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造园师》 第1章 第 1 章 “吱呀——” 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大门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宁青溪裹着风雪进了门。 她衣着单薄,整个人瘦的像是纸糊的,稍稍大点的风就能把人卷走。 进屋后,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耍宝似的往屋里两个小孩鼻头一晃:“猜猜这是什么?” 两个同样瘦的像猴的小孩鼻子耸了耸,眼里俱是光彩:“是烧鸡!” 宁青溪嘿嘿笑着,拍了拍小女孩的头:“拿个碗来。” 小女孩欢快跳着跑到了橱柜那里,宁青溪则拽了个凳子,坐在噼啪作响的灶火旁取暖。 屋外风雪渐大,是个好天气,这种日子里鲜花更难养活,因此她给人侍奉鲜花,主家给的钱更多一些。 她拢着袖子,听着屋外雪花簌簌。 “阿姐,我是不是拖累了你……” 宁青溪转头看去:“为什么这么说?” 床上那个满脸病气的小男孩说:“因为我的病,不能帮阿姐做事情就算了,还得阿姐给我找吃的。” “这你想多了,”宁青溪微笑道,“即便没有你,我也是要吃饭的。” ——一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塌的破屋子,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 这就是宁青溪的现状。 好在身有一技之长,穿越前学了人人喊打的园林,穿越后在这里居然靠这个讨了一口饭吃。 吃不饱,但也饿不死就是了。 宁青溪叹了口气,撕下来一个鸡腿就塞到了自己嘴里,眼看着俩小孩眼巴巴看着就是不动筷子:“你们不吃吗?” 宁清山摇了摇头:“阿爸说了……” “阿爸已经死了。” 宁青溪抓着她的手扯下另一只鸡腿:“想吃可以直接拿,懂了吗?” 宁清山一脸懵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你也一样。” 宁青溪朝着床上的小男孩说。 她口中的“阿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仗着自己是家里唯一一个赚钱的,天天把“白吃白喝”放在几个儿女头上,因此他们看起来都畏畏缩缩的。 然而他死了,草席子一裹直接丢出去了,据说是半夜喝酒发疯跑出去被冻死的。 因此宁青溪教给弟妹们一个道理。 那就是先活着再说。 她看了眼好像最容易死掉的宁清远,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么活着不是个办法,她得像个法子多赚点钱。 第二天一早,宁青溪裹着风雪出门去了。 村子往北走三里地就是京城南门,她帮大户人家摆摆花弄弄草,每天都给工钱。 但是也只够温饱,多的闲钱也是一分没有。 不过今天倒是稀奇,宁青溪路过某一路口,正看见一群工人在建台子,她好奇多看了两眼,等中午做完活出来,看到台子已经搭好,上面有几张桌椅板凳,一旁有几个看起来就富贵的人坐着,其中一人身高腿长,穿一身天青色坐在椅子里,手里闲闲把玩着扇子,料想是谁家纨绔。 宁青溪收回视线,敲了敲一旁人的肩膀:“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人看热闹看的起劲,头也不回:“南方来了个富商,买了块地皮要建宅子,现在台子上都是造园师傅,现场绘图,就比谁画得好,画得阔,越阔越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富商们总喜欢建园子,并且这园子不是普通园子,一定要既雅且阔,叫人一眼看出,这宅子主人风雅且有钱。 可巧宁青溪正是半个行家。 她问道:“你知道这比赛如何报名吗?” 那人闻言,这才回头,上下打量了宁青溪一番。 只见此人虽面容清秀,但面如菜色,身形瘦弱,一身深色粗布衣裳还打了无数补丁。 但是眼神沉静,看起来倒像是真有把握。 “你……要参加?” 宁青溪点了点头:“反正主家就浪费些笔墨纸砚,我花些时间,都无大碍。” “喏,那边有纸,在上面签上自己名字以及家住何方,日后正式比拼,自己记着时间去就行了。” 宁青溪顺着这人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那个天青色袍子面前有一张红纸,旁边是笔砚,红纸上面已经写了几个名字,留下的空位不多,再看台上,有几个看起来颇有风骨的人正在吹牛,围着一圈捧着的。 宁青溪当机立断,挤到台前一步跨上去,举手朗声道:“我要报名!” 主家把台子建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到自己的阔绰,一旁墙上还贴着造园图纸第一名,奖银百两,还能参加后续的造园,工钱另算。 奖金丰厚,门槛却没有,因此一上午,有真才实学的,浑水摸鱼的,来凑热闹的,满满当当写了三页纸的名字,霍燕辞被请过来,一上午有数不清的人呲着一嘴发黄发黑的牙问他,自己名字那几个字怎么写。 一看就是来拿他消遣的。 最初的新奇过去,霍燕辞有些困,他把脸埋在毛茸茸的大氅领子里,手里揣着汤婆子,开始打盹。 “你好,我来报名的。” 霍燕辞睁眼,看着面前的人。 瘦,太瘦了。 这是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 面前的少女看不出来十三四还是十七八,长得跟个小豆芽一样,脸上也没二两肉,唯一出彩的也就是那双眼睛,熠熠生辉。 他点了点面前的纸:“在这里写自己名字,旁边有时辰,等到时候自己去张家参加。” 宁青溪拽着红纸一角,大概扫了一眼,打眼一看,那字简直瞎眼,各有各的丑,还有人像是没学过写字一样,写得活像是鬼画符。 宁青溪顿了一下,接过笔,在红纸上鬼画符的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写上了自己名字递了过去,又看了一眼比赛时间。 就在三天后的上午。 等她走后,霍燕辞看着红纸上还没干的墨痕。 那里签着的三个字,难得看得清写了什么,不过笔锋稚嫩,算不得好看。 宁青溪回到家后,看着一脸病气但帮着往炉灶里塞柴火的宁清远和正在翻箱倒柜找米面的宁清山,她才惊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她今天刻意绕了远路,去京城富贵人家门口看了看,然后忘记买饭了! 宁青溪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心里盘算了一下兜里大概还有几个子儿,然后大手一挥,告诉弟妹:“不用做饭了,今天我带你们出去吃。” 闻言,宁清山眼睛一亮,但宁清远说:“可是姐,我们没有钱。” 宁清山眼睛一暗。 宁青溪揉了揉他俩的脑袋:“不用操心,姐有钱,我们去城里吃去!” 两个人欢呼雀跃起来,宁青溪看着两个孩子,心里无限欣慰。 进城后,宁青溪带着弟妹左拐右拐,找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上书三个大字——醉仙楼。 足足四栋,不知道内部陈设,但看起来彼此互不相连,金碧辉煌,不可谓不豪华,今天估计是有什么贵客,门口小厮来来往往,忙碌不止,一箱一箱的东西往里搬。 宁青溪当然是没钱来这里吃的,她脚尖一转,去了旁边一个小店,门框上的木板光秃秃的 ,只有一旁插着一只幌子,上写“如来面馆”。 日头正盛,小店里熙熙攘攘,酒碗碰撞声和议论声聚在一起,好不热闹,见人来了,店小二招呼着。 宁青溪拽了拽弟妹,找了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点了三碗素面,一盘猪肉,一盘炒青菜。 两个孩子哪里见过这场面?都好奇地撑着头看着窗外,尤其是宁清山,转头问道:“姐,外面那是什么人啊?好有钱。” 宁青溪正拿热水烫着碗筷,闻言也转头看去。 店里吵闹,宁青溪都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来了一行车马,后面的都金灿灿,就连马车四角都坠着金铃铛,唯独为首那个,看起来素净极了。 下一刻,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袍的在众人簇拥下进了酒楼,一路上言笑晏晏,宁青溪这才看清他。 身形颀长,穿着单薄但是手里什么时候都收在袖子里,光看身量,是个好人物,更出彩的自然还是他那张脸,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眸色在阳光下略微有些浅淡,本该是有些平淡有余艳丽不足的一张脸,但眼角下端一颗红色的痣恰好弥补了,笑起来的时候有些妖孽。 宁青溪无端想到,这个人穿一身粉色,估计会更出彩。 她顿了一下,把杯子里的水倒了,添上茶 ,推到两个人面前,道:“不知道,出手这么阔绰,是哪家的少爷吧?” 宁清远不无艳羡地看着那群人,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 到底是小姑娘,已经到了爱美的年纪了。 恰逢这个时候,店小二把面和菜都上齐了,宁青溪招呼两个人吃饭。 小孩心思简单,看到吃的就把所有东西都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吃着面条,风卷残云一样扫光了。 宁青溪嚼着牛肉,琢磨着应该多接点活,马上开春,她看了家里所有柜子,为数不多几件能穿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补丁叠补丁,不置办点新衣服是万万不行。 尤其是穿过来以后,她只有两件衣服轮着穿,如果不是补丁颜色不一,是看不出来差别的,两件衣服料子都差的令人发指,深色的粗布衣服穿起来宛如麻袋,磨的人脖子,手腕和大腿生疼。 第2章 第 2 章 三天后,宁青溪来到了张府门口,她到的时候将近正午,这里早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很多人。 最中心的位置处站着三个小厮,一个敲锣打鼓,一个拿着一挂鞭炮正噼里啪啦放着,第三个穿着略好一些,正举着一张纸大声吆喝:“各位!今日是我们老爷举办的造园大赛的日子,请红纸上的各位进门!” 语毕,三张字迹参差不齐的红纸刷着浆糊贴在了墙上。 张富户确实阔绰,说着纸上各位进门,但实际上,进门的时候,门口把着的小厮正笼着袖子打盹,有人路过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宁青溪:“……” 可以的,真的很草台班子。 进门后,宁青溪才发现自己对有钱人的生活一无所知! 门后是一影壁,两侧是抄手游廊,与北边主屋和耳房一同将院子围了起来,这一出院子正中间,是不大的一处池塘,有汉白玉拱桥横跨在池塘上,均是方方正正的。 严肃有余,而活泼不足。 饶是如此,这院子也是极尽奢靡,正值冬天,然而池塘水流不断,其中有肥嘟嘟的锦鲤轻快甩尾,在荷花茎干间穿梭。 宁青溪看着院子,正出神,琢磨着自个儿比赛图纸要怎么画,那块地尺寸也不知道,她要是画繁琐了,一来浪费时间,二来,主家不见得用,白花花银子打水漂。 让钱从口袋溜走的事儿,宁青溪做不到,毕竟那可是一百两! 寻常九品芝麻官也得不吃不喝攒个把年。 大概是人穷志短,宁青溪已经开始幻想这笔银子到手后要如何挥霍,比如买好多窑鸡天天吃,吃个够! 想着想着,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了两声。 宁青溪:“……”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惊觉这香气好像不是错觉。 她转头看着,这才发现在抄手游廊北面墙角,东西处各开了一个小门容人进出,此刻,正有源源不断的丫头端着饭食出来,香气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诸位!听我张某一句!” 宁青溪闻声看去,张富户穿着一身暗红色绣着金色花纹的衣袍,挺着大肚子站在主屋前,一手拿着一只白瓷酒杯,一边喊着:“很感谢各位抬爱,鄙人初来乍到,承蒙贵人照顾,这才买的到地方,建造宅子,举办比赛……” 张富户说着,眼神不自觉往某处飘去。 宁青溪跟着看过去。 那里有个人长手长脚地站着,就靠着门口,也不管挡住了别人上菜的路,穿着一身低调内敛的深色衣服,眼尾下的红色痣也显得不那么轻浮了。 听着张富户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只是轻轻抬了抬手,举起酒杯示意一下,丝毫没有赏脸过去一下的意思。 他抬手时,衣袖暴露在阳光下,宁青溪这才看到,这人袖子上用银线密密麻麻绣满了图案。 ……果然还是烧包。 张富户见人不赏脸,也不尴尬,回身继续道:“今日不做多说,请诸位先行入座。” 说罢,他颠颠地找烧包去了。 宁青溪还没吃饭,眼下正饿得前胸贴后背,跟着引路丫头,坐到了一群跟她一样面黄肌瘦的男人和老人中间。 宁青溪:“……” 她左边那个朝她呲牙一笑,随后筷子一捞,桌上那盘炖的软烂的肘子就没了。 宁青溪:“……” 饭后,宁青溪抓着小丫头问:“有劳,请问还有馒头吗?” 没办法,她真的饿的受不了了。 吃饭的时候,桌上众人见了肉两眼放光,筷子往嘴里一嗦,随后就朝着桌上肉食戳过去,她实在是下不去嘴。 小丫头大概以为她是混进来讨饭的,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说:“没有了。” 宁青溪:“……” 她肚子适时响了起来。 “咕噜噜噜噜……” 霍燕辞从大厅出来时,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他疑惑地转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正看到有人在讨饭。 看起来还非常眼熟。 “你没吃饭吗?”霍燕辞问道。 宁青溪胃里空空,火烧火燎,火气正盛,转头看着霍燕辞的时候,简直要把他盯出来个窟窿:“何不食肉糜!” 一旁张富户倒吸一口冷气。 京城达官显贵,个个都有些臭毛病,霍燕辞此人,就是典型笑面虎,当初卖给自己的那块地皮,明明就在他手里,还非得装作为难,掏了许多钱出来才肯卖给他,偏偏位置还偏的要死。 现在面前这小姑娘,也千万别触了这位霉头! 张富户忍不住闭眼,开始求神佛保佑。 如果她血溅当场,那他这辈子名声也就到头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霍燕辞居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今天中午没有准备肉羹,你吃不到肉糜。” 张富户:“……” 这又是什么臭毛病? 宁青溪:“……” 大概是这个笑话真有点冷,霍燕辞自己接了话,转头看着一旁伺候的丫头:“厨房里还有什么东西?” 张富户立马悄悄挥了挥手:“客人都没吃饱,传出去像什么?” 宁青溪:“我要十个馒头,打包,谢谢。” 霍燕辞奇道:“你要这么多馒头做什么?” “家里上没老但是下有小,我是要养家糊口的。”说完,宁青溪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张富户,满脸真诚:“祝张老爷财源广进,想必是不会跟我计较吧?” 张富户第一次体会到赶鸭子上架,只能点头。 结果霍燕辞大手一挥:“十个馒头算什么!改天把你家里人接过来,在比赛期间吃住都在这里了。” 宁青溪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馒头,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红糖甜腻腻的味道弥漫开来,闻言抬头,眼睛亮亮地说:“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张老板你说是吧?”这人语气里带这些揶揄。 张富户捏了捏手里的帕子,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宁青溪也没想到居然是这种发展,她扯了扯嘴角:“多谢。” 张富户眼见着这两人一唱一和,趁火打劫,默契非常,三两句就把他架起来了,不得不点头。 宁青溪得了圣旨一般,未时开赛前已经将全家老小都带过来了,她还特地带了三床破铺盖,抬头挺胸站在张府门口道:“麻烦跟张老爷说一声,我是来参加比赛的。” 大概是这两天各式各样的骗子见多了,小厮浑水摸鱼的态度摆在了明面上,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走走走,没听说过哪家参赛的还把家里人都带上的,要饭去隔壁要去!” 他说的隔壁正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酒楼香粉衣裳数不胜数,乞丐也是。 宁清远抬头,眸子清亮:“姐,你不是说有贵人让你接我们了吗?” 宁青溪:“……” 天杀的贵人给她画饼。 她低声下气道:“求你了大哥,我真的是来参加比赛的,你看那红纸,最后一张最后一个就是我的名字,实在不让我进去,让张老爷出来见我也是可以的。” 小厮没忍住嗤笑一声:“不是?你说让我们老爷出来见你?走走走走走,别在这儿碍着我们老爷的眼。” 宁青溪:“……软的不行,那我就只能来硬的了!” 穿过来以后,低声下气讨生活,宁青溪别的没学会,市井流氓那一套学了个十成十。 可怜那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宁青溪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我的天老爷!有钱人家了不起,骗我全家卷着行李来了,又不让进门!” 旁边两个小孩也有样学样,跟着宁青溪嚎,很快就在周围嚎了一圈人看着,来参赛的人也围在一边,看起来对她这幅做派很看不起。 不多时,张富户出来了,看到坐在地上假哭的三个人,指挥着一旁的小厮:“愣着做什么呢?还不快点请进门?” 稀奇的是一直跟张富户待在一起的烧包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张富户一个人来接客。 宁青溪观察了两次,感觉烧包此人可能不光有钱,应该还有权。 要论钱,常年往来在京城和南方的张富户最不缺的就是钱,那有什么能让他巴结的呢? 就是权。 起码在寸土寸金的皇城周边很有话语权。 不做他想,宁青溪跟着人,到了边角一处院落,应该是客房,只不过位置偏僻,能听到外面挑货郎叫卖的声音。 他们进屋的时候,屋子中央火盆里木炭烧的噼啪作响。 送他们来的丫头说:“老爷吩咐了,姑娘有什么用的尽管提要求,不过以后别在客人面前聊这些了,院子里的事情传出去了也不好。” 宁青溪心道,这几天她哪有和其他客人说过话?说的可不就是那烧包? 道完谢,宁青溪把东西安置了,就找到了会客厅。 有长桌长凳摆放着,顺着东西走向排成两列,一张桌上放着厚厚一沓纸,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张富户道:“我的宅子,没有别的要求,就两个字,雅!和阔!地方不用管多大,尽管画!十天以后,我要大概的图纸,这是第一轮比拼,十位中间有半数人通过,进入第二轮,要更加详细的,包括每一棵树,每一朵花的位置都要有,二十天比拼过后,三人进入下一轮!” 宁青溪听得明白。 这不就是甲方要求十天内交草图,二十天内要细化图纸? 好在这甲方虽然糙人一个,但只有留下和滚蛋两种选项,不会一直提出要求来进行修改。 宁青溪还能接受。 张富户继续道:“第三轮比拼,为期一个月,要求诸位要将亭台楼阁等地画出来,让我看得到建造出来后的效果。” 语毕,台下众人纷纷提笔开始作图,其中不少都是已经名扬京城的造园师,说是一图难求都不为过。 不过宁青溪不知道这些,她走神的时候习惯用虎牙叼着笔。 她在思考。 张富户说既雅且阔,占地与用钱一概不要考虑,然而造园,无非就是亭台楼阁,假水假山这一类。 宁青溪突然想到了什么。 张富户站在台上,看着那个拖家带口来参赛的,叼着笔啃了半天,动都不动。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就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来蹭吃蹭喝的,好在十天以后就能把这人给扫地出门了。 突然,要被扫地出门的那个突然动起来了,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埋头刷刷开始画起来了。 张富户忍不住有点好奇,走过去看了两眼。 只见宁青溪只画了一个歪歪扭扭方不方圆不圆的东西。 张富户:“……”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宁青溪对此一无所觉,她现在思绪打开,整个人都很兴奋。 要说阔,那金银陈列未免俗气,那要如何显得阔气呢? 宁青溪想到了中午看到的水池。 现在正值数九隆冬,池塘湖泊一律结了厚厚的冰,然而张家院子里,池塘流水不止,荷花和锦鲤长势喜人,虽然不知道张富户请来了什么能人巧匠,但就是此一处,足以让人看出,主家财力非凡。 宁青溪要的,恰恰就是这一处。 北方造园,多格局对称,看起来庄严肃穆,虽阔虽雅,但到底毫无新意,而南方则更倾向于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园林建筑的布局走向,尽可能是跟着原有地势的特征来走,虽小巧精致,但也别有一番趣味。 更重要的一点是,南方造园,更擅用奇山怪石。 宁青溪心中蓝图展开,宛如已经有一座建好的园子在她面前,她只需要照着画即可,因此下笔如有神。 等她大致勾画好了园子的布局,抬头活动脖子时,这才发现外头天色已晚,如墨水晕开的天穹上不见几颗星子,北风呼啸,带来了不知何处的雪花。 她伸了个懒腰,只见整个会客厅,人都已经走没了,桌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旁的箱子上有各人的名字,箱子落了锁,除了写着她名字的那只,剩下的锁上都没有钥匙。 真的是……太超前了。 她将自己的图纸放到箱子里锁好,钥匙就收到袖袋里,转身溜溜达达出了门。 第3章 第 3 章 此后几天,宁青溪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余时间都在桌前坐着,手下那张图逐渐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儿了。 因为地方大,宁青溪每个院子都只是画了个大概,依稀看得出布局。 日光清越,难得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宁青溪这几日住在张府,早跟着得道升天,衣裳也都换了两身新的,弟妹们也享了福,虽然只比丫头们的衣服好不了多少,但到底宁青溪自己也是买不起的,因此她格外感恩。 今日是第一轮比拼揭晓结果的日子,宁青溪特地起了个大早,穿着一身鹅黄色衣裙出门了。 衣裙略显单薄,她手里揣着汤婆子,一出门便被带着冰雪气味的空气冷得缩了缩脖子。 等她到会客厅的时候,汤婆子也温温热,手也冰冰凉,开锁的时候捅了好多次都没打开。 一旁围着好多人,就等着她。 宁青溪最烦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大概是上学时期留下的心理阴影,被一群人围着看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有点紧张。 越紧张,越坏事。 “啪嗒”一声,钥匙掉在了地上。 宁青溪:“……” 这天杀的天气,冻得她手都在疼。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准备蹲下身捡起钥匙,一旁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先一步拿到了钥匙。 宁青溪的手在半空中一滞。 那只手的主人手脚麻利,下一刻,她的图纸已经出现在了桌上。 宁青溪收回手,揣着汤婆子静静地站在一边。 到场的贵人除了骚包也就一位,看起来两人关系匪浅,只不过那一位成熟了许多,不像骚包,穿着一身浅粉…… 等等,浅粉? 宁青溪突然意识到什么,缓缓转过了头。 她没看错,这人真穿了一身浅粉。 色如娇嫩桃花,领口缀着一圈白色的毛领,骚包半张脸掩在毛茸茸里。 然而此人身高腿长,穿成这样丝毫不显艳俗,反倒温润如玉,温和至极。 见她看呆了,霍燕辞心情大好,笑道:“你现在要恭维我两句吗?” 宁青溪无语凝噎。 这人到底还能不能要点脸了? 霍燕辞说:“本次选拔,或许我能帮你呢。” 宁青溪拢了拢袖子,握紧了手里有些冷了的汤婆子,道:“不必,有失公允,回头让人怎么看我?” “话不能这么说,”霍燕辞离她很近,一低头就能说上话,只不过外人看来,二人距离可能有些太近了。 霍燕辞轻轻一点头,看着屋里其他造园师:“你看你面前这几个,都是年少成名的老古董,好几个之前自荐要给我做图,我嫌老套,没有要……如果在场多那么几个人来评判,你猜他们是看图纸还是看名气?” 他故事讲得好,宁青溪被他带了进去,开始仔仔细细观察起除她以外的九人。 有两个嘻嘻哈哈,图纸揉的乱七八糟,正回味着在张府胡吃海喝的日子。 两个是初出茅庐的新手,看样子是有点半吊子水平的,只不过跟着京城这些老造园师看久了,潜移默化也带了点不变通的意味。 剩下的五个,则是骚包口中的老古董,个个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所以说我比较看好你,”霍燕辞说道,“万一你胡打一通,正好找到了什么窍门呢。” 宁青溪叹了口气:“那你真是抬举我了。” 说真的,本来她很有信心,但是话赶话赶到这儿,宁青溪突然动摇了。 她造的园子可能确实没人设计过,但不一定新奇的就是好的。 似乎是看出来她心里动摇,霍燕辞突然开口道:“经验是最好积累的,但是天分不一样。” 宁青溪转头看去,霍燕辞眸子含笑,似乎真有无限信任。 宁青溪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信任我,可以之后找我设计园子。” “那算了,”霍燕辞莞尔一笑,“万一你是小古董怎么办?” “你刚刚还说信任我的。”宁青溪眼睛一转,分了一丝目光过去,“骗子。” 骗子恍若未闻,转头悠悠然回了张富户身边。 此刻,十个人的图纸悉数展示在众人面前。 两张鬼画符,两张初具雏形但明显稚嫩,五张布局规整,还有一张…… 霍燕辞走近看了两眼。 不消说,他已经能把画和人对上号了。 这张图看起来有些奇怪,但是细说,却又感觉没什么不对劲的。 霍燕辞站在一旁端详半天,直看得众人心里发毛,才伸手一指某处:“这里,是走廊吗? 宁青溪走过去,看到他指的是园子边缘的某一处:“是。” “不是直的?” 宁青溪点头道:“是。” 她指了指旁边:“这边地势不知道,但张老板说,想造多大造多大,那想必不打算在京城建造了,京城外不管哪里的空地,都是依山傍水的地势,如果要平山填海,一来太浪费人力财力,二来……” 她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图纸,继续道:“这么好的景,浪费了岂不可惜?不如依山傍水来造园。” 霍燕辞站直了身子,不置可否:“小聪明。” “这不是小聪明,这是钱都花在刀刃上。”宁青溪指了指池塘边,“在这边,我是有点小巧思的。” 张富户问道:“什么小巧思?” “想知道吗?想知道就选我,下一轮比拼我画出来。” 宁青溪笑得谦逊,霍燕辞却看出了几分狡黠。 他突然也有点好奇,这个人有什么小巧思了。 “那如果我们没有山或者没有水呢?”霍燕辞问道。 “那就只好到时候跟随地势再做调整了。” 她没去过张富户准备建园子的那块地,施工时多做调整,诸如需不需要挖方填方,各有多少工程量,这些都是变数,按照别人一马平川的造园图来看,怕是一项大工程。 她想到的,显然别人也想得到。 “旁门左道,不入大流!” 一旁一位造园师看起来颇为愤慨。 宁青溪被骂了也不恼,只是笑道:“自然比不得孙大师,不过这种各抒己见的事情,我说说自己的看法,应该也不算是罪大恶极?” 另一位造园师被气的手抖,指着她“你你你”了半天,最后一摔衣袖,转过身去了。 其他人看起来也是这么个意思,就连与骚包一起被邀请来的看起来都带了些不赞同的意思。 不过宁青溪心态良好,面对千夫所指自岿然不动,而是转头问张富户:“张老爷,你自己说,在园子里做什么最雅?” 被指到的张富户跟着考虑了起来。 雅这个字,对他来说,属实超纲。 他屋里摆放的无非就是玉器字画,不说多稀少多珍贵,但是价值均是不菲,要让他说出个好坏,他大字识不得一箩筐,真是看不出来。 要问他雅,他只能想到南方那些个园子,均是小巧精细,一个园子顶不上他的半个宅子大,他是看不出来好在哪儿,但大家都说好,大概是好的,除此以外,属实想不到。 他挠了挠头,诚实道:“这我还真不懂。” 宁青溪面不改色地胡诌:“当然是流觞曲水,把酒作诗。” 紧接着,宁青溪把王羲之的《兰亭序》前半段背了一次,背完后,在场众人表情各有不同,精彩至极。 茫然的,茅塞顿开的,依旧不屑的。 尽在宁青溪掌握之中,虽然眼下她装完无人接话略显尴尬,但这种细节无需在乎。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在场居然真有一个老古董被她说动了,主动问道:“那这流觞曲水,你要如何做。” “自然是保留山水原样的基础上修饰一番,比如流水,只增添一些拱桥石头,其他的就留着原本的样子。”宁青溪道,“此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1]。” 老古董道:“如此来看,建造难度岂不更大?要保留山水,那许多地方都要费力费钱,而且宁小娘子,这园子,你这能保证造出来会如你所愿?” 宁青溪看了一眼张富户:“我只管设计,至于钱的事情,张老爷想必不会在意吧?” 张富户大字不识一箩筐,但是张富户,有钱! 一说需要钱,张富户晕字的毛病立马就好了,大手一挥豪迈道:“那是自然,钱的事情不必担忧。” 如此一来,宁青溪自己逻辑闭环,旁人也再没有角度来提问题,第一关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后续,其余各人均阐述自己的理念,古今各种大儒所言,听得众人昏昏欲睡,好不容易讲完,便迫不及待开始投票。 率先出局的显然是那两个来捣乱的,老古董们和小古董们资质阅历不一,毫无疑问,小古董们也没戏。 本来照霍燕辞看,大概只有是五个老古董,然而眼下宁青溪异军突起,突生变数。 难题回到了三人身上。 宁青溪一顿说,且不论可不可行,即便是画饼,那这饼也是又大又圆,让人好奇。 除她以外五人,在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点面子不给怕是说不过去。 然而这难题对霍燕辞来说根本不是事。 他率先给宁青溪投了一票,然后又站了回去,态度十分明确。 这些人的图纸里,他最看好的就是宁青溪,也只有宁青溪。 眼见贵人投了票,张富户乐颠颠地也给宁青溪投了,随后几张图纸他其实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意分了出去,最后一位则除了宁青溪都投了。 宁青溪知道,自己这是被嫌弃了。 不过好在她没什么自尊心,一点都不受挫。 有一位造园师只有一票,宁青溪毫无疑问取胜,然而此刻,她也知晓,自己这一下算是兵行险招,下一轮如果不够出彩,毫无疑问她会是落选那一个。 正当她想事情想得沉迷,手背突然被一个温热的事物碰了碰。 她低头一看,是一只精细非常的汤婆子,拿着它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指根处有一颗小小的痣。 霍燕辞笑道:“你那个汤婆子冷了吧?用我的。” [1]处出自明代计成所著《园冶》 架空!架空!架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