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又逢春》 第1章 春回大地 “走水了——” 灵魂被灼烧的痛尚未散去,叶棠梨猛地睁开眼,拼命喘息,似乎还能吸入那滚滚浓烟与灰烬。 预想中的炼狱并未到来。 映入眼帘的,是纠缠的藤蔓与虬结的枝干,阳光透过叶隙,撒下斑驳光点。 燕雀愉快飞舞着翅膀,双双朝着树荫处探去,不时歪着头,打量目下风光。 叶棠梨倚在粗壮木干上,微风撩起一丝青发,絮絮打在如月般皎洁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抬手,触碰到的却是柔嫩光滑。 一洼浅碧映照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五官依稀是她十六岁的模样,但苍白病气已被健康的红润取代,肌肤下仿佛涌动着蓬勃的生机。 这怎么会是她的身体? 她踱步朝着阳处去,视线愈加开阔起来。 最为醒目的是远处正在飞舞的一抹蕊黄,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骄傲的散发着自身的朝气。 身着蕊黄纱衣的少女似乎感受到了某处的注视,借着足下的枝条腾飞起来,几乎一瞬间,跃到青衣少女跟前。 “你化形了呀?小藤。” 蕊黄少女目露喜悦,利落的把剑收回剑鞘,“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鬼木爷爷。” 青衣少女有些不明所以,“小藤……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你啊!这里是元五大陆,我们在东边的青川啊,我俩一个梅花妖,一个藤妖,吸收天地息识千年,好不容易化了形,你不记得了?”蕊黄少女懊恼的锤了一下树干,“莫不是你们藤妖化形要失去记忆,那也太过分了吧。” 元五大陆?青川?藤妖? 一个个奇异的词汇砸来,叶棠梨脑中一片混乱。 那场将陆家宅院和她残躯病体一同焚尽的大火,难道还带她通往了另一个世界?还是说……这里是她死后的幻觉? “我是叶棠梨,不是什么藤妖。”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蕊黄少女在眼前人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却又在这稚嫩的脸上,看到只有在冰漠才有的一丝寒凉。 她乐观介绍,“我叫梅霜,梅花的梅,风霜的霜。取这个名字嘛,自然是因为我无惧风霜。” 梅霜又眨了眨眼,“记住了吗?棠梨——”故意拉长末的两个字。 叶棠梨点点头,勉强回应。 她双手触碰被青苔爬满的树干,就感觉自己被汩汩热流的气息包裹起来,竟有一种异样的安全感,让她的心跳的速度慢了许多。 “元五大陆……” 不对,这不是那本无字天书里的世界吗?她这是穿进书里了? 叶棠梨努力搜寻那场大火前的记忆,脑中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裂了,不得安宁。 *** 听说东巷最近不太平,经常有流氓贼寇来往。 府衙并无作为,陆大人忙着觅柳寻花,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 这里本来有几家门庭若市的商户,如今也冷落了不少。 可这东巷,叶棠梨必须来。 今早一封密信递到她手里:东巷卖萝卜的摊主,见过白煊。 叶棠梨内心不断祈祷,那人千万要知道她这个难觅踪迹的妹妹在何处。 青衣女子快步走向前面卖萝卜的摊子走去,不过三两步之遥,却被眼前这团带有不堪馊味儿,道人装扮的人拦住了去路。 她双眼直直盯着老道身后的萝卜摊主,完全不在乎路人纷纷投来的目光。 那人素衣常服,头戴一方帷帽,看不清脸,旁若无人的收拾着面前的萝卜。 “那不是陆夫人吗?怎么和落魄老道纠缠不清啊。” “陆夫人怎会在这儿招摇过市,看来传闻不虚啊。” 一人坏笑道,“不过陆夫人怎么看得上那等污秽道人,莫不是有什么癖好?” 此起彼伏的闲言碎语在周围炸开了锅,老道倒是不为所动,只要实现自己的目的就好了,反正她也不属于这里。 老道狡黠道,“诶,夫人,我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就会有大劫啊,让小老儿为你化解灾难如何?” “道长您可别睁眼说瞎话,我好得很,不劳您费心。”叶棠梨转身就要离去。 可见那老道虽然看着垂垂老矣,却有奇力,拽着叶棠梨的手不肯撒开。 老道屏气凝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随即睁开那双慧眼。 即使面前的老道外表如此不堪,可那双眼睛却清澈明亮,若是看久了,又好像会陷进无尽深渊。 只看那双眼,倒觉得此刻内心沉静,“夫人,您病的不轻啊,这人病了,就和木枯了一般,难以为续。” 叶棠梨挣脱不得,又没让家仆跟来,只得依着老道接过话茬,“那要怎么治?劫又如何解?” 老道转而虔诚望向天空,“生休亡止,枯木逢春。” 他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还是有办法的,这里有本无字天书,只要你细细品味,保准你能书到劫除。” 语罢,就把腰间别着的一本旧书递到了女子手上。 老道又吆喝道,“不要一贯钱,也不要一吊钱,只要十文钱。”飞舞了一下眉,“如假包换无字天书,绝对物超所值。” 叶棠梨扶了扶额,转来转去不过是要钱,只是这手段太过蹩脚了罢。 老道接过银锭,喜笑颜开,“夫人,一定记得看书啊。” 她赶紧扔下一锭银,越过老道身后找去。 摊子还在,却不见人影。 原本以为就快要找到白煊,却没想到这最后一点希望也要弃她而去。 没事,她可以在这里等,一直等。 她总会知道的,为什么她的亲妹妹要害她流产,为什么她要在母亲丧期,和她的夫君夜夜笙歌。 回到了无生气的陆府,叶棠梨屏退下人,重新在脑中整理着近日发生的桩桩件件。 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谁人又知深宅院落藏着女子苦痛和迷茫。 被随意丢在桌上的旧书浑身萦绕着金光,打断叶棠梨心中的五味杂陈。 那书似乎有某种魔力,叶棠梨手指不停颤动,不受控制的要打开它。 第一页有只像龟又有点蛇的影子的东西,顽皮的引出一句话。 “本书所述内容驳杂,仅有一次机会记忆哦。” 侍女突然来报,“夫人,老爷又在……外头歇下了。” 叶棠梨并不在乎,“瑞儿,你能看到这书中的字吗?” 瑞儿接过旧书仔细看了看,又擦了擦眼睛,“夫人说笑了,这书上哪有字?” 叶棠梨心中疑窦丛生,只有她看得见吗? 白煊失踪,密信传来,还有不肯露面的摊主和神神叨叨的老道,以及这本无字天书。 绝不是偶然出现,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关联。 叶棠梨又往后翻了翻,只觉不可思议。 “这都是些什么志怪之言?” *** “诶,诶,棠梨你在想些什么呢?”梅霜的手不断在叶棠梨眼前挥动,又拍了拍她的背。 若有所思道,“莫不是癔症?” 叶棠梨思绪被拉了些回来,事况有些明了。 这里不是地狱,而是一个书中的世界,或者说,是那本书描述的世界。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身体,却有着和她十六岁时一样的脸,盛着同一个灵魂。 那场熊熊烈火没杀死“我”,反而把我带到了这个诡谲的世界。 可前世的火又是谁的手笔,白煊?火光灼灼间,那个最熟悉不过的身影?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叶棠梨被困在黑暗中,白煊就为她照耀前路,她被罚,白煊就给她偷偷塞吃食,她被人纠缠,白煊就帮她骂走…… 叶棠梨把背后交给了她,她却要捅一刀又一刀?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一定要和她见面,弄清楚一切。 叶棠梨柔声,“我没失忆,更没病。” 接着又犹豫着说,“只是有些恍惚。”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梅霜喜出望外。 她热情地挽住叶棠梨的手臂,指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我正好这儿还有个天大的好消息!合一宗的入门考核要开始了,听说考核第一名能从宗门至宝‘万知镜’那里知晓一件事,我倒不感兴趣,但是我还是想去,你要去吗?” “有……那么神奇?” “当然了,那可是五神留下的神物,无所不知,不过也不是事事都会透露,有些天机,只有发生过了才能揭晓。” 万知镜……知晓一事…… 叶棠梨的心脏猛地一跳。 如果这不是梦,如果那面镜子真的无所不知,那是否就能知道怎么回去原来的世界,找到白煊?照出那个在火光影绰中,无比熟悉、却冰冷决绝的身影? 在翻阅那本无字天书时,叶棠梨草草看了几眼这个宗门的介绍,这是一个维护元五大陆五行生息稳定的强大宗门,她心中难以解开的谜团,或许在那里就有答案。 前世如影随形的背叛与疑云,在此刻化为前所未有的渴望。 她反手握住梅霜的手腕,目光灼灼,不再是方才的迷茫失措,而是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锐气: “好。我们一起去。” “这个第一,我要定了。” 梅霜右手搭上叶棠梨的肩,“不愧是我梅霜的朋友,有追求!我没什么事想知晓的,”她拍拍胸脯,“但对朋友,可相当义气,我帮你啊!” 望着近处这人,叶棠梨失神,不由得想到白煊,她也曾无数次的说过要帮她。 梅霜笑得灿烂,蹬地而起,一青一黄的两抹丽色就落在了高大槐木的一处枝头。 她气沉丹田,嘹亮喊出,“鬼木爷爷,快醒醒啦!” 原先恬静舔舐着羽毛的飞鸟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各自纷飞。 紧接着叶棠梨只觉得脚下轻微晃动,遒劲有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梅霜,跟你说过几次了,不要打搅我睡觉,老年人睡觉很不容易的。” “知道啦,知道啦。就打扰您这一时半刻,您看看我身边的人是谁?” 不知何时,一位身穿墨绿色长袍,白胡子苍苍的老者已迈到她们跟前。 “这就是鬼木爷爷。”梅霜高兴介绍起来,又指了指叶棠梨,“这是叶棠梨,小藤已经取好名字了。” 鬼木原是眯着眼,却在听到“小藤”二字时猛的睁开,不可置信看着眼前人。 藤妖的息识一直不曾找到,这些年都是靠着他的庇护才勉强过活,怎么会,突然化了形? 莫不是那人的尝试成功了? 鬼木面色恢复如常,“你们一个个都自己取名字,不把我老头看在眼里喽。” “那还不是要靠您传授我们灵技。” 鬼木微微颔首,微笑回应。然而,在他探知叶棠梨脉息的瞬间,一丝忧虑掠过眉间。这具由他息识维续的藤妖躯体,的的确确,注入了自己的息识,可那息识深处,却围绕着如此浓烈的人世怨念与……一丝不属于此界的火劫之气? “棠梨,你可愿去合一宗参加入门考核?” 第2章 传闻中的合一宗 “合一宗如何考核?我们怎么去报名?” “别分心啊,”梅霜眼眸亮着星光,手中的动作亦未停止,拿剑直逼她的胸口,“我的剑意,你可瞧好了!” 叶棠梨本就心不在焉,加上梅霜气势如虹,连连败退。 她前世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化身藤妖,力量有所增,还可以驱动息识之力使用灵技,自以为已融会贯通了,没想到真遇上高手,也得败服。 “我输了,你能回答我了吗?” “爬个山而已,没什么难的,得第一才难呢。继续练吧,棠梨你不是志在必得吗?当心被我抢了去。” 叶棠梨看向彼方被润泽地气掩映的山峰,难以猜测前路是什么样的,但可以笃定的是,她确实是这藤蔓,无论多么困难,永远向前。 *** 三月初八,昆仑玉虚。 这是合一宗的地盘,山顶为昆仑,其下是玉虚。 合一宗又分为天门和地门两派,天门由妖管辖,地门归修行习术之人管,历来和睦。 她二人是妖,息识之力被压制,只得一步一个脚印爬上去。 叶棠梨在山脚下抬头仰望着这座高山,明明来得已经够早了,这里却早已人流如潮。 “棠梨,说好了啊,我只会在终点等你,比比谁先登顶如何?” “知道啦,你不用管我。” 梅霜兴致勃勃的走了,一会儿就没了影。 叶棠梨打算采取保存体力的战术,只要坚持,两日内爬上山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况且重要的在后面,报名成功就行。 山道崎岖,叶棠梨调整着呼吸,把握着最省力的节奏。她闭上眼,不为休息,而是尝试感知这玉虚山的“呼吸”——那些流转的五行息识光点。 不对劲。 在看似蓬勃的息识源流中,几处不协调的“空洞”微不可察,要不是她敏锐,实在难以发现。滋养万物的青绿与厚重承载的土黄息识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变得稀薄而紊乱。 叶棠梨继续向前,留意四处的古怪。 随着人流上山,饶是对那些闲谈再置之不理,也总有几句钻进耳朵里。 “哎呀,这小老鼠竟然敢咬本大爷?活腻了吧!”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要不是这山被下了禁制,我用不了妖力,早把你劈成两半。” “你还是老实点吧,没得到指示,你敢杀生?” “对啊,这的鼠兽也是五行生息稳定的一环,你可不能破坏生息链啊。” 薄薄晨雾为这密林又增添了一份神秘,玉虚是各类难以化形识兽的庇护之地,连人人喊打的老鼠,也不例外。 已是正午,叶棠梨爬行节奏较为缓慢,落了前面的不少,但还算悠然自得。 落坐在一处树荫下歇脚,身后的溪流哗啦啦的流着,叶棠梨淌在冰凉的水中,捧起清水打算洗个脸,手还没沾到水,远处就传来呦呦哀鸣。 循着声音走进了,隐约只见一团金毛压在石头缝下,接着,有四只脚钻了出来,不断在空中比划着什么。 叶棠梨把旁边的杂草撩开,与这只“猫”四目相对,它大大的圆眼流露出一丝害怕,几分渴求,还有淡淡的哀伤。 叶棠梨只看到了无辜。 为了这只虚弱识兽能脱困,他费了好大气力,终于把这巨石挪开。 她小心把识兽抱起,它也投来感激的目光,依偎在她怀里,轻轻嗅闻她的气息。 叶棠梨眼中流转悲悯,这小兽,竟像个孩子一般。 小兽微抬起头,贴着叶棠梨的额头,细软的毛发蹭着她的脸。 叶棠梨被挠得痒了,抬起了头,就看见小兽的额头有一个青色的印记亮了一瞬。 似乎是一个缠枝纹。 识兽气息奄奄,“我叫钦钦,钦佩的钦。” *** 夜已深了,天空万点星光,尤其以坐落在五个不同方向的星斗最为明亮。 五神为拯救这个世界,陨落后化作这几颗耀眼的星斗,当真值得? 叶棠梨望向天空,似在问询。 脖颈处又挠人起来,“山上好冷啊,给我找个地方睡觉。” “你这么快就好了?” “我要吃好吃的,你给我找找。” 叶棠梨调侃,“我救了你,你就要赖上我了?” “没办法,现在你是我的主人了,总不能饿死你的契约兽吧。” “什么时候结的约?我没说我同意呢。” 钦钦不屑,傲娇道,“要不是我被那些臭老鼠暗算受伤,我才不想和你结约呢,谁要借你的息识恢复。” 不过钦钦心底明白,如果当时对方有一丝的不愿它靠近,他们就不可能结约成功。 突然,这只“猫”从叶棠梨身上跳下来,就往草丛里探去。 “有吃的喽。” 残月悠悠的有几分亮色,草丛掩映一庐,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人居住。 但见长身玉立,恰似仙人的男子,打量着面前示好的吞金兽。 悄然走进了,那冠玉的脸愈加明晰,尤其是有一双迷人的桃花眼,让人难以挪开视线。 不得不承认的是,夜色与月色间,此地也有另一番绝色。 男子轻柔的为这只猫捋顺毛发,询问道,“姑娘是它的主人吗?” 听不出喜怒,叶棠梨却见这“猫”一副主人要饿死它的模样,开始谄媚旁人了。 刚刚不是傲气得很吗?这就要找下家了? 心中虽有些不忿,但面上不显半分,这是叶棠梨的拿手好戏。 叶棠梨佯装忧虑,又恭恭敬敬作了一个揖,“今日我碰巧与它相遇结缘,还请仙长赐教,我实在不知这只识兽要吃什么。” 男子谦虚道,“不必多礼,你且看着。” 又从袖袋里寻到几枚金子,朝空中抛去。 钦钦灵活跃起,在半空中就接住了美味,颇为满意这一次次的投喂。 “今日才练了几枚,怕不够你吃了。” 男子又不紧不慢的说,“它是识兽吞金,吞金银珠宝,毛发就会金亮,若吃寻常食物,就是普通家猫模样。” 钦钦愈是大了胆子起来,来回蹭起男子的手。 叶棠梨忍不住腹诽,真没骨气。 钦钦喵呜几声,男子面露难色,“它,在说什么?” 叶棠梨有几分窃喜,只有她才能听懂这只猫的话吗? “它说想在这儿歇一晚。” “料峭春寒,夜里还是冷的,”顿了顿,“二位请随意。” 叶棠梨斜睨钦钦,眼神比这夜色更凉。 只有我能听懂你的话,认了吧。 一兽一妖僵持间,男子倒不知去向了。 见他人不在,叶棠梨大着胆子随着钦钦避寒去。 “他是谁?你们很熟吗?” 钦钦目露崇拜,憧憬不已,“他是苍梧鱼,合一宗的人,我听说他会炼金术,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又叹了口气,带了些哭腔,“本来我想认的主人是他的,谁知道……被你截胡了。” “哦。” 苍梧鱼也不一定愿意养只肥猫吧。 叶棠梨躺在这摇椅上,不久就睡着了。 梦里有一股熟悉的焦味,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叶棠梨迫切想睁开眼,眼皮却被倦惫压着,怎么也抬不起,一圈热汗浸湿了满背,她面色苍白如纸,不尽狼狈。 她这些日子淡忘了不少前世的记忆,包括那张脸,却在这场梦里重现。 钦钦用头撞了撞叶棠梨,“你醒醒啊。” 叶棠梨猛吸一口气,终于惊醒。 “东屋好像着火了,我们快去灭火啊。” 叶棠梨瞳孔不觉放大,双腿麻木锢在原地,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她奋力爬起身,往外跑去,或许是心中过于惊惧,不出十步便栽倒在地。 却见一抹白在叶棠梨跟前驻足,轻柔搀扶起她,扑面而来的,是只有在林间才能感受到的清香,溪流的甘冽,草木的芬芳。 只见来人原本白玉的脸,沾染一块草木灰的黑,变得有一丝烟火气了。 苍梧鱼惭愧笑道,“本想为二位准备两碗素面,没想到没把握好火候。” 叶棠梨心中诧异,这人怎么和外表有点不一样? 一番折腾,叶棠梨可算是教会苍梧鱼怎么煮面了,让她原本疲倦的身体雪上加霜。 现下走大路上山应该来不及了,既知他是合一宗的人,那应该知道什么别的路可以上山。 叶棠梨试探一问,“那我教你煮面,你带我寻一条上山的近路,如何?” 苍梧鱼不假思索,“成交。” 叶棠梨到终点时已尽黄昏,山上的人倒不似来时的多了,几乎少了一半。 夕阳为天空染上一层绯色,时不时有几只云雀在空中盘旋。 叶棠梨在报名处登记好了信息,在白纸上打上了红勾。 “恭喜叶姑娘,您是最后一名。” 叶棠梨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老道。 *** 叶棠梨急切追了一路,钦钦也跟了一路。 “你等等我啊。” 她转过头看向钦钦,“跟上我。” 钦钦提醒,“诶,你小心啊。” 叶棠梨与来人迎面相撞。 眼前之人宗门装扮,利落马尾高高束起,用手揉着眼睛。 骨节分明的五指也遮不住那张惹人注目的脸,但叶棠梨无暇顾及。 “敢问仙长,前方是何处?” “草堂罢了,”男子又质问道,“姑娘,不问我有没有事吗?” 叶棠梨起身就跑,“谢了。”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东边的草堂。 扣了扣院门,无人响应,只消轻轻一推,门就吱呀开了。 拾阶而上,叶棠梨定睛一看,一桌一烛台立在正中,让人难以忽视。 书案上的墨迹未干,显然这人还未走远。 钦钦四处闻了闻,“好奇怪的味道,我没闻到过。” “他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既已到,他迟早会露面。” 叶棠梨环顾四周,不知道这老道打算什么时候出现。 耐不住有些瞌睡,叶棠梨无聊念起书案上的几句诗来,“书台有墨,不作字篇,直染云间,乌云换天。” 顷刻间,就听见屋外传来雷声轰鸣,紧接着大雨滂沱而至。 钦钦好奇跑出屋外查看,砰的一声,门就再也打不开了。 熟悉的声音转移了叶棠梨的注意,“好巧啊,这位夫人,我们又相见了。今日我夜观天象,大雨倾盆时哦。” 老道抬起眉,期许夸奖,“怎么样?准不准呐?还有,我小诗写得不错吧?” 看着白胡子老道,那双澄澈的明目已然拓在她心中。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叶棠梨声音有些颤抖,急切想抓到答案。 “小老儿只是碰巧路过,带你来的,另有其人。” 叶棠梨欠身行礼,“那人是谁?求道长相告。” “告诉你也无妨,是那本无字天书带你来的。” 那本旧书吗? 叶棠梨又问,“道长和那摊主什么关系?您,认识我妹妹白煊吗。” 老道装傻,“不认识,但我知道你。” “此世非彼世,且行且珍惜哟”,老道又笑着拿起酒壶嘬饮一口,“你在那世本就命数将尽,你我二人有缘,我就帮你喽。” 叶棠梨自是不信,但心想这个老道必有来头,“您知道我前世之事?望道长相告。” 老道神秘开口,“天机不可泄露。” “那您为何引我来这儿?” “小老儿可是要帮你融汇一身本事的,既然收了钱,岂会不办事?” 语罢,那老道双目紧闭,不急不缓迈开步子,双手如鱼,在空中游动,嘴里不停念叨什么,只一瞬,一道凌厉掌风向叶棠梨冲来,避之不及,把她撞在墙上,一口暗红的血喷涌而出。 钦钦早已被拦在屋外,火急火燎撞着木门。 老道满意离开,末了留下一句话在叶棠梨脑中回荡,“小老儿可是上古神兽玄武,你要想道谢的话,就来灵泽堂吧。” 第3章 是考核还是为宗门打工? 晨昏时,淡月即将落幕,令人不可直视的明日缓缓升空。 珠结扣上腰带的瞬间微微发烫,紧接着,叶棠梨识海泛起波浪,将一行小字打在岸上。 “采集望月鱼鳞三片,初生旄马汗毛五根,半山玉筋退十条。” 与此同时,梅霜欢喜昂着头,“我的任务是歼灭五十只鼠兽!简单!” 叶棠梨心头疑动,歼灭鼠兽?采集东西?有人负责动手,有人负责调查吗? 上山的两日内,她也发现这里的鼠兽过于猖獗了,本来按照这里的规律不该横加干涉其生长的,可这种种迹象,无疑在表明这里的平衡早已被打破了。 台上,眼下青黑的师兄有气无力地重复规矩,“诸位切记,为免疫患,鼠兽尸体必须销毁,大家已往珠结里注入自己的息识或者滴入血液,一切表现都可以被你们腰间的小珠子捕捉……” 又有人打断,“师兄,我们怎么知道谁是第一啊?” “不用担心,万知镜会为大家排名。最后,明日戌时,山海阁恭候诸位。” 叶棠梨听完,朝山下看去,本是云白聚起的雾霭,竟然掺杂了几缕黑气。 这考核果真不简单。 她在脑中疯狂搜寻要找的几种识兽的记忆。 却想到,昨晚受了那老头一掌,还真被打通了经脉,今早只觉得浑身的力量都丰沛了。 “棠梨,前天是我低估了这座山,这里不仅有迷雾沼瘴,而且与青川不同,你没外出过,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梅霜昨天在第一个到达目的地后,等了叶棠梨许久,颇为懊悔。明明在木系生息息识最强盛的东边地带,没想到棠梨爬个山居然是最后一名,肯定是化形没多久还没恢复好,必须得好好保护她。 叶棠梨倒是一点没放在心上,“你不必挂怀,如今我已恢复,足以自保。” 梅霜上手探了探,“还真是。” 梅霜左手持着一柄长剑,右手拿布条爱惜擦拭这剑上的寒光,“棠梨,你说珠结真能记录我灭了多少鼠兽?” “那是当然,我合一宗的东西,怎会有不好用的?” 叶棠梨看了看来人,分明是那个黑眼圈师兄。 不对,好像还是她昨日撞到的人。 梅霜看向来人的眼神里满是敬意,“谢师兄相告。” “不谢,”他拍了拍梅霜的背,“师兄看好你哦!”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人擦过叶棠梨的肩扬长而去了,她甚至觉得他走时觑了自己一眼。 “他是谁?” 梅霜指着墙上的榜文: 地门弥野——武考第一,文考第一,咒术也是第一。 “瞧见没?地门大师兄弥野。”梅霜玩笑着拍了一拍叶棠梨肩膀,“想不想超过他?” 叶棠梨转移话头,“走,我们下山去。” *** “本大爷就是来看看,你这只笨梅妖,连鼠兽的味道都闻不出来吗?”又转身凶起叶棠梨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叶棠梨摊开双手,无奈反驳,“我又没有狗鼻子,不对,猫鼻子。” 刚才灌丛无端响动,叶棠梨示意梅霜去探,她拿剑直冲入灌丛,削枝如泥,待见到那只凶巴巴又可怜兮兮的识兽才猛的停下来,却还是摔了个跟头。 梅霜扭着钦钦的耳朵,“它是不是骂我呢?” 叶棠梨点点头。 梅霜就和钦钦言语不通的对骂起来。 叶棠梨实在受不了了,“你俩别吵了,既然来了,就让猫来拿耗子。” 梅霜目光如炬,“对啊,你来找鼠兽,我们来灭了它。” 梅霜紧接着鼓励起蹂躏着的识兽来,“钦钦你好好表现啊,带我们抓老鼠啊。” “本大爷是吞金兽,不是猫!鼠兽那恶心玩意我才不屑去找。” 叶棠梨料到会是如此,话挨着钦钦的耳朵落下,诱惑道,“怕了?还想不想让你毛发金亮?苍梧鱼走的时候,还给了我点东西呢。” 钦钦眼睛一亮,恢复宝石般的光泽感。 “本大爷才不会怕老鼠呢。” 鼠兽虽然狡猾,但实在猖狂,还有一个灵敏的鼻子在帮忙,在灭鼠任务上,简直事半功倍。 叶棠梨的任务虽不是灭鼠兽,但她隐隐觉得,这次的试炼与这些老鼠脱不了干系。 细细观察——这些鼠兽的轨迹虽然看似杂乱无章,却都要朝着水源聚集,似乎它们早已被安排好了行动路线。 钦钦当这捕鼠工具才过去半日,已然怠惰,缩在叶棠梨怀里,深深睡去了。 梅霜伸了个懒腰,望向天空,“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 “鱼儿,你说这次试炼他们谁是第一?” 苍梧鱼指向那抹青绿,“她。” 万知镜中,倒映出山下的一幕景象,青衣少女席地而坐,蕊黄少女好奇张望着。 玄武笑的不怀好意,“哟,那不是藤妖嘛,为什么是她?” 苍梧鱼又言简意赅回答,“猜的。” 玄武又指向镜面上的排行,“很明显梅霜实力最强嘛,小老儿觉得她才是第一。” “我们宗门考核全靠武力?” 玄武捋了捋花白胡须,“要不要赌一把?十壶忘川引。” “不赌。” “那小老儿我昨夜费了好大功夫把叶姑娘的经脉贯通,你不谢谢我?” “你既收了钱,酒也下了肚,就是你欠她的,何须道谢?” 玄武没打算停下,“那还是你带她来的呢,我这么照拂你的人,”摊出手,拿出一番气势,“还要忘川引,十坛!” 苍梧鱼驳道,“她是她自己的,与我何干?是你自己要去的,况且昨夜偷偷拿了一坛酒的人,不正是你?” 玄武心虚转头,“那个小姑娘也不容易,小老儿又与她有缘,定会多关照关照她的。”又试探道,“再要一坛,行了吧?” 耘耳突然闯入,拿着两个圆兴奋张望,“苍梧,你送我的叆叇真管用,我看得清远处了。” 苍梧鱼未语,耘耳抱了上来,又道,“苍梧,没你我怎么办啊!你说我能不能把天网扩张到更大区域,那样的话,足不出户就可知天下事了。” 苍梧鱼挣脱出这份温暖,往后挪挪,拍了拍耘耳的肩膀,“嗯,你任重道远。” 耘耳得到鼓励,迫不及待回山海阁研究,再一眨眼,就不见了。 玄武欣慰点点头,“小老儿就知道把小蜘蛛招进来没错,你说……” 玄武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振翅音,徐徐说道,“明明是苍梧找的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玄武高兴出门迎接,“毕方你回来啦,你不在的日子都没人陪小老儿喝酒嘞。” 只见一只青鹤单足挺立,头顶的羽毛如火焰般在空中飘摇,却不会熄灭,正用白喙理着背上的点点红斑。 毕方昭随风化形,不紧不慢答道,“喝什么酒,正事还没解决呢。” 玄武探究道,“你去那么久,什么都没找到啊?” 毕方昭不再维持那份雍容,没好气的说,“想找就找的到啊?你怎么不去找?” 苍梧鱼开口打断二人,“毕方你过来来看看,玉虚有状况。” 苍梧鱼往万知镜注入一丝息识,镜中就换了景象。 阴暗的低洼地,树荫处,落叶堆旁…… 黑乎乎的洞仿佛要张开大口,把这里的安宁吞没,落下狼藉一片,裸出土地森森白骨。 毕方昭叹了口气,“鼠兽什么时候这般肆虐了。” 玄武正色道,“鼠兽啃咬草根树木,甚至污染了水源,破坏我玉虚生态,实在可恶。” “这些鼠兽周身黑气,个头也比寻常的大。”苍梧鱼看着几只正爬上树木啃咬果实的鼠兽,面色更冷。 玄武不解,“莫非,异变了?” 毕方昭,忧思爬上眉梢,“有人从中作梗?” 玄武抬眼,“这也太蹊跷了。”转念一想,安慰着说,“虽然我玉虚没什么识兽对付这些臭老鼠,但是新来的弟子可以啊。” 苍梧鱼解释道,“这次宗门考核的目的是让这些慕名而来的弟子歼灭部分鼠兽,记录些识兽状况。” 玄武附和,“苍梧这一石二鸟之计真不错,对新弟子而言,不仅是考验,顺便还能观察他们有无异心。” 毕方昭闻言还是不放心,“我去找地局的那几位商量商量。” *** 见钦钦迟迟不醒,叶棠梨打算把它撂在原地。 “先去记录其他识兽情况,你我珠结里的任务不同,就先兵分两路。” 梅霜疑惑,“不管它了?” 叶棠梨也不答,径直往林深处去。 梅霜一边看着熟睡的钦钦,一边看着正在远去的叶棠梨,“你等等我啊。” “时间紧迫,你不用费力保护我,况且你我二人的任务没什么关联。” “我知道,”梅霜解下铃铛,系在叶棠梨腰间,“你把我的护心铃收着,我注入了息识,要是你遇到危险,只要一摇铃,我就会立马出现。” 叶棠梨总觉得心里有些异样,明明和梅霜才认识几日,她为何可以做到这般。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梅霜眼睛亮亮的,耐心答道,“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握着余温尚存的铃铛,梅霜的背影似乎还没消散。 叶棠梨不禁慨叹,她的那些亲人,恐怕还不如认识了几天的妖。 虽然梅霜的情意,不过是给千年陪伴的藤妖,不是她叶棠梨。 不再去想那些对她来说无用的情谊,当下,叶棠梨只想弄清一件事。 原本是草草阅过无字天书,亏得还有些记忆。 无根之水出焉,其中多望月鱼,其状如鱼而鸟翼,出入有光,夜深时腾空望月,音如杜鹃。 叶棠梨瞧见前方有一深潭,定可遇望月。 深潭幽绿,靠近潭水就是靠近寒凉,叶棠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出意外,平静水面下,几圈白光游来游去,好不快活。 正是阳光明媚,这望月鱼怕日光,只能把它钓上来了。 叶棠梨采了些月见草,捻其蕊作饵,又捡了段看得过去的长枝为杆,掌中生出的细藤就算是鱼线了。 望月鱼喜食月见花蕊,且常年隐于山林,哪见过这等手段,一刻不到就咬上来了,叶棠梨看准时机,往藤条中注入息识,这鱼就被牢牢圈住了。 岸上扑腾着一只长着翅膀的银鱼,果真如她所想,这鱼被那怪异鼠兽波及了,它翅翼的边缘,有猩红丝状的痕迹。 叶棠梨小心取下三片银鳞,就要放生,一团毛茸茸就把它抢了去。 “不睡了?” 钦钦大块朵颐,“这个好吃。” 叶棠梨顿感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识兽。 “我的任务是取它鳞片,不是要吃了它。” 虽然叶棠梨面上不显,但钦钦却听出些话里的几分恼意,“人是铁,饭是钢,你也别饿着,再钓几条鱼吧,我帮你找剩下的两个识兽?” “那你快吃。” 钦钦吃人嘴软,不再犯懒,乖乖带叶棠梨去山南面找旄马了。 春天是万物复苏时,幼马的四肢的毛发刚长出来,母马守在洞口不愿让人靠近,叶棠梨想拔毛却犯了难,看来只能用调虎离山之计了。 钦钦负责引开母兽,叶棠梨偷偷潜进草木掩映的洞穴。 穴里伸手不见五指,黑黢黢的一片。 叶棠梨掌中聚起一团息识,绿光恢复了视线,却照见了令人生厌的一幕—— 小旄马卧在草团上酣眠,应该还没感受到来人。 匀匀呼吸间,刺耳杂音串成了线。 几只鼠兽从地洞爬了上来,吱吱吱,不停啃咬起洞中储备的果子来。 叶棠梨拾了几根地上的浮毛,悉心收入囊中,小心收拾这几只贪心老鼠来。 谁知其中一只鼠兽竟然大着胆子爬到小旄马身上,叶棠梨双指在空中挥舞,地上就生出藤来,往鼠兽伸去。 不过只差毫厘,鼠兽却咬了一口小旄马。 小旄马长啸一声,四腿胡乱跺踩脚下四散奔逃的鼠兽,一时尘烟弥漫整个巢穴。 母兽听到幼儿啼叫,定会赶回来,叶棠梨也顾不得灭这几只鼠兽了,赶紧离开洞穴了。 慌乱逃跑间,却脚下却一空,直直掉落山谷。 叶棠梨的头磕到了石壁,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