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情缘》 第1章 雨打芭蕉 再一次见到梁云清,是回国后的第三个月。 她去私人化妆间给好友送珠宝。 梁云清正坐在那一排化妆桌的最末端,紧挨着那条必经之路的过道。 身后化妆师一边给他做造型一边由衷地感慨:“云清啊,你真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真应该早点出道。” 温钰浓刚巧掀了帘子进来,被声音吸引看过去,离得有些远第一眼只觉得气质像。 走近才看清他凌厉的侧脸,鼻梁高挺,眼眶深邃再配一张冷白皮,像吸血鬼伯爵。 比起久别重逢的欣喜,其实惊讶更多。 之前他明明说已经接受了导师的邀请会留美读博,再回国也应该是博士毕业以后的事了。 温钰浓本科时不知道听多少人说过他读书厉害,他不在学术圈发光发热真是非常可惜的。 她还清晰地记得梁云清拒绝自己的说辞:目前手上项目比较多,没有恋爱的打算,更何况是异国恋。 态度官方,语气冰冷,一贯符合他的高冷学霸人设。 现在看来人家也不是不想恋爱,只是没看上她而已。 擦身而过时,他依旧垂着眼,指节弯曲紧紧捏着台本。 推了私人化妆间的门,温钰浓见裴沅禾正在指挥化妆师改妆,便轻悄悄地把手上的保险箱平放在桌面,输了密码把箱子掀开。 裴沅禾对她眨了眨眼,歪头看过去,声音又软又甜,“浓浓,这真好看”。 “这套翡翠名为‘雨落琼枝’,是出自木那场口的老坑料,现在业内已经很少能出这样品质的高货了,一年比一年少。” 温钰浓取出一只耳坠在裴沅禾耳边比了比:“配你才美,赶紧收了它。” 裴沅禾就着她的手侧头去看镜子,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这是好东西,你不留着自珍?” “工厂工人还等着发工资呢!” 温钰浓不装,她现在是真缺钱,这样品质的高货也确实戴不起。 “成,报个价我去找我哥拿钱。”裴沅禾已经把手镯戴上,举着左手微翘着兰花指翻来覆去地看,“大概几位数?” “呃,这么多。”温钰浓举手比了个数,俯身把耳环给她戴上。 裴沅禾微微低头任温钰浓给她戴平安扣,又对着镜子看了看,“得嘞,明天,我让我哥过来结账。” 温钰浓一愣,脑中浮现出了裴知瀚的身影。 他几乎不笑,微抿轻薄嘴唇,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 总以审视目光看她,让人无地自容。 从个人角度来说,她是害怕他的。 人对潜意识里觉得危险的事物也会本能地排斥。 让他来结账,温钰浓脑补出了一幅他把她“砍”骨折的场景,不自觉摇了摇头。 她知道那块原石拍下来并不便宜。 尤其是雪花棉的价值在这两年节节攀升,以后还有涨的趋势,如果不是急着用钱... 温钰浓尴尬一笑,“你哥...算了。也不急这两天,等你资金宽裕了再说吧。” 裴沅禾从镜中抬眼,“没关系呀,反正他要过来给我送卡,就顺路啦。” “对了浓浓,你不着急走的话可以来看我拍戏。” 看她拍戏,那就等于去看梁云清,温钰浓心中一痛。 她设想了一下自己看着他和别的女生谈恋爱的场景,摇了摇头拒绝道:“算了算了,看不明白。” 到底没有忍住又问了句:“我刚刚看到梁云清了,他怎么也在?不是说他实验室项目多到起飞吗?” “你还不知道吧,他签了我哥朋友的娱乐公司准备出道了。” “为什么偏偏是恋综呢?” “谁知道呢?不过,我很喜欢他。”裴沅禾继续道:“这有啥好奇怪的。听说他读大学的时候就有星探邀请他拍戏,大概是读了十几年圣贤书发现还是娱乐圈好挣钱吧。” 裴沅禾满眼是星星,“他长这么帅,还有学历光环,谁不喜欢呀?你知道吗,我现在想把一切好东西都捧给他。” 是啊,谁不喜欢梁云清啊? 一茬一茬的漂亮姑娘前赴后继地来爱他,而自己这个不起眼的插曲自然不值一提。 幸好她快刀斩乱麻地让自己脱敏了,不然这会儿指不定当着裴沅禾的面大哭特哭。 记得当时表白被拒,她又委屈又难过。 想了一夜没睡,十分幼稚地把所有联系方式都删掉,提前买了机票回国。 美其名曰,早点回去倒时差。 之后又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简历也没投,工作也不找,爱情事业双不顺。 直到某天师兄发消息问她:[温钰浓,你是不是换了联系方式?] 她为了找补,真去换了个手机号。 又说家里生意忙,很多好友还没来得及加上。 正好温泊松档口扩建,她就接手了一部分工作,还真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忙了起来。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合理。 那些藏在年少无知里的心酸和胆怯说出来又没什么意义, 不过是让裴沅禾也没法坦荡地追求喜欢的人而已。 她不做这样的小人。 “此言差矣,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她垂头把保险箱合上转移了话题,“我先回去把上次给你说过的那批货头调过来,等你空了再挑。”顿了顿她又说:“结账不急的。” 她不想见裴知瀚,那男人的气场比她初中时候的教导主任还强,总觉得他身后刀光剑影随时会扑向她。 “知道,知道,你快去吧。”裴沅禾收回目光,继续盯着镜中的自己瞧,指挥着化妆师帮她把眼线再画长一点。 出去时,梁云清仍在那坐着,脊背僵直,微微垂着头盯着剧本瞧。 她这才知道,原来综艺也有剧本。 两人有过一瞬对视,他礼貌颔首率先收回了目光。 此时初秋的阳光正浓,日光柱里隐约可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 后来温钰浓也会想起这一天。 想起他清瘦俊朗的面容和他那深邃又忧郁的目光。 心中依然会有悸动,那是她曾经在新泽西反复拿起又放下的人。 她少女时期,不遗余力喜欢过的人。 * 尚城到了秋天雨水增多,提前沟通好的室外项目因为下雨搬到了室内来录,几位男女嘉宾坐在一楼大厅玩游戏。 温钰浓提着保险箱到时,拍摄正要开始,她无所事事地在二楼闲逛。 走到底是一间由隔断屏风卷帘划开的临时休息室。 她认真瞧着丝绢素帛上勾勒的墨色山水。 此时有微风拂过,屏风开合,竹骨微摇,狭小空间内氤氲出一股清茶香气。 楼下传来的嬉笑声很大,夹杂着嘉宾与编剧沟通人设的对话。 随着导演喊出的“action”室内稍稍静下来,大约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很快又是一阵欢呼,接着有人提问:这里有让你心动的女生吗? 过了片刻,一道清润的男声回应了这个问题,他说:有的。 温钰浓盯着屏风后面木桌上滚沸的茶水愣神,半晌后才反应过来,那是梁云清的声音。 她无心再听下去,转身乘了电梯打算从后门离开。 屋外秋雨正缠绵悱恻地下着,她忘记带伞便站在后院屋檐下,盯着莲池里的残荷发呆。 温钰浓在美国读书的地方,也是全年有雨的新泽西州。 学校地理位置很好与纽约隔一条河,她还特意去打卡过最美的曼哈顿景观。 记得是十月末的第一轮降温,也下了好大一场暴雨。 裴沅禾出去泡吧只留她一个人窝在公寓睡觉。 被突如其来的雨声惊醒后,温钰浓迷迷糊糊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莫名就想到梁云清这个点应该还在图书馆。 她找人打听过他的课程安排,知道他常去的图书馆和喜欢坐的位置。 温钰浓捏着手机敲字,删删减减好一会儿,才把讯息发过去,问他:[你在哪里?] 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梁云清才回复:在图书馆,怎么了? 她看到讯息时已经出了门,手上拿着准备好的雨伞,在心里得意地想,她就知道,他果然在图书馆。 于是她问:[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梁云清:[我等雨停了再回去。] 裴沅禾的公寓离学校很近,她急匆匆赶到图书馆,对着玻璃窗整理好仪态。 温钰浓找了空位坐下,回复他:我也在Firestone,要不要一起走? 过了好久,雨依然没有停,梁云清回复她说:[好的,我来找你。] 那把玫红色的伞很小,梁云清几乎是淋着雨把她送回了已经很久没有回去过的宿舍。 分别时温钰浓笑得热烈,朝他猛猛挥手说再见。她站在宿舍楼下目送梁云清举着那把画着卡通小熊的伞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 伞的手柄处挂着一串没什么价值的豆种翡翠珠链。 后来不知道哪一次出行,伞坏了,链子也一并丢了。 其实,她总以为他会有点喜欢自己的。 温钰浓鼻子一酸,莫名其妙就落了泪。 裴知瀚在芭蕉树后的车库抽烟,他坐在车里等人,手腕松松搭在车窗,瞧见的就是这一幕。 他曲起食指弹了弹烟灰,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立即将烟掐灭。 第2章 大圭不琢 裴知瀚推开车门时,温钰浓才注意到芭蕉树后面是有人的。 便抬手抹了一把泪,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转过身想走。 “温钰浓。”裴知瀚叫住她,快步走到屋檐下收了伞,指了指她手上的密码箱,“你在等小禾?我正要找你结账,合同带了吗?” “在车上,我这就去拿。”她说话的语气因为夹杂着鼻音,听着有些委屈。 裴知瀚拧眉,偏头看了看屋檐外的雨水,将伞撑过她头顶,“雨大,我送你过去。” 温钰浓找到停在马路边上的红色小跑,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去拿装在袋子里的pos机和印好的合同。 瞧见她弯腰时露出的那一截雪白腰肢,裴知瀚漫不经心地偏头移开了目光。 只将手中的伞倾斜,尽量不让雨淋到她。 拿好东西,温钰浓想起别墅里那一小间茶室,便说:“裴先生,要不我们进去聊?” 裴知瀚说:“不必麻烦,我车里宽敞,去车上就可以。” 温钰浓埋着头跟着他往回走,余光只能瞧见身旁人那一截被雨淋湿的西装裤腿。 她坐进去以后,正要关门,裴知瀚出口制止了她:“不用,把门开着。” 温钰浓一脸懵,她四下瞧了瞧,没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她尽量表现出坦诚,跟裴知瀚说好价格,又提醒他:“我手上这些,沅禾还没看。” “你打开我看看。” 她稍一抬眼,注意到裴知瀚的衬衣被雨水打湿了些,贴着他紧实饱满的肌肉线条。 微透的西服衬衣下面是难以忽视的男性美体。 温钰浓哪见过这场面,脸颊蓦然涌上两团红晕,头垂得更低。 裴知瀚的角度只看到了她颤抖的纤长睫羽和那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泛起的胭脂红。 光线暗他没瞧真切,只以为车内闷,顺手又将车门推得更开了些。 风吹进来,温钰浓一阵哆嗦。 她把箱子搁在腿旁,打开保险箱后将它转向裴云瀚那边。 比起镶的光彩夺目的翡翠饰品,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保险箱旁她光洁的膝盖,关节隆起处像被打磨光滑的小鹅卵石,细腻圆润。 往上是一双修长的腿,白皙圣洁。 他伸手取出那颗唯一没有镶嵌的冰紫色蛋面,就着车窗外的光线看了看。 温钰浓见他感兴趣便介绍道:“裴先生眼光好,这一批货里属它品质最高。紫翡往往种色难以兼得,这枚蛋面尺寸饱满又冰又胶。底子这样干净的情况下还能有如此浓郁的紫色,真的很难得。” “大圭不琢,美其质也。正巧下个月我小姨生日,你觉得拿来当生日礼物合适吗?”他目光落到温钰浓身上,从头往下看她一眼。 “那肯定是再合适不过了。” 裴知瀚听了她的话又多看了几眼,最后遗憾地摇了摇头,把蛋面放回原位,“净度不够,差了点意思。” 合着是逗她呢,温钰浓的笑容僵在脸上,“工厂还有一些高货,如果裴先生需要的话...” “再说吧。” 他把支票填好递给她。 温钰浓双手接过,低头看了看,跟她给裴沅禾的报价一样,不多不少。 呼出一口气,她跟裴知瀚道了谢后不忘说吉利话:“裴先生爽快,祝裴先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裴知瀚被她逗笑,却不再说话。 温钰浓磨磨蹭蹭的,假装还在确认证书和票据。最后东西实在收无可收,她拉下脸假笑着问他:“裴先生,要不留个联系方式,有好东西了我联系您?” 见他没反应,温钰浓继续说:“最近工厂那边出了两块种水极佳的无事牌,如果您喜欢精致一些的也有雕刻好的山水牌。大的摆件,弥勒佛这些。小的,像平安扣,观音,貔貅也是有的...” 裴知瀚微微仰了仰下巴,身体往后,靠在了沙发椅背上,似乎是受不了她的啰嗦,不耐地皱了一下眉。 僵持片刻,温钰浓隐约听到他轻慢地“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掏出手机问:“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裴知瀚递了一张名片给她,“把货准备好以后打这上面的电话。” “我外公倒是对翡翠瓷器感兴趣,不过玉这一类贴身的物品他不喜欢用别人碰过的。东西不急着要,明年开春之前准备好就行。” “裴先生您放心,如果是有人借戴过,或者是二手回流,我们都会提前告知,不会以旧充新。而且,我们家也是支持定制的,到时候有好的料子我一定先通知您。” 温钰浓耐心地解释着,心想这人不懂行,翡翠哪有那么多好的新货。都是这个人手里流到那个人手上,有些人就偏爱那点历史的厚重感。 她暗暗盘算着工厂那批石头能不能开出一两件好东西,让他看得上眼。 “嗯,我自然信得过你。” 等温钰浓离开后,裴知瀚解开湿透的上衣,拨了电话让助理送衣服过来。 空调调低两度之后他仍觉得燥热,索性脱了衣服,团了团丢在脚边。赤着半个身子从中控台拿过香烟,不疾不徐敲出一支含在唇间,微微颔首用手拢住火苗,试了两下才把烟点燃。 吞云吐雾间,他凌厉的眉眼在烟雾中低垂。 温钰浓坐在车里跟裴沅禾发消息。 那边回了一个知道的小猴子表情包,又跟她吐槽道:[浓浓,我正挨骂呢,剩下的东西后面抽时间再看。] 她回了一个笑脸后收了手机。见雨稍小了些,便点火驱车离开。 这是一栋坐落在4A级景区内的半山别墅,环山公路弯道多,她车技一般开得很慢。 沿途的雨又大了起来,山里昼夜温差大,温钰浓今天穿得少。 秋老虎忽热忽冷的,让人穿不对衣服。 车上放了一件薄绒披肩,她感觉到冷后便靠边停了车,把披肩搭在腿上。 山里风景好,她忙了一天,正是乏累困倦的时候,索性熄了火,靠着椅背发呆。 目力所及层林尽染,这金秋颜色在雨幕里看着多少有些萧条。 此刻她有种扭曲的心理,想要把梁云清的好友加上,问问他的恋爱进展。 温钰浓自嘲似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个受虐狂。 又想起裴知瀚那高冷模样,感慨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 一时气恼,便想要睡觉。 醒过来时,天色已暗。 她启动汽车继续往前开,透过后视镜看到一辆黑色宾利正在向她驶来。 那车开得又快又稳,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就一脚油门从左手边超了车。 温钰浓骂了句神经,觉得不解气又探出头对着那辆扬长而去的定制版慕尚吼道:“会不会开车啊?” 那车已经没影,她忽然想起裴知瀚今天坐的那辆车似乎也是这个车型。 真难看,也就老男人喜欢。 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过,邓慧娟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回来了起身问:“吃饭了吗?谈的怎么样?” 温钰浓顺手把车钥匙放在鞋柜上,弯腰换鞋,“支票在我包里,明天让爸去银行兑现。” “真的?我宝贝女儿也太厉害了吧。”邓慧娟丢了遥控器去迎接她,又确认了一遍,“你吃晚饭没?” “还没。” “那我去给你下饺子。” 今天刚包好的,正新鲜。 温钰浓靠在厨房门边,听到邓慧娟说:“都是猪肉白菜馅,我给你放在冰箱第二层,我看上次给你包的还没吃完。” “嗯,不怎么在家吃饭。” “三餐要搞好这是基本,你现在年纪小没感觉,等你到爸妈这个年龄才知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邓慧娟把煮好的饺子捞上来,打了汤,撒上葱花。又说:“这生意谈成了是好事,你爸那边资金问题也解决了,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还得去给刘太太送货,休息不了。”温钰浓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气,含糊应她。 邓慧娟拿出手机给在玉器街看铺子的温泊松报喜:“老温,咱闺女出息了哈,卖出去一整套呢。”她换了只手捏着手机继续说:“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有自己的节奏,你以后不准急她。” 温钰浓听着笑了笑,起身把碗端到厨房洗好。 出来时见邓慧娟还坐在原来的位置,她靠过去挨着坐下,“妈,快去休息吧。这几天别过来了,我明天去工厂看看刘太太定制的那只镯子,没问题的话就给她送过去。” “等交了货,我要在沪市玩几天。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多会享受一人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不是说我吃不了一点苦么,现在也一样,我不会让自己累着的。” 看来包的饺子她还是吃不上,邓慧娟又叮嘱了一遍,要她好好休息,按时吃饭。 她把邓慧娟拉起来往卧室里推,“知道啦知道啦。我去洗澡了,妈,你早点休息。” 浴室内水汽氤氲,她抬手抹掉镜子上的水雾,盯着里面反射出的婀娜身姿,想起了裴知瀚的那句话。 大圭不琢,美其质也。 转念又记挂起刘太太的手镯,乱七八糟各种事情堆在脑子里,她烦躁地穿上睡衣回卧室睡觉。 第3章 爱情不顺 刘太太是温泊松认识的一个古董商引荐过来的买主,之前听温泊松提过一嘴,说她是个行家,一来就提出要看绿货。 验资,看石头,付定金,一气呵成一点不犹豫。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第二天看到手镯成品时温钰浓还是忍不住惊叹。 原来这就是高净值女性,审美好,眼光独到。 温钰浓把镯子拿到室外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又将镯子举在手上反复看了看。 凑成九宫格,发了个朋友圈:[客户的美镯出货了,同料高货需要的私我哦!] 她心里还念着裴知瀚要新货的事,把东西收好后又在工厂逛了逛。 “小温老板,这边还有一块板料刚画好镯位,你要看看不?” 温钰浓闻声看过去,说话的是张新面孔。她没什么印象,只觉得小伙子长得俊秀,就是皮肤有点黑。 旁边李师傅介绍说:“小温,这是我徒弟张耀文,你来工厂少没怎么见过,不记得很正常。” 她点了点头:“嗯,我记得。走吧一起去看看,是春彩料子对吧。” “对的,小温老板记性真好。” 李师傅走到架起的板料面前拢了拢袖套,“这板子纹劽多,画了九个镯位。这边两只有大劽,但效果还得压出来看了才清楚。” “裂太多取出手镯也卖不上价。”温钰浓顺着他比划的位置指了指,“你们才是专业的,得麻烦你看看这里要不要重新规划一下,不一定非要出镯子,到时候我去找我爸商量。” 李师傅那些钢尺对她笑了笑,“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厂里取完镯子和蛋面的料子都是要送出去卖给其他的珠宝商,所以温柏松想要多取镯子也是情有可原。 想到档口一堆小圈口贵妃正愁卖,温钰浓又觉得自己老爸做生意没主见,太随大流。 不如把那些料子留着自己加工自己卖,反正都扩了厂子,就是资金流困难了点。 到档口时,温泊松正坐着陪客户喝茶,见她来了便给人介绍道:“我闺女,温钰浓。” 那是个中年男人,西装革履的成熟扮相,温钰浓收回目光,乖巧地笑着,“叔叔好。” 那人放下茶盏,对她点了点头。 见温泊松没有介绍的意思,她也不兴凑上去,就先进了内室,瞧了一圈玻璃展柜里陈列的翡翠物件。 想到裴知瀚那句“差点意思”,温钰浓知道这些东西他瞧不上。 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做不上他那单生意了,等温泊松空了倒是可以让他去公盘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石头。 手机震动了一下,刘女士那边回复她:[看着还行,尽快送过来吧。] 温钰浓伸着脖子看了眼温泊松,见他眉飞色舞正侃侃而谈。 她抿唇笑了,回复到:[“好的”。] 跟温泊松打了招呼她就开着自己那辆红色奔驰回家。 事情谈妥了,她归心似箭想要回去补觉,也忘记了要说板料的事。 半路裴沅禾打来电话,她打开车载蓝牙,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浓浓,感冒吃什么药好啊?”裴沅禾声音有些急切,但听着不像是生病了。 “你不舒服吗?”温钰浓记起那日山里的寒气和雨水。 “不是,是云清。昨天我们拍戏,要在外面露营。夜里温度低他把被子拿给我了,就冻感冒了,还有点发烧。” 听着听着她就出了神,到路口时才发现是红灯,赶紧踩下刹车。 由于惯性身体极速前倾,温钰浓撑着方向盘有些懵然。 也不知道节目组怎么想的,裴沅禾这种带资进组的大金主,拍个十几分钟的露营情节难道还得真在山里过夜吗? 温钰浓实在理解不了,但她不好多问。 “正常的感冒药都行。”想到梁云清头孢过敏她又提醒道:“头孢不行,有些人过敏。” 见到他那天,梁云清还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当时温钰浓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新泽西读书时,雪季很长,要持续三四个月。 他永远是将那两件薄夹克换着穿,从不生病。 短短不到半年,他书不读了,连身体也变差了。 温钰浓好想问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手机上已经摁出了梁云清的号码,点最后一下拨通键时,她突然清醒过来。 他们不该再联系了。 此时过分的关心,对他来说或许是困扰。 佳人在侧,哪里用得着她呢? 经这一遭,夜里温钰浓辗转反侧却睡不着了,她索性起身趴在窗户边发呆。 窗外灰蒙蒙一片雾气帷幕下,只有几盏朦胧的路灯还亮着。 裴沅禾和她是在一门选修课上认识的。 温钰浓的印象里,裴沅禾一直是一个高能量,极其热烈的人。每天会在社交网站分享留学生活,两个账号加起来有几百万粉丝。 反观自己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她第一次意识到人与人的差距其实是很大的。 喜欢裴沅禾,似乎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温钰浓恍然大悟,为什么梁云清要去录那档综艺。或许他一早就喜欢裴沅禾,只是那会儿碍于对方有男朋友没有表态。 想到自己那些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的日子,确实是一厢情愿了。 昔日光阴,带了太多滤镜,温钰浓想曾经自己也算尽力而为没留遗憾了。 那时她不太擅长过度隐忍的感情,情到深处便率先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然后一切都是她的独角戏。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学姐办的Party上。 她被室友拉着强行合群,困到不行又不好意思提前说走。 到后面口干舌燥,就喝了一杯冰水。 恰逢当时生理期肚子难受,只能跑去卫生间蹲着来缓解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她拖着又酸又麻的腿出来时,人已经散的差不多,她看到泳池边有个在捞垃圾的清瘦身影。 就用英语问了一句:“你需要帮助吗?是什么东西掉了吗?” 其实需要帮助的是她,在厕所里她把手机玩没电了。 梁云清回过头,看着她怪异的走路姿势,微微一笑。 夜色暗沉,明月如昼。 那一笑,帅得惨绝人寰。 她想自己真是个天生好美色的人,不然当年怎么会对梁云清一见钟情呢? 温钰浓叹了口气,恨自己不够洒脱。 裴沅禾的微信刚更新了朋友圈:男神也怕药苦哦! 配图是一只小熊落泪的表情包。 真是一个“雪上加霜”的夜,温钰浓泄气地把手机重重丢进床铺。 读书时她给自己规划的人生是毕业后经营一家生意尚可的珠宝店,穿包臀裙留大波浪,做个漂亮性感的女老板。 刷到视频里的妖娆美女时,她以为年纪一到就能自动长成那样。 结果是到了二十二岁,连高跟鞋都穿不明白,每天的娱乐活动除了睡觉就是刷视频。 她心里一阵人生不如意的感慨,在飞机上懵懵懂懂地暗自哀伤。 下午带着手镯见到刘太太时,这种情绪更是达到顶峰。 刘太太肤白貌美,看不出已经四十来岁。穿了条墨绿色丝绒材质的紧身吊带裙,深v领设计将胸前本钱和盘托出。 成功女人见惯好东西,拿到镯子后神色如常说了句:“还行。” 她扫码将钱转到温泊松的Ali pay上,问温钰浓:“你晚上有时间吗?我可以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温钰浓心中一喜答道:“有的刘太太,谢谢您。” “那你去换件衣服,然后到这个地址。” * 到鹿荣庄以后,温钰浓兴高采烈地等着太太们来,想着感情不顺事业顺,她以为自己的财运终于来了。 人生却往往事与愿违,女老板们到后只象征性地问了一下她是谁。然后点了一堆男模,就着自己圈内的所见所闻聊起各种八卦,温钰浓也插不上嘴。 她被挤到角落彻底成了隐形人,看着身上花了大几千买来的裙子,心里多少有些不甘。 透过包间昏暗的光线,她对上了刘太太的眼睛,只一刻便被刘太太身边坐着的“小白脸”打断。 那人绸质衬衣扎进牛仔裤,给刘太太递酒,半撒娇地说:“姐姐~你尝尝啦,这是好酒。” 她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刘太太却出人意料地就着男子的手抿了一口,笑问:“不错,怎么卖?” “小白脸”举手曲起大拇指比了个“四”。 刘太太捏了一下他脸颊,“来十瓶。” “谢谢姐姐。” 男孩的下颚被刘太太勾起,接着被戏谑地调侃道:“这就高兴了?” “见到姐姐就高兴。” 温钰浓移开眼,不好意思再看少儿不宜的情景。 她第一反应是那酒四千一瓶,还沾沾自喜地想,原来富婆喝的酒她也喝得起。 心里计划着再谈几单大的生意以后,也去点几个帅哥,然后做出爽快模样,一次性买十瓶。 最好是比梁云清还要帅点才行。 侍应生端来酒后,彻底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看着下面压着的票据,不敢置信地反复数了好几次后面的零。 真是术业有专攻,原来钱这么好挣。 她自己谈下来的第一单大生意还是因为裴沅禾,说到底东西是高货,有收藏价值。而且人家不在意那点钱,其实谁来卖都一样能成交。 不算她的本事。 今夜看到这一幕,她记起了那日裴知瀚看她的神情,就跟刘太太看这男孩一样。 骨子里的轻蔑和不屑,收得再好也不是微不可察。 不舒适的感受只持续了几秒,温钰浓不是个内耗的人,这些想法在脑子里转瞬即逝,她快速把自己说服。 做生意的人最忌讳清高,生意谈成了,卑微点也无所谓,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今夜她瞧了一圈,刘太太旁边的常女士为人最是和善,特意提了一嘴她脖子上的绿坠子好看。 似乎也是有买翡翠需求的。 她学着那男孩倒了杯酒朝常女士靠过去,也唤一声:“姐姐?” 常女士正聊地开心,掩面大笑,回头看她时脸上还有被打扰的愠色。 “姐姐,你刚刚说...” 温钰浓的话没有说完,一道踹门的巨响传来。 只见好几个男人冲进来,为首的那个嘴里还骂着:“婊子,花老子的钱玩男人。” 她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噤声,屏气凝神坐着不敢动。 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朝她走了过来,揪着常女士的头发,把人给拽了起来。 常女士一声尖叫,大声骂道,“你个死瘟生,管老娘的事干什么?说好了各玩各的...” 刘太太想打圆场推搡间崴了脚,温钰浓连忙起身去扶,两人被一并推倒在地。 她们对视一眼,互相都有些懵。 温钰浓如堕五里雾中,大脑宕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她只知道客户没了,一时间惘然不已。 周遭吵闹声越来越大,情绪激动得已经动了手,安保赶到时地上留着斑斑血迹。 夫妻一场,也是对彼此下了死手。 一行人被赶出鹿荣庄,走到大厅时她忽然想起包没有拿,又委屈又可怜地求安保能不能让她回去一趟。 靠在单向玻璃窗喝酒的肖译最先看到这一幕,便取笑道:“这是煤老板的漂亮妻子在会所点男模,被抓现行了吗?” “娶小老婆就是这下场,天天绿帽头上戴。”牌桌上的刘局打了张二饼又对着裴知瀚说:“知瀚啊,我们这就你还没结婚。我奉劝你一句,结婚是人生大事,切忌贪图美色,最重要的还是合适。” “对嘛,老婆得要老实本分的。同龄人最好,懂分寸。年龄小的不成熟,以后家宅不宁,你怎么安心在外面打拼。” 裴知瀚没理他们,本能地从牌桌抬眼去看大厅里他们谈论的主角。 这间包厢位置好,几乎可以将整个鹿荣庄的内部格局一眼看完,他座位对着窗户,自然看得到温钰浓一行人。 瞧得有些久了,刘局提醒他摸牌。 肖译喝了口酒,状似不经意地跟着问:“怎么了,有熟人?” 裴知瀚收回目光,自若地抬手丢出去一张原本计划用来胡牌的五条。 他说:“不认识。” 然后就是刘局“捉五魁”的惊呼,没人再提大厅的闹剧。 第4章 小家子气 温钰浓没等多久包就送来了。 那人胸牌挂着经理职称,仅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拦她的安保,安保们便自觉走到一边。 对方恭敬地把包递给她,“温小姐,让您久等了,实在抱歉刚刚我才了解到中间有一些误会。您看要不这样,我们为您提供一间套房,您可以先去换一身衣服,或者住一晚等明早再走。” 温钰浓埋头看了看被红酒泼了一身的裙子。 想起刘女士买下的那四十万的酒也没喝上两口,她气不打一出来,捏着包昂着头说:“赶紧带我去。” 免费的套房居然比她住过的五星级酒店还奢华,就单单那客厅比她家还大了些。 温钰浓摇了摇头,真是穷奢极欲,**糜烂。 她穿着浴袍在套房里等着服务员把衣服送过来,这些天一直奔波劳累,前一晚上又几乎没睡。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影,她没撑住困意,靠在床头沉沉睡去。 裴知瀚进屋后径直去了浴室,见里面乱糟糟的,下意识皱了一下眉。 正要拿起电话叫经理过来,就瞧见了洗好挂起的女士内裤,白色蕾丝边,纯情又诱人。 他心中警铃大作,快步走到卧室。 那里果然睡了个女人,头发遮住了脸颊,睡袍微敞,露出半片胸前美景。 温钰浓是被裴知瀚叫醒的,醒后一脸迷惘,想不明白怎么房间里有个男人。 刚刚睡觉时眼睛被手臂压得太久,她睁开眼视线模糊有些看不清,理了理衣服乖乖坐在床头。 缓了好一会儿才嗫喏着喊人:“裴先生?” “嗯。”对方没动,似乎在等她解释。 “那个,今天我来这儿谈生意,出了点事,服务员说可以在这住一晚上再走。” 裴知瀚听到这,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没再顾忌温钰浓,拿出手机给肖译发信息。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对着彼此,一个发呆一个忙忙碌碌不知道在给谁安排工作。 处理完肖译,裴知瀚收了手机。 对温钰浓点了点头,语气温和下来,暖光灯下埋头看她,目光也温柔,“抱歉,应该是我走错了。” 想起大厅时她狼狈的模样,裴知瀚没急着走,继续问道:“你在沪市的买家多吗?” “不多,只有一个,今天送了货本来就没事了。只是刘太太她说给我介绍客户,晚上我才来这的。” “如果你不急的话可以等等,过几天我有个朋友的太太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温钰浓激动地站了起来,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尴尬笑了笑,“不着急的,谢谢您裴先生,那我等你?” “嗯。” 裴知瀚对她道了晚安,走到门口时又转头去浴室拿西装外套。 温钰浓听到关门声才松了一口气,闭着眼软软倒在床铺。 她这算是塞翁失马,因祸得福。 温钰浓躺了躺又爬起来,拿起包里的手机给温泊松发消息,让他把家里现有的好货都拍好照片跟视频发过来。 男孩对富婆叫姐姐才有用。 她得跟富婆当闺蜜,聊人生、聊理想、聊孩子老公。 把天聊好,货才能卖得出去。 * 剩下的几日温钰浓在酒店窝着睡觉,她选了一些太太们可能会喜欢的手镯套链,让温泊松送过来。 带来的保险箱搁在角落,温钰浓瞧了几眼觉得不妥,打开行李箱把它放到底部,又拿衣服将它盖住。 “啪”的一声箱子合拢,顺畅拉上拉链扣进锁槽。 她蹲着没动,事情悬而未决,温钰浓没什么耐受力。开始担忧起裴知瀚是不是已经把这茬给忘了?怎么还不联系她? 之前存他名片上的那个号码时,温钰浓特意编辑了短信过去。 这会儿点开对话框,还停留在那句自我介绍上。 [裴先生您好,我是温钰浓。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联系我。] 那边没有回复,或许根本没有看到。 沪市的酒店不便宜,她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很多客户买完东西后都喜欢说要介绍自己的朋友过来,但大多数不了了之。 裴知瀚那样的人应该很忙,也看不上转介绍那点回扣,所以那天晚上他是处于怎样的心态说那话的呢? 现在想想,也许只是随口客套而已,毕竟他一向是不怎么看得起她的。 温钰浓站起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她当时就应该多说几句,至少跟裴知瀚敲定好具体时间。 这样坐以待毙太被动,她呼了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您好,这里是裴董事长办公室。” 听到是女声,温钰浓看了看通话页面又确认了一下,“请问这是裴知瀚先生的工作电话吗?” “是的,我是她的秘书,我姓张。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能让他接电话吗?” “非常抱歉,裴董正在开会,目前无法接听任何电话。您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会为您详细记录,并在第一时间转交给他。” 如果真的可以,她想说能不能转人工? 温钰浓调整好情绪才措辞表明来意:“您好张秘书,裴先生之前说,过几天要给我介绍一位朋友认识,我想问问她有什么喜好。” “好的温女生,等裴先生回复了我会打给您,请保持电话通畅。” “嗯嗯,谢谢您。” 漫长的等待耗光了她即将见到大客户的紧张与兴奋,只觉得日暖月寒,时间熬人。 温钰浓记起之前说要见面的高中室友,便发了消息问:[下午有没有时间吃饭?] 那边很快回复,说晚上六点以后可以。 温钰浓高中的时候学的理科,成绩中规中矩,物理和英语很好,化学最差。 年级排名在三百多名浮动,顶了天能考个京市的211。 温泊松没上过大学,所以在女儿培养上就立志要送她去名校。 做生意这些年,他吃了不少没学历没圈子的亏。常常念叨学历这东西可以不靠它吃饭,但不能没有。 那时生意刚刚稳定,置换了房车以后温泊松几乎是把所有可支配的存款都用来送她留学。 温泊松那些道理,是她在谈成裴家的生意后才悟到了一些。 学历带来的附加价值往往是不会摆到明面上来的,但它真真切切给了她圈子和人脉。 如果不是在PU的四年,她也许一生都接触不到梁云清与裴沅禾那样的人。 两类人的极端,却是同样的优秀。 温钰浓不得不承认,他们站在一起更般配。 拿到PU的offer后她其实可以不用再去学校,但温泊松不同意。反复强调不能停止学习,他说在学校才有氛围,能静下来思考。 于是她待到出国前一个月,才搬离学校宿舍。 黄嘉琪对她的印象也停留在此,温钰浓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偶尔还搞一下抽象,最后却是班上为数不多能申到美本的人。 别人拿到offer都出国旅游或者考驾照去了,只有她依旧坐在教室里跟着读书。 晚自习也不吵不闹还给同学讲物理题,那会儿温钰浓已经自学了微积分,磁场的叠加与变化能够用毕奥萨伐尔定律来解释和计算。 最后两个月她还主动承包了寝室的卫生,说自己大学已经有了着落,让她们安心备考。 这样一个君子之交淡如水,做事又不求回报的人,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黄嘉琪与她约在外滩旁那家有名的蟹黄面碰头,虽说要尽地主之谊,其实她也很少来这些地方。 两人订了靠窗的位置,点了个豪华套餐,边吃边欣赏着外滩美景。 华灯初上,黄浦江的豪华游轮拉出长长的光痕,岸边人潮涌动,光怪陆离。 温钰浓剥了只虾放进嘴里,味道太怪,她皱眉吐槽:“大城市就是好啊,虾还是梅子味的。” 黄嘉琪跟着笑了,“这是他们家的一大卖点,对了钰浓,你最近在干嘛?” “‘海带’嘛,肯定是在家待业咯。”她放下勺子,这沪市网红餐厅的菜她有些吃不惯。 “钰浓,当年还得谢谢你,没有你,我...” 温钰浓一愣,然后摆了摆手,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致谢吓到,“都过去啦,不说这些。” 那段久远记忆涌现出来,是高二下的一个中午,温钰浓吃过午饭回寝室拿作业,碰到了坐在阳台边沿的嘉琪。 温钰浓以为她要跳楼,没敢靠太近,只小心翼翼地问:“嘉琪,你有什么事想不开吗?你可以说给我听。” “我只是在思考读书的意义。”黄嘉琪听到声音回头,逆着阳光咧嘴一笑。 光线刺眼,温钰浓看不清她的表情,偏着头问:“那我可以陪你一起吗?我也想坐在阳台上试试,但我恐高不敢一个人。” 黄嘉琪身体一僵,点头说:“好。” 嘉琪抑郁症好了以后已经是高三,有一次晚饭时,她们约着一起去买饮料喝。 温钰浓站在马路边捧着奶茶半开玩笑地说:“嘉琪,你说我这样的人,普普通通的,以后去了地府是不是也是底层鬼啊?” 黄嘉琪想,怎么会呢,钰浓是她见过的最好最温暖的人。 但她只跟着笑,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有可能,我们也许都是。如果没人烧纸,还买不起孟婆汤投不了胎,成孤魂野鬼。” 温钰浓捧腹大笑:“那万一你混的好,可不可以苟富贵,勿相忘?” “当然,我给你安排最帅的鬼差伺候你。” 温钰浓的声音忽然郑重起来,她说:“不,嘉琪。我是说这辈子的事儿,鬼差没意思,活着的帅哥才有玩头。” 她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伴随街边呼啸而过的汽车,晨钟暮鼓般荡人心魄。 黄嘉琪难得有些八卦了,很想问问她的恋爱生活,有没有找到她所谓的,符合择偶标准的帅哥。 当然她也确实问了。 只是温钰浓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踌躇着开口道:“有吧,就是帅哥不好追,后来还是没追上。” 不想提梁云清,爱而不得的人多少有些意难平。 温钰浓喝了口店里赠送的酸梅汁,点评道:“这免费饮料最好喝,还是免费的东西好。” 接到裴知瀚电话时,正是店里最热闹的时候。 有人在舞台跳舞,音乐激情澎湃。 她穿过拥挤的过道往外走,与端着菜肴的服务员错身时,手上已经把电话接通。 听到裴知瀚的声音传过来,她才大感不妙,原来这通陌生来电是他打来的。 “温钰浓。”裴知瀚又喊了她一声。 “欸,欸,我在听。” 她猫着腰抬起另一只手捂着手机,怕他觉得自己太吵。 但他还是听到了这边的嘈杂,冰冰冷冷地说:“你那里有些吵。” 温钰浓赶紧道歉:“对不起裴先生,我不知道您今天有空,我这会儿正在外面吃饭。” “那我们改天再约?” 裴知瀚说话的语气很难听出什么情绪,但温钰浓知道,这次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别的机会了。 “别,裴先生,我刚吃完现在正有时间,您在哪我来找您。” 她匆匆跟黄嘉琪道别,往裴知瀚说的那个地址赶去。两个地方离得不远只是她没有时间准备,珠宝还在酒店放着。 好在她穿得还算得体,这是她做珠宝生意养成的第一个习惯。因为随时可能会见客户,所以总是习惯正式中带一点舒适的穿搭。 这样既能体现她的重视,又不显得用力过猛。 今日她穿得是异型剪裁的白衬衣加黑色阔腿裤,腰间配黑色细腰带,脖子系了条黑白格纹丝巾。 她又埋头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问题。 裴知瀚坐在车里阖眼养神,温钰浓赶到时怕他久等,在司机打开车门的刹那便立马钻了进去。 “对不起裴先生,让您久等了。” 他睁开眼,瞧见她一脸的素净,额头隐约泛起一层薄汗。小女孩望着他,眼睛圆溜溜地转着,嫣红的唇瓣微张,吐出温热气流。 原本准备出口的锋利词句,在口腔里转了个弯,“你就这样过去?” “对不起,裴先生。我...” “不用总是道歉。”他收回目光对司机说:“周师,先去BFC。” 温钰浓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想说自己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犯不着见个未必算客户的客户而捯饬一身行头。 她眼光短,舍不得放长线钓大鱼。 但裴知瀚说话做事总不给人留空间,温钰浓咬着下嘴唇,别过头去看窗外街景。 这些时日她的委屈也在脑中一一闪过,那些太太们的无视,被泼一身酒的无辜。 在酒店碰到时他的不屑,还有之前他的傲慢和心血来潮的逗弄。 温钰浓是心大但不是蠢,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乐意深究而已。 她不是非要挣这个钱的,好歹读了十多年书,身上多少带点傲气。要彻底在权势面前弯腰,她也做不到。 第5章 好为人师 到品牌店时,已经有经理等在门口,她瞧着那阵仗坐着没动。 “今天你让张书记的太太不高兴了,我的生意也谈不成。”他的声线平稳,语气像冰珠落地般清晰疏离。 温钰浓纤细的肩背微微绷紧,动作有一个微小的凝滞。 回眸时,她依然抿着下唇。 裴知瀚的目光从那丰润娇嫩的唇瓣移开,难得耐心向人解释,“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下午张秘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有接到。” “温钰浓,做生意不能太小家子气。” 她想起才回国时,温泊松虽然资金紧张,也依然坚持给她全款提了辆两座的基础款奔驰小跑,跟她说这样见那些客户才勉强够用。 那时她觉得是温泊松的偏见,有没有这车没什么区别。 现在想想旁边档口的张姐天天接待富太太,开的是迈巴赫。那些翡商,谁不是豪车名表地包装着。 和有钱人打交道,太寒碜了谁搭理你。 温钰浓涣散迷茫的目光,倏地凝紧了。 其实那天她就该学着刘太太,一口气喊十瓶酒,而不是坐在角落等着有缘人“临幸”。 她钻营的那点扮猪吃老虎的伎俩也就够做些小本买卖。 身边人有心赐教,自己还先摆起了谱。裴知瀚说的没错,她就是太小家子气。 主动出击才有故事,温钰浓没等司机过来,率先推开了门迈步下车。 她在店里选了条一字肩的收腰长裙,简单画好一个淡妆后开始做头发。 想到上一次这样隆重还是两年前的圣诞节,裴沅禾在公寓办了宴会。 当时穿的是裴沅禾送的礼服,说让她好好打扮,在party上物色合适的对象。 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在梁云清那,谁也看不上,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夜。 后面她鼓起勇气问:“要不要一起跳舞?” 梁云清拒绝道:“抱歉,我不会。” 他哪里是不会呢,他与裴沅禾录的那档综艺马上就要开播了,预告片里明明有他们跳舞的片段。 看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一米七几的明媚大美女站在他身边才不觉得突兀。 而自己,连身高都跟他差得太多。 灯光倾泻而下,在镜面折出柔和的弧光。 温钰浓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 身边SA似乎在夸她是天生丽质。 坐在沙发上的裴知瀚闻声跟着抬眼,两人猝不及防于镜中撞上彼此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停滞的空气中荡开了无声的涟漪。 他微微眯眼,目光寂静,没有火花。 温钰浓本能地畏惧那种熟悉的被审视的感觉,率先败下阵来,偏头去看帮她拿包的SA。 想到自己包里的卡是限额的,她起身朝裴知瀚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裴先生,我带过来的卡一天只能刷十万,能不买包吗?” 她说话的神态坦坦荡荡,是决心要把“小家子气”落实到底。 裴知瀚偏头的瞬间温钰浓已经站直了身体,空气余韵里,留一缕微不可察的香气。 她折身说话时,裴知瀚余光中是她流畅的肩颈线条和依旧挺拔的脊背。锁骨窝如蝶翼栖息的港湾,随着她呼吸起伏,在白嫩肌肤上勾勒出清隽的弧度。 那是从小就有意培养的好仪态,不僵硬不刻意,年轻女孩该有的资本她一样也不少。 温钰浓摸不准他的意思,局促地等着他表态。 直到他说:“随你。” 那语气风轻云淡的,他刚刚迟疑时眼里的疑惑与惊讶荡然无存,温钰浓只当自己看错了。 离开时她还在纠结怎么付钱,裴知瀚就着经理递过来的ipad,娴熟地在上面签了字。 温钰浓不解,踮起脚仰着头,裴知瀚实在是太高了,她只能尽量靠近他耳廓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买件衣服画个妆,还得你签字担保?她给我打的粉是金粉么?还是衣服上镶黄金。” 她不知道奢侈品店可以记账到季度末一起结算。 裴知瀚勾起唇,眼角眉梢也绽放出一些笑意,“温钰浓,我发现我对你的误解很深。” “啊,什么?” 他们其实没见过几次,谈不上深交,哪来的误解?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和男人出来,是不需要你自己掏钱的。” “为什么?我只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书里讲得是命运暗中馈赠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温钰浓有一番属于她自己的道理,“不让我花钱,总会让我用其他方式还回来吧。” 快到张书记家时,裴知瀚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今天你卖出去的珠宝我们三七分。” “哦,你三我七,那要跟我爸商量一下,这个我说了不算。”温钰浓认真思考过后又说:“那万一卖不出去呢?” “我七你三。”裴知瀚纠正她,至于卖不出去,不会有这种情况。 “那我不做生意了呗。”她倒贴给他打工好了,衣服鞋子也不是她想要的,他这是强买强卖。 “所以报价的时候,你想好了再开口。” 一股灼热气流从温钰浓的胸腔直冲头顶,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抬头望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才咬字清晰地开口。 “裴先生,可能您对我们卖翡翠的有偏见。翡翠它是跟黄金不一样,不懂行的人一眼看不出价值,我们这一行也确实有很多老板看人下菜碟,一人一个价。” 周遭空气沉重,她深吸一口气,“但我们‘泊翡珠宝’不是这样的商家,我们的客户很多都是回头客,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买了就不可能不去比价。人又不是傻子,等买主事后回过味来,他们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宰吗?” “温钰浓,你有些过于单纯了。”裴知瀚对她波澜壮阔的情绪无动于衷,他以为她是聪明人,早该明白做生意不可能永远都是这一套。 这一刻他既希望她能想到这样的买卖是人情世故,不是多一个零少一个零的问题,又莫名期望她不是真的认同。 “我们家是工厂出了货,综合考量后统一定的价,高货的报价可以在合理范围内上下浮动,但绝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做生意讲究诚信,对吧,裴先生。” “倒是我的不对了。” 他声音清浅,话出口也不算道歉。 温钰浓看他面色依旧温和毫无愠色,觉得奇怪又惊异。 裴知瀚不该是这么容易低头的人,他应该生气才对。毕竟自己也算是朽木不可雕也,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这样忤逆他。 只是温钰浓不后悔说那些话,买卖各有各的做法,她不点评他的对错,他也不该指摘她遵循的准则。 男人嘛都好为人师,温泊松以前也爱说教,后面吵了几次这毛病才有好转。 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过镂空雕花的巍峨铁门,道路两旁种着姿态优美的罗汉松,间隔着散发出柔和光晕的地灯。 下车时,张书记和他太太已经热情的过来迎接他们。 跟她想象中奢华的宴会不同,这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一顿简单朴素的饭局。 张太太见到她似乎很惊喜,难掩八卦地问:“知瀚,铁树开花了呀,这是谁啊?” 这个问题温钰浓没思考过,裴知瀚也不屑于花时间去想。 他刚要开口,温钰浓抢先接了话:“张书记,张太太你们好。我叫温钰浓,裴先生他算我半个老师。” “想不到知瀚还有这雅兴,但怎么是‘半个’呢?”张太太拉了她的手往大厅走。 “因为我经验不够,没把她教会。”裴知瀚和张书记跟在她们后面,他半调侃地回应了张太太的话。 张太太特别亲切,知道她是做翡翠生意的以后,一个劲儿地往珠宝方面聊,之前做好的那些功课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原来有意者是不需要特别引导的,卖东西也可以有姿态,愿者上钩才好谈价。 这时的温钰浓只以为是张太太真感兴趣,没想过自己是靠着裴知瀚在狐假虎威。 饭后她陪着张太太在花房聊天,一面墙的木质书架和满园的草木香气,正中间檀木书桌上放着抄了一半的《法华经》。 这是极其雅致的生活。 温泊松也爱喝茶,偶尔出口一两句佛语心得,以前还特意叮嘱过她没事多看多学,说就算做生意派不上用场也能静心养性。 当时她只以为这个辩证唯物主义者遍地的新时代,这些早已过时。 到后来,搞光学研究的梁云清送过她一本《金刚经》,在那之后她才用心去了解了佛家偈语。 勉强懂得了一点所谓的神学,那不是迷信,更像是一种境界。 她就着那本《法华经》对张太太说:“张太太,我听过一句‘身如芥子,心藏须弥’,应该就是出自《法华经》吧。裴先生说得对,您心胸开阔,境界高远,是小辈楷模呀,我得多向您学习。” “知瀚要是知道你给他加戏,回去可得说教你了。不过像你这样年轻的孩子,很少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张太太倒了茶推到她面前,“有时间带你见见我闺女,她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太太的话,温钰浓听懂了一部分,一知半解已经够她侃侃而谈。 接过茶,她笑着说:“张太太,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物理,学到最后多少懂了一点宇宙浩渺,人如微尘。” 但其实,学物理的是梁云清,温钰浓只在PU上过几门与之有关的选修,还都是因为与他有关。 这些宇宙观与修行论也都是梁云清曾经讲给她听的。 裴知瀚与张书记叙完旧后便准备离开,来花房找她时,温钰浓正拿着手机跟张太太选翡翠。 滔滔不绝地从色讲到种,再讲雕工和寓意,中间夹杂一些佛家道理。 裴知瀚想,做生意她是稚嫩一些,但看人的眼光独到,懂得投其所好。 其实她打电话来问这些太太们的喜好是极其越矩的行为,他不可能提前告知张太太信佛,他们的关系也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但今天她的表现来看,恐怕张太太是彻底误会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脸含笑意地说:“张太太,今夜叨扰了,我们改天再聚。” 张太太起身送客,笑着回应,“知瀚你眼光好,温小姐实在有趣,以后我可得找你把人要过来多陪陪我了。” 温钰浓已经走到裴知瀚身边,没曾想他忽然抬手,宛如长辈般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指腹的温度令她头皮发麻。 头顶传来他清润笑声,“她人小鬼大的,不惹你烦心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