一场赏杏宴。 她这宴的目的何人不知,摆明是给于怀舟相看的,不过世家各族也都同有年纪相仿,那过了会试的又不只远安侯府一家。 于是到了赏杏宴这日,远安侯府好不热闹。 园内杏花正盛,粉白的花瓣如细雨般飘落,清新的淡香让人闻之欲醉。 于老夫人有卫妈妈扶着,临走前,眼角扫了眼院内打扫的卫瑾宁,一旁的卫妈妈立马明白。 她微点了下头,喊道:“瑾宁,跟着过来。” 卫瑾宁顿了下,有丫鬟接去她手中的扫把,她这才快步走了过去。 人才刚跟上前去,卫妈妈就松开被老夫人搭着的胳膊,让卫瑾宁站在前面,“你去,今也算开开眼了。” 于老夫人慈爱地笑着拉过卫瑾宁的手,“走,跟着老身去瞧瞧。” 卫瑾宁仰着笑脸,笑的纯洁无辜,“谢老夫人。” 就这样,卫瑾宁跟着老夫人去这场为于怀舟相看的赏杏宴。 “诶呦,我的老姐姐啊。”人才刚进院子,就看到一个身着墨青色华服的老妇人,捻着手帕过来打招呼。 那老妇人虽着华服,却瞧着不像富贵人家的,也瞧着实在脸生。 于老夫人还有些不识,她也扬起笑脸,身侧的卫妈妈小声提醒道,“是翰林院学士罗大人外嫁的大姐,死了丈夫和儿子,前些日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投奔罗大人。” “那倒是个命苦的。” 于老夫人笑着去牵这位罗老妇人的手,亲切至极:“你来了啊。” 罗丹秀笑容僵了一瞬,细看于老夫人并无虚假,便又扬起笑脸,直言:“你倒是不嫌弃我。” 她今日来这,是特意求了弟弟,让弟媳带着她和几个孙女一起,可这人生地不熟,又见她有些寒酸,也不怎么搭理她。 于老夫人微眯眼,拍了拍她的手,“来了都是我远安侯的客人。” 她瞧了瞧这会罗妇人的身后,站那杏树下一共四位姑娘,样貌虽不说出色,可也是年轻漂亮,于老夫人只一眼就瞧出,那都就不是安生的。 她心下顿时换了主意,道:“我家也有几个和她们一样的年纪,叫过来一起玩可好啊?” 罗丹秀受宠若惊,“多谢于老夫人。” 于老夫人“哈哈”笑了声,拉起卫瑾宁的手,“瞧,这个也是在我膝下养大的,说起来也和她们一般大。” 罗丹秀打量着眼前的人,看衣着是个丫鬟,不明白于老夫人为何如此介绍,夸了句:“生的真是好模样。” 她这话说得倒不假,于老夫人也看着卫瑾宁那张如花般的笑脸,柳眉杏眼,琼鼻樱唇,芙蓉面即使不上妆也依旧姝丽,和她父亲生的还真是一样,当真是好颜色。 于老夫人眨着眼,“去,带着她们去找个几个姐玩。” “是。”卫瑾宁弯腰行礼。 她走去罗夫人的几位姑娘跟前,虚虚行李,“老夫人让奴婢带几位小姐过去。” “老夫人,是和我祖母说话的那位吗?”一位脸圆圆的姑娘道。 卫瑾宁点头应是。 几位姑娘又望向自己祖母的方向,看到祖母点头,才和卫瑾宁一起走了。 杏园和桃园与相隔,从杏园沿着小路走,就是桃园。 经过两个院子中间,有一条小溪与拱桥,拱桥对面则是公子们聚着的人,那有一大片竹林掩盖。 但仍能听到他们高谈阔论。 卫瑾宁在前面带路,那个圆脸姑娘,与姐妹们对视几眼,叫住她,“你这是带我们去哪?” 卫瑾宁答:“老夫人让奴婢带几位小姐去找家里姑娘。” 圆脸姑娘看了一眼比她高很多的姑娘,见姐姐瞧了几眼竹林方向,上前揽住卫瑾宁,“我不想去,能不去吗?” 她默默搂着卫瑾宁背过竹林方向。 卫瑾宁僵住,后退几步,“这,那奴婢带几位姑娘回去?” “不用回。”圆脸姑娘笑着道:“我其他几位姐姐想去,但我饿了,想去刚才那个院子吃点东西,可好?” 圆脸姑娘是不是侧头看她姐姐溜过去没。 卫瑾宁被她挡着视线,隐约觉得不对,她抬了抬眼皮,果然见少了一人,心跳如擂鼓。 “姑娘饿了,奴婢叫人来送些糕点。”她往左边了移了移脚步,果然就看到了往竹林那边有道倩影。 卫瑾宁眼皮跳着,惶恐道:“那边是男子宴席,姑娘们万不可过去,还望姑娘快快将人唤回来。” 她真是没想,这几位才来江州的姑娘,第一次来宴席就如此大胆,真是一点名声都不顾了。 那边是世家子弟来赴宴,这是要…… “是吗?”圆脸姑娘轻摔了两下手帕,看着消失在竹林的身影,扬着唇,“可是,是你这个丫鬟看管不严,才让她过去了啊,或者说,是你故意给我们带错了路。” 她轻飘飘甩下这几句话,卫瑾宁气的不行,但也忍住了。 圆脸姑娘看了眼四周,继续嗤笑着:“可这只有我们几人,你不过是个丫鬟,谁能信你的话。” 说罢,她得意的扬起头,旋身就走,“快带我们找你家姑娘去。” 卫瑾宁眉头微蹙,知道自己今日免不了一场祸事,她只能祈祷,等会赶快遇见位丫鬟,好脱身去寻过去的那位姑娘。 可这一路上,都走了大半,也不见一个丫鬟婆子从此处过。 卫瑾宁心里隐隐发觉不对。 她看着没多少路就到了地方,停下脚步,“几位姑娘,前面就是桃园了,姑娘们都在那。” “你家姑娘什么模样,我们姐妹几人又不知晓,你带我们进去。”圆脸姑娘拧着眉,有些不满。 卫瑾宁衡量之下,觉得不带她们进去,可没那边女眷闯与男眷罪责大。 她行了一礼,“姑娘大可去寻主家说奴婢不是。” 卫瑾宁脚步飞快,圆脸姑娘和其他几位,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几丈外了。 “不去追吗,她肯定是要寻大姐姐的。” “寻也无用,都这会了,大姐姐肯定就进去了。” - 卫瑾宁一路小跑,过了拱桥,穿过竹林,一路上都没见到那姑娘的身影。 她隔了些距离,望了眼亭榭的方向,也没见到。 去哪了? 卫瑾宁往深处走着,都快出了院子,忽然听到传来一阵说话声。 那声音有些熟悉,像是—— 像是侯爷。 “怎么如此……姑娘真当是个可怜人。” “呜……” “我,我能遇见侯爷这般知我者,也不算太过可怜。” 说话声断断续续,听的卫瑾宁不禁退了两步。 那女子,她虽听不出是谁,但也大概能猜到就是方才溜进来的。 可她竟然寻上了侯爷,这事,恐怕于老夫人也是万万没预料到的。 这女子也是真能豁出去,估计也是笃定了侯爷是个心软人,她那一番哭诉,往后就也不必做如此事了。 远安侯府世代袭爵,虽不算太过显赫的可也是衣食无忧的富贵人家,侯爷虽只得闲职,可世子前途无忧。 这步棋,她们也算下对了。 卫瑾宁走出些距离,转身在附近守着盯梢。 这事发生在远安侯府,既然发生了,就要捂严实了。 等了有好一会儿,就见到远安侯整理着衣衫,远远瞧着都能看到,他唇边然了一圈女子的口脂。 卫瑾宁忙羞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远安侯原以为这处没人,谁知,就看到了卫瑾宁,这不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吗? 他心下一慌,连连抹嘴,心虚地问:“老夫人也来了?” 卫瑾宁头垂得很低,“老夫人还不知,那位小姐是偷溜过来的,奴婢送她出去。” 远安侯翘了翘唇,是个懂事的,难怪自家儿子也喜欢。 他轻咳一声,“过几日,寻个日子搬去我儿怀舟房内吧,怀舟身边也该有个贴心人儿。” “是。”卫瑾宁:“多谢侯爷。” 远安侯背着手,晃晃悠悠离开了。 卫瑾宁头刚抬起来,就见远处,刘芋儿捻着手帕,衣衫略有不整的跟着走过来。 她讥讽道:“你倒是寻得快。” 卫瑾宁弯腰行礼,“姑娘,奴婢带您出去。” 刘芋儿冷哼一声,“带我去整理发髻。” “是。” 竹林后面还有条路,要绕些路才能回去,远路返回不妥,卫瑾宁就领着她走了远路。 没成想,刚出竹院,便遇到了于怀舟等一行人。 “你怎地在此?”于怀舟上前道。 刘芋儿见这几人身姿不凡,媚眼如丝的望向他们,娇滴滴开口:“公子可知杏园在哪,我迷了路,来到此处。” 于怀舟拧眉,卫瑾宁点头,“回世子,奴婢特意带这位迷路的姑娘回去。” 她声音清清淡淡的,一听便知如何。 赵溯阳不屑地扯了扯唇角,碰了碰于怀舟,就见他冷淡开口:“既然迷路了,就快些回去吧,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刘芋儿见郎君无意,在不纠缠,福礼离开。 卫瑾宁紧随其后,离开时她侧头望了一眼。 晏执正被赵溯阳念叨,让他好好瞧瞧是哪位女子,以后可要防着点。 他漫不经心抬眼。 视线交汇时,心脏骤缩。 晏执捂着心口处,弯了身子要往下倒,耳边徐徐风声,鼻尖似闻到了桂香味。 女子嗓音温柔,轻唤着。 “仲照,晏仲照。” 眼前似有一双玉白的柔夷,他能感觉到那手在他脸上缓缓滑过。 指腹从他的鼻梁到鼻尖,在停顿至唇瓣,指尖微动,描绘着他的唇形。 晏执的心脏躁动狂跳,他喉结不断滚动,身子也有些颤抖。 像是个毛头小子一般,只一双手单纯的触碰罢了。 他就欣喜不已,激动成这个样子。 可见他对这女子,是有多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