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村夫和落魄公子》
1.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断了腿活该被人骑
寒冬腊月里,拱水村被积雪覆盖得严严实实。
这个坐落在京城以东的小村落,若是靠脚程赶路,得整整走上十几日才能抵达京城。
猎户家的土坯木屋里,铁炉子烧得正旺,水壶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将整个屋子蒸得暖烘烘的。
苗青臻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此刻正与人紧密相缠。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深深陷进他大腿紧实肌肤里,那手指细长白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一看便知从未干过粗活。
楼晟仰着脸,两颗眼珠黑得像是浸了水的墨玉,长睫毛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搭在眼睑上。
他白嫩的面皮透出不正常的红晕,眼神在苗青臻赤裸的胸膛上停留许久,又像是突然赌气般猛地别开脸,嘴角紧紧抿着,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
苗青臻的手被狠狠甩开,空气中传来清脆的响声。
楼晟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苗青臻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无措。
他沉默地从对方身上下来,动作有些迟缓,而后背过楼晟去穿衣服,脊背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修长,从外表看,他是个十足的男人,皮肤是常年打猎晒成的麦色,甚至称得上俊朗,带着山野间特有的朴实。
可当他侧身系衣带时,胸前却显出异于寻常男子的饱满轮廓。
那处不像一般男子平坦,反而圆润隆起,在粗布衣衫下勾勒出柔软的曲线。
联想到他身边那个三岁大的孩子,任谁都明白这具身体曾经经历过什么。
没想到这穷乡僻壤里还有坤泽。
坤泽一般是在成年时会分化出不同于普通男女的性别,是极其特殊的、男性或女性的身体,而辨认他们的最关键的标志是他们拥有 “信香” 和 “雨露期” 。
坤泽生育能力强,无论其原生性别是男是女,都能怀孕生子,很是稀少。
若是被乾元 “标记” ,坤泽就会在身体上对该乾元产生强烈的依赖。
苗青臻是坤泽,生了孩子却未被乾元标记,楼晟对他更好奇。
楼晟想他宁愿当初拖着伤腿冻死在雪地里,也不该被这对父子救回来。
若不是那一时的软弱,他何至于沦落到与一个村夫苟合的地步。
苗青臻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楼晟正闭着眼,纤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那神情既厌恶又脆弱。
苗青臻家里只有一张土炕。每晚两人不得不挤在一处睡。
温暖的被窝与外头的冰天雪地仿佛两个世界,这让一朝落魄、流浪在外的楼晟,在寒冷与恐惧中意外获得了几分安心的抚慰,终于不必再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起初,苗青臻为他疗伤,陪他说话,楼晟还以为遇上了好人。
直到后来才明白,这个猎户救他,不过是看中了他乾元的身份,想借他度过难熬的雨露期。
楼家未败落时,是宫廷御府人才。祖上几代都在御医院当值,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在京城开了间医馆,专治疑难杂症,尤其擅长妇科,素有“妇科圣手”的美誉。
楼晟从小就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挥金如土,生了一副好皮囊,虽不流连烟花之地,却也不务正业,整天只知道斗蛐蛐。
家里给他定了一门亲事,他看不上眼,结交了一群诨吝的纨绔,终日与一群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没个正形。
上月,他父亲被召入宫为贵妃诊脉,不知怎的触怒龙颜。皇帝不仅砸了楼家祖传的招牌,还将他父亲打入天牢。
管家匆匆塞给他几本医书,他连夜逃出京城。一路奔到拱水村附近,雪天路滑,他不慎摔断了腿。就在快要冻死的时候,被上山打猎的苗青臻发现,背回了家。
楼晟偏偏撞上了苗青臻的雨露期。
他一个乾元哪里经历过这样的阵仗,竟被这山野村夫强行占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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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晟腿上还带着伤,若不是怕被赶出去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断不会忍受对方这般笨拙又直白的纠缠。
从前在京城的勾栏院里,他见过的那些妓子个个肌肤细腻,眼波流转,一举一动都带着精心训练过的风情。
哪像这个猎户,动作生涩却又急切,连讨好人都显得木讷。
若是被京城那群狐朋狗友知道,他竟被个山野男人拖上炕,怕是真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待苗青臻缓过劲来,他起身下炕,从门外端来一盆冷水,又兑了些热水。他先就着这盆水擦洗了自己,然后拧干布巾,转向楼晟。
温热的布巾擦过脸颊,动作意外地轻柔。苗青臻的手指偶尔掠过耳廓,将他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楼晟昏沉间竟觉得有几分舒服,连带着身上的黏腻感也减轻了许多。
直到他猛地反应过来。
“你……”楼晟瞪大眼睛,“你用擦过身子的水给我擦脸?”
苗青臻拿着布巾,老实地点点头:“嗯,我剩下的。”
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认定了苗青臻是故意的,苍白的脸颊气得泛起红晕,连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苗青臻被他瞪得手足无措。那眼神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似的。他慌忙别开视线,匆匆换了一条干净的布巾。
他重新浸湿手巾,拧得半干,然后俯身在炕沿,小心翼翼地替楼晟擦拭下身。动作很轻,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笨拙的仔细。
楼晟看清他在做什么,胸口那股火猛地窜上来:“真当成你自己的东西了?!”
苗青臻被他喝得耳根发烫,低着头不敢看他:“……我不碰了就是。”
楼晟气得别过脸去。
这算什么?该碰的不该碰的早就碰遍了,现在倒装起正经来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断了腿活该被人//骑。他咬着唇,把这句屈辱的打油诗在齿间反复碾磨,觉得自己还挺有才的。
2. 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苗青臻有个三岁出头的儿子,取名叫苗扑扑。据说是因为小家伙刚学走路时总跌跌撞撞,扑腾个不停,便得了这么个名字。
这孩子活泼得像是山林里的小兽,手脚没一刻闲着,偏生一张小脸白皙莹润,养得整整齐齐,半点不像乡野间风吹日晒的娃娃。
那双眼睛尤其像他爹,乌黑清澈,眼珠子转起来亮晶晶的。平日里总穿着一件用旧虎皮改的小袄,胖乎乎的手脚裹在里面,正处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嘴里时不时冒出些含混不清的咕哝,天真烂漫的口齿,任谁听了心头都要软上几分。
拱水村这地方,比不得京城,寒风像是能钻进骨头缝里。
当初苗青臻把楼晟从山沟里背回来时,人已经冻得只剩一口气。
他没往家里带,直接安置在了村头的段大夫那儿治腿。那地方条件简陋,屋里永远弥漫着草药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灯光昏黄如豆,勉强照亮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头随意铺了层干稻草,睡上去能硌得人生疼,夜里更是冷得能冻僵骨髓。
楼晟就是从那样刺骨的寒冷和浑身的剧痛中醒过来的。
睁开眼,第一个见着的不是苗青臻,而是段大夫那张布满皱纹、瘦削干枯的脸。
楼晟从那段老头干瘪的叙述里,才勉强拼凑出救他之人的模样。
苗青臻,这拱水村方圆几十里内名声最响的神箭手,传说能百步之外一箭射穿杨树叶脉,弓弦响处从无落空。
平日里性情有些冷,独来独往,只带着个年幼的孩子过活,但每次从山里打了猎物回来,又大方得很,总将肉分给村人。
段老头咂巴着嘴说,要不是他苗青臻亲自背来的人,我这破地方,是绝不会收留你的。
这话让楼晟混沌的脑子里,蓦地闪回失去意识前的最后光景。彻骨的寒冷冻僵了四肢,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白,死寂笼罩着荒山,像整个世界都沉睡了。
就在他以为注定要悄无声息地埋骨于此的时候,耳边却清晰地传来脚踩积雪、压断枯枝的“吱呀”声,一声接一声,空洞又执拗,是那时唯一的回响。
楼晟忍着腿上的剧痛,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惯有的狐疑:“就这么个小破村子,能有这种能人?”
段大夫正在捣药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瞥他一眼:“后生,莫要小看了人。”
他放下石杵:“青臻那孩子,胆气壮,不信邪。什么牛鬼蛇神,猛虎凶兽,他都不放在眼里。”
老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具体的事例,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点光。
“就前两年,咱拱水村闹过一头凶恶的老虎。不知怎么惊动了它,下山祸害,村里好些牲畜都遭了殃。”
“那天正巧村里办喜事,人都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那畜生……就那么毫无征兆地从黑松林里蹿了出来,好大一个黑影,皮毛油亮得反光,张开的嘴里那獠牙,看着就能轻易咬断牛脖子。”
他顿了顿,仿佛还能想起当时的惊惶。
“等大伙儿看清那是头吊睛白额的巨虎,一声虎啸震得人心胆俱裂,全都乱了,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那老虎脊背弓起,肌肉块块贲张如岩石,前爪刨地留下深痕,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嗜血的寒光。
它目标再明确不过,就是眼前这些惊慌失措、手无寸铁的村民。
村里几个青壮年刚抡起斧头,把老弱妇孺拼命往身后推,那斑斓猛兽已如一道腥风般扑至。
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瞬间就将最魁梧的屠夫按倒在地,利爪像铁钩般深深剜进他肩胛,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屠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徒劳地挣扎,老虎头颅一甩,竟将他整个人猛地拽回血盆大口之下。
那张开的巨口滴着涎液,锋利的獠牙眼看就要咬断屠夫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利箭破空的尖啸撕裂了空气。
虎头被迫向后猛地一仰,一声震耳欲聋的痛吼响彻村落。箭矢不偏不倚,正钉入它眉心。
屠夫惊魂未定,只见一道矫健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手中锋锐的短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刺入老虎颈部,顺势狠狠一拉,直接切开了半个脖子。温热的兽血喷溅而出。
庞大的虎躯轰然倒地,砸起一片尘土。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从箭响到虎毙,不过眨眼之间。
屠夫惊愕地抬头,对上一张线条极为流畅的脸。
当时苗青臻的皮肤在白日下显得有些过分的白,五官清晰分明,身姿挺拔如松,背后那张大弓和几支箭矢更添了几分肃杀。他整个人站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混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雾。
他毫不在意地抬起手臂,用粗布衣角随意抹去溅在脸颊上的热血,确认老虎已彻底断气,这才低头紧张地看向自己胸前。
那里用布带牢牢绑着个包裹,此刻,一只指头短小、柔软又白皙的小手从襁褓边缘缓缓探出,在空中无意识地抓挠了一下。
那小手红润,充满鲜活的生命力,轻轻一抓,仿佛能攥住人的心尖。
那里面,竟是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孩。
那事之后,苗青臻便带着儿子在拱水村住了下来。
凭着一身精准的箭术和布置陷阱的本事,深山老林成了他的粮仓,日子倒也过得下去,不算窘迫。
楼晟在段老头那间四处漏风的屋子里躺了两天,身下的硬板床硌得他骨头生疼。苗青臻一直没露面。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散在稻草枕上的头发,原本乌黑顺滑的发丝如今黏连在一起,干涩得快要打结,身下垫着的薄薄一层稻草根本隔不住寒意,一片冰凉。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破烂肮脏的衣物,以及那双布满细碎伤口的手,哪里还能找出半分昔日锦衣玉食、挥金如土的影子。
脑海里最后定格的,是坠落山崖时刺骨的寒风,和模糊视线里,苗青臻那张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
他对端着药碗进来的段老头说,想见见那位恩公。
第二天,苗青臻来了。
他来时,段老头正巧给楼晟端来一碗稀薄的粥饭,碗里晃荡着清汤寡水,只有几块红薯沉在碗底,冒着微弱的热气。
苗青臻怀里抱着他儿子,小家伙睡着了,安静地窝在父亲胸前,像只温顺的小羊羔,偶尔无意识地咂咂嘴,动一动。
楼晟看着他们,默默将手里那碗寡淡的粥饭放回了床边矮凳上。
这人穿着一身再简单不过的粗布麻衣,外头罩了件磨得发亮的皮革长袍,皮靴和皮帽上都沾着山野间的尘土与痕迹。
头发大概是为了图方便,被绞得短了一些,编织在一起。他不像大多数猎户那样膀大腰圆,身形反而更显利落,但皮肤到底是被山林的风日浸得有些黑,冬日的冷风一吹,脸颊和手背都带着干裂的细口子。
唯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像山涧里的水。
楼晟撑着想坐直些,声音还带着伤后的虚弱:“那日,多谢苗大哥的救命之恩。若是没遇见你,我现在恐怕早已是一具冻硬的尸体了……”
苗青臻没怎么应声,甚至没多少客套礼数,脸上反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像是很不习惯应对这种场面。
楼晟心下不免嗤笑,果真是没什么见识的乡野村夫,连句像样的客套话都不会说。
“……没事就好。”苗青臻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干涩。
楼晟目光落在他怀里熟睡的孩子脸上,那孩子两颊却透着红晕。他立刻抬手捂住嘴,侧过头压抑地咳嗽了几声,气息急促:“今日……今日原本该好好感谢恩人。苗大哥既带着孩子,还是先请回吧,我这病气重,别过给孩子了。”
苗青臻闻言,视线在楼晟冻得微微发抖的身上扫过,又看向他盖着的那床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棉絮,最后落在旁边那碗清澈见底的稀饭上。
米粒稀疏得能数清楚。
楼晟恰在此时咳得更厉害了,单薄的肩膀都在颤动,声音带着苦涩:“段大夫心善,肯收留我,分我一口饭吃,我已经……很感激了。我如今这般模样,的确是个累赘……”
他说着,眼泪竟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划过苍白的脸颊:“只……只是想起我那年迈的父亲,含冤入狱,如今也不知是生是死……从前他最是疼我。”
他抬起泪眼望向苗青臻,眼神哀戚:“看着苗大哥,我便不由得想起他……待我好了,定会……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苗青臻沉默地站在那里,像是内心挣扎权衡了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不高:“那……你要不去我家养伤吧。”
是他先前考虑不周了。
段大夫自己年事已高,一个人过日子都紧巴巴的,哪里还有余力长时间照顾一个动弹不得的伤患。
楼晟迂回婉转地暗示了这么久,听到这迟钝的猎户总算开了窍,像是堵在胸口的气终于顺了过来。他不敢再玩什么欲迎还拒的把戏,连忙接话,声音带着刻意的微弱:“我……我吃得不多的。”
苗青臻看着他长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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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苍白得几乎透明,没什么血色,修长的眉形即便在落魄中也难掩其精致的底子。他没多说什么,只简短地让楼晟等着,说罢便转身离开了这间破旧的茅屋。
没过多久,脚步声重新响起,来的却是两个高大健壮、浑身带着一股子彪悍气息的汉子。
他们用一张临时找来的旧毯子,将楼晟小心地抬了起来。一个是村里那个嗓门洪亮的康屠夫,另一个是他弟弟。屠夫一边抬着,一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楼晟,粗声粗气地问苗青臻:“苗大哥,这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哪儿捡来的?”
苗青臻目光扫过楼晟闭眼假寐的脸,压低声音回了句:“后山救的。”
他们将楼晟安置在苗青臻家里那张铺着厚实兽皮的床上后,苗青臻便跟着屠夫兄弟走到屋外,低声交谈起来。
楼晟透过半开的门缝瞥见屠夫那壮硕的背影,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直到这时,他才得以仔细打量这间木屋。内部比想象中宽敞得多,结构也扎实,透着一种粗犷的舒适感。透过窗户能看到院子里开辟了一小片菜地,拴着一只正在嚼草的山羊,外墙的木料厚重,看起来异常坚固。
门前有棵老树,积雪压弯了枝桠。屋内不远处的炉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床边铺着的兽皮毛色油亮,手感厚实。
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猎物的头骨和犄角,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对床头的那面墙上,挂着一把通体暗沉、隐隐泛着金属冷光的黑金色长弓。楼晟微微蹙起眉头,以他的见识,这绝不该是一个寻常乡野猎户能拥有的东西。
门口摆着几张小小的木椅,高度只到成人膝盖,显然是特意给孩子做的。
墙角处安置着一张带有木质围栏的小床,苗青臻的儿子就安安静静坐在里面,胖乎乎的小手正摆弄着什么木制玩具,发出“叩、叩”的清脆声响。这一幕看起来实在温馨,透着寻常人家的安稳。
等苗青臻再进屋时,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摘下皮帽,露出那头被压得乱糟糟的短发,随手耙梳了几下。
楼晟抬起头望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漾着点恰到好处的羞怯,声音也放轻了:“苗大哥,我身上实在黏腻得难受……能、能洗个澡吗?”
苗青臻说了声“好”,便让楼晟帮忙看着点孩子,若是哭了喊他一声就行。说完就利索地搬来几块干木材,又去外面挖了几大桶干净的雪。
他动作矫健,没多久就把雪水烧热,哗啦一声倒进宽大的木盆里,顺手搬来个小凳放在盆中。
楼晟那条伤腿被木板固定着,倒是不用大幅度移动。
苗青臻直接卷起袖子,俯身,手臂穿过他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就将人横抱起来。楼晟猝不及防,脸颊瞬间贴上一个结实而温暖的胸膛,能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轮廓和热度。
他眼神几不可察地变了一瞬,自己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如今却……但转念一想,眼下这情形,他跟个废人也没多大区别。这么一想,心里那点别扭也就释然了。
家里没有女人,苗青臻自己那头发短得也用不着梳子。
他只好用手指轻轻勾起楼晟那些缠结的长发,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顺着打结的地方,将那些柔软却凌乱的发丝慢慢梳理通顺。然后拿起木瓢,舀起温热的水,细细冲掉揉出的皂角泡沫。
楼晟半抬着眼帘,目光落在苗青臻脸上。
这男人表情专注而沉默,眉宇间仿佛天生就不带什么笑意,但手上的动作却十足耐心,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疼了他。
温热的水流从肩头滑落,带走连日积累的污垢与疲惫。苗青臻的动作依旧很轻,热水蒸腾起白蒙蒙的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
紧绷了太久的神经像是被这暖意缓缓熨帖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敢稍微往下落一点。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感受着水流过皮肤带来的松弛感。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时,却瞥见苗青臻正迅速移开视线。那张平日里甚少流露出情绪的脸上,竟隐隐透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浅红,连耳根都染上了一点颜色。
晚上歇息,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炕床不算宽敞,苗青臻几乎是紧紧挨着床沿,始终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略显僵硬的背影。
那个时候,楼晟心里还存着些许不解,甚至隐隐觉得这猎户是否过于拘谨了些。
直到很久以后,在他偶然得知苗青臻是坤泽之身时,才骤然明白,当年那闪躲的目光,那背过去的身体,究竟意味着什么。
3. 现在撕破脸,对自己没半点好处
昨天还晴了一整日,今天天色却又沉了下来,灰蒙蒙地压着屋顶。寒风刮在脸上,像细小的刀子,让人不敢把一丝皮肤露在外面。地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铺满了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楼晟蜷在温暖的被窝里,暖意包裹着全身,只觉得骨头缝里都透着安逸和舒适。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带着凉意,不知道苗青臻这大清早又去了哪里。正想着,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瞬间冲散了屋里的暖意。
苗青臻迅速反手关紧门,将风雪隔绝在外。他肩头落着一层厚厚的白霜,连睫毛上都沾着细小的冰晶。他摘下冻得硬邦邦的皮帽和厚重的披风,随手将手里提着的一大块带着冰碴子的冻肉扔在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晚上吃羊肉。”
这肉是之前苗青臻处理好的,就冻在不远处后院那口半埋在地里、大小适中的破水缸里。缸里积了雪,上面用石板压着,成了个天然的冰窖,东西放进去轻易不会坏。
在这种能把人冻僵的天气里,晚上能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羊肉汤,想想都觉得浑身能立刻暖和起来。
楼晟看着桌上那块红白相间、纹理漂亮的羊肉,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果不其然,跟着苗青臻,总能有肉吃。他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皮肤被屋里的暖气熏得微微泛红,头发凌乱地翘着,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没什么防备。
苗青臻已经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桌子,把散乱的东西归置整齐。他的眼神专注,动作麻利又有条不紊,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这种让周遭变得井然有序的过程里。
楼晟心里暗暗嗤笑一声,看他现在这副沉稳可靠、人模人样的架势,谁能想到夜里会压着人,说出那些让人面红耳赤、羞耻不堪的浑话。
等苗青臻利落地收拾完桌子,里屋传来苗扑扑带着睡意的哼唧声,软软地叫了一声“爹爹”。小孩子要起床穿衣服了。
苗青臻拿起那件小小的虎皮袄子展开,握着孩子两只肉乎乎的手臂塞进袖筒,等小手从袖口钻出来,便低头给他系好腋下的带子,再套上厚棉裤,最后蹲下身给他穿好暖和的兔毛靴子,一把将穿得圆滚滚的孩子抱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还赖在床上的楼晟,声音没什么波澜:“还不打算起?”
楼晟慢吞吞地坐起身,带着点起床气,烦躁地抬手撩了一把睡得凌乱的长发:“你不是说了要帮我买把梳子吗?”
他的头发又长又密,没有梳子确实难以打理。
苗青臻看了一眼窗外:“雪下得正大。”
楼晟骨子里是富贵窝里养出的公子,从小被精细地伺候着,没吃过半点苦头,身上自带一股养尊处优的骄矜劲儿。
他告诉苗青臻的是,自家原本在京城做生意,树大招风惹了小人眼红,前阵子他父亲一个不慎被人抓住了把柄,下了天牢,家产也全数被抄没。老管家匆忙给他打包了点行李,让他南下投奔舅舅。可惜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家宅倾覆,往日荣光烟消云散,什么忙也帮不上。说到动情处,他眼眶微微发红,泛着湿意。
苗青臻平日里总是一副冷硬寡言的模样,可内里却并非如此。
那夜他被起夜的楼晟意外撞破了自己是坤泽的秘密,那一瞬间,他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锋,的确想过杀人灭口。可当他触及少年那双写满惊愕和无措的眼睛时,心口那点硬刺又莫名软了下来,像被羽毛轻轻拂过。
毕竟,楼晟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后来,是楼晟自己凑过来,声音很低,说他是个乾元,可以帮苗青臻度过难熬的雨露期。
或许是真的独自压抑了太久,那份源自本能的渴望太过汹涌,苗青臻自己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那晚就像着了魔,竟真的将少年压在了身下,做了那些事后回想起来都让人耳根发烫、羞愤难当的事情。
自从生下孩子后,他便再未经历过情事,连耳尖都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这些年唯一一次自己纾解,还是因为去林中打猎时,无意间撞见村里寡妇与邻村男人偷情,听见那些粗俗露骨的声响,当夜回去便躁动难安,辗转反侧。
他独自生活惯了,如今骤然与一个俊美明朗的少年同处一室,朝夕相对,竟也有些难以把持。偏偏这人还是个乾元,气息对他有着天然的吸引。
难道自己骨子里,其实是个放荡不堪的人?
那夜事毕,楼晟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裹得严严实实,不肯露头。
见苗青臻只是沉默地站在床边,没什么表示,楼晟忽然就哭了出来,声音带着委屈,说他守了十八年的清白身子,一朝被人玷污,他还没娶妻,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了身。
苗青臻面色僵硬,脸颊却不受控制地涨红,恍惚间竟觉得刚才被占了大便宜的人是自己。
“你得负责,”楼晟从被子里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你要养我到腿伤好了为止。”
他还说,苗青臻不能把他当成甩不掉的麻烦,既然占了他的身子,以后就得对他好。
楼晟生了一副顶好的相貌,眉毛修长,养了这些时日,原本苍白的脸上透出些健康的血色,唇红齿白,面容还带着点未完全褪去的少年青涩,少了几分硬朗的英气,此刻眼波流转,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望着苗青臻。
苗青臻以前不是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人,但能及得上楼晟的,实在没几个。他看着那双眼睛,脑子还没转过来,嘴里已经愣愣地答了一个:“好。”
养伤的这些日子,楼晟还算安分听话。
冬日严寒,山林里许多活物都躲起来冬眠了,苗青臻本就清闲,每日早起做好饭菜温在锅里,再把煎好的汤药摆在桌上,才去叫楼晟起身。
不过是饭桌上多添一副碗筷的事,他这些年有些积蓄,倒也不在意这点开销。
小孩子耐不住寂寞,总闹着要出去玩。苗青臻怕他冻着,只好抱着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那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咿咿呀呀,吵得人脑仁疼。
两个大人起初在饭桌上常常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直到前两日,把孩子哄睡后,苗青臻又莫名感到一阵焦躁难安,血液里像有细小的虫子在爬。
青天白日的,两人便又纠缠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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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
“怎么样,舒服了吧?” 苗青臻声音低哑,带着事后的慵懒。
段老头提起苗青臻当年射杀猛虎的英姿,语气里总带着仰慕与崇拜,说他如同天神下凡。
可哪有什么天神会像他这样,在男人身上起伏颠//簸,欲生/欲/死,声音酥麻入骨,叫得比窑//姐儿还放浪。
楼晟仰面躺在凌乱的床铺上,苗青臻趴伏在他身上,两人都喘着粗气,全身冒着细密的汗珠。衣物虽然都还勉强挂在身上,但若仔细看,便能窥见内里的狼藉。
苗青臻似乎还沉浸在余韵里,脸埋在楼晟颈侧,鼻尖蹭着他微湿的皮肤,贪婪地嗅闻着,忽然含糊地说:“你身上……怎么总留着皂角的清气,真好闻。”
楼晟皱紧眉头,用力将他推开。苗青臻丝毫没察觉出那是对方忍无可忍的厌恶,顺从地翻身躺到一旁。
楼晟看着苗青臻放松的侧脸,像是猛然被什么惊醒,倏地坐起身:“你那日之后……喝避子汤了没有?”
苗青臻眨了眨眼,语气不太在意:“没那么容易怀上。”
楼晟声音提高了几分:“你可是坤泽!”
苗青臻沉默了一下,才低声道:“……早年喝过太多药,伤了身子,大夫说,这辈子都难再生育了。”
所以他这辈子大概只有一个孩子。
楼晟却觉得这根本不稳妥,当即沉下脸:“我给你个方子,必须喝。”
他可不想哪天,突然多个乡野村夫生的孩子。
空气里飘着炖肉的香气,混着柴火灶特有的炊烟味道。楼晟的腿伤好了些,已经能勉强下地活动。傍晚时分,苗青臻坐在炉火边,用猎刀削磨出一根简单的木簪,又做了把齿距不太均匀的木梳,递给楼晟,手艺粗糙,但勉强能用。他还顺手给苗扑扑削了个小小的木头人偶。
楼晟把木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片刻,没说什么。
吃过晚饭,楼晟把自己的行李包裹拖过来,说要温习书卷。
苗青臻的目光在那包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他记得清楚,这少爷逃难来时,包裹里除了几件旧衣裳,塞得全是书,也不知道这一路上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楼晟以为他在看自己手边的医书,便随口问了句:“你以前上过私塾,念过书吗?”
苗青臻摇了摇头。
楼晟又问他,在做猎户之前是做什么的。苗青臻想了想,回答说是给人当护卫。
楼晟心下嗤笑,猜想苗青臻这坤泽身子,八成就是被他那主人强行破的。不然以他的身手,普通人哪能轻易得逞?一个乡野村夫,大字不识几个,头脑简单得很。
他打量着苗青臻因为好奇而凑近的脸,那双眼睛里没什么复杂心思,显得有点钝。楼晟觉得这人真是蠢得可以,一个男人,竟然能被哄骗着上了床,还生了孩子。
苗青臻温热的呼吸喷在楼晟耳畔,两人脸颊靠得极近。
楼晟感觉到苗青臻的头轻轻压在了自己肩头,他立刻闭上眼睛,偏过头躲开那令人不适的热气。心里默念,再忍耐些时日,现在撕破脸,对自己没半点好处。
4. 将这人利用个彻底
大雪彻底融化后,天气持续放晴,拱水村仿佛被水洗过一般,四处都透亮。
雪水汇成一道道细流,沿着地势蜿蜒,奔向远方。山里的日子总是过得慢,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新气息。
门前老树枝桠上挂着的冰凌开始融化,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水滴接连不断地砸落在下面的石头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地面上的枯草间,已经能看见点点嫩绿的草芽钻了出来,带着一股倔强的生机。
天气一好,楼晟就不愿意再闷在屋子里。苗青臻走到他身边,伸出手臂,先扶住他的肩膀,紧贴着他的身体,然后手臂一点点往下滑,稳稳搂住他的腰,给他一个坚实的支撑点。
靠着这股力道,楼晟咬紧牙,蹒跚着,极其缓慢地挪动那条还使不上劲的伤腿,脸上因为忍痛而显得有些扭曲。
幸好当初从崖上摔下来时,下面是一片丰茂的野草甸子,缓冲了一下,才没真的摔断骨头。不然在这种缺医少药的荒僻地方,就算伤好了,他后半辈子多半也得成了个瘸子。
苗青臻看着他一脸难以忍受的痛苦表情,低声在他耳边不断安慰,说依照他的经验,再这么坚持活动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恢复得和以前一样了。
而且苗青臻说,楼晟年纪轻,身体正在长,恢复起来快。
但这话对楼晟这种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皮肉苦头的小少爷来说,眼下这每一步的疼痛,都算是难熬的折磨。
楼晟额角沁出细汗,喘着气问他:“你以前……也经常受这种伤吗?”
苗青臻摇了摇头,回答得很简单:“不常。”
若是受伤,往往就是非死即残的局面,后面这句更沉重的话,在他舌尖转了一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楼晟闻言,侧过头看向苗青臻。那人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下巴的弧度也匀称。他注意到苗青臻的耳朵形状生得很好看,耳垂丰润饱满。
捂了一个冬天,少了风吹日晒,肤色比初见时白了许多,像是他舅舅早年远洋航行带回来的那种海贝壳,泛着温润的光泽,让他有点想伸手去碰一下。
苗青臻平日里给人的印象总是冷淡,话不多。
不进山打猎的时候,他就在家里收拾屋子,把他们换下来的衣物浆洗干净,晾在院里的竹竿上,动作比楼晟家里从前雇的那些婆子还显得利索贤惠。
但楼晟跟他同住了一个来月,才慢慢发觉,这人实际说话时语调总是轻轻的,缓缓的,一个大男人,声音里竟然总像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黏糊糊的嗲气。
这让他心里莫名有些厌烦。
好像跟谁说话都像是在耐着性子哄小孩。
从屋里到院子那短短一截路,因为挪动得艰难,愣是走出了长途跋涉般的漫长感。楼晟心下不由得升起几分焦躁。
苗青臻倒没有露出半分不耐烦的神色。
等楼晟终于在那张旧木椅上坐下,他脸上那点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瞬间收了起来,转而看向苗青臻,露出一个堪称乖巧的笑容,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装得跟只纯良无害的白兔似的。
苗青臻一看他这副模样,觉得心下有点怪。他在楼晟旁边生起一个小火堆,扔了两块红薯进去,烘在炭火边上。
烤熟后的红薯外皮焦酥,内里软糯,甜香浓郁。苗青臻仔细地把灰拍干净,用一层洗过的宽大树叶子包好,塞到楼晟手里。自己则和苗扑扑分食另外一个。
苗扑扑格外喜欢黏着楼晟,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新奇玩意和好看的人的。
楼晟的手指灵巧得让人眼花缭乱。他找几片大小适中、形状齐整的树叶,叠在一起,两端对折,手指捏着三角的底部向上一翻,再把边角向内折,让几个角相交,接着将顶角往上折,用同样的方法,编织出更多的小三角块,然后将它们巧妙地拼接在一起,形成动物的身体和四肢。
更小片的叶子就被他编成翅膀、尾巴和脑袋。小鸟、小虫,什么都能编出来,活灵活现的。
小孩就总缠在他身边,声音像小鸟啁啾似的,一声声喊着“哥哥”,趴在他膝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双灵活摆动的手。
苗青臻偶尔抱着柴火经过,看见这幅安静又生动的场面,心下难免觉得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乎乎的。
楼晟倒也不讨厌小孩,便时常编些小玩意儿给苗扑扑玩。如今那孩子的床头,已经摆满了用树叶编织的蛐蛐、蜻蜓,琳琅满目。
夜里,等孩子睡熟后,安静的房间里便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还有衣物摩擦时发出的细微窸窣。
惨白的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轻柔地拂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床上紧密相贴的两个人。
苗青臻虽有过经验,但花样实在不多,来来去去就那几样。楼晟的第一个男人是苗青臻,可他以前跟着京城里那些狐朋狗友,耳濡目染,脑子里装的各种花样倒是繁琐得很。
苗青臻这将近一个月尝到了情欲滋味的身体,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将过去几年积压的欲望都释放了出来,有些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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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当苗青臻浑身滚烫,再也忍受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冲动时,会像讨好似的凑到楼晟脸跟前,无意识地用脸颊磨蹭他,竟然一口轻轻咬住了楼晟的下巴,还试探性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楼晟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破裂和难以置信。
这山野莽夫……居然敢亲他?
苗青臻动作停了下来,眼神迷蒙,带着不解轻声问道:“不……亲吗?”
楼晟心里一阵莫名的烦躁,手下用了些巧劲,直接把人弄晕了过去。
他心中冷笑,这老东西倒是个傻的。谁让他先来招惹自己的?
床上来几场就算了,自己委身于他一个坤泽,已经算是恩赐了。到时候伤好了,银货两讫,各走各路便是。
如今搞这些亲来亲去、黏黏糊糊的动作,真是恶心人。
看着晕过去的苗青臻上衣垮着,露出线条结实的肩膀,楼晟又不管不顾地拱上去,在那片皮肤上又啃又咬,带着点泄愤的意味。
苗青臻在昏沉中被他弄醒,下意识搂住他的后颈,被咬得生疼,忍不住小声哀求着让他松口,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握紧的拳头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肩膀和胳膊。
直到嘴里尝到淡淡的血腥味,楼晟才猛地回过神,别过头去不想再看那张泪湿的脸。
苗青臻的泪水却流得更凶了。
楼晟又转而扯过他那片丰润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声音有些沙哑:“抱歉,一时没控制住。”
心里想的却是,刚才打我那几下可没留情,现在倒娇气起来了。
若是将这人利用个彻底,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也不算枉费他忍着恶心陪对方周旋这么久。
新换的褥子还带着皂角的干净气息,屋内很快又响起声响。
后来,连苗青臻自己大概也觉得这般太过频繁,于是按照楼晟之前给的方子,抓了药。每次事后,他会默默起身,去灶上端来一直温着的避子汤药,那药汁颜色深褐,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腥气。
楼晟只要看见苗青臻在院子里低头守着药罐熬药,就知道这人晚上是又打算缠上来了。
一次事后,苗青臻躺在里侧,轻轻挪了挪身子,两人的脸颊靠得很近,他温热的手臂也顺势贴了上来,声音还带着未褪尽的沙哑:“明日我要进城一趟,换些皮子和山货。你有什么需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楼晟闭着眼睛,这次没躲开那贴近的体温,只是语气平淡地回了一句:“帮我抓副药回来。”
5. 他没料到瘸子也这么行
苗青臻门前的榆树在春日里舒展开宽大的树冠,新生的嫩叶层层叠叠,在晨光中泛着油润的光泽。冰雪消融后的泥土还带着潮湿气息,草木的嫩芽正从地里钻出来。
他从床上坐起身,慢吞吞地套上衣裤。一手揉着酸胀的后腰,昨夜被折腾得太狠,这会儿动作还有些僵硬。
抬眼望见门缝外透进的绿意,不禁暗自反省,最近似乎太过沉溺床笫之欢,像条被欲望驱使的野狗。
春耕时节,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才对。
这样想着,却不敢回头看凌乱的床铺。手指拽紧腰带正要系上,胸前突然传来一阵刺痛。
昨夜楼晟留下的咬痕已经变成深紫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那痕迹像条指节长短的红蛇,蜿蜒盘踞在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指尖刚触就疼得发颤,带着种快要裂开的敏感。
楼晟昨晚确实像饿极的狼崽,叼住这块皮肉就不肯松口,任他怎么推搡都不管用。
苗青臻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块棉布方巾垫在衣襟内侧。布料摩擦过伤口时还是疼得他皱了眉,只得放轻动作系好衣带,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
房门轻轻合拢的瞬间,楼晟便睁开了眼。他半支起身子,视线扫过床榻间凌乱的痕迹,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苗青臻出了趟门,回来时正看见楼晟坐在窗边摆弄粗丝线。
那是前些日子顺手给他捎回来的,本想着让他打发时间用。
细长的指尖牵引着丝线来回穿梭,动作娴熟得不像生手。楼晟已经编了好几日,此刻灵巧地收拢最后几针,竟成了个精巧的香袋。
他往里填入晒干的雪柳草、橘皮和薄荷叶,系紧袋口轻轻摇晃两下,顺手挂在了苗扑扑的衣襟上。
山里蚊虫多得恼人,大人尚且难免被叮,孩子细嫩的皮肤更是遭罪。苗青臻一直给儿子随身戴着驱虫香囊,配上定期药浴,这才让蚊虫不敢近身。
原先那个香囊早已褪色,绣纹模糊得辨不出花样,只剩些许残香还萦绕在布料缝隙里。
苗青臻接过新香囊放在掌心端详,圆滚滚的囊身竟用白线绣了朵玉兰花,针脚细密得令人惊叹。他小心地将香囊塞进儿子贴身衣物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细腻的纹路。
没想到楼晟会注意到这样微不足道的细节。
这些年与儿子相依为命,每份关怀都来自自己这双手。如今突然有人将他的宝贝也纳入羽翼之下,心口竟泛起陌生的悸动。
苗青臻本是个性子清冷的人,在山村独居的这些年,虽未到漠视万物的地步,却总与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楼晟指尖挑起剩余的丝线,银白细丝在阳光下泛着柔光:“这些料子还够再做一个。”
他迎上苗青臻隐约含着期待的目光,故意停顿片刻才道:“就给小苗儿再编个备用的吧。”
苗青臻正抱着柴火要去煎药,忽听身后又传来带笑的声音:“小苗儿有了,大苗儿还没有呢。”
楼晟懒洋洋倚在门框上:“下次多带些线回来,给你也编一个。”
“……好。”
苗青臻的心像被香囊下的流苏轻轻扫过,泛起细微的痒。他抬眼望去,见楼晟正躺在竹椅上看书,一只手枕在脑后,受伤的那只脚悬空轻晃,逗得苗扑扑咯咯直笑。
那少年眉峰凌厉,举止洒脱却不显轻浮。日光描摹着他精致的侧脸,微启的唇瓣如初绽樱花,教人无端心头发烫。
这般令人心折的俊朗,似曾相识,又似未曾真正有过。
傍晚时分,院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炊烟刚散,楼晟用草叶折了只青蛙,逗得苗扑扑追着满院跑。清脆的笑声穿过篱笆,惊起了榆树上的雀鸟。
康屠夫提着猪骨路过,在院门口驻足张望:“那小白脸还没走呢?”
苗青臻正在收拾药罐,头也不抬:“他腿伤还没好全。”
待屠夫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苗青臻走到榆树下。楼晟正教孩子怎么让草蛙跳得更远,指尖灵活地调整着叶梗。
“明日你帮我照看下扑扑。”苗青臻声音很轻,“后山来了野猪,天不亮就得进山。”
楼晟点头,草叶在指间转了个圈:“你以往打猎时,孩子托给谁?”
“村头王婆子。”苗青臻望向远处沉落的夕阳,“每月给些铜钱,多是拂晓出门,夜深才归。”
“段大夫夸你箭术精绝。”楼晟突然抬眼,“为何不去县衙谋个差事?偏要困在这山坳里。”
苗青臻的唇线抿成苍白的弧度:“……我没那个本事。”
楼晟心想没有上进心的烂泥腿子。
夜深时,楼晟面朝墙壁裹紧薄被,听着灶间收拾弓箭的动静。子时的更锣刚响,身旁褥子便空了。他辗转反侧,总觉得被窝里透着寒气,索性将两条被子全卷在身上。
晨光染白窗纸时,院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苗青臻蹲在井边舀水,仔细搓洗指缝里的暗红血迹。厨房案板上多了块新鲜的野猪肉,他沉默地打开木匣,将几粒碎银轻轻放进去。
楼晟天蒙蒙亮就醒了,左腿的伤让他动作不太利索,但还是仔细给苗扑扑穿好了小褂子。只是对着冷锅冷灶实在无可奈何,连火折子都摸不着门道。
苗青臻推开门时,晨光正斜斜照进堂屋。只见楼晟抱着揉眼睛的娃娃坐在条凳上,两人齐刷刷抬头看他,像两只等待投喂的雏鸟。
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灶膛里燃起的火光映在苗青臻脸上,他利落地添柴引火,火星子在晨雾里迸溅。菜刀在砧板上响起连贯的节奏,揉面的手臂绷出结实的线条,面团在掌心反复摔打渐渐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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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滑柔韧。
饭后收拾完碗筷,他提了水桶坐在井台边。那些箭矢被仔细摊开在青石板上,三棱箭镞上的暗红血垢需要用力才能刮净。他对着光检查每支箭杆的笔直程度,指尖轻轻抚过箭羽的排列。
寻常猎户用的多是竹木箭杆,配上粗磨的石镞或骨镞。可苗青臻掌中这些箭矢,箭身笔直如墨线,触手生凉的光滑里透着实用的精致。
三棱铁镞寒光凛凛,开刃的角度刁钻。这样的利器莫说虎豹头颅,便是军中甲胄也能轻易洞穿。
这山野之地无人识得其中门道,楼晟却看得分明。
他如今已能勉强站立,只是伤腿仍使不上劲。俯身拾了块卵石,将那个才完成一半的香囊系紧,仰头铆足力气往榆树梢一抛。织锦香袋晃晃悠悠卡在高枝间,流苏在风里轻颤。
“那是编了一半的香袋。”楼晟扶着树干喘了口气,转头朝苗青臻笑开,“射下来,就是你的。”
苗青臻不明白楼晟为何突然将香袋抛上树梢。他放下正在擦拭的箭矢,转身从屋内取出一支竹木箭,这是平日教苗扑扑习射时用的,箭镞磨得圆钝,尾羽也略显稀疏。
楼晟方才那下扔得实在太高,香袋此刻正在榆树顶端的细枝上摇曳,像只困在风里的蝶。
他看见苗青臻单手持起竹箭,另一只手搭上黑弓的瞬间,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臂弯缓缓曲起,视线如鹰隼般钉在高处的目标上。弓弦在指间逐渐绷紧,肩背肌肉在粗布衣衫下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松弦的刹那,箭矢破空而去,精准地擦过系带,香袋便轻飘飘地坠落下来。
动作干净利落,不带半分犹豫。
苗青臻拾起落在草叶间的香囊,指尖抚过上面未完成的缠枝纹:“这个花样很别致。”
他垂眸端详着绣样,全然未察觉身后那道目光,楼晟正凝视着他弯下的脊背,眼神里藏着猎豹般的锐利,与势在必得的暗涌。
夜里苗青臻品洗完澡躺在榻上,拽了薄被捂着脸,刚准备迷迷糊糊地睡了。
背上却压下来一个沉重的身子,那指尖微凉,碰在苗青臻炽热的皮肉上,他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那几个指尖碰触的地方涌,肌肉都绷紧了。
苗青臻回头去看,看见一双桃花眼,眼眸明亮又魅惑,直接能溶化人心,他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但仍控制不住被他目光吸走。
楼晟嘴唇凑到他耳边,热烘烘道:“我煨了药。”
这还是楼晟第一次如此主动。
以往都是苗青臻在上面,如今楼晟腿好上了一些,非要在上面。
楼晟恶劣心中暗叹,此人虽然粗笨。
但这幅销骨就能够阴不少男人了,说不定,遇到不嫌弃的,说不定还能……
苗青臻此刻身不由己。
他没料到瘸子也这么行。
6. 这下,你总该跟我走了吧
天光未亮,屋内仍沉在一片浓稠的墨色里,只有几缕微弱的白光从窗隙艰难挤入,缓慢地将屋内浸染成一种朦胧的淡蓝色。
物体的轮廓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桌椅与柜子的沉默黑影,如同蛰伏的兽。
万籁俱寂,屋外听不见一丝杂音,房内唯有彼此交织的、轻微的呼吸声,以及布料摩擦间带出的细微翻身动静。
苗青臻意识尚在迷蒙的深渊边缘漂浮,身后便毫无预兆地贴上来一股滚烫的热浪,将他整个包裹。他眼皮沉重地缓缓睁开,身后那具胸膛传递来的体温极高,那片紧贴的皮肤炙热得像一块烙铁,奇异的是,这热度并未带来灼痛,反而滋生一种令人心安理得的宁静与踏实。
他几乎要彻底沉溺在这份无拘无束的温暖里。
然而,昨夜已被过度使用、酸软不堪的腰肢,被楼晟这带着占有意味的一搂,猝不及防地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
苗青臻疼得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齿缝间溢出半口凉气。那疼痛迅速窜遍四肢百骸,直抵大脑皮层,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迷糊意识彻底惊醒,睡意荡然无存。
急促的喘息与难耐的痛楚交织在一起,苗青臻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楼晟横亘在他胸前的手臂,带着明显的抗拒推了推,声音因初醒和痛楚而显得绵软:“……有点疼。”
他语速缓慢,吐字带着点含混,听在楼晟耳中,无端生出一股不自知的撒娇情态。
这样的软糯与他平日里冷硬的外表格格不入,形成一种强烈的、近乎脆弱的反差,反倒更勾得人心头发痒,忍不住想靠得更近,看得更清。
楼晟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手掌依然牢固地按覆着他半边胸膛,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他却将脸凑得更近,温热的鼻息拂过苗青臻敏感的耳廓,那原本带着些强制意味的掌心也缓缓放轻了力道,转为一种带着安抚意味的、缓慢的揉按,让苗青臻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
他用那把低沉得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声音开口,气流搔刮着耳膜:“这样呢?有舒服一点吗?”
他的语气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温柔,在这私密无间的距离里,像羽毛搔刮过心尖,驱散了那点事后的尴尬与难堪。
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配合着低沉柔缓的声线,很难不让苗青臻耳根发烫,泛起一层薄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却诚实地向后靠去,更深地陷进那个怀抱里。
一番折腾,直至天光彻底大亮,激情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身黏腻的热汗,空气里弥漫着暖昧未散的气息。
苗青臻安静地依偎在楼晟汗湿的胸膛上,脸颊贴着那片温热的皮肤,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沉稳有力的心跳震动,一声声,敲在耳膜上。
楼晟低低哼了一声,说脚有些疼。苗青臻微微蹙起眉,语气里带着不赞同:“你昨晚就不该乱动。”
楼晟却不以为意,反而压低了声音,气息拂过他发顶,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混不吝:“我不喜欢那样。”
苗青臻想让他去找段大夫看看。
楼晟垂眼看他,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语气却平淡:“不碍事。就那个赤脚大夫,也就你心大,敢把我交给他医治。”
苗青臻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抵触,轻声解释道,村子里有人头疼脑热都是找段大夫,他也不收什么银钱,只用现成的草药给人医治。
“你那时伤得重,我想着先让他看看,稳住情况再说。” 后来也是段大夫跑来告诉他楼晟醒了,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楼晟见他似乎真不知道内情,不知道那干瘦老头当初或许是看他伤势沉重,估摸着他活不成,便有意苛待。
那几日,他躺在破屋脏污的稻草上,如同等待死亡的牲畜,是他这辈子最难堪的时刻。每日只有一点冷硬的糕点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迅速消瘦、苍白下去。
这些晦暗的念头在楼晟脑中一转,他最终却只是冲苗青臻扯了扯嘴角,手臂收紧,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用一种近乎敷衍的、带着纵容的语气低声道:“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他生得确实是极好的。
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头般的冷白,如玉质般细腻,五官轮廓深邃得如同精心雕琢,尤其是那双眼尾微挑的眸子,平日里总带着几分不经意的盛气凌人。
此刻如此近距离地对着,呼吸可闻,若是寻常人,只怕早已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但苗青臻显然缺了那根能勘破风情的玲珑心肠,加之又被楼晟方才那昙花一现般的笑容晃得失了神,自然听不出他语气里那几分轻佻背后,藏着的、未尽的玄机。
两人又在凌乱微潮的被褥间依偎了片刻,直至日头再升高些,苗青臻才起身。
日子便这般不紧不慢地流淌过去。
楼晟的腿伤渐愈,虽离健步如飞尚有些距离,但日常行走已几乎看不出大碍。
这日,他带着苗扑扑去村头那片荒草地上扑蝴蝶。恰逢春种时节,遇上了在地里忙碌的多民,闲聊几句,对方才恍然,原来他就是苗青臻当初救下的那个“书生”。
一些出来给自家男人送水的大姑娘、小媳妇,瞧见阳光下楼晟那张过分俊逸的脸庞,都忍不住面颊飞红。
她们原以为带着个孩子、相貌已十分出众的苗青臻便是顶好的了,没成想竟还有长得跟画里天仙似的人物,而且那一身从容不迫、甚至带着点疏离洒脱的气度,怎么看都不像是这乡野之地能养出来的。
楼晟没太在意那些目光。
他望着远处耕作的乡民,看他们用手从篮子里抓起种子,手臂扬起一道流畅的弧线,将金色的种子均匀地抛撒在新翻的、湿润的泥土上。
周围原本平坦枯黄的草地,正一点点被萌发的嫩绿所替代。天空洒下柔和的光线,落在田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新翻泥土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味的清新气息。
他仰起头,望着湛蓝天空中悠然漂浮的几缕白云,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一种久违的、近乎纯粹的欣慰与满足感,悄然漫上心头。
活着,还真是不错。
夕阳西下时,苗青臻回来,便从村民几句无心的闲聊里,听说了楼晟今日带着扑扑在村里转悠的事。他面色沉静地听着,心里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楼晟的腿一天天见好,再过些时日,想必就能行动无碍了。
到那时,他是不是就该离开了?
理应是这样的,就算家道中落,他总还要去投奔舅舅,怎么可能像自己一样,永远窝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这些时日的温馨相处,不过是他因伤暂留的权宜之计,自己怎敢生出让他长久留下的奢望。
这么想着,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沉重了几分,踏在回家的路上,一步慢似一步。
晚饭在略显沉默的气氛中用完。
收拾碗筷时,楼晟状似无意地拿起那个针脚细密、带着药草清香的香囊,顺手就系在了苗青臻的腰侧。苗青臻下意识伸手去碰,指尖触到那柔软的布料,握在掌心里,语气带着点实际的担忧:“我天天上山下地的,戴着这个,很容易就磨坏了。”
楼晟眉头微蹙,似乎有些不悦:“给你就是让你天天戴着的,不然我费这功夫做什么?”
苗青臻想着自己整日穿梭山林、弯腰劳作,保不齐哪天就把这精巧东西弄丢或刮坏了。他抿了抿唇,伸手要去解下来:“那我不要了……真的会弄坏的。”
楼晟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气,觉得这人真是不识好歹,送个东西还得如此迂回曲折。
但他看着苗青臻低垂的眉眼,那份与山野猎户身份不甚相符的沉静,甚至有些拘谨的模样,火气又渐渐熄了。
这个男人不善言辞,却有一手惊艳绝伦的箭术,是楼晟从未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的精准利落。他没有野心,带着个孩子,在这世间清苦却安稳地活着,身上有种难得的、让人心安的静谧。
而这,或许也正是他容易掌控的一点。
楼晟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忽然开口,声音放得轻缓:“苗大哥,你想过离开这儿吗?带着小苗儿,不做猎户了。”
苗青臻闻言猛地抬起头,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一片深切的茫然:“我……没有。”
他眼神游移不定,仿佛想挡住内心因这话而掀起的纷乱思绪,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不做猎户,他还能做什么?
楼晟的手适时地、带着些力道按上他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苗大哥,你是心仪我的吧,我能感觉得到。”
他语气笃定,带着蛊惑:“你跟我走吧,我们以后不分开。”
苗青臻的神情瞬间慌乱起来,眼睛瞪大,下一刻四处游移,拼命想回避这直白的问题:“不……不行。我会给你备足盘缠上路……我不行的。”
他像是被彻底戳穿了心事,无处遁形,连耳根都红透。
楼晟看着他的神态,却没有继续逼他,反而话锋一转,语气软了下来:“没事,苗大哥,我可以为了你留下来。你会介意……我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无用书生吗?”
苗青臻听到这话,几乎是受宠若惊地愣住了,慌张道:“……留下来?你、你不是要去找你舅舅?那你爹怎么办?”
楼晟的眼眶忽然就泛起了些水光,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哽咽:“我舅舅多年未见,兴许早已生分。我爹当初让我离开上京,就是怕牵连我,我怎能再回去自投罗网,给他添乱?如今我在世上再无亲人,也没有人……再像你这般对我好了。”
他抬起湿润的眼眸,望进苗青臻眼里,言辞恳切:“我以后会将小苗儿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再说了你这身子,有我不是更好吗?腿好后也会出门找些营生。你能让我留下来吗?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过。”
几乎没人不因为这话心动。
苗青臻双手不自觉地抬起,轻轻抚上楼晟的脸颊,指尖感受到那一点湿意,仿佛被他的话语深深击中。
他脸颊泛红,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难以掩饰的动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我自然不会赶你走。你若是不嫌弃我这里简陋,我自然是……愿意的。”
两人相拥,紧紧抱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苗青臻靠在楼晟肩头,眼中流露出爱意。
苗青臻就像一个人在茫茫人海中漂荡了太久,现在终于找到了归处。
而楼晟眼底早已是一片清明冷静,方才那动情的水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分痕迹。
自那日后,苗青臻再看向楼晟时,目光里总是不由自主地染上几分羞涩,像是初春融雪下悄然探头的嫩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欢喜。
他几乎是掏心掏肺地对楼晟好,恨不能将自家所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待楼晟腿伤大好,便时常提起要外出找些活计,不能总闲着。
苗青臻总是拦着他,说不用急。
楼晟便蹙着眉,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坚持,说一个大男人,怎能一直靠别人养活。
苗青臻拗不过他,只好说会让村里相熟的人帮忙留意着。
楼晟嘴上应着好,却还是按捺不住似的出了门。回来时,裤腿上溅了些泥点,解释说是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水洼。
苗青臻让他赶紧换下来,别着了凉。
楼晟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顺口让苗青臻帮他把那几本旧书拿出来晒晒,去去霉气。
春日午后的庭院很是安静,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苗青臻依言取出那几本纸张泛黄的书册,正要轻轻抖落上面或许存在的灰尘,却冷不防从书页间飘出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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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叠得齐整的纸。他弯腰拾起,展开一看,竟是面额不小的银票。
这突如其来的横财让苗青臻瞬间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错愕。他捏着那几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几乎是跑着回到屋里,举到楼晟面前,语气里还带着未散的惊疑:“你的书里……突然掉出这个。”
他怀疑这笔钱的真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面。
反观楼晟,表情却平静。没有丝毫惊讶的痕迹,语气带着点恍然:“哦,原来是在这儿。这大概是我家那位老管家当初偷偷塞进去的,连我自己都没发觉。”
苗青对上楼晟那双坦然无比、甚至带着点温和笑意的眼睛时,那点疑虑便像是被阳光蒸发的露水,迅速消散了。
到底是个落难的富家公子,有点钱财也是应该的。这么一想,心情反而轻松开朗起来,苗青臻带着点纯粹的喜悦说道:“有了这些钱,你就不用急着出去找事做了,可以好好将养身体。”
楼晟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起来,语气带着未雨绸缪的考量:“这怎么行?钱财总有用完的一天,我们不能坐吃山空。”
第二日,村里就传开了消息,说段大夫昨夜酒醉,稀里糊涂摔下了土坡,幸好康屠夫打那儿经过,才把人给捞了起来。
人是救回来了,但摔得不轻,据说十天半月都下不了床。
苗青臻跟楼晟说起这事时,语气里带着些唏嘘。目光无意间一瞥,却瞧见楼晟用握着的书卷半掩着唇,嘴角似乎极快地向上勾了一下。
苗青臻心里纳闷,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笑,再定睛看去,楼晟已撑着手臂偏头盯着书页,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他便只当是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
又过了几日,楼晟说他在镇上一家药房寻了个学徒的差事。
从村子到镇上,得走好一段山路,苗青臻觉得路途远,辛苦,楼晟却说不碍事。
那药房的林掌柜见楼晟竟认得不少药材,还通晓些医理,不像寻常来找活计的,便将他留了下来。林掌柜有个儿子,生得满脸横肉,是镇上出了名的、混迹青楼的浪荡货色。
这人头一回见到楼晟,眼睛几乎都直了,黏在他身上挪不开。之后便时常借着由头凑过来说话,故意弯下腰,将肥硕的身子紧紧贴向楼晟,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表情狡黠而下流,毫不掩饰目光里的贪婪。
他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狎昵,占着楼晟的便宜。见到楼晟因屈辱而紧绷、却又因处境不得不隐忍的神情时,那浪荡子眼里便充满了挑衅和得寸进尺的得意。
楼晟在医馆做了几天事,回来时神情总是闷闷不乐,像是压着心事。这几日正巧苗扑扑染了点风寒,苗青臻便没进山打猎,留在家照顾儿子。
这日情况更糟。楼晟回来时,左侧脸颊上赫然印着一片红肿,凸起的指痕形状分明,是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他皮肤本就偏白,那红痕便显得格外刺眼骇人。他跟苗青臻说起那掌柜儿子如何变本加厉地欺辱他,说到最后,眼眶也跟着红了,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厌恶与屈辱。
苗青臻听着,眉头拧得死紧,脸色沉了下来。他看着楼晟脸上的伤,沉默片刻,最终沉声道:“先别去医馆了。”
楼晟点了点头,将脸深深埋进苗青臻的颈窝,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他身体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带着后怕:“那个恶霸……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怕,怕他万一哪天真的找到家里来,我们该怎么办?”
苗青臻抚着他的背脊,沉声让他别怕。
谁曾想,这话语竟成了谶言。
就在那天傍晚,苗青臻手里拎着只刚猎到的灰兔,正准备推开院门,却一眼瞥见门口拴着一匹陌生的高头大马。
他心里猛地一沉,扔下兔子,猛地撞开院门,只听屋内传来器物摔碎的刺耳声响,夹杂着苗扑扑撕心裂肺的哭声。
眼前景象让他血液骤冷。
只见楼晟脸色煞白,一手死死搂紧哭闹的苗扑扑,另一只手无力地挡在身前。
那姓陆的恶霸手里攥着一把锋利的短刀,寒光凛冽的刀锋正紧紧贴在楼晟纤细的脖颈上,甚至已压出一道细细的血线,正用这方式逼迫他就范。
恶霸嘴角挂着扭曲的邪笑,屋内桌椅翻倒,烛台滚落在地,一片狼藉。
楼晟眼底满是惊惧,生怕稍一动弹便会激怒对方,酿成更可怕的后果。
苗青臻出现。
那陆姓恶霸听到动静,冷笑着抬眼看来:“呵,这就是你那姘头吧?正好,等我把他和这小杂种一并捆了,就让他睁大眼睛好好看着我是怎么疼你的!”
苗青臻的眼神在瞬间阴鸷得骇人。
他反手抽箭、搭弦、开弓,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万遍。
弓弦轰然震响,箭矢离弦,破空疾射,不偏不倚,直奔恶霸眉心而去。
楼晟只觉一丝冰冷的寒气擦过耳际,身上的冷汗早已浸透内衫。
箭矢尾部划破空气的尖啸,以及那锋锐箭头穿透皮肉骨骼时发出的、令人齿冷的“嗤”声。
在那一瞬间,楼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苗青臻过去一定是杀过人的。
紧接着,他面前传来重物轰然倒地的沉闷声响。
楼晟第一时间将苗扑扑的脸死死按在自己怀里,隔绝了那可怖的画面。
苗青臻已疾步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粗糙的指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力擦去他脸颊溅上的温热血液,声音低沉急促,没有半分犹豫:“收拾东西,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楼晟怔怔地点头,看着苗青臻转身匆忙去收拾行囊。
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舐过唇角那点尚未干涸的、带着铁锈味的猩红。
微微上扬的嘴角,难以自控地泛起了一个极轻、极淡的弧度。
这下,你总该跟我走了吧。
7. 我发誓,不会离开你
那夜,苗青臻默默解开了拴着小羊的绳索,轻轻一拍,看着那团白色身影隐入夜色。
回身,他将桌上的烛台猛地扫向铺着干草的床铺。
在这个他曾度过数年宁静时光、承载着与儿子点滴温馨的木屋里,他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已无声息的躯体,最终松开了手指,任凭燃烧的蜡烛滚落。
火苗触到干燥的草料,倏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木质家具和墙壁,很快便蔓延成不可控的火势。
火势开始熊熊燃烧,橙红色的烈焰像一头挣脱束缚的猛兽,将整个木屋牢牢包裹其中。
最初的温暖迅速转变为灼人的炙热,热浪扭曲了空气。
细小的火苗在不断扩散,噼啪作响,越来越多的木材被吞噬,化作翻腾的黑烟和亮得刺眼的火光。
在短短时间内,火势便彻底肆虐开来,那个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木屋,已然沦为一片咆哮的火海。
苗青臻利落地扶抱着孩子的楼晟翻身上马,随后自己双手紧紧抓住马鞍,脚尖一点,也稳当地落在后面。
他调转马头,在跃动的火光映照下,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烈焰,随即高声一喝“驾”。
马儿听到指令,前蹄扬起,掀起一片潮湿的泥土,在浓稠的黑暗中奋起四蹄,狂奔起来。
春天的霜夜里,寒气尚未褪尽,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村外的土路上。
整个木屋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轰然崩塌,所有过往都被付之一炬,最终只会剩下一片尚有余温的灰烬。
他们在这个偏远村落留下的最后一丝痕迹,也随之彻底湮灭。
冲天的火光与浓烟,最终惊醒了沉睡的村民,慌乱的人声、犬吠声、以及“走水了”的惊呼,打破了夜的寂静。
木屋在夜色中熊熊燃烧,像一头失控的巨兽,向墨色天幕喷吐着滚滚浓烟,那冲天的火光,在整个村庄的任何角落都能清晰望见。火势不断蔓延,贪婪的火舌舔舐上旁边树木的枝桠,枝条在高温下噼啪作响,迸溅出无数细碎的火星,如同绝望的萤火,散落又熄灭。
村民们被惊动,纷纷从家中冲出。他们手持木桶、水盆,或任何能盛水的器具,匆匆忙忙赶来。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慌乱地寻找着更有效的灭火工具,有人聚集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呼喊着,杂乱无章的声音与木材燃烧的爆裂声交织,更添恐慌。
康屠夫从水井里奋力汲起一桶水,哗地浇向已被火舌彻底吞噬的木屋前沿,但这点水对于猛烈的火势无异于杯水车薪,火焰反而像是被激怒般,燃烧得更快了。
他双目赤红,奋力嘶喊着苗青臻的名字,不管不顾地就要往火场里冲。
旁边的村民连忙死死拦住他,面上都已布满愁云惨雾。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浓烟,夹杂着木材烧焦的刺鼻气味,这景象已然昭示,若是有人困在里面,绝无生还的可能。
就在这片混乱与绝望交织的狼藉中,一个面生的矮胖男子踩着匆忙踉跄的步子,操着尖细而焦急的惊呼声,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面前。
“少爷!我们少爷还在里头!快救救人啊!”他声音带着哭腔,脸上的肥肉因恐惧而不断颤抖。
康屠夫一把擦去被烟熏出的眼泪,猛地攘住他的领子,声音嘶哑:“你家少爷是谁?!”
那男子面色惨白如纸,腿软得几乎要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地答道:“如……如意堂的陆……陆少爷。是、是那个姓楼的小学徒约我们少爷来此……他命我等在远处等候,怎么就……怎么就失火了啊……”
七日后。
苗青臻拿着新买的草料喂着马,墨水镇街道上人来人往,车马粼粼,喧嚣声不绝于耳。
两旁店铺林立,旗幡招展,显出与偏远村落截然不同的繁华景象。
他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回到客栈,推开房门时,坐在桌边的楼晟看见他,眼睛倏地一亮,像是终于等到了归人:“我醒来就不见你,你去哪里了?”
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苗青臻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看了眼里间床上还在熟睡的苗扑扑。那日孩子受了惊吓,险些病倒,夜里睡觉也时常惊醒哭闹。
这些日子他们马不停蹄地赶路,不敢稍作停留,直到昨晚才勉强睡了个整觉,如今早已远离了拱水村地界。他早起特意去了街道两旁的茶楼酒馆,那些人流密集、消息灵通的地方,仔细探听,确认没有从拱水村传来的通缉令,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楼晟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又自然地递到苗青臻嘴边,语气带着关切:“你吃了没有?我们连着赶了几天路,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
苗青臻摇摇头,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他看着楼晟,这几日奔波下来,对方的脸颊清瘦了不少,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在颊边,虽然脸庞线条依旧精致,总让人觉得脸色透着一丝缺乏血色的苍白。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楼晟舅舅家所在的沿海之地。
苗青臻看着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等到了南边,你便去寻你舅舅,可好?”
楼晟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抬眼看他,眼神沉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苗青臻垂下眼眸,避开他的视线,声音低了些:“……我杀了人。若是那陆家不肯罢休,我肯定要躲藏一阵子。你去投奔你舅舅,我和扑扑……就不跟着连累你了。”
楼晟的眼神瞬间变得直勾勾的,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有些吓人:“你准备往哪里走?”
苗青臻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了一下袖口,竟真的考虑起来:“越往南越好……村子里的人大多不知道你的名字,应当不会追究到你身上。”
他的语调依旧平稳,听起来甚至带着点让人安心的亲切感,表情诚恳而坦诚,眼睛里是一片清澈的明亮,与他那日杀人时浑身散发着锐利、不可侵犯气息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还在为楼晟着想,细致地替他安排好后路,继续说道:“你的那些银票,我一点没动。若是……若是你舅舅待你不好,你再想别的办法……”
话未说完,下巴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攫住,脖颈被楼晟强硬地扳过去,紧接着唇上袭来一阵近乎掠夺的触感。
呼吸被彻底堵住,苗青臻被亲得眼前发黑,缺氧的眩晕感阵阵上涌,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稍稍退开,他才得以偏过头,大口喘了几口气,视野模糊地看向近在咫尺的楼晟。
楼晟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湿润的唇角,眼底翻涌的暗色显示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更深的欲望,只是难耐地再次贴近,轻啄着苗青臻微微红肿的下唇,随即用牙齿不轻不重地厮磨着那柔软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灼热的气息灌入他耳中。
“后路都替我想得这么周全……那我问你,你手上沾的血,是为谁而染的?”
苗青臻感觉到掐住自己脸颊的力道,抿紧唇没有作声。
楼晟却低低地笑起来,声音轻得像羽毛搔刮,带着致命的蛊惑:“你是为了我……才动的手,何况,那种胆敢碰我的人,死有余辜。”
他话锋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苗青臻,你若真想离开我,不必费心找什么借口。我们这就去官府,一起认罪。”
苗青臻本能地感到一阵惊慌,想要挣脱。
楼晟却将他更紧地拥入怀中,手臂箍得他生疼,声音里透出一种万念俱灰的悲凉:“反正我在世上早已没什么亲人了……如今连你也要抛下我,这和亲手杀了我有什么区别?你就是不信我……你跟我走,以后我的舅舅就是你的舅舅。小苗儿还那么小,你真忍心带着他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你又……把我放在哪里?”
话音未落,苗青臻突然感觉到颈后传来一阵温热湿意,身体瞬间僵住,楼晟竟然哭了。
那滚烫的液体像是滴进了心里,烫得苗青臻方寸大乱,只觉得整颗心脏都揪痛起来,快碎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替他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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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你别哭。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那你以后都不准再说这种话!”楼晟猛地抬头,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也不许再想着扔下我一个人!你发誓!”
苗青臻无措地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最终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我要你亲口发誓!”楼晟执拗地掐着他的下巴,不让他有丝毫闪躲,眼神里混杂着强势与卑微的祈求,“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快说,苗青臻,你快说!你难道……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怎么会不想。
那一瞬间,楼晟时而深情如海、时而凄苦哀伤的注视,像无数细密的钩子,彻底勾出了苗青臻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渴望。
令他整个身心都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退缩到一个既渴望又带着惧意的角落,而那角落里,满满当当,全是楼晟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声音微微发抖。
他觉得自己有种逼到悬崖边的迷茫,让人分不清是该拒绝,还是该沉沦于这危险的诱惑。
苗青臻望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终是溃不成军:“……我发誓,不会离开你……”
楼晟听到苗青臻低声的保证,唇角才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又不管不顾地埋首在苗青臻颈窝里狠狠蹭了几下,直到那清冽又温暖的气息充斥鼻腔,才将人猛地抵在微凉的土墙上,用一个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绵长而深入的吻,封缄了所有未尽的话语。
苗青臻被他这番动作弄得一阵心慌,气息不稳,生怕他情动之下真要在此处胡来,手下用了些力气推他坚实的胸膛:“别……别弄了,呆会儿把扑扑吵醒了可怎么好。”
楼晟一把按住他试图推拒的手,掌心滚烫,一副色授魂与、全然听不进劝的模样,声音低哑地贴着他耳廓保证:“不会的,我刚把他哄睡,沉得很。”
他笑起来时,眼尾微挑,那笑容里莫名浸染着几分难言的春意,活色生香。
楼晟本就生得极好,俊美得近乎脱俗,此刻那双凤眸直勾勾地锁着人,宛如传说里专在深山引诱行人的精怪,既危险又迷人。
他一边细细舔吻着苗青臻敏感的颈侧,一边还用那双泛着微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直看得苗青臻口干舌燥,心尖发颤,那点本就微薄的抵抗力彻底土崩瓦解,完全耐不住他这般刻意的“诱惑”。
苗青臻身后是坚硬的墙壁,退无可退,只能仰着头,手指无力又紧紧地攀附着楼晟宽阔的肩背,将发软的身体贴向他,寻求着唯一的支撑。
楼晟却在这时翻起了旧账,齿尖不轻不重地磨着他耳下的软肉,语气带着点凶狠的意味:“还敢不敢再说离开我的话?若是离了我,等你雨露期难受的时候,谁还会帮你,嗯?”
苗青臻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粉。
楼晟却像是忽然打开了某个开关,话语变得口无遮拦,毫不掩饰其中的大胆与放浪,脸庞上不见半分拘谨,反而在某一瞬间,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暴虐的强势。
仿佛从温顺的羊骤然露出了雄狮的利齿与掌控欲。
偏偏这时,床上的苗扑扑被细微的动静扰醒,发出几声含糊的呓语。
苗青臻顿时羞耻得无地自容,手忙脚乱地用散开的衣衫裹紧自己。
楼晟啧了一声,只得暂时放开他,转身去将小孩抱起来安抚。
可小家伙偏偏扭着身子要找爹爹,苗青臻赶紧接过孩子,搂在怀里,让苗扑扑的头轻轻靠在自己尚未完全平复急促心跳的胸前,一下下,温柔而耐心地轻拍着孩子的背脊。
苗扑扑在他耐心的抚慰下渐渐舒缓下来,小手却死死攥住了苗青臻的衣角,仿佛在这个于他而言尚且陌生的世界里,只有这个怀抱是唯一可靠的依托。
楼晟站在一旁,沉默地看了几眼这相依的父子俩,目光在苗青臻泛着红晕的侧脸和衣襟微敞的领口处停留片刻,然后才转身,走去外间叫人送热水上来。
8.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都行
他们一路向南,马蹄不停,眼前的景色从北地的苍茫逐渐染上南方的湿润与青翠。
夜晚宿在野外时,耳边能清晰地听到不远处潺潺的溪流声,鼻尖萦绕着草木与不知名野花的淡淡香气。
苗扑扑小小的身子蜷在楼晟胸前,裹着他的外袍,睡得正沉。
夜色浓得化不开,楼晟在临时歇脚的林间空地上,从身后紧紧地环抱着苗青臻,下颌抵在他肩头。
他手边就放着那张从不离身的弓和一筒箭矢,远处林深处,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声时而响起,划破寂静。
苗青臻背靠着身后温暖的胸膛,却只觉得内心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所有纷扰都被隔绝在了这片山林之外。
面前的篝火堆燃得不算旺,跳动着橘红色的、微弱却恒定的光晕,散发着足以驱散春夜寒意的温暖。
两个人靠得极近,近到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膛因呼吸而产生的细微起伏,以及那一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外面的世界,那些追杀、过往的阴影,此刻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有这个被篝火照亮的小小角落,以及怀抱里的温度,才是真实可触的。
不敢睡得太沉,只是歇息。
累了,苗青臻便听着楼晟用那把好听的嗓子,断断续续地说起一些仿佛还在眼前的趣事。
他说得兴起时,甚至会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一下,仿佛真的能借此抓住那段早已逝去的、鎏金镀银的美好时光。
“我那只稀世难得的宝贝蛐蛐,” 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长得那叫一个灵动神骏,通体乌黑油亮,叫声洪亮,凛然又霸气,是我亲自挑选虫卵,一点点精心养大的。”
他哼笑一声:“当初有个不识相的,想用重金从我手里买走,我都没舍得。结果最后……倒让我自己给放了。”
苗青臻微微侧头,轻声问:“既然那么宝贝,为何要放走?”
楼晟闻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啧”,带着点混不吝的劲儿:“为什么?我们家当时都被抄了,树倒猢狲散。那么好的蛐蛐,难道留着便宜了那些抄家的老小子?我宁可让它回归草野,自在去。”
苗青臻听着,几乎能想象出眼前的楼晟还是那个矜贵傲气的世家少爷,身穿绣着繁复暗纹的华丽衣袍,那料子定然极衬他这张无可挑剔的脸。
他或许会漫不经心地挽起一截丝质绸缎的宽大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用指尖捏着那对珍爱的蛐蛐。
周围定然围着一群捧场的纨绔子弟,在一片叫好与欢呼声中,他嘴角噙着懒洋洋的笑,轻轻挥动细长的竹签,那威猛的蛐蛐便随着他的指挥在盘中敏捷跳动、争斗。
楼晟就那样洋洋得意地看着盘中战将,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定盛满了纯粹而明亮的欣喜之色。那该是何等鲜衣怒马的景象。
他们沿着那条宽阔的大江一路前行,江水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
苗青臻看到不远处有一群渔民,正围着刚刚撒下的渔网忙碌,时不时爆发出阵阵淳朴欢快的笑声,那笑声顺着江风飘过来。远远望去,他们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着健康的光泽,有人正手持粗糙的绳索,小心翼翼地将沉重的木船推向江心。
抬起头,天空是洗过般的碧蓝,几团白云慵懒地悬浮着,湛蓝如镜的江面,映着渔民们憨厚满足的笑脸。
后来,他们用马匹换了一辆半旧的马车,空间宽敞了些,行路也稍显安逸。
两人对外以兄弟相称,苗扑扑却不知何时开始,黏糊糊地叫着楼晟“小爹”。
因为带着孩子,路途总免不了些耽搁,走走停停。
当马车翻过一座不高的小山丘,绕过几条清澈的溪流,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花田。
各色花朵竞相绽放,缤纷绚烂。
楼晟笑着将苗扑扑从马车里抱出来,说了句“小苗儿抓紧了”,便在金色的阳光里,轻松地将孩子架在了自己宽阔的肩膀上。
苗青臻坐在马车前沿,放缓了速度,跟在他们身后。他看着苗扑扑用一双小胳膊紧紧搂住楼晟的脖子,微风吹拂着他们二人的发丝,也送来阵阵浓郁的花香,与温暖的空气交融在一起。
这样温馨而恬静的时刻,其中的安宁与满足,唯有他们自己才能深切体会。
足足以三个月的时间,他们终于抵达了楼晟舅舅所在的苍山镇。
镇子比路过的村落要繁华许多,青石板路两旁店铺林立。
楼晟让苗青臻带着孩子先在镇口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稍作休息,说他晚些时候定会来接他们。
他们身上的银钱确实所剩无几,苗青臻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有些紧:“不如……我们在城外那座破庙里等你吧。”
他想着,那里至少不必花费银钱。
楼晟顺势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然后出其不意地低头,在他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点细微的刺痛和灼热。他嘴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却锐利,直直看进苗青臻眼底:“怎么?是怕我一去不回,还是……”
他语气带着点危险的意味:“给你自己留好了方便离开的后路?”
苗青臻被他这话刺得心头一慌,他只觉得楼晟十分不信任人,又恍惚觉得自己的那点惴惴不安早已被对方看透。
唇上被咬过的地方又热又带着隐隐的刺疼,他避开那过于犀利的目光,声音有些不稳:“我……没那么想。只是我们没多少钱了,住客栈……太浪费。”
楼晟占够了便宜,不转睛地专注倾听苗青臻的话,他仿佛思考了一瞬,然后去包袱里翻找了一会。
苗青臻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随身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来看,里面静静躺着的,是那半块质地厚实的玉器。
印面上原本凸起的图案与文字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边缘处还能看到几道细微的裂痕,实在算不上什么值钱的物件,却因年岁久远,且被主人如此小心收藏着,显露出非同一般的意义。
楼晟几乎是立刻就断定,这东西对苗青臻而言,分量极重。
他好整以暇地握着那木盒,指尖在粗糙的木纹上轻轻敲了敲,目光锁在苗青臻骤然紧张起来的脸上,语气不紧不慢:“看你这么紧张这东西,想来……它对你是顶重要的吧?”
“我要把这玩意押在我这,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哪里都不许去,就等着我回来。”
苗青臻的视线紧紧黏在楼晟手中的盒子上,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犹豫了片刻,还是低声说了一句:“我不会乱跑的,你……先把盒子给我。”
楼晟根本不理他的要求,直接将木盒收进了自己怀里,动作干脆利落。
苗青臻深知拗不过他,最终也只能带着孩子,心神不宁地在客栈那间狭小的客房里,等着他归来。
等待的时间里,苗青臻想起楼晟提过他舅舅姓徐,而这苍山镇上有名有姓的徐家,似乎只有那么一户。
他从客栈小二那里打听了几句,得知已故的徐老爷是远近闻名的仁善之人,心肠软,出手阔绰,无论遇到谁有难处,总是乐于相助,慷慨解囊,徐家上下也都秉承着这般乐善好施的家风。
果然,没过几个时辰,客栈外便来了人,恭敬地邀请苗青臻。
徐家派来的是位看起来忠诚可靠的老管家,身后还跟着一辆收拾得干净体面的马车。
苗青臻抱着孩子,跟着管家住进了徐府安排的独立院落。
那住所安排得极为用心,房间内的摆设清雅而不失舒适,日常所需的物品一应俱全,院子收拾得整洁明亮,窗外的景致也十分宜人。
老管家待人亲厚,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的笑容,对他说道:“苗先生您先行安心住下。您是我们徐府的贵客,千万不必拘束。老爷和楼晟少爷多年未见,自当初我家二小姐……早逝之后,老爷心里总是郁郁,谁料突逢如此大变,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外甥,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这才派了老奴先来,请您在此处好好安顿下来。”
等老管家客气地告辞离开后,苗青臻独自站在布置精雅的院子里,看着周遭无一不体贴周到的摆设,回想那管家恭敬亲厚的态度,心头那点疑虑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他望着管家离开的方向,嘴唇动了动,最终低低地、带着点被蒙骗后的恍然与气闷,喃喃吐出了两个字:“骗子。”
即便是对他这么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外人”,徐家都待如上宾,礼节周全至此。
楼晟那个所谓的“早已生分”、不甚往来的舅舅,怎么可能会与他疏远到他所描述的那种地步?
徐老爷子膝下有一子两女。除了早逝的二小姐,楼晟的母亲之外,另一位女儿嫁给了苍山镇的地方长官,育有一子一女,家世颇为显赫。
苗青臻从徐府下人们零碎的闲聊中拼凑出一些往事。
当初,作为楼晟母亲的二小姐,与三小姐是一对双生子,容貌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皆是柔润无暇,恍若天降的神女,令人见之忘俗。
只是姐妹俩性子迥异,三小姐更为沉静优雅,而二小姐则才气纵横,名动一时。
二小姐远嫁京城后病逝,成了徐老爷子一块无法愈合的心病,直到临终前,老人还含糊地念着楼晟母亲的名字,带着未能再见的遗憾。
苗扑扑到了这陌生又华丽的府邸,有些不安,一直缠着苗青臻不松手。他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楼晟之前用草叶给他折的青蛙,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要小爹。
苗青臻将他抱在膝头,轻声细语地哄着:“扑扑乖,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不能再叫小爹了,记住了吗?”
苗扑扑睁着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里面满是困惑,但他终究没问为什么,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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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巧地点了点头。
连续赶路的风霜颠簸,让大人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一个孩子。他原本胖乎乎的脸蛋瘦削了不少,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
小家伙抱着苗青臻的脖子,把脸埋进去,声音闷闷的:“爹爹,小爹说……回来就给我买糖葫芦的。”
苗青臻心里一软,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细软的头发,温声应道:“嗯,等他回来,就给你买。”
夜里,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放在床榻内侧,苗青臻自己也终于撑不住连日来的疲惫,和衣躺在孩子外侧,沉沉睡去。
当夜深人静,万物都沉浸在浓稠的黑暗与寂静之中时,恍惚间,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前,极其缓慢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地推开了窗柩,利落地翻了进来。
床上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不自觉地翻了个身,但并未完全醒来。
那黑影轻手轻脚地靠近床榻,俯下身,低头仔细观察着睡梦中的人模糊的轮廓。
他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抚摸被子下那人的脸颊或发丝,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时,手腕猛地被人攥住,随即被一股巧劲狠狠反拧到背后。
楼晟猝不及防,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苗青臻这才彻底惊醒,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清了那黑影熟悉的轮廓。他立刻松了力道,张了张嘴,连忙起身去扶他,语气带着后怕和一丝慌乱:“你……你怎么不敲门进来?我还以为……”
楼晟忍着胸口翻腾的怒火,既有被打的痛楚,也有被防备的憋闷,一把挥开他搀扶的手,起身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那个小木盒有些重地扔在一旁的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响声。
他随即欺身向前,将苗青臻逼得跌坐回床沿,整个人笼罩着他,在黑暗中哑声质问,气息灼热地喷在对方脸上:“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苗青臻脸上骤然涌上一阵热意,本着方才误伤他、想要赔罪的心思,便没有挣扎,任由他动作。
楼晟凑到他耳边,亲昵地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带着点戏谑:“都生过孩子的人了,怎么还跟未经人事似的,如此生//涩……”
他只觉得苗青臻那点微弱的、试探般的回应,轻飘得如同夏日午后落下的一阵似雨非雨的细密水汽,刚感觉到些许湿润,便倏然停了,实在短暂得撩人心弦。
楼晟有些不耐,直接扣住他的下巴,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恶狠狠地深吻了过去,气息灼热而霸道。
苗青臻被他困在床榻与他胸膛之间方寸之地,退无可退,只能被动承受。
楼晟存了心逗弄,整个过程如同逗弄一只警惕又不得不顺从的猫,时而温柔,时而强势,直到怀中的人彻底软了身子,呼吸凌乱。
最后,两人精疲力尽地并肩躺在凌乱的床榻上,柔软的被子轻轻覆盖住彼此。
楼晟侧过身,靠近苗青臻,将一个冰凉的小药瓶塞进他手里,声音还带着事后的沙哑,解释这药效同避子汤一般,让他服下。
苗青臻默默接过,摸黑倒出一粒吞了,然后将头轻轻靠在了楼晟汗湿未干的胸口。
两个人的身体自然而然地贴近,肌肤相贴,仿佛要融入彼此骨血之中,共同沉浸在这份事后慵懒而温暖的怀抱里。
静默中,苗青臻小声问他,怎么不走正门,偏要翻窗进来。
楼晟低笑出声,胸腔震动,戏谑道:“咱们这样,偷偷摸摸的,像不像是背着人在偷情?”
苗青臻耳根更热,低声驳斥:“……别胡说。”
楼晟在昏暗中看见苗青臻正抬眼望着他,那双眼睛里仿佛凝结了微光,晶莹闪烁,带着一种他看不懂、却又分明存在的复杂情愫,静静地落在他脸上。
他忽然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露出一个算得上温柔的笑,声音也放柔了许多:“怕走正门吵醒你。这一路,你带着孩子,实在累坏了。”
他继续解释:“舅舅高兴,拉着我喝了点酒。我同他说了,是你救了我,悉心照料。他说要好好感谢你。”
苗青臻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苗青臻的一缕头发,声音更低了些:“之后……可能得要委屈你,暂时就这样,以这种身份留在我身边。但我保证,我会对你,对小苗儿,都好的。”
苗青臻低下头,将脸埋在他颈窝处,声音很小,却清晰:“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都行。”
楼晟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仿佛被这句话熨帖了,他笑眯眯地低头去找他的唇,印下一个轻柔的吻,郑重道:“你现在,是我顶重要的人。”
许多年之后,当过往的温情早已冷却,苗青臻的脑海中,会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浮现出这个夜晚,浮现出楼晟说出那句承诺时的神情与语气。
然而,眼前早已是另一番天地,物是人非。
9. 替我杀个人可好
苗青臻内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缓缓浸过,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涨满的情绪。
楼晟在他耳边低语。
他有些怔忡地想着,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楼晟心里,是这样重要的存在。
第二日,天光尚未大亮,天空只是渐渐泛起一层鱼肚白,如同铺开了一张巨大而素净的宣纸。
楼晟是悄无声息离开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苗青臻便这样,在徐家暂时安顿了下来。
几日后,徐府办了一场不算盛大却足够郑重的家宴,气氛热闹而不失世家该有的庄重体统。
苗青臻和徐家几位主要的亲眷围坐在一张宽敞的红木圆桌旁,桌上摆满了制作精巧、香气四溢的菜肴。
楼晟坐在徐老爷子的左手边,而苗青臻则被特意安排在了老爷子的右手边,位置颇为醒目。
苗青臻怕苗扑扑年纪小,在席间吵闹失礼,便暂时将他交给府里一个面相敦厚、经验老到的婆子照看着。
徐老爷子亲自举杯,与他言笑交谈,话语间满是真诚的感谢之意。
他今年已年过五十,面容上刻着岁月的纹路,神态却格外慈祥温和,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透着历经世事后洞察人情的通透。
他笑起来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带着一种波澜不惊的从容气度。
徐老爷他膝下并无亲生子女,但对楼晟这个外甥,却是实实在在当做自家晚辈来疼惜关照的,是个难得的好舅舅。
楼家在京城犯了事,徐老爷让他安心住下来,到底徐家曾经是皇商,庇护一个小辈还是可以的。
楼晟下方坐着的是他的两个表兄妹,一个唤林容宜,因着尚在闺阁,只匆匆露了一面便告辞了,一个叫林卓康,模样和楼晟有几分相似,苗青臻便多看了几眼,又只因着这位富家公子的表情总是出现着一股高人一等的傲慢感,眼神时而冷漠,时而盯人,嘴角带着一抹不屑和嘲讽的笑意。
苗青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在徐家见到如此情绪外泄之人。
他看向苗青臻的眼神,自然也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如同打量一件上不得台面的粗陋物件。
据说那位与楼晟母亲容貌酷似的徐三小姐,在得知楼晟回来的当日,便因情绪过于激动病倒了,至今未曾在外人面前露过面。
苗青臻安静地坐在宴席之上,他向来不擅长言辞,更不懂得如何在这种场合恰当地表达自己。
当徐老爷和几位长辈向他敬酒时,他都尽力将杯中物饮尽,生怕推拒会显得失礼,让楼晟难堪。
他在一旁听着席间众人谈笑风生,自己却插不上什么话,偶尔想开口,又不知该如何接续,导致整个人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局促与不安。
徐老爷温和地问起他们这一路上的经历,苗青臻便按照楼晟事先交代好的那般说了。
只道自己本是带着孩子寻亲,途中机缘巧合救了受伤的楼晟,而后一路相互扶持,护送他前来苍山镇。巧妙地隐去了他们在拱水村那段长达数月的、如同寻常夫妻般宁静度日的过往。
楼晟坐在他对面,偶尔投来目光。他看着那人,那双平日里总是显得漫不经心、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真正兴致的桃花眼里,此刻竟罕见地凝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认真,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楼晟这人,有时候也会像现在这样,视线落在某个物体或者某个人身上,但那目光并非专注的凝视,而是带着点飘忽的、泛泛的意味。
于是总让人觉得,他并没有真正将眼前的事物或人看进眼里,更未曾放进心里,那层浮于表面的关注之下,是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心思。
徐老爷听苗青臻这样讲,继而看向楼晟道:“晟儿,苗先生既是我们家的大恩人,他寻亲之事,你要放在心上才是。”
楼晟笑盈盈地望着苗青臻说自然。
徐老爷喝多了,便又念叨了几句了惜蓝,便有下人前来唤老爷,说是商船在码头出了事,让他去看看。
徐老爷当即起身,嘱咐楼晟好好招待苗青臻,便先行离开了。
饭桌上顿时只剩下他们三人。
林卓康慢条斯理地拿着筷子,挑剔地拨弄着盘中那条清蒸鱼,眉头紧紧皱着,仿佛不只是在品尝食物的味道,更是在刻意寻找着某种瑕疵,那姿态,分明连带着在挑剔着桌上某个不合他心意的人。
他对着旁边侍立的下人,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这鱼火候不到,根本没熟透吧?简直是多余端上来。”
苗青臻安静地看着,只见楼晟抬手,从容地夹起一块皮色油亮、肉质莹白的白斩鸡,稳稳地放进了林卓康的碗里,语气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表哥,不如尝尝这鸡。肉色分明,口感应当嫩滑,肯定是熟透了的。”
林卓康却根本不接这台阶,直接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和手指,随即扔在桌上,起身冷淡道:“我去看看母亲,表弟慢用。”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转眼间,饭桌上只剩下楼晟和苗青臻两人。
楼晟仿佛无事发生,重新拿起筷子,耐心地将一块鱼肉中的细刺仔细剔干净,然后才将那雪白的肉块夹到苗青臻碗里。
苗青臻看着碗里的鱼肉,只觉得这一大家子人的相处方式实在微妙。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他此刻更在意的是身边这个人。
在徐家住了不过半月,苗青臻平日很少出自己的院子,也无意打听徐家的是非。
奈何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婆子嘴碎,说起楼晟的生母便滔滔不绝。
说那位小姐年少时便心气极高,容貌虽好,性子却傲,不肯下嫁寻常人家,对前来提亲的男子诸多挑剔。
后来遇上一位从京城来的大夫,据说是徐老爷子故交之子,她便跟着那人去了京城。
可惜不过几年光景,便香消玉殒,实在令人惋惜,而老爷子当初最疼爱的,也正是这个女儿。
苗青臻听着,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低声喃喃念出了两个字,那是他从别处听来的、楼晟母亲的名字:“惜蓝。”
这夜,楼晟又悄然前来,手里给苗扑扑带了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苗青臻看着他这般偷偷摸摸,心里不是滋味,便同他商量,不如他们早日搬出去自立门户,也省得楼晟总是这样深夜潜行,来回奔波。
楼晟听了,却没立刻答应,只是将脑袋深深埋进苗青臻的肩颈处,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心里虽有些心猿意马,动作上却克制着,并未过多唐突。
他只让苗青臻再耐心等等。
他生得白皙,面容干净俊朗,此刻微微偏过头,露出线条优美的侧脸,看向苗青臻。
他伸手,指尖轻轻挑起苗青臻的一缕墨发,在指间缠绕把玩,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点冷意:“这徐府上下,除了舅舅,有几个不是表面客气,内里却警惕着我,巴不得我当初直接死在路上,回不来才好。我外公临终前明明给我留了份东西,如今倒好,全被他们想方设法吞了下去。也就我那个心思浅薄的表哥,喜怒还摆在脸上,其他人,个个都装得道貌岸然。”
苗青臻不太懂这些高门大宅里的明争暗斗,他心思单纯,只知道自己是真心实意地对楼晟好。
无论他是当初那个被他从山沟里捡回来、奄奄一息的落魄公子,还是如今这个逐渐恢复气度、看似意气风发的少爷,这份心意从未改变。
他们之间,保守着一个共同的、血腥的秘密,甚至在最为落魄艰难的时刻,也是互相扶持、依偎着熬过来的。
经历过那些,苗青臻对楼晟的信任和两人间的默契,早已坚不可摧。
他看着楼晟将苗扑扑视若己出地疼爱,更感受到当楼晟望向自己时,那眼神里不容错辨的、深沉的温柔。
每一次对视,苗青臻都仿佛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失控的心跳,像有一团恒久不灭的火焰,在不断地膨胀、灼烧,让他既眷恋,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没过多久,楼晟便在外头给苗青臻寻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安置。
小院围着青砖砌的高墙,院内石子铺地,中间放着一方石桌。
桌面的果盘里散落着几颗饱满莹润的葡萄,只是此刻,无人有心思去品尝。
“……别…现在还是白天……” 苗青臻想躲开,脸漫起一层绯红。
楼晟却没什么顾忌,语气里还带着明显的揶揄:“白天才好,看得清楚。你不是喜欢吃这个吗?等下次商船靠岸,我再多带些给你。”
他逼近些,非要问个答案:“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苗青臻被他缠得无法:“……好…好……”
这般在白日里放纵,终究是失了体统。
楼晟看着他这副情动又羞窘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到了极点。
日子便这般不紧不慢地流淌。
苗青臻身边多了个随从,据说是从大街上买回来的,名叫阎三,眼神阴鸷得像条毒蛇,因家境赤贫,有个五岁的妹妹名叫袅袅,病得很重。
楼晟出面请大夫治好了他妹妹的病,也将这兄妹二人一并安排在了苗青臻这里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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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扑扑只当多了个玩伴,很是开心。
那日,徐老爷设了家宴。席间,那位与楼晟生母容貌极为相似的徐三小姐,让苗青臻一时看得晃了神。
楼晟确实机敏过人,言辞又讨巧,说得在座众人眉开眼笑。
徐老爷更是高兴,说要带他登上来年最大的商船,做那象征吉祥的击鼓人。
宴席中途,林卓康派小厮将楼晟引到了后院僻静的林子。
楼晟刚在他面前站定,毫无预兆地,林卓康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那一声极其清脆响亮,重重落在楼晟脸上。
“这些日子可真是出尽风头了吧?” 林卓康语气刻薄,带着积压已久的怨气,“还以为自己是京城那个了不得的少爷?以前不是挺看不起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吗?如今还不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滚回来了!我娘说得没错,你跟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娘,简直一模一样!”
楼晟缓缓转回脸,再看向他时,那双眼睛黑得深邃,里面像是结了冰,锋利得能割伤人,透出一股森然骇人的危险气息,仿佛下一秒就能将人生吞活剥。
林卓康被他那冰冷得不见底的眼神慑住,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直觉般感到一种被无形之物扼住喉咙的恐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待瞥见不远处宴会灯火通明、人声隐约传来的景象,才勉强找回几分底气,林卓康强撑着放话:“告诉你,这个家早就没你的位置了!只要我和我娘还在,你就休想沾染徐家的一分一毫!”
“你也配做击鼓人。”
林卓康匆匆离去后,楼晟才抬手,用指腹极轻地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
夜雨滂沱,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和屋檐上,噼啪作响。
阎三沉默地为楼晟撑着伞,低声提醒:“公子,此处离苗公子住处尚远。”
阎三是清楚苗青臻与这位心思难测的少爷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愫与牵扯的。
楼晟忽然厉声让他滚开。
阎三立刻收了伞,不再多言,只默不作声地跟在几步之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楼晟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小院门前。
衣物被雨水完全浸透,紧贴在身上,凌乱的发丝黏在额前和脸颊,看不清具体神情,唯有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和眼底难以掩饰的、如同受伤困兽般的脆弱,透露出刺骨的寒冷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苗青臻急忙将他拉进屋内,用干燥的布巾为他擦拭湿发,手指轻柔抚过他脸上那隐约的红痕,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楼晟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容纳他所有狼狈与不堪的港湾,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靠了过去,脸颊紧贴着苗青臻温暖柔软的胸膛。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融在雨声里,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底发寒的冰冷。
“大苗,替我杀个人,好不好?”
年末,徐府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徐老爷要率领全家前往码头登船,这是沿袭多年的习俗,祈求来年往来货运的商船都能远离风浪与险阻,平安顺遂。
楼晟推说身体不适,并未靠近,只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观望。
林卓康代替他,成了登船后的敲鼓人。
商人多迷信,徐老爷听闻楼晟病了,也未强求。
就在一派喧闹喜庆的声中,林卓康意气风发地登上船头。
他敲响了第一声鼓,抬手正准备落下第二槌时,异变陡生,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又狠戾地穿透了他扬起的手掌。
那箭矢来势极凶,穿透力惊人,仿佛蕴含着某种无形的力量,能撕裂一切阻碍。
瞬间,鲜血就从伤口处喷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袖,滴滴答答地落在甲板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红。
林卓康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密集的冷汗。他试图去拔那支箭,可箭簇深嵌入骨,纹丝不动。那凄厉的痛吼声几乎要撕裂天际。
这惊险骇人的一幕发生得太快,让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不远处,阎三静静地看着楼晟端起手边一杯热气袅袅的茶,见他微皱着眉头,眼底闪烁着一丝难以分辨的不满与疑惑,仿佛有无数念头在深处翻涌,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唇边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抱怨的低语。
“还真是……心软准头就是差了些……罢了。”
10. 别再对旁人心软
林卓康当日血溅船头的场面,像长了翅膀,不出半日就传遍了苍山镇的大街小巷。
当时骇人得很,据说那甲板上的暗红,渗进了木头纹路里,怎么刷都刷不干净。
跑海商的人,骨子里都浸透着对风水的迷信。
每次出海前,无不是沐浴焚香,对着妈祖像三跪九叩,求签问卜,只盼着生意兴隆,一路风平浪静。
那艘船,就是他们身家性命悬于其上的移动庙宇,容不得半点污秽和不详。
苍山镇安静地匍匐在海边,日复一日看着无数货船往来穿。它们将各地的奇货运进来,再把本地的特产散出去,织成一张利润惊人的贸易网。
这里的繁荣根本就是流淌的就是咸涩的海水。
海商们平日里大多像被供奉的土地公,安分守己,对规矩和兆头迷信到近乎刻板,每一个环节都必须完美无瑕,生怕触怒了哪路神明。
徐老爷,又是这群海商里的顶梁柱。早年更是商会会长,地位尊崇。他就像舵手,掌着徐家这艘大船的舵,风雨兼程几十年,始终稳稳走在最前面。
如今这血光之灾,不偏不倚,正发生在他徐家的船上。
本该是年关底下酬神谢客的大喜事,船舱里备足了酒水佳肴,就等着宾主尽欢、笑语喧哗。
此刻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徐老爷端坐在主位,脸上没了往常应对八方时的和煦与圆融,只剩下一片僵冷的阴沉,任谁都看得出,他极其不满。
林卓康是被两个家丁半架着拖离现场的,模样狼狈。不管这飞来横祸是冲着林卓康本人来的,还是意在给徐家添堵,都太过晦气。
楼晟请来照看两个孩子的婆子,姓安,面容温暖慈祥。
她对着苗扑扑和袅袅,那份细心呵护劲儿,俨然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儿。
苗青臻抱着一个不起眼的木盒子推门进来时,安婆婆正坐在里屋就着窗光缝补衣物,听见动静连忙放下针线迎出来,围裙上还沾着些许线头:“苗先生,这么晚回来,用饭了没有?”
他怀里抱着的那团东西,用厚厚的被褥裹得严实。
“用过了。”苗青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下意识往内间扫了一眼,“两个孩子今日没吵着您吧?”
安婆婆笑起来,眼角的纹路更深了些:“袅袅乖得很,不哭不闹。倒是小苗儿,一会儿不见你,就嘟囔着要找爹爹,方才玩累了,刚睡下没多久。”
苗青臻略一点头,只说自己出了趟远门,风尘仆仆,想先换身干净衣服。又特意嘱咐,待会儿小苗儿醒了,先别带他过来。
安婆婆连声应下,目送他转身进了屋。
房门轻轻合拢。苗青臻走到桌前,将木盒放下,掀开上面覆盖着的深色粗布。
里面躺着的,是一把通体暗沉的长弓。弓身的色泽微妙难言,并非纯粹的黑,在从窗隙透入的微弱光线下,流转着一种如同黑金属般的光泽。
旁边的箭矢,箭杆是平直的深棕色木质,中间却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色暗纹。
苗青臻动作很轻地抚弄着那把弓,面上温柔,就如同抚摸着一位心爱的孩子,他将弓箭放进箱子里,停下动作,静静地凝视着某个地方,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合上箱子推进了床底。
夜里起了点风,阎三来过一趟,送来冒着热气的荷花糕。
糕点做得极精致,外形宛如一朵朵初绽的荷,花瓣层叠,边缘透着薄脆的焦黄,内里的馅料鲜甜,咬下去能品出淡淡的、清雅的荷香,在唇齿间若有若无地萦绕。
“公子那边传话,说今日事忙,不回来了,让您别等,早点歇下。”阎三垂着眼禀报。
苗青臻闻言只淡淡应了声:“好。”
阎三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抬眼看向灯下的男子。
不再为生计奔波劳碌后,苗青臻的皮肤早已养回了从前的白皙,甚至更甚,在昏黄光线下泛着些冷玉般的光泽。
五官轮廓清晰利落,眉眼间沉淀着一种过分的平静,那平静底下又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形成一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气场,总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当初他走投无路,当街拦下楼晟马车时,是苗青臻开口,留下了他无处可去的妹妹。
在那一刻的阎三眼里,这男人仿佛佛祖临世。
他曾经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为何会甘心雌//伏于另一个男人身下。
而现在,他更多时候会感到一种割裂般的惊讶,如此温润平和的面容之下,竟能隐藏着那般可怕的力量。
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个安静品着荷花糕的男人,与那个利落张弓、箭无虚发的冰冷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袅袅她先天不足,又在穷苦人家里磋磨,头发稀疏泛黄,身子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当初是苗青臻开口,将她留在了这方院落里。将养了几个月,如今像是换了个人,小脸渐渐透出红润的光泽,双颊也丰腴了些,微微鼓起,像是初春枝头将绽未绽的桃花苞。
得了苗青臻一个温和的颔首,她这才像只终于被放开的小雀儿,轻快地朝阎三跑过去。
阎三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他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袅袅身上那件料子柔软的新衣,又轻轻抚过她依旧细软、但已有了些许光泽的头发,动作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和慈爱:“最近长高了不少。要听话,知道吗?”
袅袅用力地点点头,没说话。
待到阎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苗青臻才走过去,大手轻轻放在她发顶,声音放得低缓:“你要好好养病,把身子骨养结实。以后,你哥哥才能更好地照顾你。”
小姑娘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水汽,咬着下唇,又是重重地点头。
苗青臻很喜欢这丫头,性子安安静静,懂事得让人心疼。
苗扑扑那小魔王闹她,她也从不生气,只是抿着嘴笑。
他本来的打算是,将袅袅养得健康些就送还阎三,毕竟他看得出来,这孩子心底里终究是更渴望待在亲人身边,哪怕日子清苦。
可楼晟显然没打算放人。
他只淡淡提过一次,说如今阎三在他手下做事,他帮着照顾妹妹是理所应当。
苗青臻当时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可是”刚到嘴边,楼晟便已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头,将这事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之后足有七八日,楼晟都没露过面。
直到这天,苗青臻正在内室沐浴,温热的水汽氤氲着,模糊了屏风上的画。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他下意识猛地绷紧身体,右手迅疾地探向旁边木架上搭着的衣物,目光锐利地射向门口,待看清逆光立着的那道熟悉身影时,周身瞬间竖起的戒备才悄然消散。
楼晟没说话,随手将沾着夜露的外袍脱下扔在一旁,径直走了进来。
两人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了。
苗青臻本性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平日里能省则省,也只有在和楼晟渐渐熟稔之后,话才稍微多了一些。
水汽模糊了视线,他微微侧过头,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的、带着夜露寒气的熟悉气息,低声问了一句:“你身上好香。最近……很忙吗?”
楼晟没答话,只是偏着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上,那眼神带着点审视,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声音有些发沉:“我以为你早把我忘干净了。”
苗青臻被他这话说得一愣,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圈,这才抬起眼,认真地看向他,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你……是生我气了,所以才一直没来?”
楼晟盯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忽然转了话锋,语气骤然冷了下去:“为什么那天要留林卓康一命?”
这话题转得太过突兀,气氛瞬间从方才那点微妙的暧昧里冷硬地剥离出来。
苗青臻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肩膀,最近楼晟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常常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他放缓了声音,试图解释:“他罪不至死。阿晟……他毕竟是你表哥,你难道真的想要他的命吗?”
楼晟看着他这副样子,带上了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你可怜他?还是……舍不得他?”
他往前逼近了些,水波因他的动作晃动:“那天我就发现了,你多看了他好几眼吧?怎么,他跟我长得是有几分相似,看上他了?可他对我下手的时候,可没念半点亲戚情分。”
“其实我在你心里,也没多重要吧?要是有人这么伤了小苗儿,你也会轻易放他一马吗?”
这怎么能放在一起比。
苗青臻和楼晟相处越久,越是能清晰地触摸到他骨子里那份挥之不去的冰冷和狠决。
有时候,他甚至会不受控制地冒出个念头,楼晟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独独对自己有所不同。
他活到这么大,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如此亲近直白的话语,也从未如此在意过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只有楼晟,让他同时尝到了难以言喻的欢喜和深入骨髓的害怕。
见到他便心生欢喜,见不到便患得患失,可他自己性子沉闷无趣,又怕楼晟会觉得他一个男人这般扭捏姿态惹人厌烦,始终不敢轻易表露半分。
楼晟看着苗青臻张了张嘴,眼眶微微泛红,舌头像是打了死结,硬是挤不出一个字。
他一点也不着急,手臂收拢,将人更紧地箍进怀里,带着点不容抗拒的力道,迫使对方抬起脸,迎上自己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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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喜欢他。” 苗青臻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我只是怕……怕你将来有一天会后悔……”
所以当时,他才只是给了林卓康一个教训,并未取其性命。
他们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苗青臻觉得,楼晟怎么还能怀疑他的心意。
谁知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被一个近乎凶狠的吻堵住了所有未尽之言。
苗青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凶狠弄得一怔,身体下意识地僵了瞬,随即又很快松懈下来,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近乎掠夺的亲近。
他仰着头承受,被水浸湿的睫毛轻轻颤着,原本抵在对方肩头的手渐渐失了力气,最终软软地勾上楼晟的脖颈,带起些许温热的水花。
楼晟察觉到他的顺从,动作却并未放柔,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猛地将人从微凉的水里捞了出来。水声哗啦作响,溅湿了周围一片地面。
坤泽与乾元之间,仿佛天生就存在着某种致命的吸引力,契合得不可思议。
待到风浪平息,苗青臻眼尾还染着未褪尽的红,面颊上浮着层薄汗,连呼吸都带着些微的颤。
楼晟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汗湿的鬓角,声音低沉,带着事后的沙哑,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我们才是一体的。”
他的目光锁着苗青臻有些迷蒙的眼睛:“我做这些,扫清所有障碍,让自己更快地变得足够强大,都是为了那一天。你能光明正大地站在我身边,不必再有任何顾忌。”
他的指腹蹭过苗青臻微肿的下唇,力道不重:“所以,别再对旁人心软。”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几乎贴着他的耳廓,像是恳求,又像是命令,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颤的脆弱:“苗青臻,要可怜也可怜我,要救也救救我吧,好不好?”
苗青臻心里有些茫然,他想自己又不是庙里供奉的泥塑菩萨,没有普度众生的神通,要怎么去“救”他呢?
那之后没多久,他身边就多了一个几乎寸步不离的护卫。那人身形矫捷,动作间透着利落,只是脸上始终覆着一张冰冷的金属面具,将鼻梁以上的部分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点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薄唇。
据说,是面容有损,不便示人。
楼晟那日施针及时,手法也精准,林卓康那只差点被废掉的手总算保住了,日后行动无碍,只是阴雨天难免会泛起酸胀。
可经此一事,徐老爷心里终究落下了一根刺,对着林卓康,再不复从前那般全心信赖。
徐老爷膝下空虚,子嗣艰难,这庞大的家业总需有人接手。暗地里,一些心思便开始活络,不少人窥探着,猜测着谁会被选为那个继承香火、托付家财的人。
有人存了心,将楼晟往那灯红酒绿的烟花之地引。
深沉的夜色里,江面上浮动着昏黄暧昧的灯火,几艘装饰华丽的花船顺着平缓的水流静静漂荡,船头悬挂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在水面投下破碎而摇曳的光影。
船只划过,在墨色的水面上留下长长的、泛着粼光的华丽波纹,久久不散。
丝竹管弦之声从船舱内袅袅飘出,混着些模糊的娇声软语,在水面上悠悠回荡,顺着夜风传出去很远。
隔壁房间传来男女调笑的暧昧声响,脂粉气几乎要透过门板渗进来。
而这一间却是满室清雅,案几上还点着宁神的淡香。
床榻边,一张冰冷的面具滚落在地。楼晟只随意披了件墨色长袍,衣襟大敞,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和宽阔了许多的肩膀。
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听不出情绪:“糕点好吃吗?”
苗青臻嘴里还残留着那甜腻的滋味,此刻却像是被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点了点头。
他方才被人引上这花船,懵懂间便被带去了偏厅用点心。
他从未见过这般精巧华丽的船,忍不住好奇多转了几处,没想到一回来就被楼晟拽进了这间房,语气危险地说自己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质问他去了哪里。
他老实回答去吃糕点了,结果直接换来楼晟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
楼晟坐在床沿,向后微仰,脖颈拉出一道利落的线条。他闭上眼,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苗青臻终于支撑不住,腿一软跌坐在地,摇着头:“……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自从林卓康那件事后,楼晟能感觉到苗青臻心里憋着股气。
表面依旧顺从,可这么久以来,连个真切的笑模样都没给过他。
刚才在宴席间,那些训练有素、手段高超的小倌和妓子,个个媚眼如丝,不住地往他身上贴靠,他却只扫了一眼便觉得索然无味,提不起半分兴致。
可苗青臻倒好,在这烟花之地,竟能如此来去自由,心无旁骛地……只顾着吃他的糕点,全然不在意他会不会被谁勾去。
11. 是你不向着我
苗青臻的嘴唇又红又肿,泛着水光。
楼晟伸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揽过他的后脑,起初声音还算平稳,让他张嘴。见他没有反应,那声音便沉了下去,带着点阴冷的嘲讽,贴着他耳廓说:“又不是没吃过,装什么。”
苗青臻听到这几句刺耳的话,神情瞬间就垮了下来,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红,连带着鼻尖也有些酸。
这些天他几乎处处碰壁,做什么都不对。
楼晟以前说话是直接,偶尔也带刺,但从未像现在这样,句句都往他心窝子上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自从上次林卓康那件事之后,楼晟就好像对他攒了一百个不满意,怎么看都不顺眼,处处冷着他,甩脸色,说出来的话也越来越难听,一次比一次过分。
苗青臻嘴笨,心里堵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像被乱线缠住的针脚,怎么也理不出头绪,发不出声音。
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更想不通楼晟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
从前那些温柔的触碰,耐心的低语,仿佛都是镜花水月,说散就散了,翻脸的速度快得让人心寒。
苗青臻忽然有些悲哀地意识到,或许这人骨子里就是这样的。
平日里甜言蜜语能把你捧上天,一旦惹他不快,那些刻薄伤人的话就能毫不留情地砸过来,根本不在乎你疼不疼。
苗青臻被楼晟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压倒在床边,手慌乱地在床头小几上摸索,想去够那盒脂膏,却将上面摆放的几个瓶瓶罐罐都哐当一声扫落在地。
“……阿晟?” 苗青臻仰头看着上方的人,“你要做什么?”
楼晟俯视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声音也又低又沉:“你说这是什么地方?既然在这里,就该做点……适合这里的事。”
一种被冰冷毒蛇紧紧缠绕的窒息感攫住了他,仿佛命悬一线,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苗青臻知道今晚是躲不开了。
他很少见到楼晟不笑的样子。这人多数时候都弯着一双桃花眼,在他面前讨巧卖乖,插科打诨。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有时甚至让苗青臻感到一丝畏惧。
上一次见到这种眼神,是不久前在浴房里,那次他差点被折腾掉半条命。
苗青臻终究是坤泽,根本经不住这样激烈的对待和言语的刺激。
……
船只随着水波轻轻摇晃了一夜。
直到天光微熹,远处天际泛起鱼肚白,楼晟才抱着浑身绵软的苗青臻坐到窗边。
苗青臻裹着一件宽大的外袍,无力地靠在楼晟怀里。江面晨雾袅袅,连偶尔掠过的飞鸟似乎都沉醉在这片难得的静谧里,悄悄停歇下来。
冬日的清晨带着寒意,楼晟收紧手臂,将人搂得更紧些,低头看着他呆滞又疲惫的双眼,忍不住一下一下,轻柔地亲吻他的脸颊、眉心。
直到远处江面上出现一点模糊的渔火红光,苗青臻涣散的神思才仿佛慢慢归位。
楼晟这时吻上他还有些红肿的嘴唇,动作带着点蛮横,又有点不易察觉的笨拙,半晌,才别别扭扭地挤出一句:“以后……不许再为了外人给我甩脸子。”
就这一句话,苗青臻鼻腔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几乎要掉下泪来。
那天晚上后来的许多细节,苗青臻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
只隐约记得是楼晟收拾了残局,替他清理,换了干净的衣物。
然后,他就被楼晟带着离开了那艘灯火通明的花船。
马车驶进城门时,街道上还空荡荡的,只有几个早起的摊贩在支起炉灶,准备卖早点。
楼晟下车买了几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回到车上,小心地掰开,吹凉了些,喂他吃了半个,才把人送回家。
安婆婆来开门,嘴里还念叨着“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一看见楼晟怀里抱着的人,立刻噤声,连忙侧身让开,把房门敞得更大些。
苗青臻在混乱的梦境和身体的酸痛中醒来,已经是下午。阳光透过窗纸变得柔和。
他下意识舔了舔嘴角,那里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是破了皮。
房门被轻轻推开,小苗儿迈着小短腿跑进来,趴在床边,圆嘟嘟的腮帮子还鼓着,声音糯糯的:“爹爹,你睡醒啦?小爹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点心,我等你起来一起吃呢。”
苗青臻刚想伸手摸摸儿子的头,跟他说几句话,楼晟就端着小半碗热气腾腾的汤面走了进来。
楼晟没看他,只对小苗儿说:“给你爹爹背首前几天教的诗听听。”
苗青臻一直不太愿意让小苗儿太早去学堂,总觉得孩子路都走不稳当。
却见小苗儿站直了小身子,字句虽然不算特别流利,口齿也带着孩童的含糊。
楼晟偏过头,看着苗青臻,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炫耀:“小苗儿很聪明。早点启蒙,将来未必不能考个功名,光耀门楣。”
苗青臻听到考取功名的时候目光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等小苗儿背完诗,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袅袅玩了,楼晟才拿起筷子,夹起一绺面条,递到他嘴边:“吃点东西。”
见苗青臻抿着唇不张嘴,楼晟眉头微蹙:“不饿?”
苗青臻看着他,见他脸上丝毫没有为昨晚的粗暴和那些伤人的话感到愧疚的意思,心里一阵发堵。
他偏过头,想说自己没胃口,累了。
下巴却被一只温热的手猛地掐住,力道不轻,硬生生把他的脸掰了回来,迫使他对上楼晟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
“你要为了一个林卓康,跟我怄气到什么时候?” 楼晟的声音沉沉的,带着明显的不耐。
苗青臻垂下眼睫,没有说话。根本就不是林卓康的事。
是昨晚,他听见了楼晟说的关于他的,那些轻蔑又凉薄的话。
说什么“他就是个被人抛弃的坤泽,除了我,以后还有谁会要他”。
还有之前在浴房里那些更不堪入耳的话……
楼晟是真心觉得他水性杨花,还是只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
苗青臻翻来覆去地想,越想心里越凉,怎么也想不出个确切的答案。
楼晟看着苗青臻这副沉默抗拒、问什么都不开口的样子,心里那点原本打算哄人的耐心,瞬间就耗尽了。
他把碗往旁边的小几上重重一搁,发出清脆的响声,随即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苗青臻身上不适,心里更堵,在床上足足躺了两天才勉强能下地走动。
楼晟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没再踏进这个院子。
他如今被徐老爷宠着,春风得意,早就不愿再像从前那样,轻易低下头去哄人。
楼晟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这股无名火到底是因为苗青臻不听他的话,还是因为别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
阎三偶尔会送些东西过来,都是楼晟吩咐的。苗青臻有次收拾旧物,楼晟以前给他编的那个、有些褪色的旧香囊从包袱里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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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在手里,指尖摩挲着粗糙的布料,心里那一瞬间又不可避免地软了下来。连小苗儿都仰着头问他:“爹爹,小爹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我们呀?”
其实这些日子,苗青臻自己心里又何尝好过?
他知道楼晟嘴巴向来不饶人,于是忍不住在心里替他找补: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当初楼晟一个锦衣玉食的少爷,为了他和小苗儿,甘愿留在简陋的拱水村过日子。
要不是后来出了那场意外,他们本该一直过着平静安稳的生活。如今千里迢迢逃到这里,自己何必因为一时之气,闹得彼此都不痛快?要不……还是去哄哄他吧。
这天晚上,楼晟喝多了。
阎三去套车的时候,楼晟下车脚步虚浮,差点栽倒,却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胳膊。
他抬头,在朦胧的月光下看清了苗青臻的脸。他立刻靠了过去,带着酒气的温热身躯几乎贴在苗青臻身上,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口齿不清地问:“你怎么……就这么出来了?脸也不挡一下?”
楼晟这人有时候真的很怪,偏执地要求他出门必须用帷帽或面具把脸遮住。
苗青臻连忙用力扶住他摇晃的身体,低声回答:“……我忘了。”
阎三把马车赶过来,楼晟酒劲彻底上头,脑子晕得厉害,浑身发软,几乎整个人都瘫在了苗青臻怀里。
楼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紧紧抱住苗青臻,对着他的脸毫无章法地胡乱亲着,带着酒气的呼吸灼热地扑在他皮肤上。
苗青臻被他这么细细碎碎、带着酒气和笨拙依赖的亲吻扰着,心里那点坚持和委屈,不知不觉就软成了一滩水。
楼晟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天早上,楼晟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被脱了个干净,怀里紧紧搂着一个人。
他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偏过头,苗青臻温热的呼吸正好一下下拂在他颈侧的皮肤上,那温度和轻柔的力度恰到好处,像是最轻柔的风缠绕过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
他忍不住将人更紧地箍进怀里,只觉这人身上的皮肉紧实匀称,触手温润如同上好的暖玉,又带着惊人的弹性,像是一匹有生命力的、光滑的丝绸,诱得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反复流连,更深入地触摸。
苗青臻被他弄醒了,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些堵在心口的闷气,到了这一刻,忽然就泄了。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咱们别赌气了……这些天,我心里也不好受。”
楼晟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委屈:“……是你不向着我。”
苗青臻想辩解:“我哪里……”
话没说完,就被楼晟打断,语气带着点蛮横的执拗:“你就有,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你就算是去杀人,我会帮你善后的,那人先对我作恶,我不可能善良。”
苗青臻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说也说不通,轻声应道:“……行吧。”
楼晟今日心情大好。
苗青臻主动来接他,又这般温顺,将他心里那点褶皱彻底抚平了。
想到这大半个月故意冷落对方,心里反而生出些歉疚,动作和话语都愈发温柔起来,贴着耳朵说了好些腻腻歪歪的情话,反复念叨着想死他了。
苗青臻也乖觉,靠在他怀里,任由他碰触抚摸,予取予求。
窗外,天色湛蓝,云絮舒卷,微风正好,吹得树叶窸窣晃动,洒下一地细碎的光斑。
12. 你男人在干大事
转眼间,秋意又深了一层,到了楼晟二十一岁的生辰。
小苗儿一大早就格外殷勤,拉着袅袅一起,像两只欢快的小雀儿围在楼晟身边,一个给他揉肩膀,一个给他捶腿,小嘴甜滋滋地不停说着“小爹生辰开心”。
楼晟被两个小家伙哄得身心舒畅,第二天就派人寻来一只据说原是进贡给皇家的猫。
那猫一身柔软蓬松的长毛,身子圆滚滚的,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又圆又亮,瞳孔深处像是蕴着光,看人时带着点神秘又慵懒的劲,立刻俘获了两个孩子的心,成了他们的新宠。
苗青臻身子骨其实很结实,往年就算是最恶劣的天气,他也敢独自进山打猎,回来喝几口烈酒就能驱尽寒意。
反倒是这苍山镇湿漉漉的气候,让他有些受不住。
夏天的时候,他尤其不爱动弹,稍一活动就浑身冒汗,黏腻得难受。他便常常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衣衫在家里走动,那若隐若现的轮廓,总惹得楼晟眼神暗沉,干脆就让他每日留在家里,多陪陪小苗儿,也省得出去招摇。
秋日残留的暑气还未完全散尽,屋里已经摆上了冰盆,丝丝凉气驱散着闷热。
楼晟将怀里的人又搂紧了些,手臂环着那截柔韧的腰。
昨夜两人闹得有些过火,苗青臻显然是累坏了,此刻还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绵长。
楼晟藏在被子下的手,带着温热的体温,在那光滑的脊背上缓缓游移,掌心贴着紧实的皮肤,感受着底下匀称的肌理。
手指不由自主地滑到那挺翘圆润的臀瓣上,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点狎昵的意味,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苗青臻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动了动身子,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是醒了过来。他掀开被子下床去喝水,上半身赤裸着,晨光透过窗纸朦胧地照在他身上,清晰地映出颈侧和腰际几道暧昧的红色指痕,像是雪地里落下的红梅。
背部线条流畅而漂亮,肌肉分布均匀,并不过分贲张,肩胛骨的轮廓清晰,勾勒出整个背部的骨架,诱得人想去触摸,甚至用嘴唇去感受那骨骼的起伏。
背部的线条一路向下,利落地收束进劲瘦的腰身,更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
苗青臻弯腰去拿水壶,背肌随着动作微微绷紧,那弧度显得格外诱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从后面贴近,将胸膛贴合上去。
“嘶……”
楼晟坐起身,看着苗青臻毫无防备的背影,深深吸了口气,试图压下清晨自然涌起的躁动。
昨夜折腾到天边泛白才歇下,他赶紧在脑子里想些别的来分散注意力。
忽然就想到,苗青臻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村子里,年轻力壮,模样周正,打猎也是一把好手,除了性子冷淡些,在旁人眼里恐怕挑不出什么毛病。
今年过了就二十八了,难道就没人动过心思,想把姑娘嫁给他?这么想着,他便直接问出了口。
苗青臻转过身,说村子里的确有过好心的婶子帮他说媒。他在村里算是出名的人物,但他当时就皱紧了眉头,说自己这坤泽身子怎么能去祸害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更何况他还带着个孩子,便都婉言推拒了。
接连推了好几个之后,他每次冷着脸,态度明确,渐渐地那些热心肠的婶子也觉得是吃力不讨好,就不再张罗了。
也有那么一两个特别执着的,但苗青臻一旦真的冷下脸来,那疏离感能拒人于千里之外,对方最后也只好悻悻地断了念想。
他并不在意旁人背后如何议论,一心只想着把儿子好好抚养长大就够了。
楼晟盘腿坐在床边,手撑着下巴,目光像是黏在了苗青臻身上,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戏谑问:“那你独身过了这么些年,守身如玉的,怎么偏偏遇见我,就那么不矜持了?难不成……是对我一见钟情?”
苗青臻被他这话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泛起一层薄红。
他哪里能料到,当初不过是顺手从山里救回来一个人,就这么不偏不倚地,正正撞进了自己心坎里。带回家后每日精心照料着,不知不觉间,才发现身边多了这么个人陪着,竟是这般熨帖。
从那以后,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是真的很好。
他也曾暗自琢磨过,楼晟以前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虽说现在跟着他吃穿不愁,可这日子跟从前相比,终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但后来,楼晟愿意为了他,舍弃可能回去的机会,留在这小小的拱水村,这份心意,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动了很久。
楼晟瞧见苗青臻那副欲言又止、耳根微红的样子,觉得新奇极了,也跟着下了床,凑到他跟前。
苗青臻下意识想往后躲,楼晟手臂一伸,轻易就将人圈进自己怀里,脸颊贴着他微烫的皮肤蹭了蹭,声音带着点不依不饶的黏糊:“大苗儿,你倒是说啊?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苗青臻被他圈着,乖顺地垂下眼睫,脸上那层薄红更深了些。
楼晟看着他这副难得显露的羞赧模样,心里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像是喝了温过的酒,暖洋洋、晕陶陶的。
他忍不住又在对方脸上亲了几下,甚至带着点惩罚意味地轻轻咬了咬那泛红的耳尖,手臂紧紧环着那截柔韧的腰,声音压低:“算你有眼光。小爷我长得好看,脑子也聪明,更不会……嫌弃你。以后你就跟着我,保证让你风调雨顺、锦衣玉食地过日子。你会知道的,往后遇见的人,都只会对你笑,不管你做什么,再也没人能欺负你。”
苗青臻自动过滤了那句“嫌弃”,听着后面的话,心里反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楼晟家道中落,经历了那样翻天覆地的变故,想必……吃了很多苦头。
“我知道你聪明。”他苗青臻低声说。
楼晟眼珠转了转,忽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问道:“小苗儿的亲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苗青臻看着楼晟近在咫尺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愿意说?”楼晟见他这副犹豫迟疑的样子,心里的不快立刻涌了上来,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去,嘴角微微下撇。
苗青臻见他脸色沉了下来,心里一紧。
相处这么久,他多少也摸到了一些顺着楼晟毛捋的法子。于是他重新靠过去,从背后抱住楼晟,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抚摸,带着讨好的意味。
可怀里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又凑过去,亲吻楼晟的脖颈,把自己那点“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楼晟却依旧不理不睬,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苗青臻这下真有些急了,觉得这人真是越来越难哄了,声音里都带上了点不易察觉的委屈:“不是不愿意说……只是他……他……”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才像是豁出去般,用极小的声音挤出两个字:“……死了。”
楼晟猛地转过身,盯着他,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啧……真死了?”
苗青臻连忙点头。
楼晟眯着眼打量了他片刻,忽然像是失去了兴趣,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罢了,一个死人,与我有什么相干。”
他及时刹住了话头,跟一个不在世上的人争风吃醋?这根本不是他楼少爷该有的做派。
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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臻见他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意思,悬着的心才悄悄落回了实处,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后来两人又耳鬓厮磨地温存了好一会儿,连楼晟这般平日里显得薄情寡性的人,心底也难得地被熨帖出几分柔软的暖意。
他搂着苗青臻,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他的嘴角和下巴,同他讲这些日子自己会非常忙。
苗青臻问他具体要做什么。
楼晟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隐隐的野心,说:“你男人在干大事。”
没过几天,楼晟让他押送着成箱的银子,送进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楼晟几乎已经将徐家上下都换成了自己信得过的人,林卓康根本构不成威胁,徐老爷更是几乎把整个徐家都交托到了他手上。
苗青臻还隐约听到些风声,似乎涉及“皇商”二字。
苗青臻抬手摸了摸脸上那张冰凉的面具,最终什么也没多问。
他心里清楚,楼晟并非池中之物,迟早会有自己的一片广阔天地。
起初,苗青臻还天真地以为楼晟只是搭上了官府的门路,做些寻常买卖。却万万没想到,他的手竟然直接伸向了被严格管制的商盐。
江南地区的盐货,通常依靠官船或特许商船经由江河运输。时任盐业局的尚书右丞秦云晋,担心动用官船目标太大容易招致海盗,本想自行出资购船。楼晟看准时机,主动出面,多次将徐家的私人船队借给官府用于运盐。
此事过后不久,距离苍山镇百里之外的郡县突遭洪水肆虐。楼晟再次慷慨解囊,提供了大量船只,协助官府运输救灾粮食和军需物资。
洪水过境,昔日平坦的土地沦为汪洋,河道满溢,无辜百姓在废墟间艰难穿行,寻找着尚且完安的栖身之所,家园尽毁。
低洼地带被浑浊的污水淹没,淤泥堆积,秽物随处可见,甚至能看到漂浮的牲畜和人的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放眼望去,满目疮痍。
楼晟带着苗青臻亲临受灾之地,开设粥棚,施粥放粮。
当地知府裴云感激涕零,几乎要对着楼晟跪下行大礼。
那些日子,楼晟忙得脚不沾地,肉眼可见地迅速消瘦下去,眼眶深陷。
有时累极了,靠着苗青臻的肩膀就能立刻睡过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喃喃低语:“做个好人……真难啊。”
苗青臻闻言一愣,伸手轻轻替他理了理汗湿的额发,声音很轻却坚定:“可你做得很好。”
楼晟似乎又嘟囔了句什么,苗青臻没能听清。
一天,有几个被苗青臻日日施粥救助过的孩子跑来找他,说有一处被淹的房屋里还有人被困,求他去救人。
苗青臻在城中日日布施,很多人都认得他这张面具。
他跟着孩子们赶到地方,果然看见一老一少蜷缩在一处低矮的、随时可能被水冲垮的房顶上,瑟瑟发抖。
苗青臻看不下去,当即就要下水救人。
赶来的楼晟猛地伸手拦住他,盯着那污浊不堪的水面,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你自己什么身子你不清楚?这水你也敢下?”
苗青臻看着房顶上那个和小苗儿年纪相仿的孩子,于心不忍:“……可是那孩子……我识水性……”
楼晟盯着他看了半晌,眼神复杂,最终猛地扯下自己的外袍扔到他怀里,语气强硬:“呆在这儿,别动!”
他转头叫了几个随行的官府壮汉,亲自指挥着他们下水施救。
人最后被平安救了上来。
但楼晟自己,却因为连日劳累,加上这次下水着了凉,回去后就病倒了,发起了高烧。
13. 罪人之子楼晟,接旨
他们救下的是相依为命的祖孙俩。
那孩子在冰冷的洪水中不知漂了多久,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瘦小的身子上,破烂不堪。头发乱糟糟地黏在额前脸上,泥污和水渍混在一起,整张小脸脏得看不出原本模样,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不住地发抖,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冻僵了羽翼的雏鸟。
苗青臻拿过楼晟那件质地厚实的外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裹紧,感觉怀里这小生命轻得可怜,还在微微发颤,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动物般的呜咽。
楼晟在一旁瞥了一眼,没说什么,眉头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老人家步履蹒跚地走过来,颤抖着就要给楼晟下跪,老泪纵横地说家里其他人都没了,只剩下他们祖孙俩,楼晟是他们的大恩人。
旁边的人想拦,却没拦住。
楼晟面色复杂地快步上前,伸手去扶那老人。
苗青臻看见,他蹲下身时,视线的高度恰好与跪着的老人齐平。
楼晟病倒后,浑身乏力,肌肉酸疼,还伴随着一阵阵恶心干呕。
原本精神焕发的脸庞此刻暗淡无光,透着病态的苍白。
他自己通晓医理,知道这是劳累过度加上寒气入体所致,找了个能躺下的地方,灌下一碗驱寒的汤药,便裹紧被子沉沉睡去。
苗青臻放心不下,独自进了一趟山,费了些功夫打了几只野鸡和野兔回来。
这些野禽躲过洪水,倒没什么,反而是家禽不能再吃。
忙碌了大半天,总算张罗出一顿像样的饭菜。
知府裴云和几个下属这些天也熬得够呛,围着桌子坐下时,眼睛都快绿了,看着那油光锃亮的肉菜,口水几乎要掉下来。
可楼晟最终并没吃多少,只就着点咸菜和酸黄瓜,勉强扒了半碗白米饭,就摆了摆手,再也吃不下了。
苗青臻见他精神不济,眼皮都在打架,估计他是没胃口了,便招呼院子里的裴云和几个下属把剩下的饭菜分了。
楼晟其实没睡踏实,裹着厚袄子昏昏沉沉地坐起来,顺着那股诱人的香味望向院子里正大快朵颐的几人,茫然地眨了眨眼,声音还有些虚弱地问:“……哪来的肉?”
裴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回话:“是苗兄弟天不亮就进山打的,月亮挂老高了才回来。本是专门给你补身子用的,谁知你吃不下,可就便宜我们了!”
说完又埋头苦干起来。
苗青臻手里还捧着自己的饭碗,见状小声试探着问楼晟:“你……还想再吃点吗?”
却见楼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双因为生病而显得水润的桃花眼瞥向苗青臻,里面竟闪过一抹类似嗔怨的情绪,又盯着裴云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闷闷地开口:“给我加副碗筷。”
到了晚上,苗青臻又像献宝似的,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进来,小心地吹了吹:“这是用野鸡煨了一整天的汤,我专门给你留的,他们都不知道。”
楼晟就着苗青臻的手,小口小口地喝了一半,最后还是皱了皱眉,无力地吐了吐舌头,望着屋顶摇了摇头,表示再也喝不下了。
剩下那半碗,苗青臻也没浪费,仰头自己喝了个干净。
他看着楼晟病中这副没什么力气、比平日顺从许多的样子,心里觉得,这人病了,性子倒是乖巧听话了不少。
结果到了半夜,楼晟开始翻江倒海地呕吐,吐得浑身发软,手脚酸麻,傍晚勉强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全交代了,整个人折腾得不成样子。
苗青臻守在一旁,看着他难受的模样,肠子都悔青了,又是拍背又是递水,声音里满是自责:“原来你身子受不住这些……是我不好。”
楼晟抓过一块干净方巾擦了擦嘴角,气息还有些不稳。他抬眼时,目光扫过苗青臻手指上那些为了抓野物而被树枝岩石刮出的细碎伤口和擦痕,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心里莫名窜起一股火气,自己好不容易将养得细致些的人,竟为了这点野味弄得一身伤,最后还大半进了别人的肚子。
“我这几日见不得荤腥,”他声音还有些虚弱,“以后不许再偷偷跑上山去找那些野物了,听见没?”
苗青臻看着他依旧泛着青灰的病容,哪里还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应下。
几日后,楼晟的风寒总算好转了些,水患也基本得到了控制。
洪水退去后,他强撑着病体,亲自教导城中百姓如何用火烧烤水、如何将石灰投入水中搅拌消毒,再三叮嘱他们从井里或河中取来的水,必须煮沸才能饮用,严防灾后疫病发生。
他自掏腰包,想方设法救援安置灾民,同时积极向朝廷呈报灾情,并附上了详细的治水方案。
甚至拖着并未痊愈的身子,亲自带着城中灾民一起清理堵塞的沟渠淤泥。
临走时,知府裴云带着全城感激不尽的百姓前来相送,人群里不断高呼着“楼善人长命百岁”。
苗青臻透过马车的窗缝,看着那些劫后余生、脸上终于有了些光彩的百姓,胸口仿佛有一股滚烫的热流在翻涌奔腾,让他心潮澎湃。
他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忍不住回过头,想和楼晟说说自己这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
哪知道,身后那人早已撑着手臂陷入了沉睡。
苗青臻看着他明显消瘦、下巴都尖了不少的侧脸,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
楼晟睡着的眉眼像一幅静谧的画卷,睫毛又长又密,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闭着的眼睛显得更加深邃。呼吸间,鼻翼微微翕动,神情是全然的平和,毫无平日里的攻击性。
苗青臻看着看着,心里只觉得这人时而让人敬畏,时而又让人恨得牙痒,矛盾得很,可他那身才华和手段,又确实足以让每个靠近他的人都为之倾倒,难以自拔。
他轻轻调整了下姿势,让楼晟能更舒服地靠在自己身上,睡得更沉些。
楼晟回到苍山镇后,几乎是倒头就睡,接连睡了整整三天,中间任谁去叫都叫不醒,像是要把前些日子耗尽的精力全都补回来。
他精神头一旦养足了,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变着法儿地折腾苗青臻,没个消停。
苗青臻被他弄得又羞又恼,浑身软得没一丝力气,只能红着眼角,放软了声音求饶。
可楼晟偏偏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动作反而更凶。
楼晟不知从哪儿弄来好些固本培元、滋补肝肾精气的方子,亲自盯着给苗青臻用上,还引了特制的药汁给他细细保养着。
这么一番调养下来,苗青臻整个人仿佛被细细打磨过的玉石,皮肤透出一种莹润的光泽,异常鲜亮。
身体也变得格外敏感,有时哪怕只是轻微的触碰,都能激起一阵过电般的战栗。
细心看去,能发现他肌肤底下隐隐透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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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晕染开的绯红,像是被那些药力滋养得从内而外透出了活色生香的艳光。
楼晟这般猖狂胡闹了两日。
苗青臻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瘫软在凌乱的被褥间,只觉得脑子里白光闪过,仰倒在楼晟怀里,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看着满床的狼藉,他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哑着嗓子抱怨:“这都……换了几张床了……”
楼晟本来想笑,可一看苗青臻眼角竟真被他逼出了一滴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掉不掉,再笑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可他嘴角刚压下去,那点笑意又忍不住冒了出来,肩膀微微耸动。
苗青臻耳边全是楼晟那压不住的低沉笑声,气得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
后来浴房里打好了热水,苗青臻有气无力地趴在浴桶边缘,一句话也不想说。
楼晟倒是难得殷勤地给他搓了搓背,然后就把湿帕子往苗青臻手背上一扔,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来,贴着他线条优美的颈侧,声音带着点耍无赖的慵懒:“大苗儿,帮我搓搓背,我够不着。”
苗青臻心里清楚,指望楼晟这厮真心实意地道歉,那是绝无可能。他自个儿那股劲儿还没缓过来,嗓子干得发疼,叫了两声“阿晟”,本想好好跟他讲讲道理,说房事不能如此毫无节制。
哪知道这人一听他这沙哑的嗓音,面上闪过几丝微妙的神色,嘴里低低骂了句污秽的话,眼神瞬间又暗了下去,不由分说地又扑了上来,将人牢牢按住。
“你这几声……真是要了命了,勾人魂。”
又是一通“小妖精”、“勾人魂”之类的混账话,颠来倒去地在他耳边胡言乱语。
苗青臻被逼得没法,只得伸手紧紧抱住楼晟的肩膀,借力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才勉强没在晃动的水波里呛着。
这么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地胡混了几日之后,楼晟才终于像是吸足了精气的男妖,餍足地从苗青臻身上下去,眉眼间都透着一种懒洋洋的舒畅。
阎三在徐家找不到楼晟,便知道人肯定是在这边的小院里。
那天,阎三跟疯了似的拼命敲着院门,安婆婆赶紧去开,只见他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连忙将他让了进来。
彼时,楼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苗青臻的腿上,闭着眼,享受着对方不轻不重地给他揉按着头顶的穴位。
阎三一句“宫里来人了”,让两个人的动作和神色都瞬间凝固,随即猛地一变。
楼晟立刻起身,匆匆赶回徐家。
刚进大门,就听见管家急忙禀报:“大人,我们少爷从码头回来了!”
他远远就看见一群穿着统一黑色绸衫的人,背影看着精细,却透着一股缺乏生气的僵硬感。
为首的那人,脚上踩着精致的绣花小鞋,发间簪着玉石珠花,头发一丝不苟地束成发髻,与站在对面的徐家人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一段距离。
楼晟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袍下摆,快步上前,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气息还未完全平复,声音带着点喘,却清晰地说道:“罪人之子楼晟,接旨。”
原来,楼晟此前在苍山镇乃至水患赈灾中的一系列作为,不知怎的传到了上京城,竟然得到了当今陛下的赏识。
这次宫里来人,是亲自送来一块御笔亲题的牌匾给徐家,同时赏赐了银钱和田地,更重要的是,给了他一个面见圣上的机会。
14. 他是我的命
楼晟启程赴京的日子定下了。
这日晌午,苗青臻正默不作声地低头用饭,楼晟从外面进来,很自然地扬手让安婆婆添副碗筷,又吩咐下人去收拾行李。
如今的楼晟,是这苍山镇说一不二的人物,声威赫赫。
苗青臻含着一口白饭,觉得喉咙发紧,半天咽不下去。
勉强用过饭,苗青臻拉着楼晟进了里屋。楼晟还以为他是温存片刻,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在床边坐下,心情颇好地伸出手臂,将人轻轻按倒在铺着粗布的被褥上。
他指尖撩拨着苗青臻额前散落的碎发,两人的面颊很快贴在了一处,呼吸不可避免地混杂在一起。
楼晟像条善于缠绕的蛇,整个身躯覆了上来,温热的胸膛和结实的手臂都紧密地贴合着身下的人。
苗青臻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在他身下微微绷紧。他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灼热的气息,缓缓地说,他不想去上京。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楼晟一定会动怒。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伏在他颈窝处的楼晟猛地抬起头:“为什么?”
苗青臻不敢挣扎,只定定看着楼晟那双戾气横生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我不想将小苗儿留下来……从小到大,他没离开过我一天。”
楼晟盯着他看了片刻,握在苗青臻脖子上的手缓缓松开,转而抚到他后颈上,指腹在那片敏感的皮肤上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语气放缓了些:“这好办。我本就没说不带小崽,你想带上那丫头,我也不会多说什么。”
压迫感稍减,苗青臻却依旧蹙着眉,眼神游移,嘴唇嗫嚅了几下,还有一个“可是”含在嘴里,没能痛快地说出来。
那只原本在他后颈温柔摩挲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让苗青臻微微蹙眉。
“说白了,” 楼晟的声音沉下去,带着冷意,“你就是不想跟我去。”
苗青臻唇瓣动了动,话在喉咙里滚了几遍,终究没能吐出来。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楼晟盯着他,“你若愿意在这里等我十年八年,也就罢了。”
“你……不回来了吗?”
楼晟眯起眼看他:“我为什么如此急切地往上爬,拼命邀功?就是为了回到上京,替我父亲翻案。你觉得事成之后,我还可能回到这里长住吗?”
——那你当初说要同我留在拱水村,是真心话吗?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苗青臻的手掌握紧又松开,指甲陷进掌心,他垂下眼,避开那迫人的视线:“阿晟,我真的……不能去。”
楼晟最终松开了手,那股钳制般的力量骤然消失。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苗青臻,脸上的表情是罕见的严肃与一种近乎残忍的诚恳。
“我不想逼你。” 他声音低沉下去,“此去前路必然凶险。我原本以为……我至少值得你托付一点信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当年我父亲下狱,我便看透了,人情凉薄不过如此。这世上,我能毫无保留相信的,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个。”
“若我死了,你若还念着往日半分情意,替我收尸,别让我曝尸荒野。”
说完,楼晟竟真的转身就走,动作干脆利落,爽快得几乎不像他平日作风。
苗青臻身前骤然一空,刚才被体温熨帖过的地方迅速被冷下来,他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掏过。
心乱如麻。
苗青臻幼时受师父教导,他这一生本该只知道握紧手中那张弓。不依赖任何人,不被任何风雨动摇,不容任何人侵犯,也不为任何人所束缚。
箭锋所向,势如破竹。他要像他射出的箭一样,干脆,决绝,孑然一身。
可他却因一时贪恋温暖,犯下大错,被永远驱逐出上京城。师父令他永世不得返回,苗青臻这个名字,也自此在那座繁华帝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回去,他早已是一枚被舍弃的棋子,像一棵失了根的草,飘零在北地荒村。
苗青臻至今还记得他离开上京那日。
他骑在马上,怀中是襁褓里尚在熟睡的苗扑扑,那么小,那么软。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他勒紧缰绳,马匹停下脚步,他忍不住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巍峨宏伟的城门。
城门之外的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
他背负起一份全新而沉重的责任,朝着未知的前方。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固执:无论如何,要让这孩子平安长大。
此刻,这念头再次浮现,却与另一股力量激烈冲撞着,他只觉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
阎三摸不清楼晟和苗青臻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楼晟许久没再去过那个小院。
那日,负责收拾行李的下人拿着清单讨论路上该带的物件,阎三看见单子上没列许多小孩的用物。
楼晟明确点头,同意带上那小丫头,阎三才终于确信,苗青臻是真的不打算一起去上京。
他心底莫名地,也动了一丝将妹妹袅袅留在苍山镇的念头。
谁知楼晟拿着本医书,眼皮都没抬,只淡淡瞥过来一眼:“谁告诉你他不去的?安心带着你妹妹。”
阎三心想,我自然是亲口从苗先生那里求证来的。
可他看了一眼楼晟脸上那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神色,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在小苗儿面前说了些什么,孩子听说楼晟要出远门,而且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楼晟待小苗儿,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小家伙含着泪问苗青臻:“小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苗青臻沉默着。他向来不是个严厉的人,对孩子几乎有求必应。但这次,他只是看着儿子,声音有些干涩:“那个地方……我们不能去。”
小苗儿竟自己寻了个机会,偷偷跑出了院子,迈着小短腿往码头方向去寻楼晟,楼晟以前带他去那里看过船。等苗青臻发现孩子不见了时,半边身子瞬间就麻了,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急速攀升。
一个年岁不大的孩子能跑到哪里去?他简直不敢细想。发疯似的在附近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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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人声嘈杂,为生计奔波的人们无暇他顾。苗青臻冲出喧哗的街道,经过渐渐稀疏的院落,他站在徐家宅邸外,他只能来求楼晟帮忙。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清晰的车轮声与马蹄声。
苗青臻抬眼望去,只见楼晟掀开了马车帘子,怀里正抱着小苗儿。
这一幕,与他脑海中深埋了五年的那个风雪夜诡异地重叠起来,婴儿微弱的哭声,身下漫开的黏腻鲜血,还有由远及近、一队带着尖锐武器的兵马,他们步伐沉重有力,腰间半出的佩剑在雪光中反射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寒芒。
那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生产劫难,身躯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颤抖的手臂却本能地护住刚刚出生的婴孩。
屋内的空气凝重死寂,连时间都仿佛怯懦地静止了,唯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彰显着这个新生命的珍贵与脆弱。
他当时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自己被抓后,与这孩子将会面临的凄惨下场。
他的手指那时已近乎脱力,却还是死死抓握住一旁冰冷的黑金长弓,像是抓住濒死前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爹爹!” 小苗儿被楼晟抱下马车,小孩儿早已忘了刚才的伤心事,兴奋地跑过来抱住苗青臻的腿,仰着小脸,“小爹说他不会走的!”
楼晟看着苗青臻脸上血色尽失、惊魂未定的模样,知道他这是被孩子突然失踪吓坏了。
小苗儿未曾察觉爹爹的异样,只觉得爹爹浑身冰凉,他委屈又困惑地转过头,看向站在身后的楼晟。
楼晟半扶半抱地将苗青臻扶进徐府厢房,让他躺在软榻上,随即命人取来一套银针。
苗青臻竟被惊吓得一时失了声,浑身乏力瘫软,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他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已绷至最紧,再稍一用力便会彻底断裂。
那深植骨髓的、曾险些被夺走孩子的恐惧,让他身心俱疲,仿佛所有气力都被瞬间抽空。
楼晟沉着脸,手法稳准地在他几处穴位落下银针,直到苗青臻紧绷的肩背肌肉逐渐松弛,那口死死提着的、僵硬的劲儿才缓缓散去。
小苗儿站在一旁,心中慌乱害怕,再开口时已带了浓重哭腔,小手无措地抓着爹爹的衣角:“爹爹,你怎么了?爹爹……”
楼晟冷冽的目光扫向跟进来的阎三,声音里淬着冰碴:“那老婆子和几个家丁,是眼睛瞎了不成?一个孩子都看不住。”
说罢,他转向榻上的苗青臻,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已经教训过小苗儿,告诉他下次无论如何,绝不能再一个人乱跑。”
苗青臻微微颔首,示意阎三先将孩子抱出去。他撑着身体坐起来,楼晟转过身,沉默地看着他。
苗青臻抬眼,眼中含着一抹尚未褪去的水光,声音低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阿晟,我不敢,我绝不能拿他冒一丝风险。他是我的命。”
楼晟伸手,一把紧紧抓住他的手,力道很大,几乎要捏碎他的指骨:“此后,小苗姓楼,入我族谱,就是我楼晟的亲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