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纪》
1. 序章
传宇宙未诞生之前一切皆为虚无,只存一物称为“元”,其不可名状,不可声张,不可想象。
“元”行而存“维度”,复演“规则”,随即又化“实质”、“交互”、“循序”、“静界”,如此过了不计数时间后再化“灵息”。灵息分出几缕附于前六者,其余则自成一体,自此各化物皆获意志,称为天上神。及至灵息背生轮回而维度同规则□□时,“元”茧孕“能动”。能动破出,九天上神具现,“元”终寂灭,世界膨胀,宇宙初诞。
宇宙诞生时万事万物皆为新设,九天上神度造二十七位初元神规管。后来感应于宇宙新鲜存态又陆续演化各路神祇。初元神依诞辰论位次,第二位名旭未央,司掌创造。他之造物奇异繁杂,百态皆有,或称为兽或称为植。又话说灵息天上神鹿南子,吞吐之气赋物意志神识,这气也称“灵息”,最是偏好附着在旭未央的造物上,于是成为生灵,自然也有散逸于宇宙间的,被称为魂魄。
一日,旭未央往天上神庭呈送一物。此物八尺高矮,只两脚站立,精雕四肢与躯干,既无鳞羽,又少甲毛,皮肤光洁,五官精致,面貌尽显英气,一改往常所造兽植之象。
九天上神见之皆称妙善,因其两脚站立最区别于其他造物,特取名为人,连忙委托旭未央再代造多件,好送予各处神祇。旭未央推辞造物不易,事工浩大,恐难一时完成。
那规则天上神寂懿便提说:此物定当更招灵息相附,他即改了规则,教万物生灵交而复繁衍之,省去许多麻烦。
鹿南子听了驳道:若附了灵息便不可似物以相送。
实质天上神栅惘便道:既如此,不如送往“乐园”,远观也不失为上策。原来乐园为早前所开辟的一块天地,寻常生灵一般投放至此,做一景观供众神观览。
旭未央听了忙道:造人时他只想着如何别致,故人不似往常所造兽植般强悍,只消一触就碎,倘若放置乐园中怕有闪失。
能动天上神梵娑罗听罢走上前在人额端开了道口子,道:既改了规则,何不如再添上几条?让他能有吾辈这般吸纳调用天地神通的能力,就都储在这天目里。能纳多少能调多少,全凭因果,也不细定。自此将这二人送往“乐园”,吾等再不插手,且看如何?
静界天上神呈祖坊道:此果真要区别于其他生灵?断不可行此恶事!
那第一位维度天上神肆首开口说:且让他行,不是这般,何有吾辈极乐地?观未来没有一个太平,该是此意!说罢令旭未央只消再造一具,好成繁衍之事。
旭未央领命仿着又造了一具,领同先前那人一并见过鹿南子、寂懿后,双双引入乐园。他本欲即刻离开,却始终放心不下,便在乐园中逗留几日教给二人如何调用天目神通,又教要多繁衍子嗣,总归不安离去。
临行前两人留问名字,旭未央道:名不重要,司创而已。两人又问自己名字,旭未央想了想说:上神唤你们为人,再为你们取一名,便叫作根达亚罢。
此后数千年间,根达亚的后人们在乐园中建起一座座城、一个个国,并自称根达亚人。正如同呈祖坊虑想的那般,他们运用天目神通掌控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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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压众生,彼此好喜争斗,欲望无垠,一度战火兵戈不绝日,乐园地狱两相临!
初元神中有神司革新,名瞳子虞;有神司调和,名有期。二神一卵两黄生,虽意见常相违背,却皆为乐园景象唏嘘不已,于是约赌救世。因碍于梵娑罗立定规矩,只能各寻一人代为执行,中间细事暂且不提。
只说若干年后联合政府成立,重修法典,上设民权大会,下设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又层层分立机构,架空各国王权,开创一统局面。自此兵戈止,战火熄,坊间皆传联合政府的首脑乃创神下凡,为救万民于水火而来,并以大创称之。
然风平浪静处常暗流涌动,联合政府刚成立不久有强敌来犯,称要干干净净换个世界。来犯之敌仅一支队伍,人数尚不过百,天目神通却个个万中无一,为首者更是其中佼佼,能与创相媲,世人语其恶名为秽。此战联合政府虽险胜,创却大伤,卧榻不起,只能匆忙遗诏三老维持局面,没过几年便猝然离世,可不曾想把秽遗下。
那秽在十余年后卷土重来,一时间人心惶惶,幸得有异士相助退敌。此次秽虽又败尘而去,仍叫嚣势必将再临,不过距今又有十六年矣,却不见任何风声,或许他也随创一同去了罢......
然祸端从不止,一如黑水潮起不落,缓缓拍岸,层层叠叠。不洁的气味正小心的弥漫,又太放肆张扬。正义的欲望与邪恶的声张交融,分明不同,却同样令人恐惧。天原祥云一片,可底下总不太平,甚至不必到偏僻角落,也能见到肮脏的道义——你瞧,这不又是一起?
2. 秦淮篇-集会风波
舍源镇坐落云顶天原下,延绵亡川河旁。
镇上人口只刚一千,皆是世代永居,又因地偏基本与世相隔绝,所袭风俗传统自成一体,说其一便是当下正举行的蝉鸣集会。传为是时暑气正盛,星象清明,丰收可预见,为庆流年亦为鼓励劳作便有了这一盛典。
且别小瞧镇上人家少、不兴旺,便以为是普通集市,据传蝉鸣集会上真正供交易的从无凡品,近些年更是风声过大,招致好些不惧路远险阻的外乡人前来寻宝。镇前闸子口的许二叔凭着旅馆生意竟也挣了不少钱!
镇上大多人家门厅都供着先祖、陈着大器物,自然不宜承接什么买卖,便都在门前设摊位。幸而镇上生意人少,平时倒也无妨,倘若逢上三节集会,尤其是这寻宝人多了以后,就是蚊子想过街也叫挤得慌。一时间镇上百姓怨声载道,谈好端端的庆典成了什么商帮团建。
河北街的老泸茶馆一贯是镇上人最爱去处。集会时节,馆内坐客较平常更多。眼下在栏里招呼倒茶的是店主的女婿,而他正招待着的这位大婶,则是镇上布店的苍三娘。店家茶壶提的老高,马步扎得紧实,手指往壶嘴一比,壶嘴对准杯口,一注水下,未洒一滴,触一下杯壁,水温也是恰到好处——这手艺真挑不出半点毛病。
苍三娘端起茶杯,开口道:“小泸官人去没去过闸子口的旅馆啊?”
他一时愣住,不知怎么接话。苍三娘继续道:“一晚上租金能买百八十杯您这茶!您说气不气人?”
他女婿是个闷葫芦,立在原处默不作声,躺在柜台后摇椅上的泸老板便接过话:“三娘你怪会打趣人的。人家多大一栋屋子?我们这儿就几片茶叶,比不得。”
“哎哟,泸老板你是没去过!五平米的隔间,窗户不开一扇,床也都不铺一张,卷了地铺说是方便进出,一晚上一粒金福珠!我端个碗去三岔路讨口怕也不敢这么要价!”苍三娘故作嗔怪,言行夸张,“叫我说,您的茶叶天不亮就得上南山,一叶一叶摘,好歹劳力辛苦,不比那地铺来得划算?偏偏傻了外乡人,被他赚了个盆满钵满!”
屠户朱六叔笑说:“人家来这儿是要大宝贝,哪在乎你这几个钱?”
“正是要说这个!”苍三娘高声嚷道,“也不想想这镇上可称得上宝贝的只有各家家传绝学,哪能轻巧让外人学了去?图着镇上出了将军长老就能有好东西要卖给你?想来寒脉彦那三家也不曾落魄,也不知道来淘个啥?前些天便有个人,来我布店,鬼鬼祟祟,突然问我‘有没有什么仙衣宝服?’真要有我何不自己穿上,去做那礼部大祭司?轮得着卖给他,还轻贱了物价!”
茶馆内有位戴高冠者,落座一偏角处。观他模样年近五十,从其正仪华服便该知道——他就是集会司礼官。听苍三娘言语有失,他便开口道:“集会上卖东西的不也有外乡人?只不过假借个名头罢了。”苍三娘看了他一眼,面色微怯,遂不敢作声。礼官继续道:“物以稀为贵,你们不愿意外乡人借住叨扰,合该许二叔得营生。”
苍三娘十分尴尬,静默喝茶。泸老板正纳闷三娘为何突然安分,起身一看,忙笑道:“柳礼官稀客啊!”说罢,便吩咐女婿加送上一盒茶酥。
柳礼官点头却未接过,起身道:“集会事务繁杂,柳信告辞了。”于是搁下茶钱,出了茶馆。
茶馆一角还坐着一位少年。他穿着白底衣服、水蓝披褂。那褂子丝制,薄而轻盈,好似湖上打捞出的薄霜。少年颇显清瘦,骨相外显,坐相宛若精灵鸟,细看清眉明目,一览仪表堂堂。先前一幕他看在眼里,颇有感触,在这儿细想良久。一是觉得柳礼官言辞有理,又不私受柴米,心生赞许;二来觉得苍三娘也是性情中人,一腔义气之词。
此刻临了黄昏,他也起身走出茶馆,穿过白沙桥进入河南街,溜达到府邑巷,迈进那栋镇上少见的高屋——页呈府的大门。
与其他人家不同,页呈府门厅并不供祖——右侧摆了一排长椅,左侧则放了一张长柜。长柜上有一百号格子,每一号格子都置有一物,号称百宝柜。如今柜上却积了些灰,应该有些日子没打扫了。
页目向进门便朝着里屋问道:“奶奶,那集会上真能买到什么宝贝?”
过道里走出位老妇人,头发仍旧乌黑,步伐健朗,面目慈祥,颇为精神。她只着一身朴素布服,不带一件饰品,但凭她天目溢出的金色脉络,也能猜测到其不凡身份。
页祖母手里还端着盒点心,递给页目向,怪道:“你逛了十几年还没个知晓?”
“沙方的桃酥?”页目向捞了一块送入口,“那他们来个什么劲?”
页祖母含笑道:“是人家许二叔有本事。”
页目向疑说:“什么本事?”
页祖母指了指脚下,笑答:“借东西的本事。”
页目向会意笑了起来,又问道:“奶奶今晚集会你去不?”
“人堆堆里挤得很,你自个儿去吧。”
“不妨不妨!起码去祈个福嘛!”
老妇人拗不过孙儿只好答应,又提说页目向二伯今夜负责灯礼,定要晚归,不必等他饭,正好去看望一下脉姓其他两氏宗亲。
天未暗尽,灯火已升,与西边的晚霞交相辉映。街上人潮开始聚动,除了个别仍逗留小摊,大多数人都涌去寺庙祈福。似怕一窝蜂进去挤破了庙,庙前也支了个摊。摊桌上放了个箱子,还有好些装有净水的瓶子,以及一块刻有符文唤作回音岩的石头。
祈福仪式也不复杂,只是人太多、等得长。祈福的人先是受礼官祝祷,再沐净水施以手礼,覆盖在回音岩上,接着去庙内领取签牌,出来拿走箱中福果——便算礼成。
页家婆孙到的颇早,但也等了有一刻钟才靠上前。页目向留意到祝祷礼官正是下午茶馆里平风波的那位,骤然升起好感微笑示之。
柳礼官施礼已有一阵,困乏的很,萎缩坐在凳子上,眼皮耷拉着没半点精神,祷告也似蚊鸣。他匆匆了事后示意页目向进去,待页目向进到庙里,又给页祖母施礼。他依旧耷拉眼皮佝着身子,等页祖母覆水完,才似困过了劲,忽然来了精神,撑起身子,左右张望。
庙里并无其他人接待,页目向从供案上的签筒里取出一支签翻看,签文道:平,有惊无险,山高水长。他心中想:虽非大吉大利,终归算平安之兆。便也面露笑容。
他出来接过福果,柳礼官瞧他满面笑容,问道:“可抽了吉签不是?”
页目向微笑道:“不是,是平签。”
礼官点头,又指了指福果,道:“福果要当夜里吃,转运祈福才灵。”
页目向暗自记下,等页祖母也接过福果后便告辞柳礼官,一同访亲去了。
论及什么亲,还得说些古事:三百年前脉姓出了位将军。彼时青龙国征讨西南二府,他凭军功封王拜爵,称一字并肩脉王爷。他自恃刚强,膝下又唯有三个女儿,招女婿时便发话:要皆入赘脉姓只留其氏。而那三位驸马爷便是如今源、木、页三氏祖宗。
页家是小女婿那一支,传了几百年的幺房难免辈份大些。联合政府成立后,又因页呈官至天原长老,虽三氏同居一镇,常是源、木二家来访,页家却少有主动看望。页祖母也是忽然记起,倒也无事要紧,只想絮叨些流年家常。
源家本就人丁稀少,如今只留了末辈小哥哥看家,他告知“家中长辈皆有事在外”。页祖母寒暄一阵后,便要转途去木家。
源羽忽然叫住页目向:“目向你等会儿,我正好有东西要给你。”
页目向好奇地看着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盒,又递到自己手中。“喏,打开吧。”页目向留了个心眼,举得远远地打开,果然从里面喷出好些彩雾,又熏又呛。
页目向忙把盒子扔掷一旁,佯怒道:“我就知道你又要作弄我!”虽把戏失灵,源羽仍在狂笑。页目向与其斗嘴几句,也跟上祖母往木家去了。
木家倒是热闹,当家木婆婆论辈算是页祖母表侄女,但二人年岁相仿,实为闺中密友。再说木婆婆堂兄弟有一孙女,名字木弈轩。她从小被寄在本家长大,养得亭亭玉立,十分守礼。她与页目向青梅竹马,十分要好。页目向同木婆婆问过好,便上阁楼去找她了。
木弈轩听见敲门声正纳闷是谁,开门见着页目向,喜道:“向哥?你怎么这个点来了?”
页目向笑说是随祖母来探亲的,忽然问道:“我听舅母说你提前毕业,下个月便不再去学堂了?”
木弈轩点头道:“是的,可惜岁数不够,要等后年才能报考礼官。”
页目向赞叹道:“那可真是太好了!从此就有了着落,我还愁着年后该去做什么......”
木弈轩郑重道:“向哥你若真想留在舍源,不如跟着大人们学些手艺?”
页目向道:“早知长痛不如短痛,我也该去治理学业,若能考上礼官,便能就近任职留下。”
远处的灯市已十分明亮,喧嚣与烟火照进阁楼的窗户,木弈轩邀约道:“叫上煜朱去逛灯市吧?”
页目向摇头道:“我前几日碰见阿嶙,说集会期间他们府上门禁尤其严苛,怕是叫不出来。”
页家婆孙在这儿逗留许久,页目向忽然听见祖母呼唤,忙告别木弈轩,走下楼去。木家婆婆还在劝“婶娘一定留宿!”页祖母推辞再三,木婆婆才终于肯罢休。
“婶娘执意回去,我就不留了。对了,今早上我碰见页显,说是页叔叔要回来了?”
页祖母点头道:“前几日刚收到信,说是已经从南洋那边启程,应该也快到了。”
“说不定今晚就到了。婶娘既然不留,趁现在灯火通亮,抓紧到家最好。”
页祖母正有此意,领着页目向出了木家。页目向回身作别:“下次再来看望舅母舅舅!”
木婆婆笑说好,又送二人出了街巷,这才返身回去。
等他们再路过庙前,已没什么人在等着。灯市倒是热闹起来:檐下的玉灯笼、手提的花灯笼、摊上的彩灯笼明晃晃交相辉映着;人人手里都攥着些物什,知名的不知名的、吃的、玩的;街上有淘气的少年郎亦有凑热闹的糊涂匠,有一种人最好认——小心翼翼的寻宝先生。他们总是左右张顾,似乎真淘到什么了不起的珍品。
两道摊前都挤满了人,中间巷道只留了二尺宽,摩肩接踵,来往各不相让。见此情形页目向也不愿再凑上去,早早地跟着祖母回了家,至少页呈府门前独得清净。
回屋后页目向放包,取出签牌和福果,好奇问道:“奶奶,你领的什么签?”
页祖母闻言拿出签牌,念道:“平签,签词倒好,福祸相生,逢凶化吉。”
页目向忙道:“你福果吃了吗?礼官伯伯说要当晚吃掉,才能转运祈福。”
页祖母听了又取出福果,笑道:“倒好像确实有这规矩。”才刚咬一口,却突地脸色一变,双目圆睁,两手死死抵住喉咙,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页目向见状顿时慌了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托起祖母,将她靠在自己肩膀,帮忙捋了捋背,急问:“奶奶!怎么了?噎着了么?”页祖母眼神开始涣散,只听见她说了几个“砂”“咳”的单字,却连不成话。页目向冷汗直冒,一时间乱了手脚,冲着门外大喊:“快来人啊!”但人都在灯市,怎么可能听得见?眼瞧着祖母一时竟没了呼吸,就要倒去,页目向声音愈发颤抖:“奶奶,你别急!咳一下,吐出来!”
页祖母说不出声,只是手依旧抵着脖子。页目向忽然明白过来,手运到其后颈处发力。页祖母猛地往前一倾,咳出一粒黑砂,这才喘得上气,却依旧铁青一张脸。她声音微弱,只说了句“快去找郎中”便又昏了过去。页目向也顾不得许多,将祖母搁置地上,冲着爬上角楼天台,拿起钟锤,奋力连敲铜钟四五下,慌忙滚下了楼。
钟声响彻七八里,灯市上的人听见钟声,晓得出事,又一窝蜂的往这边涌。页显今日负责灯礼,时刻注意着镇上动静,故而听见钟响,到的十分迅速。他跨进自家门槛,看到母亲不省人事又听见侄儿急喊快找郎中,心中一紧转身出门,问向涌过来的人潮。人群嘈杂却无一人应答,此时礼官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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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挤上前询问情况,页显想起他是药商出身,忙将他引进去。
柳信上前替页祖母把脉,眉头一皱,环顾四周,身形一顿,从地上拾起一粒黑砂,不由呼道:“好毒的手法!”
页显疑道:“这是?”
柳信捏着那粒黑砂:“此物唤作闭口砂,小而无味,极不易被察觉,只需一粒便可让人闭口而去!”页显听说,大呼母亲命苦,怎招如此罪受!柳信继续道:“页老辈虽然已经将闭口砂吐了出来,但仍有余毒在身,得快些就医!”
页显问道:“镇上郎中谁能解此毒?”
“我认识一位贾郎中,他住在镇外郊山。本来路程也不远,但页老辈现在身子弱经不起凌空飞行,页二哥你脚力好,能驮不?”
页显答道:“自然是能,莫要耽搁了!”说罢,便背起母亲,由柳信领路,往镇外去。其余礼官忙将众人拨开,让出条路来。
页目向早认出他就是先前那位发放福果的礼官,心中虽有疑虑却来不及多想,也起身跟随他们一同出镇。三人一路小跑至镇外,柳信还在一旁讲解这闭口砂的毒性和治法。
页显忽然问道:“柳大哥,怎么从来不曾听说镇外有个贾郎中?”
页目向跟在他们身后,闻言立即警觉,正要观察四周,突然听见二伯大喊一声:“目向!接住!”
电光火石间,页目向只觉着眼前闪过一道人影,想也没想便扑上前去抱住,背脊狠狠撞上地面。他嘶声睁眼:怀中抱着的正是自己的祖母!他正要责问二伯,抬头却见柳信与二伯正在厮打,又听见二伯怒声质问道:“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何害我母亲!”
柳信倒还挺会讲理,一边调动天目施展法诀,一边诚恳劝说:“页二哥你莫怪我心狠,我也是逼不得已。页老辈是难得的月相灵息!我本已不抱期望,可今日遇见着实难罢手,还请你能有成人之美,助我成功!”
“荒唐!如何成就你弑母之仇?”页显天目能量涌动,汇成一道金光向柳信劈去。
柳信早有准备,坐地生起一道黑色屏障,轻松挡下,叹道:“页二哥,我们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家族传承,我不怪天道不公,却也不愿抱憾终身,只能得罪了!”
页显怒极,只想将这歹人挫骨扬灰,却突地感觉周身一软,瘫倒在地。页目向在旁边观望一阵,才刚明白局势,忽见一人鬼鬼祟祟,不知从哪探出。正要提醒二伯,不曾想那人身手矫健,瞬间施针刺中二伯灵海穴。
“你们!”页显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此刻却已不得动弹。页目向只得死死护住祖母,不敢妄动。
柳信起身收了屏障,痛心疾首道:“我着实不忍,但只能得罪了!”说罢,直朝页目向袭去。
页目向慌忙展开一道光屏,却并未感受到预想中的冲击力。待他定睛一看:柳信与那暗中偷袭之人皆像被锁住一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质问:“大胆恶徒!怎敢光天化日欺辱老幼,放肆行凶?”
页目向认出声音,大喜过望,连忙转头道:“爷爷!奶奶她......”
页长老点头示意已经知晓,点了身后两名随官押解那两人返回镇上,又对页显道:“显儿,你母亲要紧,委屈你多躺一阵。”
只见数道金光从其天目涌出,无数光点从中迸发、悬浮、环绕,汇成光屏罩住四周,点亮黑夜进入白昼。天地灵气仿佛汇集于此,如同奔流不息的大江之水,缓缓合进页祖母身体。不久后,页祖母总算清醒过来,只是身体依旧虚弱,页目向连忙上去搀扶。
页长老随即解了页显穴道,摇头叹道:“即便是礼部文官也不可荒废武功啊!”
“儿子无能!”页显闻言就要磕头问罪。
页长老连连摆手,叹道:“终究是那两个恶徒实属歹毒!先回去罢。此次我亲审,必定严惩之!”
“爷爷可查一查那闭口砂是怎么来的?”页目向忙道,“他肯定是将其混入福果中,还诓我今晚便吃!”
“闭口砂?”页长老若有所思,“倒是说得清缘由了。”
页目向正要追问,页祖母却突然开口道:“那是柳家的不传秘药......”
话说页长老回府后连夜升堂问审,虽欲重惩二人,但念及其谋命未成,便也不打算定他们死罪。不料那不晓姓名的人竟趁随官不备,一头磕死在墙棱上,遂只得审问柳信一人。
那柳信在公堂上,却半点惧意也无,竟有些认命的味道了,还不等页长老问话,便道:“下官认罪。”
页长老道:“你只说为何投毒?”
“小百姓家难有所长,不似达官贵人终有所依,欲成不免剑走偏锋,只是恰巧被您给撞上罢了,我自认了。”
页长老问道:“如何无所长?如何终所依?”
柳信苦笑道:“下官苦修数十载,职不过一偏镇礼官,再无可想——此为无所长。而您家中绝学《辉照》,后生再不济,照猫画虎三四十年也终有大成,或去兵部觅个将军,或凭渊源成为长老——此为终所依。”
页长老沉默半晌,叹道:“老夫也算是看着你长大,后生当中数你最有气节,料想应该是不执着于这些功名利禄?”
“您说的不错。”柳信掷地有声,“匹夫所求是堂堂立于天地之间!”
页长老反问道:“所谓堂堂立于天地间便要投毒加害老妇儿童?”
柳信一时泄气,垂头答道:“此中故事涉及下官信义,不可公告。”
页长老已然猜中几分,凝视道:“莫不是‘暗潮’的缘故?”
柳信猛然抬头,惊讶问道:“您怎么会......”
凭他反应页长老心中已然明了,叹道:“老夫也感叹世界不公,但祖宗规矩并非老夫一人之力可改,容老夫不能将《辉照》公众,就算老夫有私心吧。”
柳信似乎仍有话要讲,页长老却并不理会,吩咐两旁随官:“带下去吧!严格关押即可,省去那些肉刑罢。”
那柳信就此蔫了气,被押解下去。页长老望着那晃悠悠的背影,一个主意已落心间。
3. 秦淮篇-失窃寻物
蝉鸣集会前后举行七天,现已停办。老泸茶馆反倒更加热闹,不少常年宅在家的生客也都频频露面。倒不是为了柳信那档子事,毕竟多年街坊邻居,再来页老辈也算有惊无险,众人嘴上多少留些情面,指责几句什么人心叵测,也就是了。此事得从那一日有人急冲冲进来通报“页家丢东西了”说起。
送消息的人是住页府隔壁的小草儿师傅,他兴奋道:“我去页府看望页老辈,一进门便觉着不对劲,左右环顾好几圈,你猜如何?百宝柜空了几格!”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还让你特意来跑一趟报告?”泸老板依旧躺在他那摇椅上,眼睛都懒得睁一下,“你还替页长老盘查库存了?”座下一众也是不以为意。
“你们话别听一半!”小草儿师傅不乐意了,面红耳赤的,“我和他老人家隔邻隔壁的,常出没往来是有的。百宝柜放那积灰三个月了都不见得有人打扫......”
屠户朱六叔打趣道:“你倒关心错了!页老辈年纪大,页显二哥礼部事儿忙,目向孩子又是男娃,家里常没个贤惠人,你若真要闲了自己帮忙打扫去!”
“你们便不如我知晓根底!”小草儿师傅愈发生气,“别不信!我生怕误会,特意问了页长老,他老人家这才发现,还夸我心细着呢!”
泸老板闻言起身,问道:“你莫放谎!真丢了?”
“他还真敢问页长老!”朱六叔开怀大笑,“就不怕惦记人家家底的事瞒不住?”
苍三娘闻言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外乡人一个个贼眉鼠眼,买不上寒脉彦三家的宝贝,改偷上了!”
小草儿师傅好不容易得到一句正反馈,连忙附和她几句。
“先别乱开腔!这事儿有蹊跷!”泸老板走至栏里拉过苍三娘,竖指噤声。
苍三娘打掉他手别过身去,抬手振振有词道:“那长柜里的东西就一摆设,镇上人谁不知道?谁会去惦记?他们一众去了镇外,门锁又不留心,那贼人定是趁机溜了进去!”此话一出,众人深以为然,皆拍案而起,势要向礼官讨个说法,定要整治一番。
又过了几日,镇上流言蜚语,仍不太平。页长老便把页目向叫去书房,问道:“向儿,你奶奶身体可有起色?”
页目向心中奇怪:这几日是自己和爷爷一起照顾奶奶,怎么专门又来问自己?耐心答道:“已经好了大半,午间喝粥也有两小碗,应该没什么大碍。”
页长老仍有闲心观赏窗景,也不像真要问出个什么回答:“那你也不用担心家中情况。”
页目向心中警铃大作,忙问道:“爷爷您这是?”
页长老指着窗户,窗中景色并非页府墙外,而是河北街老泸茶馆。虽听不见路人耳语,但总归看得出他们在议论什么。此窗名为风镜,页府共制一十八扇,分别揽入镇上一十八条街景。“屋里遭贼了,这几天镇上议论不太平,你愿不愿意替爷爷出门走一遭?”
页目向这才松了口气,道:“若是要找东西的话,目前可有什么线索吗?”
页长老领着页目向走下大厅,指了指长柜:“你瞧,这儿空了三格。这些东西虽然称不上名贵,但丢了倒也怪可惜的。我回乡途中经过秦淮府,听闻境内陆匪猖獗。我想若真是外乡人为之,一般人也没这胆量,你可去此处调查一番。”
页目向自然清楚家中陈设,一眼便知失了何物,笑道:“爷爷不像是要找东西,倒像是要锻炼我。”
页长老大笑道:“那你可愿意去?”
页目向点头答道:“自然愿意,只是奶奶尚未痊愈,马上您也要返回天原,二伯他又......”
“我已书信告知你三姑,她不多久便回来长住。只是......你千万别被我们两个老家伙绑住了手脚。”页长老无奈苦笑,随即又从长柜里取出一块令牌、一柄宝剑、一个锦袋,“袋子你知道用法,节气令一日只可一用以救急,万千切记。至于这剑,若你能用上时,就不虚此行了。你自己再去收拾些行李,备几件你前些年的衣服,明天一早就走。”
页目向疑道:“前些年?”
页长老点头道:“你一人在外诸多不便,我给你介绍两个同行伙伴,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页目向只好应允,收好宝物,转身进了里卧。
页目向小心推开祖母卧室的门,走到床边小凳坐下:“奶奶,三姑要回家了。”
页祖母半靠着枕头,轻声道:“又和陆相公割孽了不是?”
页目向不禁笑道:“她自然是回来陪您呐!”
页祖母埋怨道:“不过是伤了喉咙,何必如此兴师动众的。”
页目向又道:“奶奶,家里遭贼了。”
页祖母忙问:“丢了什么?”
“红晶石、黄玉冠和绿翠甲。”页目向枕在床被上,数过失物,“镇上人都议论是外乡人偷的,要讨个说法,爷爷让我去寻回来。”
“他倒是惯会编排人。”页祖母打趣道,“出去看看也好,别像你二伯那样,困在镇子里了。”
页目向称好:“我明天便要上路,奶奶您自己要多注意身体。三姑跟二伯一样马虎,还得您费心思好好管教这一双儿女了!”
页祖母听了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操劳了?”
页目向撒娇道:“我会尽快回来的。”
页祖母抚上他头发,叮嘱道:“你再多备些法宝,总归稳妥些。在外不像舍源镇,别被人误用了善心!”
页目向笑道:“爷爷说给我指了两名同行伙伴,您也别担心了。”
页祖母一听便知是何人,奇怪道:“若弈轩和煜朱也一起去,我自然放心,只是这煜朱?”
“我也奇怪爷爷使的什么法子?还让我替煜朱备几件衣服,但应该是早就商量好,让我明早去镇子口等着就是。”
页祖母点头称好,页目向轻挽着祖母手臂,许久未再说话。
第二日晨光微亮,页长老便到了彦府门前。
彦府位于舍源镇最北端,背靠后山,圈了一片草地作为马场。早年间彦家主事嫌铺路的石头娇柔,就将府前街道翻修,都换做坚硬的花岗岩,故此处大不同于镇上其他地方。彦府门前有十只石兽,兵列街巷两旁,獠牙可怖、庄严肃穆。黑色围檐如巨龙蜿蜒起伏通向远方天际,真不愧为将军门第!
页长老叩响门环,出来一小仆应门。听页长老说要见彦家主事,那小仆不敢怠慢,忙在前带路,迎了进去。
彦府门府阔绰,进门却只见一片青草地与一长廊。那长廊九曲之势,不知通向,廊下不设围栏只立庭柱。小仆带着页长老在长廊里前行一段,忽而又转身往后退一段,如此反复几回,彦府主楼忽然立于草场之中。进入主楼,会客厅按八卦方位环设八椅,椅背各靠一柄石屏风,屏风上还绘着人物肖像。页长老留意到乾坤二屏风上分别画的是彦家祖宗与当今元帅封景,其余则没细看。小仆将他请至巽椅,只说稍等片刻。过了好一阵彦家主事才现身,招呼一声久等,语气却十分不恭。
页长老起身拱手,笑道:“打扰了。”
主事径直坐上离椅,冷声道:“长老怎么有空到彦府作客?”
页长老道:“特来向您求一个人。”
主事性情耿直,直截了当:“你要煜朱作甚?”
页长老答:“自然是为少年志向。”
主事大笑道:“长老您年过耄耋,何来少年之说?”
页长老也不恼,含笑道:“却有人仍是少年郎。”
主事叹道:“我大约知道你为什么来,只是煜朱年纪刚过十四,又是炎氏这一支唯一血脉,请恕我难以答应。”
页长老答道:“知晓煜朱金贵,所以不敢冒险。且不说如今后生可畏,稳镇河山;我予法宝三件,可保无忧;单说煜朱天赋异禀,正如当年封景风采,只消稍加引导必成大器!”
主事冷笑道:“长老这是哪里话?彦府会亲自教导,您为国为民,怎好劳烦?”
“龙与鲤鱼混同生养,偶有金鲤飞跃龙门,一并迎出,您可知原身是龙是鱼?”
主事听罢半晌,才继续道:“长老能言善辩。镇上青年才俊极多,您尽可择其一,我就不留客了。”
页长老似不肯罢休仍在劝说,主事不敢硬赶也不曾松口,二人一直僵持着。又过了一阵,听见草场上收鼓鸣金,主事起身离席,佯装作要进别厅,回头讥讽道:“厨房已经备好了餐饭,长老是要留下用膳吗?”
页长老静默片刻,道:“今日叨扰了。”
主事也松了口气,态度稍好,忙唤人送页长老出府。
另一边,页目向和木弈轩半个钟头前便接到了从后山跑出的炎煜朱。
木弈轩好奇道:“你从哪出来的?”
炎煜朱欣喜答道:“我家马场连着后山,中间多得是没有围栏的缺口,点卯后找个空闲,他们怎么拦得住我?”
页目向拉他过去问话:“我也要问你,你什么时候见的我爷爷,还想出这么一招?”
“大约是前天,我趁着门禁换班的时间差,上你家去寻你不在,遇到了页爷爷。他老人家便与我约好要与你做个伴。”他一边说着一边挽上二人胳膊,小跑往镇外去,“主事他们查的厉害,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出来玩,得快走,免得被抓回去!”
等页长老出了彦府,三人已行至十几里外了。
木弈轩实在气喘,略放慢了些步脚,问炎煜朱:“你家教怎么从来都这么严苛?”
炎煜朱忿忿不平:“也不尽是,我看家里哥哥们行动和你们一样自由,所以说大人们好生偏心!”
“这其中故事你们就不知道了吧。”页目向故意提了一嘴,含笑不语。木弈轩和炎煜朱哪受得他这般卖关子?摇了他半天才讨出后话。“别晃了!说还不成!你家祖上彦老爷子虽然座下侍奉百子,却只有炎擒是嫡生的,如今他这一支就你一个,自然觉着娇贵。”
炎煜朱噗呲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秘闻,我家里不讲究这个!封伯伯,严哥哥,又有哪个是靠着嫡系血脉上位的?”
“我倒觉得向哥说的有理,并非是望子成龙,只是怕出事。”木弈轩思索一阵,做了个比喻,“像个瓷娃娃!”
炎煜朱一听笑的更乐呵:“那我可要让他们知道我可是石头做的!”正说着遇上一岔路,他想也没想就往大路上去了。
页目向叫住他:“石娃娃你走错道了,左边这条道。”
木弈轩问道:“不是去秦淮府吗?走官道是对的呀。”
“煜朱不刚还说会有追兵吗?小路也能到,还近些。”页目向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幅地图,摊在地上叫二人过来,指着其中一处岔路,“你们瞧,咱们现在快出了巴蜀府,大致在这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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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边这条小道,只需经过一片森林便能到达丹京府汉江城。从那乘船顺汉江流下,到秦淮府淮阳城只消半日。若走官道乘马车,至少也得两日才能到达。若是追兵赶来,估计还没到秦淮府煜朱就被抓回去了!”
木弈轩听完夸赞道:“到底还是你心思缜密,我却想不到这么多。”
炎煜朱赶忙回到小道上,急道:“那快上丹京城去!”
页目向于是收好地图,三人一同往小道通处行去。
话说彦府将门世家,素来有做早晚功课的规矩。当晚点卯唯独炎煜朱不在,负责教头只当他偷懒去了,功课完后才向主事说起。主事一听顿觉不妙,立即去他房间寻人,瞧见被窝里鼓囊囊一团,才稍放心,随即又板着一张脸怒斥道:“何故不做晚功!”见炎煜朱没答他,心中大不安,一步上前掀开床被——被子里分明是好几个枕头哪里有什么人?主事急呼:“着了他的道了!”
她立马点了几十个家丁武生,声势浩荡就去页府要人,惹得镇上居民皆掩窗窥看。谁知页长老下午便离开舍源镇返回天原去了。页家二伯也是一问三不知,皆推辞是长老的主意自己并不知晓,又以家中母亲身体抱恙作由,叫众人早些退去。
主事不敢当真造次,只得悻悻而归,回府后立即修书一封,呈送给当时兵部少将严离。信中只提及家中有要事相托,望早日归。严离少将军因差长驻巴蜀府城,信第二日便送达其手。严离想着诸事已了,又收得家书,便火速赶回舍源镇。
这日黄昏,一人急冲冲地跑进老泸茶馆大呼:“新闻!新闻!”馆内众人见他跑得喘不上气忙问是何事。倒是泸老板体贴,让他先坐,叫他不急,慢慢说。“我刚从镇外回来,路过闸子口,你们猜我见着谁?”众人一哄他别卖关子,他一字一句道:“严!少!将!”
闻得其名,在座宾客或大呼或质疑,泸老板也惊道:“当真?”
“我原也以为高官事忒多,不掺和这些家常纠纷。但赤甲赤胄又一头赤发,那胳膊比我脖子都粗,人高马大的,相貌又艳丽的像只彩雀,还能是谁?绝对错不了!”
馆内似炸开了锅,众人皆指点起江山:
有人道:“看来彦家这次是要动真格!”
另一人道:“我看未必,页长老都不在家,动真格给谁看?真要动真格,严少将未必算得了一盘菜......”
座内有好事者挑衅道:“你便算盘菜?”
那人一拍桌子怒道:“与我有何干?与你又有何干?说别人家事,干嘛扯上你我姓名!”
泸老板见势不妙,立马劝众人赶紧收了嘴上功夫,免得惹来麻烦,众人这才肯罢休。
却说严离到家后,主事急来相迎。二人简单寒暄几句,严离便问是什么要紧事传他回来。主事连忙将情况告知:“我打听过了,说是去了秦淮府,府上又没什么能手,只能劳请将军百忙之中走一遭了。”见严离不发一言,主事仍旧絮叨:“咱们都受了他家的恩,现在就这么一个孩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等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严离轻蔑笑道:“你让我找煜朱直接在信中说明便是,何必又让我回彦府耽误时间?”主事无言以对。
严离转身便出了彦府,主事叫住他:“将军!务必将煜朱带回!”严离却头也不回,并未表态。
此前,三人沿着小路在森林中穿行了好几个时辰,却依旧见不着边,木弈轩便提说就地休息一阵。
炎煜朱索性一屁股坐下,玩笑道:“向哥,你不会看错地图了吧?”
页目向摊开地图细看了一遍,肯定道:“倒是没有错,是该走这么久。看来今天得在森林里歇一晚。”
木弈轩也坐下来:“我还以为天早就黑了。这林子的树可真高,又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进来时我就觉着阴森森的。”
“你们看。”页目向伸出握紧的拳头。木、炎二人凑上去一瞧究竟。只见页目向双手微光萦绕,进而通体发出光亮,他双手合十渐呈拱形,无数光点如小溪般流入其掌中,页目向摊开手掌,凝出一团晶莹剔透的光球。他往上一抛,那光球如同太阳般照亮四周而不落。木、炎二人赞叹神奇,也欲一展本事,页目向便道:“现在亮堂了,但夜深寒凉,需要生团火。”
木弈轩闻言取出一铃铛左右摇晃,一边嘴上还念念有词。这铃铛是木家祠堂供案上的法器,有催生花木之功,唤作百草铃。忽见地裂破出一条藤蔓,木弈轩道:“煜朱你往这烧,注意别燃着林子。”炎煜朱猛一吸气呼出一团火球将那条藤蔓点燃。
页目向问:“这能燃多久?”
木弈轩保证道:“到明天中午也熄不掉。”
页目向打算就地歇息下来,道:“往边上收拾块空地,凑合对付一晚吧。”
一天路途劳顿自是好睡,但页目向今夜格外无眠,林里的鬼咕叮在枝头长鸣一啼,他就又清醒了。反复几次后,他也不打算睡了,起身去林中散步静心。森林各处倒是无甚区别,只有高大的树与成群的鸟。鸟雀们十分放肆,躲在树梢大声吱呀,却愈发显得林中寂静。页目向漫无目的地转了好一圈,也不亮盏灯,生怕吵醒黑夜,又似乎是想把自己融进这漫无边际的夜色里。兴许是困意渐浓,亦或是想着明天一早又得踏上旅途,他开始朝营地返回。只是眼前这一幕让他瞬间清醒——原本睡着的两人,都不见了踪影!
4. 秦淮篇-黑松林遇匪
页目向想着二人或许是寻自己去了,原地等待一阵,不见返回,心里也越发焦急。他又绕着营地转了一周,仍不见二人踪迹,便顾不得其他,高声呼唤他们姓名。
声音像是被森林吞没,没有任何回音。他再三暗示自己,切莫自乱了阵脚,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只见他双手抱握于前,周身光脉涌动,一个较之前大数倍的光球被抛上空中,越过树梢,点亮夜空。他想着:若是他们迷路,见到这光亮就知道返程。可这光芒过于异端,鸟雀振翅惊逃,林中兽类奔突,大地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在不断逼近......
清冷而陌生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你在做什么?”
页目向闻言一惊,抬头看向林梢高处,正好遇上对方目光——那是一仰卧枝头的男子,有着一双凤凰颜色的眼睛,他十分俊朗,从下仰视,形容穿林细叶雨,穹顶云见月。似乎他在这儿待了很久,只因其衣着黑色,隐入了这繁密的黑松林中,所以未曾被注意。
页目向想问他伙伴行踪,那人却突然俯冲下来,揽过页目向,重新登上树冠。页目向早取出节气令,正要念诀,男子察觉怀中人的异动,紧扣住页目向双手,小声道:“别动!麻烦被你弄醒了。”
页目向闻言,低头向下看:不知何时探出十几个人,个个手持兵器,面相蛮横。其中有一个异常高大,豹头虎目,凶神恶煞,手握一根巨大铁棒槌,似为一队头目。他们在篝火四周翻找东西,迟迟不肯离去。
页目向低声问:“你见过他们?”
男子回他:“他们前不久才来这林中,自称是秦淮陆匪。”
页目向闻言大喜,所谓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若林中还有其他山匪贼人,木、炎二人说不定真遇上什么不测,急忙道:“你能先放我下去吗?”
男子问:“你不怕?”
“我找他们有事。”
男子听罢,皱起眉头,语气厌恶:“见你打扮像是个彬彬公子,原来也是山贼土匪一窝。”随即脱手。页目向突然坠去不由惊呼一声,男子又伸手拉他,仍旧一幅厌恶模样:“难得你干干净净来到人间,也该干干净净活一遭,世道再差也不能去寻这些下作行当。”
页目向无端遭一顿说教,心中不悦,怒道:“你自顾自编些什么假大空的道理!我才不是什么山匪贼人!”
真正的山匪早听见上边的动静,嚷骂着要二人下来。
男子并不理睬他们,再次问页目向:“你真不是?”
页目向郑重道:“真不是!”
得到肯定答复,男子抱起页目向落地,自己又跃上枝头静观其变。页目向觉着此人言行古怪且身手不凡,仍需格外留心。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面前这些山匪汉子。
“叨扰了,请问你们可曾见过......”页目向转念一想:依他们先前行迹,倒像是被光球引来,弈轩和煜朱的行踪,或许树上那位男子知晓。于是问道:“你们可曾去过舍源镇?”
那群山贼土匪也不管问什么,只夸耀自己如何威风、怎样厉害,叫人趁早交出钱财,免得皮肉受苦。
页目向嘀咕其不大通人性,却又不知他们到底有多少真功夫。试探着往最近那人挥出一道光斩,见对方行动笨拙,应势倒地不起,心中已经有几分把握。其余山贼见状大惊,持刀拿剑,都涌了上来。页目向留心避开刀剑锋芒,趁他们挥刀间隙,聚光于指,点其经脉,断其行动。不多时,除了那位高大巨人仍就撑着,其余皆倒地不起。
山贼头子像是突然开了智,又能交谈了。“你这小娃娃有些本事,你先前问俺什么来着?俺没听清。”
页目向再次问道:“你们可曾去过舍源镇?”
对方先是一愣,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忽然像释怀一般,大笑道:“果真是官家乡的少爷,今天就把你绑了换钱!且吃我一锤!”
凭他体格便知其力道强劲,不可角力硬搏,页目向边退步边挥出光斩。山贼头子猛力挥动铁锤,掀起尘土旋聚成墙,把光斩一一挡下,顺势奔上前来,朝着页目向抡起大棒槌砸了下来。页目向往旁边纵身一跃,听见巨锤落地,哐当一声巨响,炸起沙石飞裂,尘烟弥漫。他趁此反手点出光指,山贼头子飞快抡起巨锤往身后打去,正好抵上光指。
他咬紧牙关不断施力,逞强笑道:“小娃娃,你这手得废了!”
页目向早凝出一身细汗,不发一言,死抵着那巨锤,突然间抬升力道,巨锤噼啪一声从中裂开!山贼头子大惊失色还想伸手来抓,页目向侧身躲过挟制,又点出一指将他放倒,这才气喘吁吁蹲坐下来。
“你是舍源镇页呈长老家什么人?”树上男子突然开口,“《辉照》一式圣光体,二式光源聚,不会有错。”
页目向惊恐抬头,十分诧异,问道:“阁下是何人?”
男子飞身跃下并未回答,上下打量一番,似乎在确认自己的猜想。
页目向偷捏着节气令,试探问道:“阁下似乎一直在树梢歇息,或许知道我的同伴去向?”
男子微微愣神,浅笑道:“不就在你身后?”
页目向立马转头看去,望不见人,举起节气令:“阁下是在玩笑吗?”
男子信步走至其跟前:“我瞧见你离开不久后,他们便醒了,原地寻了你一会儿也出去了。头顶的光球在黑松林中很惹眼,他们若是瞧见应该已经返回了。”
页目向见他突然靠近,忙往后撤步,紧张道:“若再等一阵,他们还是没回来,又该作何解释?”
男子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页目向的反应,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最坏的情况。”
页目向心神不宁,略微思索,就近抓过一个山贼。山贼动弹不得,只能惊呼饶命。页目向佯装凶狠道:“你可曾见过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年纪身材皆与我一般,男孩稍矮些。”
这山贼哆哆嗦嗦,舌头也捋不直,好不容易凑成一句——是不曾见过。
页目向想:若非与山贼陆匪有瓜葛,怕是林中道阻,所以耽搁了。又问:“那你们去过舍源镇吗?”
山贼涕泗横流,好不容易才能说话,忙道:“公子!官家乡,小人们躲避尚还不及,怎么敢有胆子前去冒犯?”
“我听说你们有别于一般山贼土匪,自号是秦淮陆匪,怎么来到巴蜀府地界兴风作浪?”
山贼急忙道:“公子明察!小人们并非那秦淮陆匪啊!”
页目向闻言偏头去看那男子,男子却道:“你们前几日打劫过路富商,不是还号称秦淮陆匪?”
山贼听着声音熟悉,够脖子去看,看清楚是何人,吓得魂飞魄散,声泪俱下道:“太岁爷爷!小人们并非秦淮陆匪!只是因他们颇有些本事,所以才假借人家名号。”
页目向十分诧异地看向男子,继续问山贼:“你细说道来。”
“公子!太岁!请听小人慢慢讲,小人们原是秦淮南陵乡破落小山头保家。”
“什么是保家?”
“回公子话,保家就是......抽取农户收成,保农户免受强盗苛吏欺压。”
“你们本事平平,怎么对付强盗苛吏?”
“公子有所不知,只消把抽来收成再各方匀出去些,便可相安无事。”
见页目向神情鄙夷,山贼急忙找补道:“小人们也算安分,从不犯烧杀劫掠之事,在几十里乡中也算落了个好名声。本来多年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前年蹦出个妖孽,立誓要一统南陵各山头。那妖孽颇有能耐,旗下几百弟兄,就以陆匪做号,把原先的保家、强盗、官吏杀得人头滚滚。小人们这是无奈才逃了出来,前不久刚到此地,想着松林隐秘,若有路经客商,也好一续生存。”
“你可曾听说他们去过舍源镇?”
“小人们只顾逃命,无从知晓他们行踪。只是私以为凭他们的能耐,去官家乡走一遭也是无妨的......”
“他们都有些什么本事?”
“我也只是听说,那妖孽有六个结义兄弟,个个本领高强!追杀小人们的是排老幺的小弟,会放怪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忽然就是一爪子上来,我们本来有五六十个弟兄,其余人都是遭此毒手啊!”
“其余六人呢?”
“小人并未真的见过,只听其他山头的弟兄讲,都有一幅好皮囊招摇在外,内里却混账不干人事,他们兄弟七个还成立什么七罪宗......”
“混账!”男子眉毛上竖,眼神狠厉,“如此罪愆还当作什么标榜不成?”
山贼吓破了胆,强行翻了个身,磕头认罪。
男子这般反应倒像是生理性的厌恶。页目向也不愿掺和细问,便对男子道:“我急着寻找同伴,就先告辞了,阁下请自便。”
男子也不认生:“我同你一起去。”
页目向皱眉道:“同我?那他们?”
男子不以为意:“民不告,官不理。”
眼看他实无收尾之意,页目向只好拿出乾坤袋,念诀将那一众山贼捆入袋中。
见页目向动身要走,男子跟上前去,问道:“你手里的是节气令?你就是页目向?”
忽然被陌生人提及姓名,任谁都觉着蹊跷,页目向并不正面答他,反问道:“阁下似乎很清楚页家?可是页家某房远亲?”
男子自报姓名,解释道:“安德里·斯堪曼,只是在书上了解过页家。”
页目向停步回望,原本觉着此人是天生异象,仔细端详原来是异邦客。见他答非所问,十分可疑,又问道:“什么书?阁下总不会是见过页家家谱?”
斯堪曼诚恳答道:“一本名为《舍源尽》的东方典籍。”
页目向以为其随口杜撰,边走边问:“来青龙国路途遥远,阁下是为寻亲还是访友?”
斯堪曼闷声不应答,悄步跟在身后。
页目向又问:“或许阁下认识我两个同伴?”
斯堪曼被问得生烦,摇头答道:“我并无恶意,你不必试探。我与你做个交易,我带你找到你的同伴,你领我去见页呈长老。”
页目向并未做答,前行不止。斯堪曼双唇微启,轻吐语调,忽然间一阵树影摇风。页目向奇怪这异样动静,转头来瞧,斯堪曼正好越步上前,轻快道:“跟上,在这边。”页目向并不愿意搭理此人,但万一他真能寻到二人,岂非错过?便跟上前去。
却说黑松林占地约有万顷,其中山石、溪流不可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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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仅凭地图上标注的那条小道,自难窥其全貌,方要入了松林密处才晓得高枝低灌叶障目,山重水复疑无路。斯堪曼身形矫健,在林梢枝头跃行,又好似不必凭借那些枝干亦可腾空翱翔,体态轻盈,如同一只飞鸟。
可怜页目向笨拙,只得在荆棘丛中穿行,他急喊:“慢些!地上不比高处,待会准跟丢了!”
斯堪曼闻言返身落地,奇怪道:“不是说页家绝学《辉照》中有门法术,动似光阴变幻,你怎么不会?”
此话确实不假,页目向累得气喘吁吁,也难得与他辩解:“什么书讲的如此齐全?那确是我不济了。”
斯堪曼鄙夷道:“练功偷懒可不行。我这次先送你过去。”说罢搭过页目向肩膀,跳上枝头,朝前跃进。页目向觉着他虽然行为乖张,但确无恶意,遂默许其举动。
两人行去不远,忽然迎上一黑云状物疾行而过,险些撞上二人。页目向刚想问责,却听见斯堪曼道:“他们自己来了。”
页目向喜极,连忙要下地与他们相会。尚未落稳便听见炎煜朱在喊:“往哪逃!”定睛一看果真是炎煜朱。
炎煜朱本来一脸怒意,忽然瞧见页目向,遂才眉开眼笑,大步上前,喜道:“向哥你上哪去了!让我们好找!”
页目向正要问他详情,木弈轩恰好从林中探出身子,还劝着慢些,忽然见着页目向,也喜笑颜开,迈步上前,喜道:“向哥怎么出去也不跟我们知会一声?必须请我们一斤风吼茶饼!真是吓坏我们了!”
页目向见着二人平安无事,长舒一口气,笑道:“我不过是去散散步,你们便要起床寻我,真是一刻也离不得我!”
斯堪曼倚在树枝上,打着哈欠,略有不合时宜的问道:“你们刚在追什么?那团黑雾吗?”炎煜朱和木弈轩这才注意到他,以为又是什么怪人,皆蓄势待发。
页目向忙介绍道:“他是斯堪曼,是他指我到这儿来找你们的。”
炎煜朱忙收拳,好奇问道:“你看见那团黑雾了?那家伙本事不大,逃得倒挺快,忽然就变成一团雾飞走了!”
页目向忙问:“你们和人交手了?没伤着吧?”
木弈轩明显受气,埋怨道:“那人实在不可理喻,我们寻你途中逢上他。也不知是有什么执念,弄得自己多光荣似的!反复就那一句话,问他东,答嫉妒,问他西,还是嫉妒,这不存心气人嘛!”
炎煜朱觉着木弈轩说得不过瘾,骂骂咧咧道:“岂止不可理喻!没说几句就要动手,嘴上还不闲着,放了好些烟还想暗算,结果被我一把擒住摔在地上,给了他几弹火流星,真是解气!”
页目向问:“那人叫什么?”
木弈轩回想片刻:“他在烟里大喊大叫好一阵子,自报姓名叫什么心生狸还是生心狐的。”
炎煜朱提及他便窜出一股无名火:“定是患了失心疯!”
页目向摇头道:“这怕不是失心疯,他可能就是陆匪七罪宗之一。”炎煜朱与木弈轩自然是不清楚什么七罪宗,页目向便将先前山贼招供的话转述给二人,又说起先前页长老交待过陆匪的事情。
木弈轩纳闷道:“我也读过宗教文章,也不见得嫉妒大罪需要将这二字挂在嘴边?”
页目向笑道:“他们哪读过这些书,定是偶然闻得这个名头,以为文雅响亮,牵强附会上罢了。”
斯堪曼冷哼一声,喃喃道:“把罪愆当美名的蠢材。”
不知现在什么时辰,天还漆黑一片。页目向提议:“先回营地,明早再细说,或许还得去卫城厅一趟。”
木、炎二人同意,斯堪曼也自觉跟上前去。
却说心生狐与木、炎二人交手不敌,吃了亏便灰溜溜地往密林深处逃去,黑雾行径处,百草凋零,忽然有人叫住他:“狐狸你往哪去?”黑雾抖落散去,从中现出个人来。
心生狐眉眼娇媚,身材窈窕,正以为是个曼妙女子,开口却是清脆男声:“芃丝哥。”
问话这人也是一副美人相,举手投足间多些涵养贵气,像是咬着金汤匙出生。两人虽服饰妆容相似,举手投足间却分明不同。美人揽过另一个美人,挑逗道:“宝贝,你只不过去追些虫豸,怎么落得如此狼狈?”
心生狐也不看他,别过脸去,眼睛里却满是阴狠算计。芃丝还以为是什么情趣,口吻愈发宠溺:“怎么不肯与哥哥说?哥哥好替你出气去!”
心生狐故意道:“哥哥若是见了他们,却不肯为我出气了。”
被他一激,芃丝果真来了兴致,喜问:“可是遇见什么俊秀货色?”
见心生狐还是不肯看他,芃丝便轻捏他下巴转过头来。他骤然神情委屈,竟真像是吃醋一般,撒娇道:“你果真见色起意,不肯管我!”
芃丝只想快些亲近佳人,早已忘乎其他,糊弄道:“弟弟还得告诉我他们人往哪去,我才好管你。”
心生狐矫揉造作断断续续地表白前事,又浓墨重彩地说几人何等清新脱俗,听得芃丝兴奋难耐,忙道:“弟弟既然旅途不顺不如早日返回秦淮,哥哥替你报仇就是。”心生狐也不揭穿他,装作犹豫不舍,讨些敷衍的宽慰才肯点头应允,等背过身才难得露出个真笑来。
5. 秦淮篇-汉江摆渡
三人一早便起身出发,斯堪曼闻得动静也不消他们招呼,自行尾随其后。木弈轩与页目向多打听了几句,觉着他言行举止颇有大家风范,并无坏人面相。页目向总归有些疑虑,但凭他交待《辉照》一事,又觉着或许是页长老有意安排也未可知,所以并不赶他。炎煜朱倒是对其映像颇佳,见他独自落在后边,还热情地折返回去与他闲聊。
却说汉江城处在河谷之间,两岸连山,只东西方各有一处山势缺口。几人出黑松林后,攀上西峰,于其鞍处进入城中。居高临下,城内房屋依山而建,重岩贴合,玄色高楼,赤色灯笼,山树环绕,俱似新峰。大街小巷皆为缓坡,一齐向中心落去,眼底一水抱合处,便是汉江源头。
页目向掂量着乾坤袋,忧思重重,不知觉已领着众人到了卫城厅门口,终于肯拜托斯堪曼:“有些缘故我们不方便直接进卫城厅,能否烦请你帮忙将我袋中山贼押进卫城厅,与卫官们说明情况,好与收押。”
斯堪曼看了眼页目向,勉强点头。页目向大喜,将乾坤袋递予斯堪曼,斯堪曼问道:“若要笔录问询,提交证据又该如何?”
页目向也是头一次报官,哪清楚这些流程?木弈轩见他尴尬,正要提个主意,斯堪曼却轻笑一声,不等她说完便拎着乾坤袋进入卫城厅。
木弈轩小声道:“怎么话都不听完便去.....”
页目向道:“他像是有十足把握,或许真有主意。”
过了一阵,见斯堪曼从卫城厅出来,页目向忙问:“收押了?”
斯堪曼答:“对,他们自首了。”便径直走到一旁阴凉处歇着了。
三人颇感意外,忙问详情,斯堪曼却不肯说了。
此时烈日正盛,炎煜朱直呼要找间旅舍歇息,页目向偏要使坏,恐吓道:“舍源镇在汉江城务工的乡亲不在少数,若是遇见,通报消息,你必被抓回去!”
炎煜朱信以为真,急道:“那快走吧!”
页目向笑道:“我们此时去汉江渡口坐船,能尽快进秦淮府才是上策。”
汉江渡口泊靠的多是货船,开往秦淮府的客船不定时有,满员即发。几人因去卫城厅多耽误了些时间,故页目向着急得很,拽着炎煜朱、木弈轩一路往渡口飞奔而下。斯堪曼十分悠哉,不知用了个什么法术,轻飘飘似气球般悬置空中,拴在他三人身后,被带着往前赶去。
好不容易抢上渡船,里边情形却不由让人眉头一皱:那渡船本就小的可怜,似个窄抽屉,只容得下几十人,里边打挤安置了十余条长凳,都坐满了人。有卖瓜果的商贩,有食荤腥的工人,还有些体味重的、高声喧哗的、吞云吐雾的——总归不是什么雅室。
船呈三层阶梯状,前低一截是靠行甲板,后高一截是舵室,中间则是客舱,舍源三人捏着鼻子找到一边角靠窗位置坐下,斯堪曼却不肯上去。
炎煜朱问他:“曼哥你不上船吗?”
斯堪曼摇摇头,自顾自绕去船尾。
木弈轩好奇问道:“他这是?”
页目向怕他生事,走出船舱寻人,抬头忽然见到斯堪曼正端坐在舵室顶上,疑道:“怎么好端端的上那儿去?”
斯堪曼不假思索道:“里边闷热嘈杂,我待不惯,你进去吧。”
“那你坐稳咯,小心江上风大。”页目向也不好多劝,便回去客舱。
检票员点过人数,数到五十,吆喝一声,船笛声响,浪往后游去。水托着船摇篮歌唱,页目向困意愈浓,他便头靠着船舷打起了盹。迷迷糊糊中,木弈轩摇醒他,偷偷指着几位少女,小声道:“向哥,你快听。”
页目向还在发愣,听见七罪宗三个字,顿觉清醒。顺着木弈轩指向,几位少女在那儿逗趣,手里还拿着好些画卡,一个个似银铃般欢笑。页目向全神贯注地听着他们交谈——“我没想到七罪宗的风流都传到了丹京府,只可惜这些画卡都是旧货,也还是抢了三四盒,好让店家知道该多进些新的!”“管他新旧,我照样枕着,一夜好梦。”“瞧瞧你们,花痴极了!”
页目向听了半晌,明白他们所言七罪宗是当今秦淮名角,应该是偶然重名,只是如此凑巧却也可疑,便上前询问:“您好,冒昧听见姐姐们谈话,请问能否看下画卡?”
突然的搭讪吓着她们,不住叫了声哎哟,见着是位男子又不知怎的异常欣喜,热情递上画卡,像在平复心绪,念着些没头没脑的话。
页目向小心接过画卡,分辨画中人物。他们长相相似,皆华丽出众,打扮时髦新潮。页目向勉强区别出七位人物,忽然想起山贼供词里,陆匪七罪宗也尽都是容貌出众之人,于是套话道:“七罪宗这名字像是取材宗教文学,我猜是一人代表一罪宗?”
少女们欢喜着说不错,随手指了一张画卡笑道:“这位是心生狐,嫉妒罪大人。我猜男人更喜欢这种娇俏动人些的。”她们神采奕奕,眉飞色舞,附和道:“谁不爱漂亮?”
页目向听着不适,又不好流露于表,于是叫来炎煜朱,小声道:“煜朱你认认是不是他?”
少女惊喜问道:“你们见过小狐狸?”
她们还想细问,不想炎煜朱拿起画卡,立刻皱眉道:“就是这家伙!”
少女们好似换了张脸谱,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怒道:“家伙?你哪来的山野人粗人,好大的胆子!怎么敢辱骂他!”
炎煜朱争辩道:“跟失心疯似的一口一个妒忌!哪里可爱?”
少女们急红了眼,口出污言秽语,眼看着就要动手,页目向忙把炎煜朱赶回去,又向少女们诚恳道歉。她们气消得倒快,不久后情绪归于平和,又接着给页目向介绍。只是委屈了炎煜朱,皱着眉头郁闷好一阵。木弈轩忍不住偷笑,轻抚他的背,好让他莫要岔气。
有了炎煜朱指认,那目标便八九不离十。页目向顺势夸赞:“他们都很好看,可是秦淮府名角?”
少女们闻言,个个喜露于表,笑着答是。又替七罪宗说明一堆头衔,什么“秦淮府风流”,什么“男色风景线”。
页目向隐忍不发,又挑了张画卡称赞:“这位星眉月目,俊朗潇洒,请问是?”
少女看了眼画卡,低声道:“我以为男人是不喜欢孤月殿下的。”
其他少女忙反驳:“胡说!男人谁不追求天下至尊,怎么不喜欢了?”
页目向心中已然明了,笑问:“那他,哦!孤月殿下便是傲慢罪了?”
“对的!对的!孤月殿下还是七罪宗的宗主呢!”
又是个新鲜称呼,页目向越听越觉着好笑,依次指认其他几张画卡。少女们也不嫌口舌干燥,争着回答:“身高最挺拔的两位是耳不闻殿下与口不掩殿下。虽说面相有些冷峻,其实只是腼腆了些。不闻总是副睡不醒的样子,懵懵懂懂,十分可爱!不掩是大胃王,厨艺十分了得!厨具在他手中好像水袖一般灵动!”
页目向没看出什么冷峻腼腆,也不曾见过把厨具舞得像水袖一般的人,只在在心中默想:这应该是懒惰和暴食。
少女们热情不减,仍兴奋传教:“文质彬彬的是墨本先生!他可是淮阳学宫毕业的高材生!所谓美貌与智慧并存。”“红发帅哥是半战,金发帅哥是芃丝,应该是七人里最貌美的两个。”
凭着这几句,页目向尚分不清贪婪、愤怒与色欲的归属,正想细问,听见其他少女不服气道:“最字也不见得公允吧!”页目向见她们又要起争执,便先提出要购买七罪宗一人一张画卡,那群少女倒是一点也不吝啬,还争着要送。
页目向回到座位,眉毛轻挑,捏开七张画卡,得意笑道:“都听明白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炎煜朱不满道:“费我!没由得又遭得罪!”
“我真没想到山贼土匪还能粉末登台表演,听他们赶走保家,一统山头的事迹,怎么也得痞气十足。”木弈轩接过卡片仔细端详,“但长相这般精致的,我只见过严离哥哥。”
炎煜朱夺过画卡,恼道:“打住哦!”
页目向失笑不语,正要拿回画卡,斯堪曼突然在窗外探出头,说道:“画卡给我,我也要看。”三人被吓了一跳,只见斯堪曼整个身子倒吊在窗外,伸出手作势要接过画卡。
页目向慌忙递过画卡,紧张道:“这是在江上,你安分一点!”
炎煜朱也想学这倒挂金钩的本事,还兴奋问他如何做到。木弈轩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喃喃道:“错了,他也这般精致。”
斯堪曼并未理会三人,只把画卡接过去,扫视一二后冷哼道:“果然一副臭皮囊!”说罢递还画卡后又不见踪影。
炎煜朱赞叹道:“曼哥真不是一般人!凭他身手在我家定能连拿十几期魁首!”
木弈轩道:“我看他举止不凡,或许是出自西方名门?”
页目向点头,想着或许是该找个机会好好清问一下他。
木弈轩小声问道:“向哥,会不会是偶然重名?此七罪宗非彼七罪宗,毕竟台上的名角何苦去做占山的陆匪?”
页目向道:“我也想过,只是你们在林中遇见之人,正好与山贼的供词、少女的画卡对上,那群少女不像是说谎,倒是山贼有可能诓我......”
木弈轩思索片刻:“那便不会有假,心生狐我们遇见过,就凭那一面,山贼的话就已十分可信。”
炎煜朱没什么思路,只能跟着点头。
页目向道:“不管如何,仍先去往秦淮府,就算重名弄错,陆匪也总归出在秦淮。”
斯堪曼又从窗外探出脑袋,轻声道:“何必等到秦淮府,眼前不就有一位?”
页目向刚要问他是何意,木弈轩轻轻揪住自己衣襟,手指着一张画卡,又使了个眼色。页目向偷偷望过去,见一俊俏男子正站在船头。他着一件素色连帽衫,如瀑青丝落出帽檐随风飘散,一如早春杨柳,他四肢纤长,眉眼含春,眼角处有一点红痣,好似骄阳月季。对上画卡,不正是芃丝?
斯堪曼并不待见这位大美人,轻哼一句又上舱顶去了。页目向仔细对比好一阵才敢确认,本尊与画像却也有些不同,至少真是个活人。他对得入迷,忘记躲闪,一时正好迎上芃丝目光,以为败事,心跳剧烈。芃丝莞尔一笑,冲着页目向轻佻地勾了勾手指,往甲板上去了。
页目向仍有余悸,忙问:“你们可看见了?”
炎煜朱才反应过来,也问:“他人上哪去了?”
页目向又看向那群少女,见其无动于衷,更觉反常,拉过二人附耳低语:“他刚勾手让我上甲板去。”
木弈轩惊讶道:“他看见你了?”
炎煜朱拍拍胸脯:“无妨,又不是做贼心虚,我们一起去,看看他要作甚。”
页目向点头,提醒道:“还是谨慎些。我刚才观察那群少女仿若熟视无睹,实在反常,怕他会什么特别的神通。”
三人结伴穿过船舱踏上甲板,正奇怪甲板上也不见人影,芃丝却突然从舱门旁扑了上来,要与页目向拥抱贴合。他见着木弈轩与炎煜朱,更是喜道:“弟弟还怪有情致,晓得裹两伙伴一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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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目向忽觉耳后湿热,迈步转身,严肃道:“请放尊重些!”
芃丝以为他欲擒故纵,一手还在慢解腰带,神情暧昧,笑道:“人都被我勾来了,还要怎么尊重你?”
炎煜朱见不惯他这幅做派,厉声道:“你好好说话!我们是有事想问你,你可是七罪宗的芃丝?”
芃丝满脸狐疑,手上动作也停下,道:“你在明知故问?”他仔细玩赏起三人,见少女样貌水灵长相标致,小男孩剑眉星目未来可观,少年虽然相貌平常但气质清冷,虽非心生狐所言人间绝色,却也都未经初染,别有一番春色。他故作亲热道:“弟弟妹妹是怎么认识我的?”
页目向觉着他语气温和,以为是个好说话的主,便道:“从您戏迷处得到您的画卡所以认出您。有些问题,虽然有些唐突但请您答复。”
芃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挑眉道:“你问。”
“您最近可去过舍源镇?”
“舍源镇?”芃丝眉头微皱,忽而又眉开眼笑道:“原来是官家乡的公子。您问这个何意?我是不曾去过。”
页目向心一沉,直截了当地问道:“那您可曾听说过秦淮陆匪?”
芃丝忽然挺立身子,长长的睫毛忽闪颤动,仍就笑道:“那是什么?不曾听说。”
页目向凭其反应,知晓他分明说谎,便盯着芃丝。或许这目光过于露骨,芃丝只觉心中狂燥热,大步走上来要来抓页目向。炎煜朱臂膀幻化火焰,木弈轩提前备好铃铛,页目向觉着是自己理亏还想拦他们。
芃丝将他三人动作收入眼中,笑说:“弟弟颇有绅士风度,不如同我回秦淮去,问问宗里其他几位弟兄可曾去否?”
页目向答道:“多谢好意,您可帮我问问,我仍有其他事,就不随同去往了。”
芃丝突地抓住页目向手腕,□□道:“你我二人都有此心,再过多推让就失了度。”
炎煜朱随即振出火焰,侧步勾出一记火拳,未见得芃丝闪躲,只是忽然凭地消失,环看四周却见他依着舱门鼓掌称妙。
木弈轩惊讶道:“无相!他怎有如此神通?”
炎煜朱也以为芃丝神通广大,丝毫不敢怠慢,四肢皆幻化火焰,冲将上前。
芃丝莞尔一笑,像是随风飞舞的一粒沙尘,若错过一眼便不知又去往何处,始终无法触碰,轻松躲过几轮拳脚。
页目向急道:“弈轩你试试唤些水藤缠住他!”
木弈轩举起铃铛左右摇之,千百条藤萝从水中探出一并向芃丝缠去。甲板空间小,芃丝虽仍能躲过,也难觅上下一处合适落脚,逐渐招架不住,一时间气喘吁吁。页目向与炎煜朱也一齐上阵,配合木弈轩三方夹击,定能将芃丝拿下。
芃丝眼见斗争不过,身形一闪绕至页目向身后,钳住页目向,恶狠狠道:“我更偏好一心一意,还是弟弟你与我作伴吧!”
页目向反手一指,并未点中,正要挣扎,突觉周身似有蚊虫蚁咬,瞥过双臂,皆是细创刀伤,鲜血淋淋。木弈轩与炎煜朱心中大怒,还想来夺人,见芃丝退至船沿,也不敢继续激他。
芃丝已然有些癫狂,一边抚摸着页目向脸一边还在喃喃说:“弟弟怎么还有些怪癖?哥哥倒是不介意......”他话没说完,便听见噗通一声,原来是他自己狼狈落水。
三人定睛一看,不是斯堪曼又是谁?只见他收回腿脚,走到页目向面前,故作嗔怪道:“我记得《辉照》中有种神通,如披天蚕软甲,刀枪不入,你怎么不会?”
页目向刚想道谢,被这一句呛得哑口无言,缓缓吐道:“是我疏于练习了。”
木弈轩忙上前来看页目向伤势:“我许久不用医法,你忍着点疼。”她双掌盖在页目向伤口处,绿光莹莹从掌心渗落,不多久伤口便结痂愈合。
页目向宽慰道:“不过是皮肉伤,割得浅,只看着吓人。先抓住芃丝!”
炎煜朱靠近船沿,往水里打量,哪还有什么人影?“坏了,让他逃了!”
木弈轩担忧道:“听他们说起,芃丝尚不是宗首,便如此难对付,若宝物真是被他们盗去,凭我们能讨得回来吗?”
斯堪曼不以为然:“不过会几式蜃楼步,便觉着难对付?”
木弈轩略为惊讶,问道:“哎?那不是无相功?”
炎煜朱也问:“什么是蜃楼步?”
斯堪曼点头,道:“一门只需仔细听便可堪破的小把戏罢了,自然与《辉照》所载神通无法相媲美。”
页目向觉着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道:“你一路跟来总不会是为了《辉照》吧?怪不得要见我爷爷,我的确学的不全。”
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哪曾想斯堪曼正经问道:“那几时回家?”
页目向颇为惊讶,扯着嘴角喃喃道:“真被我猜中了?”
炎煜朱见状忙凑到斯堪曼身旁,附耳道:“曼哥,《辉照》不传外人的!”
斯堪曼白他一眼,严肃道:“不为《辉照》,是真心慕名想见页长老。”
页目向愈发觉着他真是为了《辉照》而来,反倒放宽了心,笑道:“我家失物三件,若都能找齐,我就能带你回去了。”
斯堪曼很干脆的点了点头。木弈轩本还疑虑页目向表白仓促,思索一阵忽然悟懂,招呼甲板风大,先进船舱。斯堪曼未往船顶上去,似要跟着一起进入船舱。
页目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话未问出,斯堪曼率先答道:“万一再有,总不好破窗而入。”说罢踏步走进舱室。
6. 秦淮篇-福来客栈
渡船靠岸淮阳城时,日下西山,染出一江金池水与漫天彩霞。他们刚出船舱,环顾四周:江流汇集于此,水面阔涨,大浪拍岸,声势磅礴,岸上连去白石长梯,高处红墙绿瓦,间有金光绿叶萦绕,蝶舞凤鸣相伴,风自江上生来,常有清远之意,蝉鸣同太阳一并没入水中,就此长日夏作了秋。
炎煜朱心生澎湃,振臂高呼:“现在天高主事远咯!”
四人下船,沿着石梯上去。页目向道:“先前山贼供说,他们是从南陵来,我们今日在城中找间旅舍住下,再作商议。”
木弈轩问:“就循着画卡人物去打听?”
“只能如此,先前遇见的心生狐、芃丝,都有些魔怔,又是名人,或许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斯堪曼道:“若查出他们其他违法乱纪的勾当,又该如何?”
页目向耸肩答道:“搜罗证据上报卫城厅处理就是,我们不过是来寻找失物的。”
木弈轩又问:“就算没错认七罪宗,又怎么能肯定是他们偷的?”
页目向无奈道:“爷爷既然如此说明,自有他的道理,否则大海捞针,也不必要来这一趟。”
斯堪曼问:“真要如此何时才能回舍源?”
炎煜朱心中窃喜,假装没听见,打岔道:“向哥,前面有间客栈!”
页目向正觅着旅舍,闻言也瞧见前处有面旌旗,写着福来客栈,指道:“就上那儿去住吧。”
众人来到福来客栈门口,头上牌匾相当讲究,篆字豪迈,不知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踏过门槛,内里虽略显老旧,也算干净,两旁都有楼梯通往二楼,楼上走廊向里,围了十几间客室。楼下大厅置办桌席,边上还有几间厢房,柜台在大门一侧,旁边有道小门,进去是后厨内院。
掌柜是个精瘦的老头,带副小眼镜,留着两撇八字胡,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齐齐往后捋。他待客并不热情,见着有客人上门也不招呼,等着页目向说要住店,才问要开多少间房。
页目向回头点过人数,似商量般答道:“两间吧?”
木弈轩笑说:“我自己还得占一间呢!”
页目向无奈道:“男生们打挤对付一晚罢,总归得节省些。”
炎煜朱在家与兄弟们睡得是通铺,自然不在意。见斯堪曼也点头应允,页目向欣慰地笑了笑,转身付钱,领了房牌,一起上楼去。
房间陈设布置也十分得体,只是有股闷味。页目向去开窗,忙叫二人:“你们快来看,望出去就是汉江,好风景呢!”
此时天边残阳薄亮赤红,云层翻涌金浪,卷起浪花几朵抛予月亮,背阳处染上青墨色,略施了些粉黛的娇艳。江上微风吹来,窗棂轻振,页目向与炎煜朱还在痴痴赏景,突地回头发现斯堪曼在那呆坐着。
页目向笑着招呼:“斯堪曼你快来,太阳不一阵就下去了。”
斯堪曼这才起身,没由的问了句:“舍源镇也有这般风景吗?”
页目向不解其意,答道:“舍源镇旁边倒是也有条亡川河,只是水面窄,难得见到这水天一色的壮阔景象。”
“天空呢?”
“晴日遇上火烧云,也是五彩缤纷。”
斯堪曼忽然情绪消沉,喃喃道:“原来天下风景也一样。”
页目向觉察其中暗藏故事,正想细问,突然听见楼下大厅哐啷作响,人声嘈杂,以为有人起了什么争执,忙起身出去查看。他开门见着面前还站着一个高大男子,燕颔虎须,膀大腰圆,也盯着楼下看,对面走廊也有几人在围观。隔壁房门虚掩一半,原来是木弈轩在听动静,见着页目向,彼此微笑互作示意。
页目向没看清底下人物,只瞧见一抹亮眼的红色,倚着栏杆才发现那是头发,顿时方寸大乱,急忙退回房间,关上房门,一脸难以置信,慌张道:“楼下来的人像是严离哥哥!”
炎煜朱惊叫一声,整个身体都跳了起来,仿佛如临大敌,团团急转,只往隐蔽角落找去。
“你说的可是天原少将军?”斯堪曼半掩开门缝,也向外看了一眼,“炎煜朱这是?”
页目向将其中关系与他说明,惴惴不安道:“我也不敢肯定,只瞧见他有一头亮眼的红发,就不敢仔细看了。”
炎煜朱央求道:“曼哥求你出去看一眼,若他是一身红,那我定逃不了!”
斯堪曼被他这狼狈样逗笑,点头答应,出去瞧了一眼便回来。
页目向替他关上房门,炎煜朱急问:“是他吗?”
斯堪曼道:“是你们要找的人。”
炎煜朱瘫坐在地上,急的仿佛要哭出来,忽然起身就要夺窗而去。
页目向先是稳住炎煜朱,他听见一个“找”字便已回味过来,掏出那叠画卡:“若是我们要找的人——是半战不是?”
斯堪曼似有意捉弄他,强压着笑意:“自然是他。”
炎煜朱一瞬间历经大喜大悲,心脏还怦怦直跳,未缓过劲,怒道:“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斯堪曼佯装无意,反问道:“你们难道要找将军吗?”
页目向严肃道:“别贫嘴了!七罪宗的人怎么会到这儿来?你可看仔细了?”
见斯堪曼点头确认,页目向再次走出房门,走廊上围满了人,却不见半战踪影。去问木弈轩,她也未了解全貌。边上壮汉听见二人谈话,帮忙解释:“先前大堂来了位大明星,手下抬着几十箱行李进客栈,不注意磕着了门槛,于是发了顿火气给掌柜看。掌柜也十分硬气,反倒给他一顿说教。兴许顾忌众目睽睽,大明星虽然嘴上不饶人,一直赌咒,却还肯派人送钱,说是修葺门槛花销,怪稀奇的。”他语调温柔,彬彬有礼,并不似面相那般粗鲁。
页目向笑道:“可能也是面恶心善吧。”
半战早回房间,众人陆续散去。堂下又进来一伙人,本无甚稀奇,页目向惊鸿一瞥,恰好落一副头冠上。页目向双目圆睁,手撑在护栏上,确认再三,此物正是绿翠甲,当即想下楼拿人。
斯堪曼悄无声息站在一旁,顺着他目光看去,便已明了,附耳道:“小心打草惊蛇。”页目向愈发用力抓握栏杆,长叹一口气才肯松手回屋。斯堪曼拍了拍木弈轩肩膀,示意进屋。
众人围坐一起,页目向懊恼道:“此刻在他手中,无论明抢暗夺,反倒显得我们更像贼人!”
炎煜朱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与他对峙,大不了送官。”
木弈轩解释道:“你忘了,卫城厅现在是万千去不得,烟婆婆指定与部门长官知会过,说不定他们手里还有你画像呢!”
页目向叹道:“就算送官,可怎么证明是我家失物?”
炎煜朱小声道:“不然偷偷去取回来?”
页目向摇头道:“若要去偷,不慎被发现,只消他大吼一声,我们才被反咬一口!”
木弈轩无奈道:“偏偏丢的物件不会说话认主,这可难了......”
“认主?”页目向听她所言,心中忽然明朗,转忧为喜,“得亏你提醒了我!”
三人尚不知其意,页目向小声叙述,编排一出好戏让众人选角。
到人定入室鸟归巢时,炎煜朱忽然喊着遭贼了,一边跑出房门,绕着大堂大声呼喊,客人与伙计一齐出来,围在走廊边观望。掌柜最后才撩起后院门帘,姗姗来迟,皱眉问发生何事。
“掌柜老伯,我在您这儿遭贼了!”炎煜朱硬挤出几滴泪花,哭丧着脸,“我与哥哥姐姐一齐出来,是要往巴蜀府投奔亲戚的,随身携带了好几件家传宝贝。哥哥姐姐刚上街去置办礼物,留我一人照看行李。我嘴馋下来宵夜,就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去看,宝贝便没了!若让我家大人知道非得打死我不成!求求老伯帮忙做主!”
掌柜记性好,认出炎煜朱,便道:“老夫又不是卫官,你快去报官罢。”
页目向与木弈轩这时候假装归来,炎煜朱又开始哭诉,页目向举手就要掌掴,还被木弈轩像模像样地拦下,又开始央求老板帮忙。
木弈轩撒泼道:“东西始终在您这儿丢的,您也有个属地职责,若等着报官,指不定那贼早就远走高飞了!”
掌柜皱眉道:“我尚且不知你们失窃何物,如何你们找回?”
炎煜朱忙道:“我清点了行李,丢的是一件绿翠甲,一顶黄玉冠和一枚红晶石。”
掌柜道:“既然如此,你们想怎么办?”
此问正中炎煜朱下怀,他忙道:“我宵夜没花多久,一直在这大堂坐着,中途并无可疑人物进出。等我回去时,检查窗户紧闭,门廊也无人员走动,我想失物定是出不了客栈!”
掌柜已经明白几人何意,便道:“大堂后院你要搜便罢,若是客房你们得征询诸位意见。”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二楼。
炎煜朱顺势哀求道:“哥哥、姐姐、叔叔、婶婶,实在非有意叨扰各位,失窃之物十分贵重,恳请大家陪同进屋验个明白,也好还大家清白!”
半战率先破口大骂:“你算个泥鳅,凭什么资格说我还我清白!”
旅客们皆议论纷纷,斯堪曼早混入其中,正要开口同意,却听得虎须大汉慷慨解围:“小兄弟也十分可怜,大伙都帮帮忙,就先搜我屋吧!”
几人惊讶之余,连声道谢,不过做做样子便退出房门。斯堪曼又想做那第二个开口同意之人,半战却抢先一步开门,虽嘴上仍不饶人,骂骂咧咧让几人进去。页目向也颇为意外,这七罪宗里似也有通情达理之人,几人详细找了找,却也没见其他两件失物,于是匆匆退出。连大明星都应允搜查,其余旅客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象征性搜过几间,页目向走至那伙人跟前,见他们皆已换上便服,哭丧道:“怎么客栈里也没有,这可怎么是好!麻烦伯伯们领我进去吧。”其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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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哼一声,开门邀进。页目向环视一圈,看见绿翠甲明晃晃的放在桌上,又假意四处搜查一阵,忽然捧着绿翠甲跨出门外,急喊道:“我找到了!”
众人目光齐刷刷投来。那伙人颇感诧异,面面相觑,又都恶狠狠地盯着页目向。
页目向炫耀一般高举绿翠甲:“这就是我们丢失的宝贝!”
其中一个瘦削男子怒道:“少血口喷人!这东西是我街上买来的!你说是你的便是了?问问天地良心!”
木弈轩驳道:“我家的东西自然是会认主的!若是不信,一试便知!”
“荒唐!莫非一顶头冠还能开口说话不成?”
页目向道:“你们连他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敢说是它主人!”
“一顶头冠如何不认得?”
他们还想抢夺,被炎煜朱拦下,他喊道:“这分明是一套甲胄!”
“睁眼说瞎话!大伙看这是头冠还是甲胄!”
页目向将绿翠甲递予木弈轩,自信道:“弈轩,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木弈轩捧着绿翠甲默念咒决,许多草木从头冠垂下,蔓延生长,逐渐显现出胸甲、护腕,再将它抻开展示,果真是套甲胄!
页目向指着绿翠甲责问道:“这不是甲胄是什么?你们这群小偷!”
那伙人气得脸色通红,目眦尽裂,为首的举起利刃,作势要动手。斯堪曼也绕到三人身边,谁知他们却齐向另一边,直奔半战而去。围观人群见着刀剑晃眼,慌忙四散。半战眼神凌厉,周身燃起黑色烈焰,行云流水间躲过锋刃,抓过当中那个瘦削男子,死死掐住脖子,骂道:“你这畜生,还敢来要你爹的强?”说罢作势就要把他扔下楼去。
事发突然,页目向等人尚未明了局势,只见虎须壮汉挺身而出,掏出官牌,厉声道:“请住手!淮阳城卫官受命彻查此事!”潜伏卫官一齐上前,制住那伙人,押解起身。半战瞥了一眼卫官,仍高举着瘦削男子,卫官又重申一次,他才将那可怜虫扔在一旁,顺势又蹬了两脚,仿佛还不解气。
瘦削男子似受了莫大的委屈,眼泪鼻涕纵流一地,脸上青筋暴起,骂道:“你个披人皮的妖孽,扮鸡的豺狼!面上衣冠楚楚,背地里烧杀掠抢!没人生的畜生,竟还有人养!我只恨自己本事不够,对不起我那些个死去的弟兄!我就是早你一步死,也要做鬼带你赴黄泉!”
半战闻言大怒,握拳招呼他脸上,怒道:“拱粪的爬虫!我若不把你烧成灰难解我心头之恨!”好几个卫官一齐扑上,才拦住他。眼见瘦削男子要被带出门去,半战又朝楼下啐了口唾沫这才肯罢了。
见卫官要走,页目向顾不得许多,嘱咐道:“弈轩你收好绿翠甲,我得去问问那卫官!”
“我随他一起。”斯堪曼说着,也跟上前去。
先前卫官亮出腰牌时,炎煜朱慌忙躲进后院,等卫官都走了,炎煜朱才敢探头,纳闷道:“我们演的好好的,怎么突然成了观众?”
木弈轩幽幽道:“总比半句台词都还没说的好。”
炎煜朱瞧见她正捧着绿翠甲,半开玩笑道:“轩姐,不如把绿翠甲藏起来,兴许能多玩几天!”
木弈轩敲了他一指,笑道:“那你怎么跟向哥解释?快别动这些歪脑筋了。”
炎煜朱嘴巴一瘪不再提议。
页目向跟在那位虎须卫官身后,急喊:“卫官先生!您等等!”
卫官听见声音,停步等他:“是你啊。还有什么事吗?”
页目向道:“我们失物一共三件,现在只找回其中一件,所以还想问问您押解这位......”
汉子叫嚣道:“都说是正经买卖得来的!臭栽赃的小崽子!”
卫官呵斥他一番,答道:“卫城厅自会查明下落,若有情况便会通知您!”
“请问怎么联系您?”
“下官张武,若有需要来卫城厅找我便是。我还得先押他们回卫城厅,暂且别过!”
闻言页目向只得作罢,返回客栈。见着斯堪曼跟来,无奈道:“果然不是七罪宗偷的。”
斯堪曼道:“至少失物复得一件。”
“只希望卫官们能尽职调查,最好三件都在他们中。”
斯堪曼突然道:“你不像书中说的那样。”
页目向听他言辞凿凿,若有其事,好奇问道:“书中是怎么写我的?”
斯堪曼轻笑道:“又似是一样的。”
他总这般模棱两可,页目向这次不肯轻易饶他,追问道:“你非要仔细讲得明白,如此奇怪的书我可从来没见过!”
“《社立》、《旭未央》、《自望浮生》、《夫渠道》......这样的书我总共看过二十七本。”他只是低声地说着那些书名,却仿佛有万千双眼睛正盯着他们,四周骤然死寂,页目向只觉得一股寒意窜上脊背,再也问不下去。
7. 秦淮篇-淮阳城中
二人返回客栈正朝着楼上走去,奇怪怎么没听得一点人声。进屋后面前桌上端着七杯茶,面门一边坐着三人,客栈掌柜也在,居右,另两个都是生面孔。木弈轩和炎煜朱规矩端坐两边,屏气息声。中间那人约莫三十几岁,是位真捉刀,剑眉星目,衣冠楚楚,见着页目向点头示意,道:“回来了?”
他们做惯了不拘礼节的山野孩子,突然这般正襟危坐反倒令页目向颇感诧异,问道:“您是?”
他端起茶碗,拂去茶沫,也未起身,笑说:“秦淮府府尹宫昌,见过页公子。”
页目向料想应该是爷爷安排接引的官员,这才想起要行礼。似乎听见斯堪曼说话:“此屋施了密音密室一类的封印术。”他好奇偏头去看斯堪曼,却并未见他张口。
此等小动作难逃宫昌的眼睛,他故意点破:“这位后生好厉害,年纪轻轻便习得密音神通。”
见他道破,斯堪曼皱眉,用肩肘击页目向。页目向慌着行礼不与他玩闹:“晚辈见过宫叔叔,不知您深夜到访是有什么急事?”
“页长老来信提及小公子您到访秦淮寻找失物,我等一部荣亲,已是晚到为您接风洗尘。”他语气不似说得那般恭敬,手中茶杯从未放下过,“只是您的两位朋友似乎不信我,生了些误会。”
页目向不知发生何事,只能与木、炎二人互递眼色,赔笑道:“叔叔说笑了,他们并不知晓内情。”
宫昌又抿了口茶,笑说:“自然,凭着出身官乡,又能与您交往,怎会这般无礼?”
木弈轩和炎煜朱听了只能尴尬赔笑。斯堪曼冷声道:“您总不是来唠无聊家常的吧。”
宫昌看了斯堪曼一眼,终于肯放下茶盏,从口袋里取出四张票据,微笑道:“这位后生好聪明,我是来送请柬的。”
页目向问道:“是您要过寿吗?我仓皇出发,竟然忘了备下寿礼......”
宫昌这次是真笑:“我早不过寿了,这是秦淮府剧院的门票。”不容几人拒绝,宫昌已将杯中茶饮尽,起身道:“秦淮名角七罪宗会有三位出演,门票我先留这儿,还望诸位赏脸。”说罢与另一生面孔一齐走了,客栈掌柜则去送他们两个。
“宫叔叔慢走。”页目向将他送出客栈,返身询问其他三人:“你们说去还是不去?”
却说心生狐前来客栈寻找半战,他似乎认识秦淮六部官员,瞧见宫昌从福来客栈出来,忙躲在阴暗角落里观察,目送宫昌走远才溜进客栈,悄步闯入半战房间,得意洋洋道:“他芃丝也有今天!”
半战让他直言。心生狐乐津津道:“前不久我与他不是去巴蜀清理杂鱼?不曾想碰上块铁板,我骗他说对方容颜极好,他色胆包天一脚踢上去——反被一脚踹进水中,成了个落汤鸡!”
半战笑道:“ 好!可该他让多吃些苦头,不然我们白受了许多年气!”
心生狐对镜整理妆容:“我可不气,我只是瞧不惯他与墨本那副上等人做派!以前也就罢了,如今都是一样的身份,高傲什么?寄送行李,收拾残局全托给你,明日登台的又不止他俩!”
半战鄙夷道:“说得好听!若真逢上,你就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可事先告知,客栈里可有卫官,你不怕了?”心生狐闻言仓皇失措,摔门就要逃去。
半战嘲讽道:“你就是做了名角,也怕那帮臭官匪,窝囊!”
“受灾的本就不是你!”心生狐撂下一句没头尾的话,风一般逃出客栈。
半战见他离去,心中骤然升起一股无名火,辗转反侧难以将息,突然拖出一木箱,抡起拳头砸了个稀巴烂,还不解气。他倒在床上长长短短吞吐恶气,突地又起来,把损毁木箱里的珍宝分塞进其他箱柜中。等再躺下仍是气息不畅,他便拿起木箱板,一节一节的抓个粉碎,折腾到凌晨才肯睡去。
再说回自宫昌走后,炎煜朱便嚷着不去赴约:“怎么能去?不过是地方府尹,抓着点东西耀武扬威的!”
原来宫昌先前来时,先遇上炎煜朱,以为他就是页目向,说了些吏部那边的客套话,偏偏炎煜朱听不懂,只当是什么骗子,要赶他们走,幸好掌柜前来说明情况,宫昌又及时拿出官碟,这才有了五人眼碌碌坐在一起的场面。
页目向道:“他估计受了我爷爷嘱托,抽空来接待我们,做些职责外的应付工作,也难免心有不满。”
炎煜朱委屈道:“我哪知道?他那些话文绉绉的,也不说明白,我还以为是主事派来的人呢!”
木弈轩先是安慰他几句,又问道:“向哥,你问清黄玉冠和红晶石的下落了么?”
“卫官说若有情况会来告知,我就只好先回来了。明天再去续上几天房,暂时不去南陵了。”
木弈轩听说如此便道:“也是,七罪宗就没必要跟着了,一群怪人罢了。那宫府尹的邀约,我们还去么?”
斯堪曼不假思索道:“当然要去。”
炎煜朱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着他:“曼哥,他都那样奚落你,你这是又何必?”
斯堪曼冲着页目向道:“我遭奚落是因为某个圣光体和光源聚都没学全的人在那儿大惊小怪。”
页目向也觉着委屈,气道:“事出突然你也没知会我一声,我觉着奇怪看你一眼怎么了?先前你提着七罪宗便一副厌恶的样子,他们出演的戏剧你反倒感兴趣了?”
斯堪曼偏过头去,佯装趴着睡着,不再理会页目向。
木弈轩见气氛尴尬,忙岔说:“今天见了半战,虽然咋咋呼呼,但比起心生狐与芃丝还蛮招喜的。”
炎煜朱并不认同,摇头道:“轩姐,我听三娘说过,你可莫要上这些人的当,这种空有皮相的浪荡痞子最是不值得。”
木弈轩也给了他一勺,道:“哪儿是那意思!只是我觉着半战虽然嘴巴不干净,但本性还算不坏,今天演出成功还要多亏了他。”
页目向听了打趣道:“我瞧芃丝也挺好,只是不检点,性格彬彬有礼,若只是寻花问柳就恰当得很。”
木弈轩气红了脸,骂道:“向哥!你说什么荤话呢!”
“抱歉,是我失言,但我更觉得煜朱说的在理。今天众目睽睽之下,瞧着半战还算可喜,若不是卫官拦着,那小偷怕是要直接被扔下楼去。想来心生狐在台前若不主动犯人,说不定善妒一面还招人共情;芃丝在台前若不过分下流,只搔首弄姿,大有风流人喜欢。”
炎煜朱忙附和:“我就是这个意思,人前人后两张脸,怪不得能成角!”
木弈轩细想正是此理,于是摇头道:“那我更不能去看这剧了。”
斯堪曼半天没作声,页目向自知先前言重,于是敲了敲桌子,劝道:“你若真要想去,我陪你去吧。”
斯堪曼这才肯正眼相视:“一言为定。”
炎煜朱见说如此又是不肯:“明明说好不去,你们偏又要独自去了,那我也去!”木弈轩便也跟着改了口。
“行,大家一起去。”页目向忽然又想起一事,“那明天卫城厅?”
斯堪曼冷哼道:“行。”见他如此爽快,页目向也笑起来。
木弈轩见着晚了便也回自己屋去,炎煜朱转眼便一倒头躺床上了,页目向瞧着他笑说:“你得横着睡,竖着躺不下三个人。”
斯堪曼起身道:“你们躺着便是。”说罢抬头看了眼窗棂,身形一变,化作一只夜蝠倒挂其上。
页目向惊于其变化速度之快,打趣说道:“我都怀疑这才是你本相。”
夜蝠听了张开双翼扑了过来,朝页目向脖颈处咬了一口,又飞回窗棂悬挂。
页目向吃痛忙拿过镜子看有无见红,气道:“怎么还兴咬人!”也不敢惹他,叫醒炎煜朱去楼下洗漱了。
第二日斯堪曼从卫城厅回来时,另两人才刚起,页目向见他回来便问:“卫官怎么说?有其他两件失物的消息么?”
斯堪曼略有些不满,冷冷道:“说我去早了,还没有审。”
页目向先是骂了几句卫官懒政拖延,又试探问道:“要不下午再跑一趟?”斯堪曼并未搭腔,页目向当他默认,忙道:“也不着急,我们难得来趟淮阳城,先去玉湖转悠转悠,淮阳糕点颇有名气,尝尝新鲜!下午你陪我再去一趟。”
炎煜朱抢着说:“那太好了!家里长辈到秦淮,总要捎些柳叶糯米糍带给我,甜而不腻,好吃的很!”
正此时,木弈轩叩开房门走了进来。她提着裙摆,翩翩一转,道:“好不好看?”她着一色青绿纱裙,上面点缀着好些素色流苏,又披着一条乳白玫瑰褶皱的短袄,内里搭一件绣着丁香花纹的翠色小衫。她将头发绾成倾髻样式,单配几株素钗,行动如银杏招风枝头,梭梭作响,又配着这套行头精心拟了妆容,唇染秋枫,眉心点红,眼波处湖水微漾——好个玉玲珑!
炎煜朱嘴甜,赞叹道:“好漂亮,就是把名角都压下去了!”
页目向玩笑道:“差些没认出你,我还以为今晚该你登台表演!”
木弈轩被逗乐,笑道:“既然是要去赴宴,总不能蓬头垢面,失了礼节。”
页目向道:“剧场表演要等晚上,我们准备去玉湖附近逛逛,你这身行头我怕太招摇了些。”
木弈轩道:“向哥老说些泼冷水的话,就算去名胜游览,打扮得漂漂亮亮些又能生什么事呢?”
页目向笑道:“也对,那便趁早出发去玉湖吧!”
木弈轩合手笑道:“当然好!《淮阳赋》中讲‘揽川月复筑林海兮,盈盈青葱广大。平山岳没纳江河兮,漓漓怀顾东家。’描绘的就是玉湖之景!总算能亲眼一见。”
虽有千般美名,等临了玉湖,亦不过觉着是大些的池子,虽说青绿山水足够怡人,但带着那般期望的心情朝圣,反倒觉着风景与舍源无别。几人循着湖岸散步,忽然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页目向瞧着不远处有幢酒楼,便提说去那避雨,顺便用个午饭。
酒楼挂着玉楼春的牌匾,里边装潢古色古香,以金玉点缀藻井,喻列星辰,凭湖石隔断屏风,纳志五州。几人待在门口,正犹豫进去,店里堂倌先来请人,领着大家坐下,先备上瓜果蜜饯,又命四五个伙计随侍一旁,还有一位专门行菜。几人拿过菜单翻了几页,脸色变得铁青,沉默不语。
玉湖盛名享誉天下,连通大江、汉江、襄水,虚号八百里。淮阳城凭居其西北一角,得利三江相会,物产富饶,南来北往交通便捷,兴盛千年不衰,当仁不让夺了秦淮首府!正因此,愈近玉湖处物价越昂贵,正所谓谷米卖出珍珠价,白菜比值玉石雕,杯水皆作琼浆饮,寸金怎能当寸土?
页目向少有出过远门,许二叔已是他所知投机倒把第一好手,哪晓得这里头的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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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煜朱嘀咕:“这怕是家黑店。”
木弈轩好不容易见着一道稍便宜的素菜,尴尬问道:“请问这‘清雨莲池’是道什么菜?”
行菜道:“是采玉湖中新鲜莲子,配取天上无根之水,经上一宿煲的靓汤。”
炎煜朱嘟囔道:“那不就是一碗清汤寡水莲子汤?”行菜听见也不恼,微笑不作声。
木弈轩翻了两页,又问:“‘凤毛麟角’又是什么?”
行菜耐心解释道:“是选用南洋运来的凤梨与南陵腹地的干果,小火久煨的粥羹。”
炎煜朱仍嘟囔道:“干果凤梨小米粥。”行菜仍是微笑不语。
页目向放下菜单,直截问道:“若是福珠不够,宝石收吗”只见他掀开衣角,从腰带上剜下一枚太阳石,摆在手心。宝石晶莹剔透,不含瑕疵,隐约闪烁七彩焰光,一眼便知是上品。木弈轩忙劝直接走了就是,不必如此浪费,页目向仍摆手明言无妨。
行菜不敢自作主张,说要去找掌柜,一会儿领着位斯文男人过来。掌柜满脸堆笑:“烦请客人给我们验过才好估价。”页目向将宝石递给他,他取出一块小圆镜,对着宝石来回把看,笑纹沟壑越发深纵,滑稽动作也多了起来,一会儿把宝石高高托起,一会儿又变出丝绒小心擦拭,正要把它收入口袋,忽然见着几人厌恶的眼神,才停了动作,笑道:“确实是太阳石!只是略有些瑕疵。”说罢还要指出来给众人确认。
页目向脸色不悦:“你估个价,扣去饭菜钱,差价抵作福珠还我们就是。”说罢让三人点餐。
木弈轩、炎煜朱各点了一道,斯堪曼未接过菜单,只说够了。
掌柜装模作样算了一笔,笑道:“合计该退您九千金福珠。”
炎煜朱骂道:“你到底识不识货?太阳石天下罕有,怎么才退这么点?”
掌柜忙道:“客人有所不知,太阳石不好流通,我们得再收您一笔手续费、一笔鉴证费,这才合规矩。”
木弈轩愤慨道:“你家一碗藕汤,一锅粥羹都要几百银,怎么太阳石要价那么便宜?”
掌柜正想解释,页目向摆手示意不必追究。掌柜忙松了口气,边赔笑边张罗服务生端上几箱金福珠,页目向打开验过后一齐收入乾坤袋中,掌柜则护着那颗太阳石,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炎煜朱十分不解,气道:“向哥你何必助长小人志气,这分明就是家黑店!”
木弈轩埋怨道:“我不明白,你再清楚不过,何必甘愿上这个当?”
页目向解释说:“我本来想以此留证,日后与刑部揭发他们胡乱收费,但看他这般明目张胆,估计官府默许。我怕之后还有大笔开销,不如趁此正好换些福珠,补些盘缠,咱们只当是住进了许二叔的旅舍,糊涂上个当,图个祸兮福所伏罢。”
斯堪曼听了不禁失笑,悦声道:“书果真不欺我。”
他愈是这般频繁提及,页目向越是生疑,于是皱眉道:“我非要真见着这本书不可!”
斯堪曼较劲,道:“《舍源尽》存放于......”他忽觉嘴角刺痛,脸色一变不再叙说。页目向像是明白什么,见木弈轩和炎煜朱还要追问,替他打岔糊弄过去。
伙计们像是舞龙般把菜传上,单观其摆相确实精致,只是份量太少。炎煜朱以为当真有什么不同寻常处,夹上一口,皱眉道:“和我家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也没区别。”
木弈轩也尝了一口,附和道:“无非摆相特别些,吃不饱,真华而不实。”
页目向倒是豁达,劝道:“他只赚我们一次,权当施舍给他。”
炎煜朱心中不平,气道:“好不服气!我找他理论去!”正说着就要起身。
页目向忙拦住他,道:“就怕他们胡搅蛮缠!要是引来卫城厅可怎么好?”
炎煜朱仍蠢蠢欲动,怒道:“最好真被抓回家去,让他这店再也开不下去!”
木弈轩给页目向递了个眼色,也劝道:“不要紧,等回舍源后再凑颗太阳石还给向哥就是。”听说如此炎煜朱才肯安分,页目向也不想细究说法,免得又惹炎煜朱不快,便也应允。
斯堪曼幽幽道:“既非草寇反贼,却十分忌惮兵部,也是头一个。”
页目向打趣道:“这也没办法,所以只能劳烦您帮忙再去躺卫城厅。”
那两盘菜不经吃,几人凭着附赠的瓜果蜜饯才勉强吃饱。他们在玉楼春歇息一阵,页目向怕若再耽误,要错过剧场演出,于是先与斯堪曼离开,前往卫城厅。又嘱咐木弈轩记着提早去府剧院候着。
二人到达卫城厅,页目向仍让斯堪曼独自进去,他只在外边候着。不一会儿便见斯堪曼又走了出来,于是上前问道:“好迅速,可是有消息了?”见斯堪曼摇头,页目向又问:“是未审还是未审出。”
斯堪曼答:“说是未审。”
“好些怠政的卫官!张卫官有答你何时开审吗?”
斯堪曼道:“他不在,其他卫官说是被宫府尹抽调走了,现在卫城厅暂缺人手,积压案子众多,无空审问。”
“宫府尹?”页目向这才后知后觉,“怪不得,原来是这样!”
斯堪曼道:“他倒是不嫌麻烦,有话直说就是。”
“估计是我爷爷的主意,我们先去剧院,问问他到底所为何事。”于是二人调头往府剧院赶去。
8. 秦淮篇-秦淮剧院
秦淮剧院地址玉湖东万国大街。页目向同斯堪曼赶到时,见其门前假山出泉,绿树繁茵,高墙圆立,颇为壮观。剧院是座环形石堡,城门高深,门洞并未打通,两壁各另有一道向上台阶,有专员看守,负责采票放行。
斯堪曼幽幽道:“怎么只有两个通道?”页目向不解其意,斯堪继续解释:“这类建筑形状是个大斗,上去直达后排,再往前迈下台阶。若不多设些楼道,一是通行不便拥挤,二是十分耗费石料。”
页目向想是此理,以为是当时建工思虑不周。
“还有怪事。”斯堪曼皱眉环顾四周,“这都临了演出,怎么才这几个人在这候着采票?”页目向也觉着奇怪,便去问那采票员。
“七罪宗的票,入场向来都得赶早,若是晚点错过什么不太可惜了些?观众如今都在看台上!”采票员看了二人一眼,颇有些嘲弄的意思,“你们现在才来,怕是只能贴在墙边听听声了。”
斯堪曼递过门票,道:“您先检票就是。”
采票员接过门票,只瞧了一眼,笑出一脸褶子,猛一抚掌,热情说道:“早说是义军楼的贵客!您自然不走这边!哎,您二位随我来!”说罢带着二人绕去背后。
途中页目向问他什么叫义军楼,采票员答道:“剧院后边有两处通道是给登台的名角们与您这样的贵宾走的,直通到戏台前。只因出口砌作角楼模样,得名义军楼与卫军楼。”
“这名字可有什么说法?”
“应该是有说法,但我也没考究。”
采票的把他二人送到角门口,说一直进去就是,转身走了。
页目向拍了拍斯堪曼肩膀,小声道:“你像知道是贵宾票。”
斯堪曼幽幽答道:“料想宫府尹不会亏待自己。”
两人出了义军楼通道,眼前是三尺高的戏台,左右布着幕帘,后边还有空间,应该是后台;旁边是观众看台,步步台阶累上,最高处离地竟有十丈。
木弈轩与炎煜朱就在近处坐着,瞧见二人总算赶到,忙举手示意。不久又进来两人,径直落座页目向左边,正是宫昌与其随从。页目向带头起身行礼,一阵寒暄后,试探着问起卫官查案一事。
宫昌故作惊讶道:“确有此事?耽误公子要事,赎罪赎罪。”
页目向忙道:“宫叔叔言重,只是......”没等他说完,戏台灯光突然亮起来,台下人声鼎沸,欢呼迎接。
宫昌道:“公子先看剧罢,待演出结束,下官亲自前往卫城厅督促他们办案。”
页目向欲言又止,只得无奈安坐。斯堪曼轻声嗤笑,惹来页目向怒瞪一眼。
台上烟雾缭绕,灯光闪烁,三位俊俏美男子粉墨登场,其中两位还是熟面孔,左边是半战,右边是芃丝,只有中间那位脸生,比对画卡,页目向认出他便是那位淮阳学宫高材生——墨本先生。
三人一身漆黑色,衣裳贴塑身形,显出一身匀称腱子肉,银饰映着灯光,闪亮耀眼。他们定在那也不用动作就引得台下高声欢呼,忽然比划些称不上舞蹈的姿势更是惹得观众惊声尖叫,抖腰顶胯,勾手挑逗,乱抛些不知所谓的媚眼,尽是些风月场合的下作手段。
页目向心中惦记着卫官的事情,自然无心观赏。木弈轩原以为是些经典剧目表演,见此情形只能捂眼避看。炎煜朱心思单纯,凭他们如何卖弄风情,也全然不知,还要去问木弈轩见解。斯堪曼先还肯认真评看,见他们新意乏陈,俗不可耐,满脸尽是鄙夷,遂闭眼困觉去。
宫昌见他们皆无心观演,故意笑问:“不知公子可还满意?”
页目向闻言匆匆看了眼台上,敷衍道:“哦,我原先以为是话剧,原来是歌舞表演。”
宫昌追问:“那公子觉着这段歌舞如何?”
页目向细看一阵,觉着有些不堪入目,又怕拂了宫昌面子,只好说:“我也不是行家,实在不好点评,他们舞技超群,只是单就个人观感......”
见他支支吾吾在想措辞,斯堪曼替他阐述:“卖弄风情。”
哪想宫昌听了会心一笑,道:“正因如此,所以才有万人空巷。”
此时台上歌舞声突然停罢,墨本在台上不知说着什么,台下声浪更是盖过台上千倍。页目向未听清,忙问斯堪曼,原来是墨本对话,要寻几个幸运观众上去互动。页目向点头示意知晓,忽然看见宫昌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中鼓声大作,抬头一看,果不其然,墨本手正好指向自己。
眼瞧着就有人来请自己上台,他左右一看,把炎煜朱推了上去。后排也有被选上台的,路过前排时似是兴奋还磕着页目向好几次。炎煜朱本在神游,稀里糊涂的上台,色欲瞧见他,骤时脸色一变,随即温婉一笑,自然搭过炎煜朱肩膀,附耳喃语,台下惊叫达到沸点。炎煜朱哪受得了这个,正要发作,被墨本注意,忙将他领到自己跟前,行动并不过分,几句嘘寒问暖,愣是把炎煜朱安稳住。
木弈轩朝页木向坐近一个位置,带着些笑意与埋怨:“向哥你也真是,怎么推煜朱上去?”
“我最怕引人注目,煜朱可要大方许多。”页目向偷偷指了指斯堪曼,“总推不动他吧?”
斯堪曼冷哼,念咒般说道:“我听闻辉照中有一功法......”
页目向气道:“我从没听过!”木弈轩见状捂嘴偷笑,斯堪曼也是一副愉悦模样。
宫昌见他们玩闹,提醒道:“接下来才最精彩,莫要错过。”
页目向时刻注意着七罪宗的行动,他先入为主地以为宫昌是要对付七罪宗,如今弄出这般桥段,不免有些怀疑其真实用意。斯堪曼更不必说,双手溢出紫黑色光晕,宫昌注意到这股天目能量,笑劝道别浪费天目神通,之后尚有大用。
墨本共邀了五位观众上去,皆是义军楼或卫军楼的贵宾。墨本眉飞色舞,舌灿莲花,讨得一众欢喜,连炎煜朱都不免对他颇生好感。芃丝在台前也似有了分寸,虽仍有些暧昧不明的举动,或搔首弄姿或肌肤相触,但观众似乎也受用,投以欢呼尖叫。半战更是一改嘴舌寡毒,虽仍摆着一张臭脸,却意外的配合肯干,真是怪哉!三人凭着一些新奇的游戏,哄得台上台下观众欢笑连连,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页目向都不住赞叹道:“怪不得一票难求,我还是头次见着如此别出心裁的表演。”
木弈轩也兴奋道:“不知心生狐上台又该是什么样子,台前幕后果真不一样!”
宫昌眯眼笑道:“秦淮名角可不负盛名?”
斯堪曼悻悻答道:“不过是群跳梁小丑。”
宫昌似乐意听见这话,喜道:“我还为公子与小姐特意要了私下见面的名额,待演出结束,许师傅会带你们去。”
页目向刚要拒绝,斯堪曼替他答应下来,问道:“许师傅是哪位?”
宫昌旁边的随官探出身子,领了名号,笑说:“小商许旬。”众人犹才注意起这人——他身高不足五尺,大腹便便难分正侧,面容慈祥憨态可掬。页目向只好先敷衍谢过,暗自琢磨这府尹到底在盘算什么。
炎煜朱下台后还不住感慨:“墨本先生人还怪慷慨的,比起什么芃丝心生狐正经讨喜多了。”
宫昌笑说:“他原是幕后人,如今摇身登台表演,自然更懂如何拿捏分寸。”
斯堪曼道:“他都有本事能让你愉悦,可见其不简单。宫府尹替我们要来私下见面的机会,且去看看他幕后比芃丝、心生狐又如何?”
炎煜朱沉思片刻,摇头道:“物以类聚,我还是不抱期望了。”
演出仍在继续,只是越发不像寻常节目,墨本不知从哪带出许多物件,配合芃丝半战互动游戏,展示使用。几人越发困倦,等谢幕散场时,炎煜朱已经睡着。许旬起身让众人跟去后台,木弈轩忙叫醒炎煜朱,宫昌却笑着离开,许旬替他解释:“宫府尹身份使然,并不方便去。”
通过后台看守,里边陈设并不像演出后台,既无道具堆放,亦无妆造服装,倒像是个歌舞厅,亮着些暧昧的灯光。七罪宗三人居其中等着贵宾进场,陆续进来十五六人,男女老少皆有,大抵非富即贵。芃丝显了本相,在男男女女间穿梭,柳枝似的抚摸众人,香艳浪荡。
墨本举杯笑说:“一票难得,望君都得尽兴。”他跟前的人,一边捏着他屁股,一边讨论生意往来。半战那边则更为夸张,只见他脚踩一人,锁喉一人,啐着唾沫,满嘴污言秽语,时不时扇着对方巴掌。他□□二人都似心甘情愿,十分受用,都忘情了,癫狂了,翻着白眼说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荤话。
几人面如赤日灼烧,木弈轩更是背过身去要逃,斯堪曼怒视许旬,责问道:“是宫府尹还是您,谁有这嗜好?”
许旬忙道:“公子先莫怪罪,且看接下来如何。”
却说芃丝本还挂在某位恩客身下,瞧见几人,脸色一变,转身同墨本窃窃私语几句,后者朝众人看了一眼,笑着走来。墨本满面桃花,笑说:“许先生真是稀客,这几位是?”
许旬介绍道:“是天原来的客人的子侄。”
墨本略有些惊讶:“天原?听芃丝说,先前与公子们有些误会,事后我定会好生教训他。自古英雄出少年,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许旬也跟着打圆场:“不过是少年意气,误会宜解不宜结。”
墨本认出先前上台的炎煜朱,笑道:“弟弟又见面了,可是真喜欢我们当中哪位?你跟我说,一定替你安排。”
没等炎煜朱开口,斯堪曼又抢先替他答道:“他只仰慕孤月殿下,能否安排引荐?”
舍源三人闻言一愣,许旬却欣喜非常,忙道:“正是正是!公子他还收藏了不少孤月的私内物什,如今能得一见,最好不过。”许旬编的谎话更坏名声,连斯堪曼都忍不住皱眉。
墨本佯装为难,道:“孤月能得公子垂青是他福气,只是他人如其号,好久不肯来商演,若是能证明公子诚意,兴许.....”
许旬大手一挥:“若能讨公子欢心,淮南商帮的那个位置自当让与你们。”
墨本拱手拜谢道:“许先生如此豪爽,我定当竭力引荐。”
炎煜朱再也按捺不住,怒骂道:“谁稀罕什么孤月!都是一帮坏家伙!若是......”页目向忙捂住他的嘴,木弈轩忙拉扯他的胳膊,劝道:“煜朱!”又不敢继续言下,生怕坏事。
墨本先是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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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秒,给自己找了个自洽的理由,笑说:“公子不必恼怒,莫要失望,孤月不似我们,可专属公子一人。”
斯堪曼做戏做全,冷哼道:“最好如此。”
“这几日宗里事务繁忙,我让孤月三日后到公子府上一叙,如何?”
斯堪曼点头,叫许旬做好其他安排,转身要带着几人离开。等他们到义军楼通道前,还能听见墨本与许旬在妄议些什么青涩少年。斯堪曼蔑视一瞥,脚步愈快。
木弈轩气道:“早知真不该来!”
炎煜朱心中最是不满,埋怨道:“怎么每次都推我上去受罪?又合伙偷偷商量计策不肯告诉我!”
斯堪曼停住脚步,道:“是我擅自主张,这次委屈你了。若你们不想见孤月,那我一人赴约就是。”
炎煜朱疑道:“曼哥,你怎么非要见他?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
页目向早就察觉其中另有玄妙,也不再玩笑:“一起去就是,我也想知道这些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木弈轩摇头道:“怪不得说府尹不方便来,只是许旬似乎也不那么正经,若让他安排见面,不会出什么差池吧?”
斯堪曼道:“许旬自然目的不纯,官商同盟大抵也是为了利益,互取所需罢了。”
页目向忽然道:“宫府尹还没答我卫官的事情呢!事情真是越发扑朔迷离。”
炎煜朱哪有这些考量?问道:“我只当是来看戏,越说我越不懂了,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什么计划?”
页目向哑然失笑,见着四下确无他人,解释道:“宫府尹有意让我们接近七罪宗,具体原因尚不明朗。”
木弈轩道:“府尹是页老辈的人,我们一路来听说了七罪宗不少恶行,我猜多半是想要除掉他们?
页目向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只是为何非要我们去?哪怕陆匪本事再高,人缘再广,他身为众吏之长,一声令下,秦淮府人才济济,还怕没有援手?”
斯堪曼道:“就怕对方后台硬实,要借页长老的官威。”
“那确实是江湖高手做不来的事情。”正说着页目向忽然觉着身上空落落的,手打过腰间,神色变得紧张。三人瞧他突地搜起自己身来,问他何事,页目向急道:“乾坤袋不见了!”
木弈轩也急道:“莫不是落在座位上?快回去找找!”
几人立即往回赶,就着座位前后都搜遍了,别说找见什么失物,就连半个人影也没见到,连后台一众人物也不知上哪去了。页目向愈发着急,忍不住骂道:“该死的小偷!让我逮着绝不放过!”
木弈轩和炎煜朱又分别去看台顶上与后台查看,也是无奈摇头而归。页目向忽然想起黑松林中斯堪曼寻人的事,于是求助斯堪曼。
“这是闹市不比林中寂静,我也无法。”斯堪曼思索一阵,“你那袋子里有什么?”
他急道:“先前换的福珠和衣裳行李,还有节气令与岁寒剑。”
斯堪曼问:“你修习《辉照》,怎么用剑岁寒却像是柄冰霜之剑?”
页目向懊恼道:“我并不用它,爷爷让我随手携带说另有妙用,这可好,失物没找齐全,珍宝又丢两件!”
斯堪曼笑道:“你运气好,若节气令在袋中,我便有办法找回。”正说着他也亮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令牌。页目向以为他在捉弄自己,仔细查看,才发现上边刻字纹路有所差别。
木弈轩并未见过此物,问:“这块令牌怎么能寻物?”
炎煜朱点头道:“这样的我也有一块,只不过放在家里,但主事给我时,没说过它能寻物。”
“寻常用法是一日催动一次以救急,不过留给上等人家妇孺的保命手段罢了。”斯堪曼说这话时正盯着页目向,非要打趣他。
页目向虽有事求他,还是回击道:“怪不得,我们俩确实有几分相像之处。”
斯堪曼憋笑道:“不逗你了,你那块刻的什么字?”
页目向稍加思索道:“是大寒。”
“那便让寒露去寻大寒。”斯堪曼将节气令悬空一掷,念动口诀,从中凝出一束霜晶飞舞而上,霜道漂浮半空,颜色虽淡却也明显,似烟一般飘向远方。众人跟上霜道而去,斯堪曼奔越于屋檐之上,其他三人抬头盯着方向,在街道巷陌拐角穿行。等几人寻到玉湖岸边,霜道已越过湖面入了对岸森林。
页目向道:“对岸不是淮阳城地界,像是到了项城......”
斯堪曼斩钉截铁道:“福珠行李不保证,节气令一定在对岸。”
木弈轩道:“偷包的贼或许不晓得乾坤袋用法,一定都在一起!”
正说着斯堪曼斗篷一展,把他们三人一并裹了进去,如鱼鹰获猎般划过湖面,踏上对岸土地。等他们从斗篷里掉出,只觉得头脑昏涨,扶着大树站了一阵才得清醒。
炎煜朱兴奋道:“曼哥,你这是什么神通?好厉害!”
斯堪曼看了眼页目向,转头对炎煜朱说道:“我曾听闻......”
页目向捂着胸口觉着恶心,打断道:“你别听闻,等回舍源让你看个齐全招式!”
斯堪曼轻笑一声率先往前去了,三人也小跑跟上。
9. 秦淮篇-项城密林
午夜林中寂寥无人,颇为阴森,从树梢缝隙仍可窥见天上群星以及远处起伏山峦,今天是朔日,月亮下了凡尘——一座月牙状山峰在其中颇为显眼。他们循着霜道在森林里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斯堪曼说他要先行追上,化作一只夜蝠振翅而去,转眼便没了踪迹。
三人追赶不上,节气令又在斯堪曼手中,霜道也消失不见,他们商议不如原地等候。
炎煜朱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仍不见斯堪曼,问道:“曼哥去了多久?该不会出了什么事?”
页目向皱眉道:“也该和我们说明情况,老是这样自作主张!”
木弈轩道:“曼哥难得不在,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页目向十分了解她:“我明白你意思。当时你们不在,黑松林的匪徒供说七罪宗的人追杀他们,我降服他们时,斯堪曼就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力,可他们更害怕斯堪曼,称呼他为太岁爷爷。再来,他单就七罪宗这个名字便恨得咬牙切齿,其中秘辛却从来未和我们解释。”
木弈轩猜测:“若他也是南陵众保家之一,便说得通了!”
页目向摇头道:“且不说他诸罗人的长相,但观其举止也确实是个大家公子,或许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罢。”
炎煜朱皱眉嘟囔:“你们老爱瞎猜!我们和曼哥本就是偶然遇见,一路也算合拍,他还帮衬我们不少,为何非要在乎他什么来历?”
木弈轩道:“只是好奇,所以想多了解一些,多些心思总归是好的。”
页目向道:“他今天也确实反常,只希望赶紧回来的好。”
三人等了许久仍不见他归来,正要出发去寻时候,森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异响,那动静似雷霆震碎了山,霹雳击穿了地,轰隆隆的回声波荡在林梢之间,鸟兽四散,仓皇逃离。炎煜朱被惊得踉跄跌倒,木弈轩怔在原地半晌未能回神,页目向只觉心头猛颤,本能地循声望去——声响竟源自那座月牙形的山峰。
却说这日午后,舍源镇老泸茶馆依旧热闹非常,如今暑气渐消,茶客们的心绪也仿佛随之平和了许多,也不盯着先前外乡人的事不放,转而增了些日常琐碎话题。页显难得有空,踱进茶馆时,泸老板仍躺在柜台后边,一时没瞧见他。还是他女婿喊了声“页二哥”,老泸这才回过神,笑着起身相迎。
“页二哥今日怎么有空闲来啊?”
页显实诚答道:“今日轮值,得空歇息,家母病中想吃些甜食,所以来称二斤绿豆糕回去。”
泸老板听说,忙吩咐女婿备好送上。提起页家祖母,不免又联想到旧事,他叹口气道:“唉,说起来……柳大哥也是走火入魔,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四下茶客们也纷纷跟着唏嘘,说些零碎闲话。
页显早已释怀,何况柳信已锒铛入狱,便也不接这话茬。恰巧女婿将糕点送上,他接了纸包道了谢,转身便要告辞。
不料刚走到门口,忽闻一声清脆的呼唤:“二哥?你今日不当值吗?母亲近来身体怎么样?”
页显一听便知是小妹页昱的声音,心下却觉奇怪:她怎会此时出现在镇上?转头看见果真是她,不由关切地问道:“小昱?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又与妹夫起了争执?”
镇上无人不晓页昱脾气刚烈如火,稍不合她心意,必要遭她泼上一泼。她虽远嫁外省,却三天两头便回娘家住上几日,直到心头那股郁气消尽了才肯回去。大伙儿见页显这个做哥哥的都直言不讳,虽心里想笑,却也不敢当着页昱的面露出来,只得一个个噤若寒蝉,干瞧着这两兄妹。
页昱闻言,柳眉倒竖,鼻尖一皱,当即驳道:“谁是为了他?是父亲写信与我,说了家中事情,这趟回来专程是为照顾母亲的。且不和你多言,先回屋去。”
众人目送他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茶馆,片刻寂静之后,又开始议论页府轶事了。
回家途中,页显直言道:“母亲但凡见你便觉着头疼,倒不如留下目向,或者让香茗代你回来。”
页昱岂肯吃亏,要气她二哥,反击道:“母亲从来都只觉着向儿一人心细体贴,我与香茗没差。倒是眷芸上学好些年怎么还不毕业?留你一个鳏夫在家,怪造孽的。”
页显并不爱争口舌,只默然前行。页昱嫌他沉闷,又道:“你趁着如今还算稳妥,快为我寻个二嫂,眷芸如今也大了,姑娘家的事,总不好事事都与你说。”
页显依旧沉默不语。页昱只当他故意不应,正要自作主张当这媒人,页祖母却站在府门口呵斥道:“我说我身体好着,非要把你这祖宗请回来!”
页昱见着母亲,立刻撇下二哥,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挽住母亲的胳膊:“我以为母亲离不得向儿,如今却放心他独自出去闯荡?”
页祖母叹道:“男儿大了总该出去见见世面。”
“母亲进屋说。”页昱扶着她迈过门槛,话锋一转,“陆铭与我讲海上战事吃紧,火地兽潮也反扑的厉害,如今各部心思都在边防上,内里安危可不似前些年那般太平,如今他突然走了,莫说您担心,就是我这颗心也始终悬着。”
页祖母皱眉道:“话虽如此,但你父亲考虑一向周全,况且此次有煜朱、弈轩同行,应当无碍。”
页祖母听出她话中有话:“你可是有什么主意?”
“欧阳家的羽小子和向儿是学堂同窗,他距太学招生的年纪尚有一载,所修功法又与《辉照》相仿,天目法力远超同龄人。不如……与他家中商量商量?”
页祖母却摇头回绝:“人家的孩子同样金贵。他们三人结伴同行便罢了,若特意让小羽去找寻向儿,途中遇上什么不测,我们如何向欧阳家交待?罢了,且信向儿这一回吧。”
页昱见母亲态度坚决,便不再多劝。此时,页显默默将早已盛好的绿豆糕端了上来,轻声道:“向儿吉人自有天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林中那一声突如其来巨响,震得飞鸟惊惶,走兽匿迹,也引得页目向三人心中齐齐一凛。
“好大的动静!”炎煜朱霍然起身,面露兴奋,“这声势,准是曼哥弄出来的!咱们还等什么,快些过去!”
木弈轩却一把按住他:“且慢!向哥?我们去是不去?”
页目向凝神望向声响来处,默然片刻,终是开口:“我心中始终有些不安。无论如何,还是该去亲眼瞧个究竟。”
木弈轩眉头紧锁:“万一不是曼哥,反倒是......”
页目向答:“我们隐匿动静,只在旁窥看,若有异样悄然溜走便是。”
炎煜朱闻言朗声一笑,浑不在意:“先前在船上失利,不过是地方狭窄,施展不开,芃丝又会些诡异的步法唬住了我们。物以类聚,见了两个半吊子,其他五个必然好不到哪去。”
木弈轩急道:“天下匪徒又不只他七罪宗一家,小心些总归是好的。再说七罪宗不过是个名头,匪类向来是分分合合,真遇见保不齐是个怎样场面。况且,偷我们包袱的、盗走向哥家中之物的,是否同一伙人?页老辈指名的陆匪与我们遇上的七罪宗又是不是一回事?这些尚且未能分明,怎么能贸然犯险!”
页目向拾起一根枯枝,在泥地上划出几道深痕,眉头紧锁:“我也始终想不明白。爷爷既特意提及秦淮陆匪,分明是将我引向此地。若只为试炼,局做得未免太真——那‘七罪宗’的声势、做派,却不像虚张声势。”
他顿了顿,树枝重点一处:“我来理理。第一,爷爷既将我引至秦淮,必有深意。我们抵达后,府尹立即来拜访,并知晓我们来历,他身为吏部要员,竟亲自带我们去见那七罪宗——”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同伴,“爷爷与府尹之间,必定早有默契,他们的目标,恐怕正是要合力铲除七罪宗。”
木弈轩与炎煜朱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相继重重点头。
页目向手中树枝在地上重重一顿:“第二,爷爷当初说盗走家中之物的可能是陆匪。如今,我们已拿回失物之一,并且是从另一伙匪徒手中夺得——”
木弈轩先是困惑,随即眼中闪过明悟的光:“若不是页爷爷安排的,那他为何……我懂了!”
炎煜朱猛地一拍手,声音豁然开朗:“提陆匪只是个由头!页爷爷根本不在意丢了什么东西,他真正的目的,是把我们引来秦淮,助府尹一举剿灭这七罪宗!”
页目向手中的树枝在地面上划出清晰的轨迹,声音沉着:“我们前后遭遇的两伙匪徒,都与陆匪、七罪宗牵扯甚深,由此可见,爷爷指认陆匪便是在指认七罪宗!”
炎煜朱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催促:“向哥说得对!快接着划!”
页目向颔首,树枝继续在泥地上勾勒因果:“这第三,我们为躲避烟婆婆派人追赶,特意绕行黑松林小道,却恰恰在此遭遇斯堪曼。若非深知内情,绝无可能提前设伏。因此,斯堪曼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爷爷事先布下的引线之人,要么当真只是一场巧合。”
他稍作停顿:“若确是爷爷有意安排,那么斯堪曼了解页家旧事便不足为奇,而他既想接触七罪宗,又对其深恶痛绝——这般矛盾的态度,也就说得通了。”
木弈轩听罢却仍有疑虑:“若页老辈真要派人暗中护持,明说便是,何须让我们这般猜来猜去?”
页目向轻叹一声:“爷爷的试炼向来如此,明局暗局从不点透,说是唯有如此,方能锤炼心性。”
炎煜朱闻言咧嘴一笑:“难怪养出了向哥这般多疑的性子!”
页目向抬手轻拍了他一下,加快语速:“剧场中人物混杂,窃包者未必是七罪宗,但乾坤袋一定就在这片林中。斯堪曼迟迟不归,定是碰上了什么麻烦!方才那声巨响——我们得立刻赶过去!”话音未落,他已率先起身疾行,木、炎二人也立刻紧随其后。
不远处又传来一声轰响。三人立刻收住脚步,交换一个眼神,迅速伏低身形,借着灌木与树影的遮蔽,悄无声息地向前逼近。他们潜至林缘,将身体紧贴在地面与草丛之间,屏息向内望去,果然有人在此决斗,只是并无斯堪曼的身影。
只见左侧仅有两人。一人身材高大,肤色雪白,垂发遮眼,仅露出挺拔鼻梁与薄唇。页目向早将七罪宗画卡形象烂熟于心,此人正是耳不闻。另一人手握蟹钳般兵器,背驮一具机关箱囊,一根带刺长管箱囊上方伸出,犹如蝎尾。他周身披着厚甲,分辨不出五官,身形较同伴显得十分小巧,宛如一只人立毒蝎。
右边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约莫近百之数,簇拥着一台银光短炮方才巨响显然出自此物。双方激战已久,“蝎子”甲胄已渗血迹,人群中也多有挂彩,唯独那耳不闻依旧衣衫洁净,漠然立于战局之中,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蝎子怒道:“你个懒汉也不说帮我分毫,蛆虫都晓得蠕动,你却似尊木雕!我家大人与你大哥可立有盟约哩!”
耳不闻却当真充耳不闻,依旧静立原地,宛如一尊活雕像。
蝎子见状愈发急躁,破口大骂:“老子先把你做了,省得碍眼,真是火大!”话音未落,他身形猛地一摆,背后那根带刺的长管如毒蝎摆尾,狠狠刺向身旁的耳不闻。耳不闻也不避闪,任由他连戳了三五来下。待蝎子停手,定睛一看——耳不闻全身竟无半点伤痕,连一个针眼也找不到。
对面的人群岂会闲着,趁这间隙早已填装完毕,又是一炮轰来!蝎子见状,急忙纵身向侧旁跃开,唯有耳不闻依旧原地静立,不闪不避。轰隆巨响过后,蝎子还受了些擦伤,耳不闻竟连衣袍都未见半分褶皱,洁净如初。
“晦气!你们两边统统都是王八蛋!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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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我不奉陪了!自个儿斗鸡去罢!”蝎子气得厉声怒骂,身形一扭,迅捷地攀上高耸的树冠,几个起落间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右边人群见状士气大振,却也有人犯起嘀咕:“那怪人连炮轰都毫发无伤,该如何是好?”
有人急道:“这炮填装太慢,反倒给了他时间念咒!他既然不动,他既然不动,咱们一拥而上,乱刀砍将过去,看他如何对付?”
又有人犹豫:“可若离了这炮……怕是不稳妥吧?”
先前那人嚷道:“蝎子都跑了,就剩这一个不会动的木偶,还怕他作甚!”话音未落,已有十余人提刀涌上,照着耳不闻劈头盖脸一阵乱砍,却只听“锵锵”作响,不曾伤他分毫,骇然惊呼:“怪事!真是怪事!”
其余人本还观望,见这情形也按捺不住,纷纷围拢上来,嚷着非要亲手试他一试。
就在此时,一声狞笑自林间炸响:“来得正好!”匪徒们闻声胆裂,忙向火炮旁退去。只见一道身影疾跃而上,稳稳落在炮身之上,顺手擒住一人,张嘴便啃!旁边炮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猛拉炮绳——这一炮并未射向远处,反倒直轰进溃逃的人群之中,顿时炸倒三四十人,残肢断臂四散横飞。
幸存者彻底崩溃,四散奔逃:有人脚下打滑摔倒在地,转眼就被后来者踩踏而过;有人生怕落后,竟一把将前面的人攘向后方;还有人匍匐倒地,拼命向草丛深处蠕动……
那人毫不在意,就近抓起一人的胳膊,奋力一扯,一边啃嚼一边吐出,皱着眉头怪笑道:“好吃!好吃!”
页目向看得心惊肉跳,此人对照画卡形象,正是口不掩!如此血腥场面,木弈轩已不忍地背过身去,炎煜朱也是胃中翻涌,强压不适。忽然见场上只剩得耳不闻一人,再一眨眼,那口不掩竟已悄无声息地逼至跟前,咧开巨口便朝三人咬来!
页目向只觉三魂吓丢了七魄,疾速点出数记光指,口不掩吃痛,应势滚倒在地,嘴上仍嘶吼不休:“老子要把你们宰了,片成肉片涮着吃!”
见一旁的耳不闻仍无行动,三人正想趁机把口不掩擒住,不料口不掩猛地暴起,再度扑来!炎煜朱反应极快,双臂腾起炽焰,一记重拳正击他腹下,口不掩由此瘫软倒地,终于没了动作。
几人刚松一口气,却见那始终静立的耳不闻突然动了!他趁势一把抓起瘫软的口不掩,反手掷出一枚烟丸,霎时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炎煜朱急忙挥臂拨开烟尘,呛咳着喊道:“小心他们趁机偷袭!”
木弈轩眼尖,瞥见林中远遁的身影,急呼:“他们要跑!快追!”
然而耳不闻虽携着一人,在林间穿梭却如鬼魅般迅捷蛇行,几个起落便远远将三人甩开。追之不及,三人只得作罢,沿原路返回。
快到方才的惨烈战场时,页目向才猛地回神,肃然道:“不对!我们最初听到的那声巨响,分明是从月牙山方向传来的,其声势远比刚才那火炮恐怖得多!斯堪曼恐怕仍在险境中,我们必须立刻去月牙山!”
“向…向哥!你看前面!”木弈轩声音发紧,手指微颤地指向不远处。
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一个身形诡异的男子正匍匐于地,贪婪地舔食着地上的残肢碎屑,其状犹如巨蚕吞天。方才满地的尸身,竟已被他吞食了大半!三人胃里顿时翻江倒海,阵阵作呕。
那人听到动静,猛地四肢着地飞快爬来,眨眼便到面前。站起身时,竟比三人高出半个身子!他肩胸极宽极厚,下身却瘦弱不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上身重量压垮。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圆瞪着,獠牙外露,满脸血污,露出一个诡异可怖的笑容。
他嘻笑着问:“你们是外来者,还是幸存者?”不等回答,又自顾自地说:“不过都没差,反正都活不成了!”
页目向急忙挥出光刃,那怪人抬手便挡,竟毫发无伤。木弈轩摇动百草铃,召来藤蔓缠向怪人。页目向趁势连点他五六指,怪人吃痛哀嚎,却依旧行动无碍,令页目向心头一惊。炎煜朱双手交握呈翼型,对着怪人补了几弹火流星,不料此举却将那怪人彻底激怒!
却见怪人一口咬住藤蔓,竟将其尽数吸入腹中,随即左右开弓,各挥一拳便将页目向与炎煜朱打翻在地。炎煜朱挣扎起身,急喝道:“轩姐闪开!”他腾空跃起,双手结三角印,霎时间万千火星自其中喷涌而出,直扑怪人。
怪人张口吐出一张巨网盘结身前,挡住火势,又吐出一根细丝,拴住炎煜朱脚肚,猛将其拽落——这分明是只人形蜘蛛!
页目向连挥两道光斩斩断丝线,飞身夺回炎煜朱。木弈轩摇铃唤出无数树根,包裹住三人,瞬间潜入地下,急速逃离。
蜘蛛见状,立刻匍匐于地,细细感知着地面的震动,旋即循着踪迹快速爬行追去。
木弈轩驭使树根在地下穿行好几里,实在法力修为有限,不得已才探出地面。“你们伤势怎么样?”
页目向急忙道:“我无妨,快看看煜朱!他脚肚上生了好大一片紫斑!”
木弈轩俯身查看,急道:“蛛丝有毒!得快驱毒!否则煜朱这腿只能舍了!”
炎煜朱早已昏死过去。木弈轩撕下纱裙一角,紧紧扎住炎煜朱腿脚,接着取下簪子,利落地划开伤处挤出毒血,将随身药粉尽数洒上,而后双掌覆于紫斑之上,掌心泛起莹莹绿光,全力逼毒。
“逃得倒快!”蜘蛛怪人已追至赶到,页目向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对木弈轩喊道:“你先医好煜朱!”
蜘蛛连吐数张黏网,将页目向层层缠裹。页目向奋力挣扎却无济于事。木弈轩心急如焚,却脱身不得。眼看蜘蛛抓起页目向就要送入口中,却见那蜘蛛身形猛地一僵,轰然倒地。
尘埃落定处,一人翩翩而立——不是斯堪曼,又会是谁?
10. 秦淮篇-东园仙境
二人见到斯堪曼,真如久旱逢甘霖。页目向连唤数声,才敢确认并非幻觉。斯堪曼见他们狼狈模样,不由调侃:“我一直在打喷嚏,你们一定没少议论我。我曾听闻......”
他话未落完,页目向突然脸色大变:“当心身后!”
斯堪曼正要回头,蜘蛛已喷出一道蛛丝缠住他的手腕。蜘蛛怪人衔着丝线偏头猛拽,竟把他手掌生生卸了下来。页目向与木弈轩感同身受,不由侧目嘶声。可那断掌并未落地,翩翩化作三四只夜蝠,扑棱棱飞回手腕处,斯堪曼随意抬手,手掌已恢复如初。
蜘蛛怪人见状心中一惊,怯问:“你会‘形散’?”
斯堪曼跃上枝头,俯视观之,不作回答。
怪人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先前的节气令......这么说来,你也伤得不轻吧?”
页目向抬头看向斯堪曼,他额角脖颈等处果然有伤,心中明了先前那声震彻山林的异响来源。
斯堪曼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页目向:“以后看好自己的东西,上等人家的妇孺!”
页目向自知理亏,不敢搭话。
蜘蛛怪人沙哑低笑:“会形散算不得什么,你如今受了伤,必不是我对手,何况还拖着三个累赘。”
“多说无益。”斯堪曼骤然化作百二十只夜蝠,黑压压朝怪人袭去。蜘蛛怪人四肢伏地,左右吐出丝线,在林木间飞速织成一张大网,纵身一跃盘踞其上。他在网上游走,迅捷如风,不断向蝠群喷射蛛丝,一时间斯堪曼近他不得。怪人不断扩大着蛛网覆盖领域,盯准时机,径直朝页目向三人攻去。
斯堪曼只得回身拦他。怪人猛地扭身,喷出一张黏稠巨网网,当头盖住蝠群。他狞笑着,叼住网绳大力吞吸,蝠群赶在收网前倏地散作数股更小的黑雾,逸网而出。见困不住斯堪曼,怪人复又转向页目向,疾爬逼近。
页目向刚以光指割断缠身蛛丝脱身,见势急忙借树丛闪躲,蛛网连连落空。见页目向在逃,他又转去袭击木弈轩——炎煜朱疗伤正值要紧时候,木弈轩哪敢避让?页目向惊怒之下连挥光斩阻他去路。斯堪曼亦聚化真身,凌空一记重踢,将怪人狠狠踹开。
斯堪曼挡在三人身前,沉声令道:“你们带着炎煜朱先走。”
页目向猛然想起一事,急问道:“你身上不是也有一块节气令吗?”
斯堪曼余光一瞥,冷哼道:“先前为抵御你那块威力用掉了。”
页目向心中愧疚,只得匆匆道了声“千万小心”,便与木弈轩携着炎煜朱急退。那蜘蛛怪人欲要追击,却被斯堪曼闪身拦下。
页目向深知形势危急,心一横,架起二人胳膊,对木弈轩道:“‘白驹’我练得不熟,施展起来难免颠簸,易出事故,但眼下逃离要紧,兴许磕着绊着也好过给斯堪曼添乱。进城后你继续为煜朱疗伤,我立刻去寻宫府尹!”木弈轩重重点头。页目向深吸一口气,一步踏出,身形凌空而起,随即化成一道流光,裹挟着二人掠过林梢,朝远方的城池疾驰而去。
斯堪曼望见那束破空白光,嘴角微扬,轻笑道:“这不是会吗?”怪人眼见追击无望,只能调转再攻斯堪曼,林间顿时劲气四溢,二人一时间僵持不下,难分胜负。
页目向凭着记忆往淮阳城方向疾驰,却迟迟望不见玉湖码头,心中渐生疑虑。他猛一停步,凌空俯瞰,见下方一片黑潮泛闪微光,以为是玉湖上空。
“白驹若是练得大成,一刻钟便能横跨一府之地,我虽修炼不精,犹可一日千里,玉湖并未如此广阔,怎么飞了这么久仍见不到对岸?”
木弈轩闻言四顾,只见周遭水天茫茫,不见边际,不由心惊:“四面皆是无边湖水,这该如何是好?”
页目向眉头紧锁:“莫不是飞过了头,到了东海?”
木弈轩看了眼伤员,急说:“煜朱要紧,架着我们你也行动不便,得尽快落地疗伤。”
页目向焦灼环视,正无措时,忽见脚下浩渺湖泽竟如退潮般消散,转眼化作一片无垠青草地!“弈轩你瞧底下!湖泽水干了!”
木弈轩心头一凛:“兴许是幻术,该不是那蜘蛛又追上来了?”
页目向念及炎煜朱伤势,低声道:“我且落近瞧个究竟。”
他控驭术法缓缓降至离地数尺,以足尖轻点,触感坚实,确是实地,这才小心将二人安置于草丛中。木弈轩不敢耽搁,立即俯身继续为炎煜朱疗伤。页目向则凝神环顾四周:一望无际的绿野,平整开阔,草上结着七色的花朵,分辨不出名字。上看是黄昏或黎明的天幕,琉璃似的云彩同青粉色的流烟,日月分布东西,一团赤红一团浅白,竟如画布不灼眼睛。
页目向疑道:“方才半夜,几时出得太阳?”再看去,百余步外草地上隆出一截,生出一藤一木,那藤蔓生得异常肥大柔软,约有七八丈宽,弯垂下腰,那木枝长得枯瘦曲节,盘着藤蔓,逆势上挑。页目向奇怪道:“从来只闻藤缠树,今日竟见了树缠藤!”
木弈轩闻声抬头,却见那树上立有一人影,正要提醒页目向,那人已挟着琉璃云彩飞落,径直而来。来人抱扶二尺箜篌,围青绢,点白纱,顶木叶之冠,双耳为翼,手足无蔽,眸光流转似玉湖秋水,青丝披散若丹京峰峦。仿佛红尘世界与他无涉,独在此间东园仙境中超然遗立。
木弈轩见着他,似乎解了那首《淮阳赋》,低低地吟诵起来:
揽川月复筑林海兮,盈盈青葱广大。平山岳没纳江河兮,漓漓怀顾东家。乘风帆倾意离岸兮,遥遥俶尔忽近,落星舟载浮宇宙兮,怯怯衣冠德行。辞渡津疾步奔往兮,淅淅瓢泼驻雨,祈晴念默鼓信勇兮,浪浪潮升止返。投石路失无踪迹兮,旋旋狐疑非真,怅惘然寂游乌夜兮,哀哀缘浅愿深。生幸偶得窥神貌兮,熠熠辗眠五彩,镜霞光照度我人兮,嗤嗤酣梦呓动。贪天功缺弥不得兮,泱泱岂遗完圣,求因果逢终有憾兮,垂垂霜鬓撮空。
二人看得痴了,竟生不出半点防备,仍轻声问:“您是?”
那人笑如虹霞,未接搭话,移至炎煜朱身旁,伏下轻抚过他腿上伤口,只见紫黑的毒痕如潮水般退去,炎煜朱闷哼一声,竟立刻苏醒过来。他睁眼望见那人,目光也瞬间被攫住,变得同页目向二人一般痴然。
那人这才含笑答道:“我与此府同名,名字秦淮。”
几人忙躬身道谢:“谢谢秦哥哥相救!”
秦淮走到一旁,伸手一挥,凭空变出四张石凳与一面石桌,笑道:“你们先坐罢。”他盯着石桌略一思忖,莞尔一笑,往那桌面上一扫,又变出四杯莹澈琼浆和一碟精致点心。“你们可尝尝这些。”
三人相顾,页目向开口道:“多谢秦哥哥,只是我们确还有要事在身,恐怕得先行告辞了。”
“我知道你们的事,只是不必急这一时,自踏入东园那一刻起,外界光阴便已凝滞。”见几人面露疑色,秦淮温声道:“那位府尹已率卫官前来,你们那位朋友仍安然无恙,就暂陪我片刻可否?”
凭着这几句话,页目向已知其本事高深莫测,忙恭敬问道:“秦哥哥,我们本在玉湖旁的林中,不知怎的闯入此地,不知该如何回去?”
秦淮笑答:“此地名唤东园,也在项城外、玉湖旁,你们其实从未离开原地,只是此刻眼中所见,是我东园之景罢了。”
炎煜朱好奇道:“秦哥哥的意思是这里是幻境吗?”
“阴阳本杂糅于一处,久之,混者沉下轻者飘上,因凡人行走陆地而不得入我东园中。你先前施展白驹之术,凌空过境,所以得入此间——虽然还在原地,所见却是另一处天地。”秦淮始终一脸含笑,“另外我拨弦图巧,所以又立一新规,需弦上有缘人一并到访才能入得。”
页目向听不懂什么弦上有缘人之类的哑语,暗自以为这应当是某种“掌中世界”神通,不禁追问:“弦上有缘人是指......”
秦淮却只含笑举杯,示意众人品饮琼浆,不再多言。
木弈轩又轻声问道:“秦哥哥既说我们朋友安然无恙,能否请他一同入园?我们也好了却牵挂。”
秦淮摇头道:“他认得我,我不便放他进来。”
木弈轩诧异:“秦哥哥同他可是有过节?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秦淮避开不答,转而笑道:“我带你们走一走这东园。”
炎煜朱问:“这里遍地是草,只有一株树缠藤奇怪,秦哥哥要带我们去何处观赏?”
秦淮略感惊喜,笑问:“你们都只看得见这树缠藤?”见三人齐齐点头,他语气忽带几分飘渺:“这树名‘乐木’,藤曰‘殇花’,是我好友旧时遗体所化,这东园原也是他的府邸。你们见不着其他形色真是大有福气!”
页目向自然听不懂这其中玄机,仍拱手谢道:“承蒙秦哥哥吉言。只是我们实在担忧同伴安危,不知能否指点归去之路?”
秦淮见他们去意已决,轻叹一笑:“如此躲闪,倒显得我矫情了……只是确需避他一避。罢了,既如此,便告诉你们:在此地,看得见,便回得去。”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化作千百流光飞羽,翩然散入琉璃天幕之中。
炎煜朱望着漫天流羽,不禁赞叹:“能造一处掌中世界真是好大神通!”
木弈轩却压低声音:“我看的仔细,秦哥哥似没有天目,似乎......是个残人!”
页目向蹙眉:“残人能运用法力便已十分难得,怎么会有这般神通?”
木弈轩道:“兴许正因这东园灵息浩瀚,正如低谷以纳百川?我才在此片刻,已觉功力激增,天目盈胀!”另外二人也说有如此感受。
页目向收敛心神,沉声道:“先寻归路。秦哥哥既言‘看得见便能出去’,应是让我们闭目凝神——若能以心眼见来路景象,自然便能归去。”
三人正要坐下冥思,却见秦淮又从云头落下,严声告诫道:“你们出去后千万不能说起园中境遇,也不可提到我。”三人连忙应声称是。秦淮见状莞尔:“所想成所见实在困难,还是我送你们出去罢!”话音方落,周遭景致如水中倒影般荡漾消散,秦淮身影亦随之隐去。三人只觉恍惚一瞬,再定睛时,已重回玉湖旁的密林之中。
木弈轩面颊微红,低声道:“方才我们那些议论……怕是全被秦哥哥听去了。”
页目向摆手道:“秦哥哥兴许也没在意,咱们先去支援斯堪曼要紧!”说罢再度架起二人,身形凌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又是一式白驹赶了回去。
却说月牙山脚下有一处落英洞,正是七罪宗藏匿的暗巢。眼下只剩心生狐一人留守洞中。先前那阵地动山摇的巨响,自然也惊动了洞中之人。恰逢首领孤月外出未归,便由耳不闻与口不掩前去查探。不料二人出去不久,便撞上仇家上门寻衅,这才引出页目向等人目睹的那场恶斗。
口不掩刚踏进洞口便破口大骂:“那长虫招惹来好多麻烦!”心生狐忙问究竟。
“我俩出了洞去,见长虫正与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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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蝠狠斗,怕他不敌要去帮他。谁曾想那夜蝠极厉害,闻哥劝我莫理闲事速退,转去林中巡逻,半道撞上先前没剿干净的那帮匪徒残党,原来全埋伏在林子里!但都是帮不成器的废物,已经被我们哥俩一窝全端了!”
“这是喜事,骂长虫是为何?”
口不掩气道:“长虫手脚不干净,抢了他什么令,那群夜蝠砸上门来,就是为讨这东西!杀完土匪,我又碰上夜蝠另几个兄弟,老子还白白挨了他们好几下!这会儿他们正跟那蜘蛛打得天昏地暗呢!”
心生狐喜说:“他们的麻烦自个儿收拾,掩哥可受罪了。”
口不掩劈头骂道:“你小子可别幸灾乐祸,干活数你不积极!捡轻挑重!”
“怎么突然挑上弟弟的不是?哥哥有亲兄长护佑,得罪人怪有底气的。”
口不掩嫌他说话弯酸,不和他争辩,留他一人在堂中,拽上耳不闻便转身回了内室。
心生狐也不恼,他仔细确认堂中再无旁人,便脚步欢快溜到主位那张王座旁。他先是张开双臂环抱着那椅子,双腿交叠,指尖轻轻划过扶手上的雕纹,对着空荡荡的王座呢喃低语,眼波流转间尽是媚态,像是对着活人竭力的卖弄着风情,忽而,他抬起下巴,轻蔑地看过其他六张空椅,似乎在自我陶醉些什么,还勾着那张王座说着情话,笑得尤其妩媚,如痴如醉。
却说页目向三人离去这段时间,蜘蛛怪人那边又来了几个帮手助阵。斯堪曼虽仗着形散之术尚能周旋,但形势已显吃紧。除先前交过手的蝎子外,新到的四人亦是奇形怪状:一个身披重甲、长尾如鞭;一个柔若无骨、盘地而行;一个肚大如钟、步履沉浑;另一个则倒悬树梢、伺机而动。
木弈轩小声道:“秦哥哥说府尹叔叔该到了才是,怎么是敌方援军到了?”
三人忙纵身跃下,背靠斯堪曼形成四面之势。斯堪曼知是三人赶回,忙问:“宫府尹呢?”
页目向谨记秦淮嘱咐,含糊应道:“已经来了,我们先行一步。”
斯堪曼心想调兵遣将确需时间,并未生疑,只沉声提醒:“务必小心,这几个皆非易与之辈。页目向,你的乾坤袋在那蛇怪身上。”
炎煜朱气道:“就是他偷了向哥东西?”
木弈轩急忙按住他:“别贸然动手!”
对手见对方又有援军赶到,心中暗恼,各自蓄势待发。树上那人最先按捺不住,腰肢诡异地一扭,竟凭空隐去身形。页目向心念电转:观他们形貌皆是五毒之属,这只定是蜥蜴壁虎之流!当即凝出一团光球抛向半空——光芒照处,那蜥蜴果然现形,一只手已探至木弈轩脚边!
木弈轩惊得猛一跺脚,地下瞬间窜出藤萝将其牢牢缚住。蟾蜍见状纵身扑来欲救,被炎煜朱一记火拳轰然震退。蜘蛛心中骇然:这几个娃娃不过片刻未见,功力怎会精进如斯?急忙吐丝欲拽回蜥蜴。页目向眼疾手快,光刃闪过切断蛛丝,余劲竟将蜘蛛震退三步。
蜘蛛稳住身形怒喝:“还不动手!”蝎子闻声立即伏低背甲,长管如毒刺般扎向斯堪曼。斯堪曼反手擒住长管,借势一扭,竟要将蝎子整个掼倒在地。蛇怪与蜈蚣迫于蜘蛛威压,只得硬着头皮近身夹击,蟾蜍与蜘蛛亦同时扑上!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陡然响起一声断喝:“擒!”
蜘蛛闻声色变,急道:“撤!”
除蜥蜴受困藤网外,余下四虫顿时四散遁逃。众人循声望去,但见府尹宫昌率近百卫官肃立林间,刀甲森然。
斯堪曼急声道:“宫府尹,那蛇怪身上带着节气令,决不能放走!”宫昌颔首,当即挥手命卫官全力追击。
页目向正要一同追去,却被宫昌抬手拦下。府尹目光如炬,沉声问道:“我本意是让你们与七罪宗结交,暗中再查探线索,可眼下这般阵仗——究竟发生了何事?”
炎煜朱急道:“这几人同七罪宗是一伙的,他们偷了向哥的乾坤袋,我们还亲眼看到那蝎子和耳不闻口不掩,三人联手屠了百来号人!”
府尹闻言大喜,一把拉住炎煜朱的双肩,连声笑道:“当真!可有遗证?”
页目向上前一步回道:"我们本已擒住口不掩,却被耳不闻救走。那些被害之人的尸首……也尽数被蜘蛛怪人吞食。不过现场或许还残留些许痕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此外应当尚有幸存者逃散,若能寻到,或可对口供。"
宫昌闻言,负手默然片刻,缓缓摇头道:"难啊……难啊……"几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他随即环视四周,沉声问道:“你所说的残留痕迹在何处?”页目向引他前去,只见那尊银炮仍矗立原地,地上果然散落着零星残肢与斑驳血迹。宫昌俯身细看,脸上却未见喜色,只吩咐左右:“将这些悉数收敛起来。”
卫官擒住那蛇怪后,果真从其身上搜出乾坤袋,交还页目向。页目向打开仔细清点,除金福珠短了数百颗外,其余物品俱在。他收好袋子,松了口气笑道:“总算有惊无险!”
宫昌却面色一沉:“寻常物件倒也罢了,若连节气令都遗失,你如何向页长老交代?”
页目向惭愧垂首:“宫叔叔教训的是,晚辈日后定当谨慎。”
木弈轩适时问道:“宫叔叔可知这些毒虫的来历?他们为首的那个蜘蛛怪人修为极高,若与七罪宗勾结……”
“卫官自会详查。”宫昌打断道,目光渐深,“不过论起祸患,七罪宗与这些毒物加起来,怕也不及盘踞秦淮府的那颗毒瘤十之一二!”
11. 秦淮篇-秦淮水浑
林中风声梭梭,宫昌言辞虽狠厉,斯堪曼却不以为意,打断道:“宫府尹既然意指大毒瘤,怎么不纳贤招才、整备人手?”
宫昌未料及他突然发问,斯堪曼继续挑衅道:“难不成偌大的秦淮府竟寻不出一个堪用之人,非要千里迢迢召来几个位不在九品的无能小辈涉险送死?”页目向眉头微动,炎煜朱撇了撇嘴,木弈轩则轻轻垂下目光。
宫昌闻言忙朝着页目向三人躬身一揖:“公子万请恕罪!可岂不闻墙内开花墙外香,下官此举实有苦衷!”他正说着就要下跪,页目向与木弈轩急忙上前搀住。“毒瘤深种,若不尽早根除,何以面对秦淮百姓?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是连累诸位涉险,下官私心难安,有罪!”说罢又要屈膝,再次被页、木二人拦下。
斯堪曼冷笑一声,道:“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大话自然有理,我不同你争辩。我们并不知情,更非自愿,你凭什么做我们的主!”他目光扫过页目向三人,“何况,我们也是黎民百姓,黎民百姓什么时候有了轻重之分?”
宫昌一时语塞,林间气氛陡然凝滞。页目向见状只得出来圆场:“宫叔叔为民请愿之心,我们都明白。您所说的毒瘤,晚辈也能猜到一二,只是其中具体缘由,您始终未曾明言……能否先说与我们听听?”
宫昌道:“密林深处易藏祸患,下官需即刻押送这些证人证物回衙审理。过后下官再亲自拜访,那时必将细细禀明!”
页目向见他如此说辞,便也应下,见斯堪曼已悄然离去,遂也向宫昌告辞。木弈轩见状拉着炎煜朱朝府尹拘了一礼,快步追上前去。
再说淮阳城中有一处红房酒楼,专供达官贵人饮酒作乐,其中风流轶事偶有逸出,必成市井谈资。楼内遍铺猩红丝绒地毯,金线绣满繁复纹样,极尽奢靡华贵之能事。此刻客座中央众星捧月般围坐的,正是当今秦淮户郎庆布先生。席间却见两位熟面孔——芃丝与半战,眼下芃丝面露不耐似要离去,而庆布不允。
芃丝拉着半战闯进一空厢房,愤然道:“他顶着那张脸怎么敢想留我?只惦记着那帮脑满肠肥货色口袋里的金银!金银怎么及容颜好?糊涂!糊涂!”半战却无心搭理,只倚在窗台前,信手向下抛掷小物件,听着落地的声响解闷。芃丝见他冷淡,心中□□又起,要来挽他。半战嫌他麻烦,一手推他倒地,转身躲去另一包厢。芃丝跌坐在地,犹自恨恨骂道:“可惜你那张脸皮!不知道寻欢的好事,糟蹋!糟蹋!”
庆布过了一阵才踱进包厢,见着芃丝一脸郁躁,便笑道:“你好没信水,他们几个小子不来,你便待不下去?”
芃丝剜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换张脸再与我说话!”
庆布也不恼:“半战已去招待贵客了。”
芃丝愈发毛躁:“他们算什么东西?我岂会贪图那点施舍的破金子!再不放我回去,休怪我翻脸!”
庆布惧他真恼,安抚道:“淮北商座主千金,年方二八,生得娇小可人。你今日只消去陪她如何?”
芃丝眼中倏地一亮:“人在何处?”
“那姑娘仰慕你已久,已请至你家中,你回去后好生招待,别光顾着贪欢!”
芃丝得了桩美差,语气稍好:“你以后换张脸再与我说话。”说罢便兴冲冲离去。
待四人回到客栈,天亦快破晓,正是困意上头。炎煜朱径直栽倒在床,木弈轩也道撑不住,要先回房歇息。唯独页目向心事重重,独坐桌前默然沉思。
斯堪曼见他这般模样,轻笑道:“不愧是忧国忧民一等君子。”
“也不全为宫府尹那番话。”页目向脑中纷乱如麻——东园奇遇、五毒与七罪宗的勾连、家中失物下落,千头万绪一并涌上心头。
“等晚些时候宫昌自然会来交待清楚。”斯堪曼舒展了下手臂,打算小憩片刻。
“你先别睡,你先前在林中快我们一步去,可是遇到了什么?”
斯堪曼眉头微蹙:“我寻着节气令去的。遇上蛇怪,和他过了几招,他不敌我,便用节气令来攻我,我也只好祭出我那枚。等烟尘散去,他已逃了。我正要去追,见月牙山下有个洞府,只是没来得及进去,便听见枪炮声,想是你们遇险,又折了回来。”
“既然如此,当时说明白,我们一同前去也有个照应。”
斯堪曼却反问:“那节气令若非被我奇袭抢夺,让他有机会施展出来,你们可有办法抵挡?”
页目向细想确是这个道理,只得摇头。
斯堪曼见他面露愧色,语气稍缓:“不过你们倒也藏了些手段。木弈轩往返之间便能治愈炎煜朱,总算不堕家门风范。”
页目向牢记东园中秦淮的嘱咐,对此事只好含糊带过,哈哈两声推说困倦,便自去歇息了。斯堪曼也未多心,身形一晃化作一只夜蝠悬于窗檐,悄然入睡。
宫昌派车马来接时,已是黄昏。马车行了约半个时辰方至政厅。这政厅建得极尽奢华:占地三百亩,楼阁连千幢,飞檐绘彩,瓦当耀金,墙饰红玛瑙,阶砌金镶玉,白日里映日生辉如彩云托珠,夜晚则灯火通明似深海婵光。
木弈轩惊叹:“秦淮府不愧鱼米之乡,竟有如此气派的政厅!”
斯堪曼冷言:“只怕是啃噬了不少国税。”
炎煜朱嘀咕:“占这般大的地方,不如辟作草场牧马放牛。哪来这许多官员,要住这许多屋子……”
页目向含笑:“我倒是越发好奇,宫府尹剑锋所指,究竟是怎样的‘毒瘤’了。”
门童引着几人在宫苑中曲折穿行,好一阵才到宫昌的会厅。厅中早已备好一桌佳肴。见众人到来,宫昌挥退属官,亲自迎他们入席。
宫昌故作随意地问道:“诸位觉得这政厅可还宽敞?”
炎煜朱直言不讳:“我们一路走来,多少屋子都空着落灰,未免宽敞得有些过分了!”
木弈轩笑着试探:“宫叔叔总不会是主张修建这皇宫大院的人吧?”
宫昌目光微沉,意味深长道:“早在下官接手秦淮府之前,这座政厅便已竣工多时了。”
页目向立即会意,接话道:“如此说来,主张修建此处的,想必就是您所说的那位‘大毒瘤’了?”
宫昌神色一正,肃然道:“三年前下官到任秦淮,依例巡视各处民情。秦淮自古繁华,少有清贫之家,唯独南陵三乡,因山路险阻,常受饥寒之苦。下官遂同工部工长卢围商议,欲修筑官道直通南陵。卫官长彭化得知此事,回禀南陵一带保家势力盘踞,民风刁悍,修路恐难成事。下官答他:卫官早该清缴保家,礼官亦当教化刁民,便限他们一年之内,扫清修道阻碍。”
页目向闻言沉吟道:“有件事颇觉蹊跷:前日在巴蜀地界,我们也曾遇着一伙自称保家的匪徒,可他们供称是被七罪宗追杀,方才流亡至此。”
宫昌沉声道:“此乃后话。当时下官更震惊的是,因大兴土木,府库已空虚见底,正欲彻查贪墨。不料南陵忽传乡民暴动、司礼荀络遇害,本官只得携刑部督长曲岩、兵部校官李裕率卫官前往查办——却正中奸人下怀!”
木弈轩敏锐道:“莫非与先前派去的卫官有关?”
页目向颔首:“寻常乡乱,岂能伤及司礼这等大员?”
“正是如此!原只当山野藏龙,谁料竟是祸起萧墙!先前派去清缴的卫官与当地保家流瀣一气,行迹更是一等一的匪徒!李校官及诸卫官为护我与曲督长周全……尽数殉难。待本官仓皇返回府城欲调兵平乱,户郎庆布却来报,说有天降奇兵已剿灭叛军,南陵百余处保家势力俱已降服。”
众人皆心知肚明——这"奇兵"除了七罪宗,再无别家。
“此后刑部结案,判卫官长及保家首领死刑,余众按罪入狱。至于那些‘剿匪功臣’……”宫昌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庆布力主重赏,本官便顺水推舟,上书为那个当家的请了个男爵虚衔,记一等功。”
炎煜朱忍不住插话:“照这么说,七罪宗反倒成了功臣?”
“此事尚有下文。”宫昌面色凝重,“因这丑事有损政厅颜面,上下得了严令不得声张。待新的司礼、卫官长、校官上任后,此事便算勉强揭过。”
斯堪曼一针见血:“新上任的,想必都是户郎的人了?”
“正是!”宫昌一掌击在案上,“连督长曲岩也成了他的人!这秦淮府,早成了他庆布的私产!那卢围偏又是个不硬直的主,自此再提修路只道是财政亏空,只能作罢。”
宫昌叹道:“一年多前我去府剧院听戏,记了一个剧团名字,叫七罪宗,说宗主出身男爵,系世家门阀子弟。下官心生疑虑,查阅档案——果然就是之前所封的“剿匪英雄”!我之后派人暗访南陵,百姓竟仍在向保家纳贡。再问如今谁是保家,正是那七罪宗!我这才明白一切都是庆布精心布设的局,贼喊捉贼罢了!若当初我一并折在了南陵,他这一计才是真的值当!”
炎煜朱怒道:“占山收保岂能合法?人证物证俱在,便是公开审讯,他又如何躲得了!”
“下官何尝不是如此设想?”宫昌苦笑,“可亲赴南陵三城,竟无一人敢出面作证。待要查验地契,户部竟出具官文,称百姓所缴乃是耕地租金,绝非保家月贡。”
他取出一卷律例掷于案上,“《司法书》明载:土地公有,荒山禁垦。耕田亩数,年轮载册。租赁允准,期号连查——工部执掌田亩工建,最辨得清地契真伪。”
“本官原想以七罪宗其他罪证胁迫卢围反水,奈何……一时竟抓不住那老狐狸的把柄。”
页目向扼腕:“物证遗失尚属可惜,人证尽失实为可悲!”
宫昌长叹一声:“本官深知,欲除此患,必先涤荡官场。故转而彻查政厅贪墨,奈何他们五部盘根错节,实在无从下手。”
“何况即便是搜查定罪,也不敢明着动手。”宫昌面露凝重,“你们都已亲眼所见,七罪宗靠着些台面上的善举,深得民心。即便他们真有窃国之行,如今拥趸之众…恐怕远胜过公道之声。”
木弈轩问道:“为何不上奏朝廷?”
“我曾派亲信前往国都求援,可此人一去不返,想来已遭不测。”他话音一转,眼底微光闪动,“幸而借为殉难校官复仇之名,结交得一队心腹卫官,否则......既得苟活,下官誓要还秦淮河清海晏。”
“秋前页长老途经秦淮,我借招待之机禀明此间种种,奈何苦无实证,长老虽公务缠身,仍许诺会着手处理。”宫昌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不久前收得长老信文,庆布事先过目,道公子前来寻物让我接应,你们虽看似游历,实则替我牵制了各方视线——如今许多暗中布置,皆是借照应你们之名才得以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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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目向提议:“宫叔叔已擒获蛇怪与蜥蜴,便有了罪证。”
宫昌摇头:“仅凭现场残肢血迹,能耐他何?这些泼皮嘴比石头硬。何况他们同七罪宗又隔了层关系。”
页目向却道:“您不必审,也不必放。只需将人牢牢扣着,自会有人急着把柄送上门。”
木弈轩同炎煜朱相顾茫然,斯堪曼抱臂冷嗤:“七罪宗断不可能救他。”
页目向笑说:“甚至还会除掉他。”
宫昌略一沉吟,抚掌笑道:“好一招打草惊蛇!我已有计较了。”
餐后几人刚步出政厅,正欲返回客栈,忽见一穿戴体面的男人唤着页目向姓名,一路快步追来。
木弈轩小声提醒:“莫不是庆布来了?”
那男子赶到近前,果然是一副达官显贵的派头:衣冠楚楚,身姿挺拔,抹了脸上的沟壑,仍能窥见年轻时俊朗模样。他堆起满脸笑意,拱手道:“秦淮户郎庆布见过诸位公子、小姐,公务缠身,接待不周,还望海涵!”
他套词颇多,不曾停过。“诸位这是刚从宫府尹那儿出来?幸得他近日得闲,否则倒显得我们秦淮怠慢了贵客!”“听说昨日诸位竟去了那等险地?宫府尹也太没分寸!这若有个闪失,教我们如何向页长老交代!”
页目向故意笑道:“晚辈一时不慎,险些丢了节气令,多亏诸位叔叔伯伯派人搭救。此刻宫叔叔正在厅中审理那名要犯呢。”
庆布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随即抚掌笑道:“正所谓有惊无险,吉人天相!人没事便好!”
一旁的炎煜朱最厌这等虚与委蛇的场面,索性别过脸去。目光扫过人群时,忽被一个青袍身影引住视线:“轩姐你快看,那人头上戴的……”
木弈轩闻声望去,急道:“向哥快看,是黄玉冠!”
页目向猛地转头,那青袍人头上戴的正是失窃的黄玉冠!他当即跃下台阶追去。那人听得动静回头,未等页目向开口便扎进人潮仓皇逃窜。夜市熙攘,转眼便失了踪迹。
页目向无功而返,面色凝重。庆布冷眼旁观——他早已截阅过页长老的书信,此刻更确信了几分,便顺势道:“府中不乏熟悉淮阳地界的好手,公子若不嫌弃,不妨挑些人助你搜寻?”
页目向心中盘算,婉拒道:“府上公务繁多,实在不好假借人手,多谢庆叔叔好意。”
庆布也不再坚持,只推说另有要务,便转身步入政厅。
却说严离那日离了舍源镇也不急,只仍当在休假,想起一位久未探望的故友,便绕开官道,往丹京城而去。老友好客留他两日,把酒言欢好生快活。
席间,友人醉醺醺道:“你怨你家主事心偏!我说你家元帅心也偏!五位少将独留你青龙国内巡查,另外四位如何不眼红?也就是我这老友心正,要治治你家人心偏的毛病!”
严离笑他醉话连篇:“元帅心正着呢!我们五个各自在家国中巡查,何来偏心?”
友人也没要听他答话,忽然高歌唱罢,倒头便睡。
严离虽气主事心偏,却也惦记年幼兄弟,回过神来已收拾好包袱行李,留下字条告辞老友,顶着漆夜再度上路,如今也快入了秦淮府中。
这边庆布入了政厅,径直寻到宫昌,进门便拱手笑道:“恭喜宫府尹!此番可是立下大功了!”
宫昌佯装愠怒:“险些酿成大祸,你还敢说恭喜?”
庆布上前拍着他肩膀,宽慰道:“这几日难为你担惊受怕了。页长老的孙儿,可是金贵得很啊!”
宫昌重重一叹:“万万不能在秦淮地界出什么岔子!只不知他们还要耽搁多久。没想到项城林中竟也藏匿着匪徒,依您之见……?”
庆布目光一沉:“府尹有何高见?”
“袭南陵之事!”见庆布不语,宫昌压低声音,“若等上头派兵亲征,你我岂止是颜面扫地?”
庆布扫过案上文书,语重心长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切莫打草惊蛇啊。”
这边页目向错失了黄玉冠心中无尽懊恼,便让几人再逛逛夜市,图着兴许还能遇见。斯堪曼讥讽他是大海捞针,他也不肯作罢。
斯堪曼忽而问道:“绿翠甲能出藤生蔓,这黄玉冠又有何特别?”
页目向闻言刚露笑意,旋即又锁紧眉头:“它虽能自生光芒,需在暗处才显真形。淮阳城中灯火不灭,发光的才不引人注目。”
木弈轩劝慰:“东西总是在淮阳城里,总有寻回之日。”
炎煜朱却不急着寻物,瞧见路旁小摊上摆着各式精巧玩意,便嚷着要停下细看。忽见摊角木牌上写着“七罪宗推荐”五个字,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哪儿都有他们?”
小贩听见,笑着搭话:“讨个彩头嘛!”
炎煜朱不解:“什么彩头?”
小贩眉开眼笑:“这夜市上不管卖啥,只要弄上七罪宗的画像、名号,保准生意红火!”
木弈轩凑近问:“这当真是七罪宗推荐的?”
小贩讪讪一笑,压低声音:“您看见了这字,那不就是他们推荐的?要说我摊上卖的也不差,只是他们的宣广费高哦!”
正说话间,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路。只见一列披甲卫官神色肃穆,径直朝政厅方向疾步而去。人们纷纷投以注目礼,窃窃私语声四起:“这是出什么事了?”
12. 秦淮篇-动荡格局
斯堪曼瞧着疾行的卫官,道:“对方怕是有些心急了。”
炎煜朱按捺不住想跟去瞧个究竟,却被木弈轩轻轻拉住。她转头低声问页目向:“向哥,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页目向略一沉吟:“既然是爷爷的意思,总该走这一趟。”
斯堪曼斜睨他一眼:“若是无关,你便不去了?”
页目向正色道:“即便无关,于情于理也该去看个分明。”
斯堪曼闻言,嘴角微不可察地一扬,这才转身走在前面。
几人随人群来到政厅前,只见被围得水泄不通,正不知如何进去,恰巧遇见张武也在场,这才得以通行。进了吏部堂厅,但见陈设整齐,瓷器吊灯完好无损,却空无一人。正欲找寻宫昌下落,忽听得内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
“往里去!”斯堪曼化作蝠群抢先冲出,炎煜朱紧随其后,页目向和木弈轩也立刻跟上。
却说庆布告辞吏部不久,宫昌心头忽涌起一阵不安,当即点了左右护卫前去囚室查看。见蛇怪同蜥蜴依旧被绑着,才稍安心,才稍松口气,正欲增调人手看管,那蜘蛛竟破土而出,瞬间卷走两名护卫!
幸好他忙拉响警铃,才引得卫官与众人注意。他终究为一文官,并不长于天目神通,交手数合便落下风。蜘蛛招招阴狠,直取性命,见宫昌闪避灵活,竟猛扑近身,双臂齐出。宫昌侧身险险避过,不料蜘蛛腹下忽现一对镰爪,死死钳住他腰腹!他奋力挣扎不得,蜘蛛又张口衔来,他忙偏头避开要害,蜘蛛利齿瞬间嵌进肩胛,顿时血肉模糊,实在疼痛难忍,所以惨叫出声。
蜘蛛见他不死,骂道:“本王素来只爱吃死物,今朝开鲜,活吞了你!”说罢就要往嘴里送,却又挨了斯堪曼一脚,重重砸倒在地。
“又是你这死夜蝠!”蜘蛛见斯堪曼现身,再无战意,纵身跃出囚房,钻入地洞遁走。
木弈轩最后赶到,见宫昌肩头血流如注,急忙上前施法止血疗伤。
宫昌忍痛嘶声道:“都道舍源镇…...英雄辈出!这位小友,不知是哪家公子?先前…...多有失敬!”
炎煜朱开口解释:“曼哥不是舍源镇的,是页爷爷派来照护我们的。”
宫昌闻言正要向斯堪曼致谢,却被他打断:“页长老并不识得我,你从哪儿听说?”
正在疗伤的木弈轩低头佯装专注,炎煜朱只得扭头看向页目向。
页目向满心疑惑:“你真不是?”
斯堪曼反问道:“你又从哪儿听说?”
页目向只当他嘴硬,半开玩笑道:“等此事了结,你非得带我去你家瞧瞧,我才不信世上真有那种书!”
斯堪曼冷哼一声,不再接话。宫昌不知内情,只当是密诏不便与当事人明说。
木弈轩处理好伤口,轻声道:“血已止住,但经脉受损,须尽快送宫叔叔去医馆。此番又让那蜘蛛逃脱,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等不来,便主动去寻。”斯堪曼望向幽深的地洞,“不还有句古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送宫昌去往医院后,页目向一路心神不宁,终是上前拦下斯堪曼:“果真要如此吗?”
斯堪曼不以为意:“其罪当诛,污他一条又何妨?”
“且容我先试正道之法,若不行再依你计,可好?”页目向坚持道。
炎煜朱也嚷起来:“栽赃嫁祸太不君子!我做不来,你们自己编去。”
木弈轩轻声劝解:“宫府尹查了年余都难取证,你如何行得了正道之法?但官官相护,安个罪名又岂是易事?”
页目向目光坚定:“爷爷他是知晓此事的,若是强安罪名,他老人家大可自己扫清。引我们来,定是要我们处理得堂堂正正!如今宫府尹受伤送医,庆布守备必松。我们只消取得他案卷文书,何愁找不到实证?”
斯堪曼挑眉:“这便算光明正大?”
“巡查本案自有巡查之权,依法取证,如何不光明?”页目向反问。
木弈轩忧心道:“若一无所获呢?”
“那便去月牙山再探究竟。”
斯堪曼见他胸有成竹:“既如此,乾坤袋给我,我去替你取来。”
页目向取出节气令与岁寒剑,这才递过乾坤袋。斯堪曼嫌他扭捏,接过乾坤袋,化作一只夜蝠,隐入夜色而去。
却说方才经历了刺客袭击,政厅本该戒备森严才是。然而除户部仍有常规兵力把守,其余各部只留了寥寥几名值岗卫官。囚房外的地洞倒是让工匠草草填上,只是封土疏松,着实蹊跷。蛇怪忽闻门外响动,低声试探:“蛛王大人?”只听锁链“咔嗒”一响,门扉轻启,进来的正是那去而复返的蜘蛛。
蛛王为他们解绑,笑骂道:“两个小崽子,可叫我废好大的功夫!”正欲越窗而去,忽见一只夜蝠掠入对面窗中,急忙闪至帘后窥视。
蛇怪低问:“大人为何停下?”
蛛王嗤笑:“庆户郎该当有麻烦,夜蝠小子去端他老巢了!”
蜥蜴急道:“属下这就去通报庆布?”
“自然要报,”蛛王阴恻恻一笑,“等见了孤月再议不迟。”
蛇怪顿时会意,谄媚道:“蛛王大人英明!”蜥蜴虽半知半解,却也不敢多问。
斯堪曼眼角余光早已瞥见蛛王一行,心想:不如放他们回去,也好再定重罪。于是佯装未觉,径直潜入户部档案室。室内仅有二名值守,斯堪曼使了个昏睡法,令他们倒去,落地显出真身,将满架卷宗尽数纳入乾坤袋中,旋即扬长而去。
等他再回到客栈已是午夜。页目向望着堆满桌案的档案,无奈扶额:“你这哪里是取证,分明是抄家。
”
斯堪曼辩驳道:“若漏了关键文书,岂非是我的过失?我不懂你们这些卷宗门道,你们自行审阅就是。”说罢便闭目假寐。
页目向体谅他这几日辛劳,便由着他去,转而吩咐木、炎二人筛选出工程、契约、财税相关的文档,其余暂且收起。
三人挑灯夜审,直至天光微亮,却未见丝毫破绽——所有公务皆按章办理,款项期号一一对应,唯一值得诟病的便是修建政厅耗资巨大导致府库空虚,却也难以据此定罪。
木弈轩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宫府尹先前查过一轮都未见纰漏,想来庆布行事极为周密。”
炎煜朱气得一拍桌案:“建这政厅耗费巨资,又非民生工程,说其中没有贪墨,鬼才信!”
木弈轩无奈摇头:“即便真有私账,又怎会留在户部档案里?除非……再劳烦斯堪曼……”她话音未落,瞥向榻上假寐的身影。
炎煜朱猛地抓起税册,兴奋道:“何须劳烦曼哥!我已瞧出破绽!”
木弈轩接过税册,与工程账册细细比对,疑惑道:“哪一笔税款有误?”
炎煜朱抢过册子,指尖重重一点:“政厅工程的税金根本未录入!你瞧,这序号连跳了十几号,定是他暗中私吞了!”
木弈轩失笑摇头:“政厅工程的税款已在价款中直接扣除,这是为免去收支繁琐的惯例。你说的跳号,怕是夹在了政厅工程账册里。”
页目向本在查阅契约录,闻言拿过税册,心算一数,果然不合,眼中骤然亮起:“原来好简单的把戏!你瞧瞧这两处报价。”
木弈轩接过工程账册,顿时明白过来,见果真如此喜道:“原来如此!实付远超扣抵金额,多出差额全进了他庆户郎的口袋!”
斯堪曼懒洋洋起身,舒展筋骨道:“政厅耗费不下亿数金福珠,证据确凿,他逃不掉了。”
页目向唤斯堪曼近前:“还得劳烦你再走一趟,将这些册子原样送回。我们只需留下这几本案卷便可。”见斯堪曼面露不耐,又浅笑诱道:“我们还未见过那孤月——今夜陪你去看这出秦淮大戏落幕,如何?”
斯堪曼果然眸光微动:“一言为定。”
待他离去,几人收拾好关键罪证准备前往医馆。木弈轩忧心道:“昨日是趁其不备,今日对方必严阵以待。斯堪曼归还卷宗时若遇埋伏……”
炎煜朱不以为意:“曼哥会形散之术,纵是千军万马也难困住他。”
木弈轩说:“话别说满,既有无相形散,亦有乾坤形聚,创尚有秽可与之相争,更何况他?我们三人尚可互相照应,只恐他独行遭遇克制之法。”
页目向不禁莞尔:“你总是事后才心疼起人,先前怎不当面提醒?”
木弈轩蹙眉:“他与我们相识不过数日,怎好当面说这些?”
“放心。”页目向宽慰道,“若无我们拖累,那些人根本拦不住他。眼下该忧心的,是我们如何安然抵达宫府尹面前。”
几人说着已至客栈门口,街市上人声鼎沸,商贩、学子、脚夫摩肩接踵,一时难辨虚实。乾坤袋既在斯堪曼处,案册只得塞进木弈轩的挎包,撑得鼓胀不堪。页目向低声道:“叫上马车,越快越好。”
却说斯堪曼重返政厅,却未见阻拦,径直飞入档案室,将册案哗啦倒出,也懒得整理,转身欲走。不料头顶骤然坠下一具铁棺,轰然将他罩住!四周伏兵尽出,一拥而上用铁链将棺椁死死锁紧,方才敢喘口气。
这铁棺密不透风,坚不可摧,斯堪曼正要施术脱逃,棺外传来一声厉喝:“何人如此大胆!敢盗取政府机要!”听出是庆布声音,斯堪曼索性闭目养神,懒作回应。庆布见他竟不理会,强作镇定命人抬走铁棺,却掩不住浑身微颤,心焦火热。
“大人不如先把宫昌......”提一旁幕僚抹脖示之。
庆布摆手:“传令下去,准备七罪宗的公关演说。”
他略作沉吟,又道:“慢着,再备份请帖,给公子小姐们,说是孤月得空,落英洞相会。”
另一头,页目向三人顺利抵达医院,将案册交予宫昌。宫昌听罢其中关窍,激动得险些挣下病榻,被木弈轩轻声劝住。
“宫某向来以为达官显贵之家多出纨绔,今日方知是门风有别!”宫昌激动地拱手,“宫某代秦淮百姓谢过诸位!此恩没齿难忘!”
正当此时,一人急匆匆闯入病房,歉声道:“实在不忍打扰诸位,可出大事了!”
宫昌怒道:“你这老滑头还有脸来?”
来人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模样憨厚可掬,唯独头顶毛发稀疏,可谓“聪明绝顶”。他急声道:“秦淮工长卢围,见过公子小姐!庆布已起杀心,要对诸位不利啊!”
宫昌忙道:“他已无路可退!公子小姐莫慌,下官这便调集所有卫官前来护卫!”
页目向却警惕地看向卢围:“你怎么会晓得?又怎么会来报信?”
宫昌刁难道:“卢大人先前难道不算从犯?”
卢围辩解道:“下官只是不作为,不胡为,从未主动同流合污!宫大人莫要拿人命说笑!”
炎煜朱讥讽道:“如今倒知道‘作为’了”
卢围说道:“这关系造反,怎敢不作为!且不消轮到天原问罪,便是周边四府一齐出兵,管叫秦淮生灵涂炭,凭谁也无法躲过!”
炎煜朱一拳将他揍倒,木弈轩忙止住他,他仍骂道:“昏官!昏官!吃着官饷怎好意思不作为!如今眼见瞒不过才晓得厉害!”
卢围挣扎爬起还想辩解,被宫昌一个眼神吓住,不敢开腔。
页目向沉声问道:“他们是要如何?”
卢围支支吾吾道:“说是,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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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公子朋友,只待公子自投罗网……”
页目向心头一紧,强压焦急追问:“你说的可是真话?”
“千真万确!”
木弈轩试探问:“什么朋友?”
“说是会形散之功的,为此专门寻了个密不透风的铁棺材装他!”
听闻此言,众人方信,顿时悔不该、愧不该让他只身前往。宫昌见页目向脸色晦暗,愁眉不展,忙劝解道:“斯堪曼小友想必暂无性命之忧。此刻万不可自乱阵脚,正中贼人下怀!”
正此间,一名小从叩门而入,禀道:“庆户郎有信送到,请页公子亲启。”
页目向一把夺过信笺,展开念道:“孤月于项城林郊月牙山落英洞中备下薄酒,恭请公子戌时初刻,准时莅临。”
宫昌强撑起身,急声劝道:“公子切莫冲动!如今证据确凿,只需提交司法,逼得逮捕令,再派卫官擒拿贼人,昭告百姓,明日开堂公审,定叫他报应不爽!”
炎煜朱急道:“可曼哥还在他们手里!”
宫昌心急如焚,竟踉跄下床跪倒在地:“公子千万以大局为重!”
木弈轩忙将他搀扶起来,页目向知晓宫昌苦心,可如何不忧虑斯堪曼安危,心中万般挣扎。
见气氛焦灼,卢围提说:“府尹、公子,此刻拘捕庆布已非关键。他敢如此猖狂,无非是倚仗七罪宗蛊惑民心,欲割据称王。当务之急,是要抢先公示罪证,夺回舆论先机。若等他反咬一口,局面将再难挽回!”
宫昌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这般胆识与谋略!”
页目向忆起秦淮剧院人声鼎沸的景象,深觉有理,于是道:“卢大人所言极是。既然罪证确凿,首要之事便是公告天下,先定他要犯之名!斯堪曼遇险,我绝不能坐视不管。恳请宫叔叔即刻布局,让秦淮府上下尽知庆布之罪,我先行一步。”
宫昌见他心意已决,慨然道:“宫某亦欠斯堪曼小友一份人情。既如此,我即刻派遣一支精英小队暗中随行,为你左右策应。此事关乎公子安危,万勿推辞!”
页目向道谢应下,同木、炎二人赴邀而去。
却说斯堪曼醒来后,见四周漆黑,犹才忆起先前遭遇,心下却并不慌张,听得棺外没有动静,施展功法,透棺而出。他略一打量,见身处岩壁环抱之中,脚下是干硬黄土,便知已身在月牙山洞穴中,倒是正合他心意。下处还有几个偷懒打盹的看守,斯堪曼无意打草惊蛇,旋即化作一只夜蝠,贴着洞顶四处查探。洞中昏暗,路径曲折,忽遇前方灯火通亮,他想是洞中核心,于是小心飞去。
斯堪曼俯视堂下,正中央陈列一张长桌,围有七座,皆纯金镂雕,丝绒铺造。此刻空了三席,在座四人,并无相识面孔。居上首者,一头棕发披散,狮目半阖,肩佩勋章,身披军氅——想必便是那罪魁“傲慢”、男爵孤月。孤月左右两席皆空,其下则坐着两名高壮男子:一个尖牙咧嘴,应是“暴食”口不掩;另一个垂发遮面,当是“懒惰”耳不闻。末座是个瘦小少年,耳侧编着一根三寸发辫,依照炎煜朱的描述,此人定是“妒忌”心生狐了。
四人围坐,也不交流,倒像是等着谁。忽闻后门脚步声响,斯堪曼以为是庆布,不料现身者竟是一名女子。但见她一身沙白软甲,腰悬月牙弯刀,星目乌唇一股刻薄,高鼻长颊尽显凶恶,鄙夷四众皆为草寇,周遭端她悍妇空贼。
孤月知人已到,只略抬一眼,见她神态倨傲,便也漠然不理。口不掩上下打量,生出歹念,扑了上前。女子眉峰一横,腾跃而上,一脚踏上口不掩背脊,借力一蹬,将口不掩踢出老远。心生狐趁机放出一团黑烟,借着烟尘遮蔽突身上前,反被她一把擒住,掷出堂外。女子目光不屑,挑衅看向孤月。孤月骤然暴起,凭空握出一柄长枪,往女子掷去。女子闪避未定,他已疾掠而至,拾枪横扫。女子拔刀扣住枪头,孤月施力上挑,将长枪抛出。女子再度挥刀,孤月人影随枪而动,跃至半空,倒挂悬身,俯冲刺下。女子急退,扑身逃去。枪尖点地,土石崩裂,尘沙四起。待尘烟散尽,一点寒芒已凝于她喉前。
女子急道:“请收手!我奉主上之命,前来定约。”
孤月收枪,转身登上王座。
女子道:“主上欲向卿爵购粮二十万石、棉布五万匹、蔬果五万石、火器一万支,另加钢刀木材若干。”
孤月道:“墨本未归,暂且记下,明日回复你。”
女子激他:“北境物资吃紧,不得耽误。卿爵莫非做不了这个主?”
孤月眼神骤寒,如刃刺去,盯得女子心头一凛。“你,有何资格与我商议?”
女子面色涨红,愤然离去。
斯堪曼暗忖:如此大宗买卖,七罪宗不过做些收保出演的活,凭什么承接?
页目向三人提早抵达月牙山下,欲攻其不备。但见四周草木凋零、山石崩乱,皆是被节气令波及之状,洞外更有重兵严密把守,不可硬闯。
页目向低声道:“弈轩,你用护灵根藤送我们潜入,先救出斯堪曼,即刻撤离!”
木弈轩忧心忡忡:“只盼那蜘蛛万千不在洞中!”言毕,唤出根藤裹住三人,悄然遁入地下。
另说蛛王一行仍在淮阳城中,如今正躲在医院对楼,紧盯着宫昌的动向。忽见一队卫官簇拥一人出院,蛛王只派了蝎子、蜈蚣、□□三人尾随。不久,又见一队卫兵护着一人出来,他这才亲自领着蜥蜴与蛇跟了上去。宫昌与卢围躲在暗处,见五毒皆已被引开,方才换上便装,悄然赶往司法厅。
“五毒这帮废物。”庆布立在街角一侧,将一切动作收入眼底,狞笑道,“半战,我们可不能慢过那两个残废。”
13. 秦淮篇-义军卫军
那厢蝎子沉不住气,眼见逼近目标,猛地向“宫昌”发起偷袭。那人却似早有防备,举盾挡下。四周卫官瞬间结阵,将他团团围住。蝎子见状,向外厉声喝道:“你们还不动手?”
蜈蚣与□□只得褪去伪装。蜈蚣骂道:“你个憨货!见着不是宫昌,转去协助蛛王大人就是,偏要逞强!连累我们下水!”
卫官虽众,却不敢轻敌。这边长枪列阵,那方凶神恶煞,一时僵持不下。
却说蛛王攀附楼宇间,见时机已至,骤然吐丝,将“宫昌”凌空卷至面前。一看面目,方知中计,急将那人抛下,招呼蜥蜴、蛇二人速退。众卫官岂肯放行,纷纷引弓放箭。蛛王反身吐出一张大网,将箭矢尽数兜揽,趁机脱出重围,疾奔医院而去。
两处冲突皆有路人目睹,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大街小巷,众人皆相互告诫,绕道而行。严离正在城中闲逛,听闻热闹便要上前。有路人见他去向不吉,忙劝其调头避凶,他却笑盈盈答说自己才是头一等大凶。
再说蛛王,他从医院寻人不得,正怒火中烧。
蛇怪劝道:“大人,宫昌若真到了司法厅,逮捕令一下,庆布必要夺权正法,于我们岂非更有利?”
蛛王道:“怎讲?”
蛇怪道:“若未见逮捕令,七罪宗只消屠尽知情人,并未公众,尚有回旋余地。届时上头追问页家公子之事,尽可寻一替罪羊。页长老素有清名,总不会无凭无据怪罪地方官员?”
蛛王闻言大笑:“若见了逮捕令,秦淮从此不归青龙国!”正欲奖赏蛇,蜥蜴急禀:“大人,弟兄们还未归呢!”
蛛王道:“想必是同那伙卫官打得胶着,待我去添把火!”言罢,纵身攀上高墙,疾驰而去。
蝎子三人本已不敌,眼看就要被擒,幸得蛛王及时赶到,出手将那队卫官尽数放倒。
蛛王斥道:“行事如此张扬,是怕别人不知晓么?”蜈蚣与□□连忙将过错尽数推给蝎子。蝎子百口莫辩,只得跪地请罪。
谁知蛛王却未动怒,反似心情颇佳:“我听闻芃丝要在广场公演,此事颇为反常。走,随我去看个究竟。”
真可谓出行偏遇拦路煞,晒谷却遭连阴雨。蛛王一众竟在半道与严离迎面撞见。蛛王是认得严离的,心中暗叫不妙,忙低头回避,额角已渗出冷汗。严离只觉此人面熟,一时却难以记起。待蛛王一行人走过,他忽地转身诈道:“阁下好面熟啊!”
蝎子性急,当即争辩:“小子胡说什么!”
蛛王急忙制止蝎子,脚下不停,继续前行。严离见他这般反应,反倒不确定了,只当是自己认错了人。
见严离远去,蛛王反手给了蝎子一巴掌,怒道:“你差点将我们交待在这儿!”蜥蜴忙问缘由,蜈蚣似知一二,却闭口不言。
蛛王厉声道:“那人是天原兵部元帅麾下五位少将军之一的严离!纵是蛟、鹰,亦或再搭上孤月与我合力也难胜他,你怎么敢惹他!”
□□忙劝道:“东条见识短浅,大人息怒。”
蛇怪眼睛一转,故意问道:“那我们……还留在此地么?”
蛛王知晓他意思,笑道:“生意已做成了,闹这一通也足矣,打道回东海。”
宫昌二人驾快车赶至司法厅,却见厅前已被一众卫官团团围住。
卢围急问:“这……这总不是你调来的人吧?”
宫昌捶窗恨道:“还是慢了一步!”
此时庆布自厅内走出,瞧见二人便笑道:“两位同僚行色匆匆,所为何事?”不待回答,他抬手一指,四周卫官即刻围拢上来,杀气腾腾,哪管他什么府尹身份。
宫昌怒骂:“庆布匹夫,你真敢造反?!”
庆布讪笑反讥:“宫府尹倒是演得一出好戏,在此颠倒黑白!”
见宫昌双目赤红,卢围心惊胆战,忙劝道:“你万勿激他!”
宫昌却一把将他推开,怒其不争:“你这懦弱的肥肉!若你当初肯早早作证契约有假,何至于有今日之局!”
卢围气得语不成句:“你……你……岂有此理!”
庆布正乐见二人内讧,又急于赶往新闻局操纵舆论,当即厉声呵斥:“府上命官当街推搡喧哗,成何体统!都给我拿下!”
“只是推搡喧哗便要拿人,未免太过苛厉了!”话音未落,众人见得一团赤红从云头临下。来将手提一柄烈焰枪,高束赤发,又袭一身红衣,形容是:色落九天薄日彩,气贯千里霞云光——不是严离,又能是谁?
庆布心中一惊:此人气度非凡,大有来头,不宜得罪,拱手道:“在下秦淮府户郎庆布,敢问阁下是?”
严离淡然一笑:“旅行途径贵地,不过一闲散人士。”
庆布岂会轻信这等谦辞,忙禀告:“阁下有所不知,此二人乃秦淮府罪人,正欲将其擒拿…….”
宫昌闻言怒不可遏:“你这贼子敢与我对峙?你虚増公付、侵吞公款,更伪造契约强占南陵三城良田!罪证俱在我手,你怎敢在此颠倒黑白!贼喊捉贼!”
庆布急着指向身后司法厅,起誓道:“阁下若不信,可请刑部督长出厅对峙,这二人确系罪人无误!”
卢围在一旁阴阳怪气道:“你连襟兄弟为你出证?此为证孰不为证?”
宫昌见他终于硬气一回,欣慰赞道:“难为你总算说了句有用的话!”
卢围转而向严离恭敬禀报:“少将军明鉴!眼前这位庆户郎贪赃枉法、狼子野心,其罪当诛!”
庆布素来知道卢围圆滑,从不轻易表态,听说对方是兵部少将,才晓得大祸临头,急忙暗示半战先下手为强。
严离正欲问卢围如何识得自己,话音未落,两柄缠绕黑焰的齿刃已洞穿其腹!庆布自以为得手,却见严离一把将那两柄齿刃逮过,转身瞄向半战,架着流火猛冲扑去。庆布急令左右:“先处决他二人!”严离闻声回头,挥手间千万火星迸出,众卫官应势瘫倒。
庆布大骇,忙掷一枚铜元于地。那铜元飞旋间变化为一五尺圆盘,中间方孔恰好容得下一人,他慌忙钻入,瞬息无踪。严离也不管他,仍要去擒半战。
半战见庆布独自遁逃,怒火中烧,周身黑焰燃的愈发熊烈。严离擒住其臂:“你心火燃作黑色,想必易躁易怒已经伤了肝木。”半战性急,奋力挣扎开来,呼出一团黑焰,却被严离轻松捏过,在他手中竟化为赤莲一朵。随即一道赤焰注入半战胸腔:“我今日为你涤荡黑焰,教你有浩荡心胸。”烧得半战身如蚁噬,身上黑焰也尽熄灭,却又好似焕出一缕新生火种。严离道:“你神通已消,往后莫修习这伤身邪法。”
宫昌不解道:“少将军这是何意?”
严离答道:“他所练神通叫‘心怒’,原是训练死士的邪法。修习者常感诸事不平,怨气化黑焰护体,日久心脉必损,药石难医。若非受人挟制,断不会自修此术。况且他所得并非全本,否则威力远不止于此。”
严离还要审他,卢围便在旁道述前事,宫昌则急着入厅,要去签发逮捕令,可谓各有分工。
再说,木弈轩驱策根藤遁地而行,同时细辨地上动静,已将洞中格局探明:此山腹内藏有四洞,通道如枝丫相连,唯月牙山下一口可供出入。几人于一洞中悄然探上地面,但见眼前金银堆积成山,流光成河,竟是一座隐秘宝库!
页目向惊道:“他实际掌管秦淮不过两年,仅七罪宗一处收益,竟能贪墨至此,真是好大的蛀虫!”
炎煜朱愤然道:“向哥,你不如用乾坤袋把这一洞金银装回,返还给南陵乡里去!”
页目向叹说:“乾坤袋也得来返五次才能搬空,还是先救出斯堪曼要紧。”
几人轻步出了宝库,见前方有守卫四人。页目向疾步逼近,趁其不备,指尖光华连点,四人应声而倒。
页目向庆幸道:“好在主力都布防在外,洞内反而空虚。”
炎煜朱喜道:“不然怎么说是户部官员,排兵布阵实在外行!”
几人沿洞壁摸索前行,遇一岔路。木弈轩辨道:“左路通一洞,右路前方另有岔口,可通另外两洞。牢房与库房理应分设,走右边更为妥当。”
炎煜朱追问:“再往里的岔口又该如何走?”
木弈轩答道:“方才听靠里那边地动山摇,动静颇大,恐怕不是善地。稳妥起见,还是先往最外侧探查。”
炎煜朱猜测:“会不会是曼哥已经脱身,正与他们交手?”
页目向摇头道:“斯堪曼若能自行脱困,我们也不必前来。只是不知庆布那贪官用了何种法宝,竟能将他擒住。”
再说庆布借铜元遁走,自一豪宅内闪身而出。芃丝正在沐浴,闻得室内响动,裹了浴袍出来察看,见是庆布,便笑道:“遇猫的老鼠,避雕的雀,也没户郎大人这般惊风火扯。”
庆布无心理会调侃,厉声道:“我交代的事你可做了?”
芃丝瞪他一眼,解开浴袍躺上宫毯,舒展身体道:“你换张脸再同我说话。”
庆布急吼:“祖宗!天原的人到了!事到底办得如何!”
芃丝被吓得一激灵,不满道:“吼我作甚!事情办好了!我看不惯你这副模样,半点兴致都无!”
庆布稍加放心,应芃丝要求将那五官身形俱变——身姿挺拔,潇洒干练,瞧这衣冠禽兽,果真就是墨本!
芃丝双手揽过他脖颈,展颜笑道:“这才有几分人样!半战呢?这两日他不是一直跟着你?”
墨本脸色一沉:“折在宫昌手里了。”
芃丝闻言急道:“你竟敢一个人回来!”
墨本走至落地窗前,窥城而望:“只能逃了,先前制定的备用方案,照常执行。”
“可孤月那边?”
墨本拨弄窗帘哗啦作响:“眼下顾不得许多,只能弃车保帅。”
话说半战被剥去黑焰,身体孱弱不堪,严离审讯途中,他几度险些昏厥。据他供述:
他本是淮阳城中孤儿,因上任司礼认院里承接杂活,又组织公演义卖,日子虽不富裕,倒也温饱有余。可好景不长。院中收容者日增,多为老弱,渐渐入不敷出。礼部资金不足,只得将收容院划归户部管辖。户部话事人主张以暴利平账,辞掉了所有正经杂活。明面上专攻公演,暗地里却行娼妓之事。有姿色的,日子尚可,只是要供人取乐;色衰残障便只让在院中做些粗鄙重活,病了老了,由其自生自灭。一日庆布来院里视察,见他模样生得极好,便将他要去。他当时想着,所做之事与从前并无不同,到底位高权重了不少,便应允下来。待被浮华迷住心窍,行动沾染罪孽,悔过晚矣。
严离怜他体弱,暂且让他歇下。临走前,半战挣扎喊道:“将军!我有一兄弟,他名心生狐,遭遇类我,万望将军搭救!”说罢,便昏死过去。
卢围在旁叹道:“秦淮府遭户部荼毒久矣!”
严离瞥他一眼,问道:“差些忘了问你,你怎么认出我的?”
卢围笑道:“下官为官三十余载,各部要官的风采,岂能不熟记于心?”
严离也笑:“此事你也有罪。”
卢围忙躬身作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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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自知无能,甘愿领罪。只是下官必须申辩一句:即便下官有心作为,奈何秦淮府上下闭锁,难达天听。若非天原或国都来人,单凭下官,非但于事无补,只怕反会惹来更大祸事。万望将军明鉴,从轻发落!”
严离大笑道:“好个狡猾的老吏!还真判不了你!我还需问卢工长你一事,可曾留意过府上有来自舍源镇的人士?”
卢围忙道:“您说的可是页公子一行?庆布绑了页公子的友人,如今他们已前往项城外密林中月牙山救援。府上已派遣一队精英卫官跟去,将军不必着急!”
严离闻言,情急之下险些动怒:“难不成这也是页长老的安排?既如此,我且去会会他们!”于是辞了卢围,纵身往月牙山去了。
话说那北境女子气愤离去,斯堪曼原想尾随探查,忽见几个守卫慌慌张张跑入大堂,嚷嚷着有人劫牢。孤月闻言,提起长枪便夺步而出,另外三位紧跟其后。斯堪曼心知定是页目向的动作,暗骂道:“这才是上赶来的包袱。”也悄然跟上前去。
原来那三人到了牢房,先是放倒了看守,发现偌大的牢房只摆了一具不合时宜的棺材,便全心去挪动那棺材,少有留心四周。没曾想正好被巡逻守卫瞧见。
几人费力揭开棺板,没见着斯堪曼,猜忌有诈,忙让木弈轩施法送他们出洞。孤月却早已提枪赶到,只见他将长枪往根藤处投去,木弈轩手心被震得生疼,法术竟被打断。
下一刻,孤月身形随枪影而至,握住长枪奋力一扫。页目向慌忙拔出岁寒剑挡下,听得清脆金鸣一声,火花四溅。页目向想:动身前爷爷透露此剑玄妙,定有大用。握剑也更添了几分把握。
孤月眼神愈加狠厉,枪尖点动如骤雨倾盆。待页目向乏力,他挑过岁寒剑绕舞几圈,猛地打下,击碎剑身玉饰。页目向虎口震裂,仍强忍疼痛施出光斩退敌。孤月纵身躲过,回手便是一记回马枪。
炎煜朱见状,手掌凝出一条炎龙,从侧边攻向孤月。孤月抽枪格开火焰,那炎龙却围他愈紧,张口欲吞。孤月将长枪向外掷出,身形一闪已至枪旁,抓起长枪转而攻向木弈轩。
此时,心生狐同口不掩赶到,与炎煜朱正是冤家聚头,齐要擒他。页目向知他二人实力不济,仍选择先去帮木弈轩。
说时迟那时快,孤月枪尖寒芒已临至面前,斯堪曼骤然显出原身,一步飞踢正中孤月。孤月一个踉跄稳住身形,见来人:正玄一衣色,漆夜天狼望,果如蛛王所言般不凡。
两人阵前对峙,剑拔弩张,却都不肯先出手。
页目向扶起木弈轩低声道:“趁他们僵持,还不施法?”
木弈轩道:“孤月刚才断了我的根藤,此刻难以遁走,只能寄望于斯堪曼了。我们先去帮煜朱!”
那边炎煜朱独斗一人尚有余力,可对方一人暗中使坏,一人明着来抢,联手夹击,顿时落了下风。耳不闻原本事不关己般伫立一旁,见页、木二人欲动,这才闪身阻拦。
页目向先前窥得他一些本事,急道:“莫要管他,先去帮煜朱!”木弈轩点头,直接绕开耳不闻,正欲唤出藤条封锁心生狐,却觉眼前光景一晃,竟又回到原地。
“怪事!”木弈轩止步惊疑。
页目向道:“先前匪徒砍他如中虚无,此人修的定是幻术,不要与他缠斗!”
道理虽明,行动却难。二人左冲右突,竟如何也绕不过这座“不动山”,任你法术拳脚、身法计谋,皆难近其身。
那一边,双拳强敌四手;这一边,两仪困入太极。战局一时陷入胶着,难分胜负。
另说芃丝先有准备,早已在城中广场搭起高台。民众听闻名角要登台献艺,消息传开,纷纷前来观赏。
芃丝唱罢几曲,忽地毫无征兆地哭泣起来,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人群如开闸潮水般涌向台前,都要看个究竟。芃丝见广场已是人山人海,便娇喘几声,泣道:“我哭不为别事,只为那含冤入狱的半战!”
此言一出,台下惊叹质疑之声四起,众人皆想不出半战这半日能犯何事。
芃丝佯装悲切道:“官场风云诡谲,诸位皆有耳闻。谁曾想,那宫昌府尹为夺权位,竟不惜谋害同僚!半战他正是撞破此等阴谋,才遭构陷下狱。如今连庆布户郎也下落不明,我每念及此,怎能不忧自身安危?怎能不心惊落泪?”
台下听得如此正是义愤填膺却也有三分不信。墨本又领着一众秦淮名士、商帮客佬登台,向着大众告御状——状告宫昌自入主秦淮后结党营私、僭越扰民之罪。听他们舌灿莲花,说得有模有样,民众生出一股热气就要结队去往政厅讨要说法。
墨本高声激道:“各位千万理智,宫昌敢如此目无王法,正是有天原少将严离袒护。如今他又来了秦淮府,不可莽撞!”
台下有人怒斥道:"秦淮几百万人民岂能受这等气!天原高官又如何?"众人齐声附和,皆称民主为先。又有人激昂道:"高官便可目无王法么?咱们定要去政厅讨个公道!"众人连声称是,纷纷引经据典以证其理。再有人倡议:"若是以武力相逼,咱们也不必畏惧,众人拾柴火焰高,正好教他们见识秦淮风骨!"群情愈发激愤,言辞渐趋激烈,所有温和持重之见皆被这股正义怒潮淹没。
不知哪个角落先响起一声:"反了!"却如石沉大海,无人应和。又一人喊出:"反了!"邻近闻者不过窃窃私语,暗斥荒唐。待第三声"反了"响起,方有人惊觉事态严重,正欲制止,可没等他开口,其他人也说:“反了!”众人都开始高声唱反,拥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往政厅去了。
14. 秦淮篇-义军大捷
再提宫昌上楼进了司法厅法务室,瞧见督长椅后躲着一人,走过去将他拖出:“好小子!庆布大势已去,你更不得保全!速速签发逮捕令,还算你一功!”原来这人正是督长曲岩。他在厅里早听得楼下严离威风,见宫昌如此说,慌得照做,嘴上还不离“说情”二字。
宫昌签了逮捕令,拉上卢围驾车直奔卫城厅,也未留意路人口语,故不晓得芃丝作为。
话说现任卫官长大名吴能,可谓人如其名,正因如此庆布才推举他做了这尊讨吉的塑像。如今他听了宫昌一顿说教恐吓,立马交出卫官调令,挂出通缉告示,显得诚意十足。
吴能哆嗦道:“先前庆户……庆布调走一些,除常受府尹您差遣的,厅上卫官还有二三百人,其余校官处还要另宣,您看?”
“校官自有卫城重任不必惊扰,只将在厅卫官悉数点出,随我城中游示去!”
卢围提醒说:“你先前点了两队,如今还未回命,只怕庆布还在城中。目前在厅卫官不过常数一半,图稳妥不如守着政厅等严离将军回来再作打算。”
宫昌闻言讥讽道:“你方才还说要抢占先机,如今怯他们作甚?怕半厅卫官降他不住?”
卢围见状便不再劝。
宫昌点出在厅卫官,整编队伍,宣读逮捕令,下令道:“沿途张贴通缉告示,凡遇涉案人员立即拘捕!”
那边人潮自广场涌溢,向着政厅踏来;这边卫官从卫城厅出发,欲往闹市巡行。一个荒唐,一个激进,好似秦淮剧院里唤作义军与卫军两座角楼,一方要破,一方要立,义军高呼“城中盘伏恶龙”,卫军呐喊“勇士保家卫国”;义军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卫军称“惩奸除恶义不容辞”,眼瞧着就要中道相遇,目光还请转到另一边。
斯堪曼誓要让着孤月先动,孤月瞧他神情悠闲,大为不满,却仍端着架子不肯先出手。页、木二人仍被困在耳不闻迷阵中,始终不得脱身,心中焦急万分。而炎煜朱因心生狐暗中使坏,被口不掩抓伤手臂,又痛又恼。他急中生智,转身往洞壁边逃去。
口不掩要追,炎煜朱猛然回身打出一捧火花,趁其躲闪之际,纵身跃上岩壁。
心生狐急道:“他靠着石壁,我们不好围攻,快把他打下来!”
炎煜朱却将灵力聚于天目,手势变幻,搓出一条火焰绳索,喝道:“你们以多欺少,且绑住一个才好单挑!”话音未落,火绳已射向口不掩,将其捆住后向上一提,随即连人带绳狠狠掼在地上!
耳不闻见口不掩受制,忙离了阵眼前去救援。木弈轩岂肯放过这机会,掌心向地一拍,霎时十几条藤蔓破土而出,将耳不闻团团围住,藤蔓顶端紧密交缠,眨眼间化作一座坚实牢笼。
心生狐急忙呼唤孤月,孤月这才出手,将长枪掷向藤笼,身形随之闪现,横枪劈开牢笼。他冷声对耳不闻道:“只照看好你亲兄弟,能是什么难事?”
几人皆知晓他厉害,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洞外守卫蜂拥而入,堵住通道,形成合围之势。
木弈轩急道:“果不能恋战,早些逃去就好了!”
页目向疑心道:“宫府尹明明说有暗兵接应,怎么还不见踪影?”
口不掩趁他们分神,一口咬断火绳,翻滚着逃到一旁。
炎煜朱惊道:“好厉害的牙口,火焰也能吞了!”
口不掩咧嘴笑道:“若是饿极了,便是钢筋铁皮也是美味。不练副好牙口,早荒尸南陵乡郊了!”
页目向听得“南陵”二字,正想追问,口不掩便招呼手下一齐攻来,自己隐入其中了。
炎煜朱怒骂道:“没半点骨气!敢出来与我单挑?”
页目向双掌交叠念了一声“开”,一道圆弧光屏应声罩在三人顶上,只听得兵刃击打其上铮铮作响,将一众守卫尽数隔在屏外。
斯堪曼瞧见,饶有兴致道:“原来你会光源聚全章,先前怎么佯装不会?”
页目向哼道:“总是要留几张底牌。”
孤月莫名躁怒起来。他向来以傲慢自居,可此刻却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端着身份,实则仍会被所见所闻牵动七情六欲,哪里算得上真正的高人一等?反观眼前这人,散漫至极,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如同观赏斗兽般打量着洞中众人——这才是真正的傲慢!
孤月掷出长枪向斯堪曼刺去,后者凭着形散轻松躲过。孤月见识形散也不惊讶,攻势愈发狠厉,枪尖急点,戳挑夜蝠。斯堪曼形体难以汇聚,虽攻他不得却也未落下风。
孤月冷笑道:“果真是下等人,只晓得闪躲。”转过又把长枪往光屏投去。
页目向见枪势袭来,急忙向光屏又注入一股神通灵力,只听一声刺耳锐响,枪尖竟深深嵌入光屏。孤月瞬身而至,拔出长枪凿击屏面。心生狐见状,立即喷吐黑雾笼罩众匪,教唆一伙劈砍上去。
斯堪曼凝聚实体欲要救援,却遭耳不闻阻拦,正如页、木二人先前遭遇的困局,行动不能。
眼见光屏即将破碎,炎煜朱急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让我出去与他一战!”
页目向低声道:“你看那裂缝。待光屏一破,我们合力从此处出击,必能伤他!”
孤月奋力击碎光屏,枪尖直指页目向眉心。不料两道凌厉光斩自下而上袭来,正中其胸膛。他还没来得及掷枪躲过,炎煜朱又呼出一口烈焰,将他烧了个烟灰土面。木弈轩还想用藤锁困他,他纵身跳开,打落身上火花,目如豺狼般狰狞,直勾勾盯着三人,怒极咆哮:“卑鄙蛆虫!”
其余匪徒见状再度蜂拥而上。心生狐见孤月受挫,假意在外围呐喊冲锋,却始终不肯近前。此时通道中忽然传来厮杀声,他顺势退入通道察看。
炎煜朱双拳燃起烈焰左右开弓,急道:“趁那使枪的还没缓过气,我们快走!”
页目向环顾洞中局势道:“先别急,斯堪曼还被耳不闻的幻术困着。你们听通道里的动静,定是援军到了!”
只见心生狐慌忙退出通道,卫官们步步紧逼入洞,领头的正是张武。匪徒们见官兵到来,个个惊慌失措,不自觉地往洞壁退缩。
口不掩怒道:“乡里受官匪欺压了多少年!如今做了主人,就该把他们囫囵吞了才解恨!惧他们作甚!”说着便朝张武扑杀过去。其余匪徒受他鼓舞,也顾不得页目向等人,纷纷抄起兵器向卫官们捅去。
张武所率卫队虽仅十余人,却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非寻常卫官可比。而匪徒多是山民凑数,故讨不得半点便宜。唯独口不掩杀红了眼,异常勇猛,独自缠住三四名卫官,这才勉强稳住阵脚。心生狐胆怯不敢上前,一个踉跄往角落扑去。
炎煜朱挥着双拳前去助阵,木弈轩见斯堪曼仍受困于幻术,正欲重施故技打断耳不闻施法,孤月又提枪杀来。页目向忌惮孤月,目光不敢稍离,见他攻来急忙撑开光屏。孤月攻势愈发癫狂,几枪击碎光屏便要刺下。木弈轩吹开一轮叶刃遮蔽其视线,页目向趁隙亮出光指,正中其下怀。
孤月只觉浑身疲软,长枪拄地,稳住身形,眼中已翻出血红一片。他发出一声震天怒吼:“草蜱子们!”只见其头突生两角,背展双翼,身形急速膨胀,实非人形。页目向大惊失色,还未及反应,已被孤月一把扼住脖颈,带着飞向洞顶。
页目向被掐得喘不过气,指尖光芒乱点。孤月硬挺过几指,手劲更重几分。木弈轩急得取出铜铃猛摇,洞中草木应声汇聚成一条巨大藤蛇,她乘着藤蛇升上洞顶,前去搭救页目向。炎煜朱雨要脱身去救,奈何匪徒们似打头风般扑回。张武此时也无心恋战,口不掩趁他分神,一口咬向他的脖颈,被张武施力掰开,出得一片血淋淋。
张武怒骂:“草莽疯子!你们末日该到了!”
口不掩癫笑道:“末日早到过了!如今是极乐神仙日子!是没尽头的!”
斯堪曼试探多次,忽地参透幻术关窍。他缓步走到耳不闻跟前,撩开那遮眼长发,对上那双银泉般的眸子:“果然如此。看见了,便听见了;你动了,我亦动了。”说罢转身欲救页目向。
耳不闻却突然跪地,额头深深抵在地上,哀求道:“求公子手下留情!”
斯堪曼问:“你代表的是懒惰?”
耳不闻闻言将身子伏得更低。
“挺好,”斯堪曼淡淡道,“懒惰算不得什么大罪。”
那头优势转劣势,这边紧局变缓局。斯堪曼飞身上前,趁孤月不备夺下页目向,送至木弈轩处。孤月心中大疑,见耳不闻跪伏在地,骂了句“懦夫”,转身便来擒页、木二人。
斯堪曼又要上前干扰,孤月左右挥枪打散其形体,径直朝藤蛇顶端飞去。斯堪曼只得舍弃形散,凭实体拦在他面前。
页目向颈间一道青痕,猛吸一口气急道:“孤月体术绝非斯堪曼能敌,快施神通助他!”
奈何孤月身形变幻无常,法术拳脚都难近身。页目向急道:“引他出洞去!”
二人当即转向通道疾驰。孤月瞧见他们动作,将长枪往洞口掷去,随即振翅俯冲直追。
“他身随枪动,不可直闯,不如杀他个回马枪!”木弈轩闻言急止藤蛇,页目向骤然转身挥出数道光斩。孤月果真身形瞬移回至枪旁,木弈轩立时催动数轮叶刃齐发。
孤月长枪飞旋悉数打落,瞬时踏上蛇首,右手枪尖抵住木弈轩后脑,左手反扣页目向锁骨,将二人彻底制住。
斯堪曼双眉紧蹙,正要上前相救,孤月厉声喝道:“再近半步,便教他们身首异处!”
斯堪曼只得止步,转而讥讽道:“以人要挟,似乎有损男爵威仪?”
孤月纵声长笑:“什么稀罕爵位?与尔等渣滓谈论这愚蠢的标签人设,岂不可笑至极?”
斯堪曼鄙夷道:“你标榜七罪时,怎不嫌这标签愚蠢?”
炎煜朱怒道:“你占山欺民,官贼相护,这才是天下一等渣滓!”
孤月手上加劲,页目向痛得闷哼一声。“那群蚜虫,只晓得窝里横,仍谁都可做牧养他们的蚂蚁。你们既然寻到此处,便该明白——孤能成事,全仗南陵乡那些贱民!我看尔等衣冠服饰都是贵族形制,命投得如此好,早该惜命识相退去。劝尔等莫再掺和秦淮事宜,若肯罢手,过往恩怨一概不究。否则......”枪尖寒光乍现,休怪孤长枪无眼!”
见无人应答,他转向斯堪曼:“孤知道你会形散,擒不住你。但你虽有守备之能,却无杀伐之力,同样奈何不了孤。南陵乡的事自有南陵乡人了断,尔等何必自持正义惹人笑话?”
口不掩急声劝道:“月大哥你何必同官匪讲理,事到如今听了墨本的,反了就是!我们受了他们多少罪,草蜱子贵族只管吸血哪肯与你讲道理?”
炎煜朱一拳砸在他脸上,怒喝道:“好个倒打一耙!欺压乡民还有理了?你们这些勾结贪官的恶贼,反倒诬陷我们!简直无耻!”
口不掩吐掉嘴里的血,反手打了回去:“南陵人似圈养的肥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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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任人宰割,为何我们不能做那养猪人!要他们上访府官无人理会,回乡里反遭出卖,被流放深山!谈什么欺压,那都是他们活该!”
众匪被勾起前尘旧恨,怒火更盛,齐声高呼“反了”,便要杀了页、木二人泄愤。孤月把心一横正要下手,洞顶突然传来一声爆炸巨响,紧接着一道铁索飞出,将他从藤蛇上拽下,悬吊在半空。众人顺着铁索向上端望,只见石壁上竟凭空立着两道身影。来者皆披厚重长袍,要害处覆着护甲,唯衣色与胸甲纹样各异。只是离得甚远,看不清具体案式。
其中一人高声宣判:“孤月,青龙国秦淮府南陵城易食乡人士,现陈其罪孽如下。其罪一:联合三十四年间于南陵城中虐杀秦淮府卫官校官共计三百六十五人。此为弑杀罪。”
孤月只当是府衙援兵,嗤笑道:“欲加之罪!你可知这正是孤封爵之功绩?”说罢欲瞬闪拾枪却发现挣不开铁索禁锢。
那人继续宣读:“其罪二:联合三十四年至今非法强占南陵三乡良田十七万亩,强征租赋达十三亿金福珠。此为掠夺罪。”
孤月奋力挣扎,锁链纹丝不动,怒道:“从前保家、卫官占地收租时,怎不见尔等宣判?偏偏就我不能?”
“其罪三:联合三十五年至今利用职权,大肆经营娼妓等违禁行业,并与各商行违规贩售禁物。此为经济罪!”
孤月变化身形仍无法脱身,隐约察觉来人身份,心生惧意。宣判声继续响起:“其罪四:联合三十四年至今贿赂秦淮府要员,干涉政务,祸乱地方。此为政治罪!”
口不掩在下方怒喝:“一堆贪官污吏自己就乱了,哪来的政治!”仍叫嚣着让孤月动手。
“罪五:联合三十五年至今煽动民众,组建武装,弄权掌教,此为谋逆罪!数罪并罚,将无限期囚禁于亡川地狱。”
众匪闻得“亡川地狱”四字,惊惶弃械。口不掩屏息瞠目,难以置信地望向宣判者。
“其余从犯交由地方刑部审判。宣毕。”另一人收拢铁索欲离,孤月终于放弃挣扎。
页目向急唤:“判官先生留步!孤月并非主犯,那秦淮户郎庆布才是!”
牵索者置若罔闻径自离去,宣判者驻足转身:“暗部只擒草寇,官吏犯法自有刑部处置。”
“可秦淮刑部根本治不了他!”
“此非吾等职责,恕难照详。”
见页目向神色黯然,那人语气稍缓:“托公子之福,如今局势已变。回城自有惊喜相候。”
页目向重燃希望,又进言:“我听孤月所言,其中恐有隐情......”
“狱中自会明辨。纵有隐情,其罪难消,不可因私废公。”宣判者竟透出几分温情,宽慰道:“公子不必忧心,相较秦淮,亡川或许反是净土。”语毕身形渐隐,消失于上方空洞之中。
斯堪曼望向页目向,唇角微扬:“页长老果然清名远播,连暗部判官都这般礼遇你。”
此刻洞中局势已定。心生狐素来不敢与卫官交锋,耳不闻更是早失战意,众匪纷纷弃械投降,唯剩口不掩仍在负隅顽抗。他发疯般捶打着地面,双拳早已皮开肉绽,滚烫的泪珠混着血水砸落:“谁愿当这恶人!”
耳不闻扑上前将他紧紧抱住,额前散发早已被泪水浸透。
页目向试探着问道:“张卫官,您看......”
“暂且收押,待府上重组六部后再行定罪。”张武话音未落,手下卫官已取出镣铐上前。
页目向抬头望了望张武,又低头看那一众,精神萎靡,叹了口气:“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张武苦笑道:“公子仁厚,但依法论处,该当如何便如何。”
木弈轩劝道:“世事轮回难料。先回淮阳吧,那庆布总不该也有这许多苦衷。”
“我来迟了,竟已解决了!”炎煜朱闻声浑身一僵。页、木二人只觉这嗓音耳熟,转头望去,竟是严离!
张武不识来人,警觉地问道:“阁下是?”
严离含笑摆手:“不必紧张,我只是来寻弟弟的。”
炎煜朱急忙抢白:“严离哥!再宽限我些时日,向哥家的物件还没找全呢!”
“谁说要抓你回去?”严离挑眉,“见你平安便好。我还得回天原复命,没空管你。’
炎煜朱不信,严离继续道:“主事确实吩咐下来,但我并未答应。”他顿时欢呼雀跃,振臂高呼“万岁!”。
木弈轩见到严离,心中欢喜却只顾抿嘴笑着问好。严离也含笑回应,许久未见,印象里的小姑娘倒是越发出挑了。页目向赶忙上前见礼,严离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斯堪曼时顿了顿:“这位小哥的相貌不似本国人,倒像是东庭或占罗人士,离得很远。”
斯堪曼答道:“少将军赤发也很少见,从天原下来,路途也远。”
严离闻言顿觉失言,连忙致歉,斯堪曼也随即还礼。张武听得是兵部高官,正要行礼,被严离摆手制止。严离自嘲一笑:“只是奇怪人人都认得我......倒怪我太过张扬了。”
页目向关切问道:“严哥哥可知城中近况?”
“我刚从城中出来,看那阵仗料他们也掀不起风浪。”
炎煜朱急切道:“可七罪宗如同邪教,蛊惑了不少信众!”
“我出城时,宫府尹已取得逮捕令。若真有不聪明的,想来也是少数。”严离说着整了整衣袖,“我随你们一同回城看看便是。”
15. 秦淮篇-演出落幕
却说此前官民中道相逢,宫昌正奇怪为何万人空巷,忽听得人群高呼“打倒贪官污吏”,便笑着对卢围说:“你瞧,逮捕令下达不过一刻钟,庆布便已触了众怒,落得个人人喊打!”
“我们一路行来未见几人,他们皆从另一头来,怎会知晓我们张贴的告示?你仔细听,喊的是你名字呢!”
宫昌仔细听,果然如此,顿时怒道:“真有吞天的胆子!竟抢先我们一步!”急命四周卫官列阵拦住游行队伍。民众见卫官阻拦,初时尚有畏惧,忽有人认出宫昌,高声喊道:“宫昌狗官就在眼前。”众人闻言,抢谷子似的,都往前推涌,势要挤开卫官。
卢围埋怨:“都叫你等些时候,如今可是真触了众怒!”
宫昌冷眼扫视:“等严将军到来时,他们就能清醒不成?”卫官们立即后撤数步,将两位官员护在中心,利刃齐出,寒光凛冽。民众见刀剑森然,不敢再向前冲撞,只高声呼喊着严惩贪官。
宫昌厉声喝问:“尔等有何证据,竟敢诬告本官!”人群一昧高声争语,大放情绪,并无人理会他。
卢围递过一只喇叭,耳语:“剧场的好玩意!用这个!”
宫昌举起喇叭怒喝:“你们有何罪证指认宫昌!”声浪如惊涛拍岸,气势似熔岩奔涌,底下的壮汉子都被吓停了气。
人群被问得哑口,交头接耳片刻,终于捶胸顿足鼓起勇气:“你身为府官,党同伐异,蔑视王法,残害同僚,株连无辜,罪该枭首!”
宫昌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所告诸罪无一实证,尔等怎敢聚众滋事,阻挠公务!”
人群中几个清醒者开始冷静思索,却听杂声又起:“我们有众多人证相互印证!”
宫昌怒其愚昧:“他们同出一党,何来互证之说!”当即取出逮捕令逐字宣读。仍有民众不肯信,叫嚷着吏部欺压诸部,私造逮捕令。
宫昌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把拉过卢围,命他详述庆布罪证。至此民众方醒悟大半,却仍有固执者高喊:“即便户部罪孽深重,你吏部又岂能独善其身!”更有众多戏迷坚信七罪宗绝无可能犯下如此重罪,反倒可怜他们是党争棋子,命运多舛。
宫昌欲说出前事以证,卢围急忙拽住他手臂,以密音告知:“如今已稳住大半民众,你万不必说出府上丑闻笼络其余!若只谈庆布及其党羽之罪,百姓尚觉官府监察严明,民心可安。若说出几部先前丑事,那才是惊涛骇浪,一发不可收拾!”
“可如何让其余人等信服?”
“即已是小众,只需大众裹挟,官威震慑就是了。”
见宫昌仍有犹豫,卢围恳切道:“你若真为了秦淮百姓,隐瞒才是真诚!”
人群已吵得不可开交。一边说铁证确凿,岂能不信官府,直呼冤枉了好官;另一边说官场诡谲,无风不起浪,谁能独善其身?这方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台上光鲜亮丽,底下尽是污浊;那方辩事情尚晓一半,不能妄下论断,仍坚信七罪宗初心不改,万古长青。
众说纷纭间,忽有细心人问:“怎不见芃丝同墨本先生?”众人闻声四顾,莫说那两位,就连商帮名流都隐出大半,于是皆以为他们畏罪潜逃,对宫府尹的话便又信了几分。
卢围得意笑道:“你瞧,我说的可灵验?命卫官们继续张贴告示,围抓其中挑唆者,如今只消待正主落网就是了。”
宫昌神色稍缓,却仍蹙眉长叹:“若最终仍教他逃了,我必不甘心!”
却说页目向等人回到城中,张武等卫官需押送耳不闻一众返回卫城厅,便先行告辞。严离此时记起半战所托,问道:“你们之中,谁是心生狐?”
心生狐畏惧非常,迟迟不敢应答。口不掩鄙夷其怯懦,用肩膀将他顶出队列,冷哼道:“叫你呢,怕什么!”
严离并未动怒,运起一道纯阳真火注入心生狐心脉。口不掩以为要动刑,正要怒斥,严离解释道:“你兄弟半战告知,你所修''心妒''功法损及心脉。今日我废去此功,你好生调养便是。此番祸事起于府官作恶,狱中不会为难你们,望你们诚心悔过。”
口不掩默然不语。心生狐功力尽失,浑身脱力险些跌倒。张武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惊恐躲开,最终只得由口不掩将他扶住。
炎煜朱心直口快:“原来你一口一个嫉妒果真是有心病!”
木弈轩忙止住煜朱胡言乱语,心生狐却也不辩解,苦笑说:“我习心妒是自愿,倒是苦了半战跟着学了心怒。”
炎煜朱愤愤不平:“暗部推托不抓官员才是可气,你们也是受了那庆布的害!”
斯堪曼淡淡道:“暗部本就独立六部之外,不过问才好,免得失了最后一片净土。”
严离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很少与暗部打交道,不知其中门道。听小哥此言,似乎颇为了解?”斯堪曼推说只是在书上见过,严离便不再追问。
张武再度告辞,页目向见口不掩仍面有不甘,上前轻声道:“宫府尹性情刚正,虽有些自负,却是个好官。南陵的悲剧,绝不会重演。”口不掩并未理会,扶着心生狐随卫官离去,唯有耳不闻低声道了句谢,默默跟上。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木弈轩没来由说了句:“他们是两兄弟?真像啊。”
炎煜朱瞥了一眼:“不像吧?”
页目向忧心道:“不知宫府尹那边如何了,那蛛王也是个难缠的角色!”便提议前往政厅查看。但见沿途贴满庆布的通缉令,心知宫昌已掌控局势,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刚至政厅门前,值日侍卫急忙唤住他们,说是卢工长已在玉楼春设下酒宴款待各位。几人闻言,便转道往玉楼春去了。
炎煜朱一听酒楼名号便来了火气,直说不愿再踏足奸商之地。页目向劝道:“卢工长肚里肥油够多了,吃他一顿不算亏心。”
木弈轩疑惑道:“原以为是宫府尹设宴。”
页目向笑道:“他上次在政厅摆宴已是破例,哪能再指望他破费。”
众人步入玉楼春,卢围早已候在门前相迎。炎煜朱讥讽道:“卢伯伯真是家财万贯!这酒楼可是出了名的贵!”
卢围朗声大笑:“能宴请秦淮贵客,这般排场已是怠慢!”
炎煜朱忽想起前事,急忙拉住严离:“严离哥哥带了多少银钱?”
严离从容道:“为图轻便,只带了六七百银福珠。”
炎煜朱顿时泄气:“这可不够赎回向哥的太阳石。”
卢围听闻原委,立即唤来掌柜要求赎回太阳石。掌柜不敢推诿,清点银钱后,虽心有不甘,也只能将太阳石物归原主。
页目向谢道:“有劳工长伯伯垫付缺数,日后定当奉还。”
卢围连连摆手大笑:“不必不必!”
斯堪曼问道:“宫府尹怎么没来?”
卢围笑道:“他性子执拗,只托我代致谢意,还请诸位见谅!”
斯堪曼追问:“庆布与芃丝可曾落网?”
“通缉令已传遍全府,定能擒获!”
严离见他颇有主人翁意识,好奇道:“不知小哥是如何与我这几位弟弟妹妹相识的?”
炎煜朱抢着答道是页长老安排,却被斯堪曼当即否认。严离以为他刻意保留,笑说:“长老他挟煜朱安排我到,因南洋之事引判官们来,又托你一路相护,果真周全。”
斯堪曼略显不悦:“我并无隐瞒之意,确实只是偶然相遇。”众人见状也不反驳,由着他去。斯堪曼心中郁闷却懒得争辩,自顾自大快朵颐起来。
页目向正色道:“卢工长,按理说户部掌管工商,应当调控物价。这玉楼春的菜价如此高昂,实在不合常理。”
卢围笑道:“售价高低全凭买家愿意出价!玉湖一带地价金贵,周边物价自然水涨船高,合情合理。”
木弈轩闻言追问:“既然地段优越,客流量大,薄利多销也能回本,何必定此天价?”
“小姐此话就是不知道其中行情了,单价要是降下来,便是日日满席、流水三翻也仅得个收支相抵罢了。”
彼时几人临窗而坐,窗外夜色初凝,今日新得一弯月牙,钩下满池星辰入水,天色尽黑,看不出水色,凭风淹出一串渔沫,方知晓是鱼满池仓。不必说街上如何,单隔壁桌就在议论七罪宗,再听卢围说起先前城中之事,想来闹得沸沸扬扬,必定作为饭后谈资久闻于城中。
众人出了玉楼春,严离见着满天星辰心生澎湃,喜道:“我假期休满也该回天原去了。还麻烦目向、弈轩以及斯堪曼兄弟费心,帮忙照看煜朱。若这边事情办妥,尽快回舍源为佳。就此别过,舍源再见!”
卢围堆笑说:“严离将军一路顺风!”
炎煜朱辩驳:“他们还常被我照顾,哪有麻烦他们?”
众人听了皆笑。严离转身正要离去,木弈轩又叫住他,严离问是何事,木弈轩羞答答地说:“路上平安!严哥哥再见!”严离微笑点头,入了月色中去。
页目向向来知晓木弈轩的心思,斯堪曼自然也看出,二人皆笑不点破。唯独炎煜朱于情事迟钝,还问说怎么作别两次。卢围见几人玩闹,也上前告辞:“公子小姐们若无他事,下官便回去了。”众人也不留他,就此别过。
炎煜朱试探着问:“向哥,我们几时回舍源去?”
页目向捏着他的脸笑道:“就知道你不愿回去!放心吧,七罪宗的事虽已了,但失物仍未寻回,只是前番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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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黄玉冠的线索,如今不知从何找起。”
炎煜朱笑呵呵道:“不妨事!反正又没定时限,我们慢慢找便是。”
页目向见他笑得没心没肺,气得又去捏他脸。炎煜朱被扯着脸还在笑,连连佯装讨饶。
斯堪曼提议:“不如再去一次夜市碰碰运气,兴许能有线索?”
页目向点头,忽而懊恼道:“我又忘了,早该将岁寒剑的残片取回的,丢在那里实在可惜。”
斯堪曼道:“剑既是在那里碎的,埋骨于此也算适得其所,不必再费心寻回。”页目向心里也明白,只是心中仍不免可惜。
几人已离开玉楼春好一段路,木弈轩才回过神问要往何处去。页目向打趣道:“你的心思,倒比脚步走得还远些。”
待到夜市,但见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免疑惑:下午才出了那样大事,怎的转眼又是一派繁华?食摊炉灶蒸腾着袅袅白烟,言笑的行人、揽客的店家一如往常,任谁也看不出半日前的风波。页目向喃喃道:“或许该去一次南陵……罢了,去了也无用。”
斯堪曼见他神色黯然,轻声问:“可怜七罪宗?”
页目向望向他,无奈一笑:“也可怜南陵人。到底是官府的错。从前我只当虽有个别徇私之徒,大体总还是为民的。如今见了此间种种,反倒羞愧起来。”
炎煜朱声音激昂:“向哥何必替他们羞愧!我们又不是那些当官的。”
木弈轩温声劝道:“天下之大,总难免有蛀虫。如今宫叔叔当权,相信定会还秦淮一片海晏河清。”
页目向挑眉一笑:“卢围工长方才还在玉楼春设宴,八荤八素,四色凉碟——这秦淮水,浑着呢。”
却说严离行去潇洒,只是主事不好当家。她细算着严离已出发三日,不仅音讯全无,更未见将煜朱带回,真可谓愁心似水,月满清江。眼看时日愈久愈不安稳,主事琢磨着再派人去接应,便找来教官商议人选。她不禁埋怨道:“离小子如今入了朝堂,竟全然不顾家中急事!”
教官却也没个主意:“收粮后刚录过新兵,家中年满十六者皆已入伍。若再选年岁更小的,只怕反要让他们涉险……”
主事急道:“那便从年满十五的中挑两三个,结伴前去!”
教官深知主事说一不二的脾气,试探着问:“岩嶙、澜沧二人如何?”
“确是两个好孩子,只是太过老实了些。”主事面色凝重,沉吟片刻,终是摆手道:“罢了,眼下也寻不出更好人选。你去将他兄弟二人唤来,我要当面好好嘱咐。”
话说北境有座小城名叫桑杨沙,终年清寒。城中尽是灰蓝的石楼,积雪的街道映出浅紫色的光。北境人生得高大,肤色冷白,恰似这方水土的天气。因而那位面色红润、带着南国风韵的异乡人便格外显眼。
他在此客居日久,城中居民多已识得他,怜他漂泊不易,常赠些衣食。这日,长冬的酣眠中,他忽感心悸,猛然惊醒。他整理好行装,背起那柄名为“临灵”的长镰,推门而出。
房东伊娃太太正烧着锅炉烘烤衣物,见他下楼,笑问要去何处。他怔了片刻,几乎要转身回房,却终于立定思索,走到老妇人身边:“伊娃太太,我要出趟远门。这些年,多谢您照拂了。”
伊娃太太只当他要去远足,劝道:“若要去大堡,明早动身也不迟。外头正起大风,你快回屋罢。”
他踌躇片刻,低声道:“不是去大堡……是要回故土一趟。”
伊娃太太未听清具体去处,仍挽留:“那就明早再上路也不迟啊。”
他沉吟少许,取出一袋金福珠塞进老人手中:“这房间,还请您为我留着。”
伊娃太太这才恍然:“这……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几时回来?”
他不知如何作答,只道必定归来,转身推门而出。伊娃太太忙挎着篮子追出来:“我给你缝了好几身衣裳,路上天寒,都带上罢。”他赶忙接过,劝老人快回屋去。老妇人却执意立在门前,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他将衣物连竹篮收进乾坤袋,纵身一跃,化作一缕寒雾向南飞去。他十分熟悉前途地貌——见燕山便折向西,望丹京复转向南,不过两昼夜,已入秦淮地界。仿佛冥冥中有灵引路,他在月牙山顶凝回身形,按下云头,径直步入落英洞中。
洞中早已空寂无人,只余先前打斗的痕迹。他细细察看,推想当时情景,忽见地上有一截断剑。俯身拾起剑柄的刹那,玉质剑身竟应势重生,岁寒剑瞬间恢复原貌。
他轻抚剑身,喜道:“果真是你!”随即拾起散落玉碎抛向空中——前尘往事尽数浮现。又在洞中搜寻一番,未见剑鞘踪迹,便转身往淮阳城方向去了。
16. 东海篇-五光商会
木弈轩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张武不是审了那小贼,怎么还没得消息?”
页目向正愁线索断了,听罢就要过去。
木弈轩劝道:“夜深叨扰不便,不如明天去?如今见了严哥哥,晓得他意思,也不消防着兵部了。”
炎煜朱笑说:“正要正正当当、大大方方地进去!”
回到客栈,掌柜瞧见几人归来,抬眼笑夸辛苦。几人折腾一日,周身困乏,匆匆睡下。不想没几个钟头,便被一阵叩门声惊醒。斯堪曼闭眼装睡,炎煜朱扯过枕头捂住耳朵,终究是页目向无奈起身开门,来人原是卫官张武。
张武扫过屋内情况,拱手道:“打扰公子休息了。先前因公事耽搁,昨夜才得空审问那小贼。据他供述,是从集市游动摊贩处购得绿翠甲,自己并不曾去往舍源镇中。”
页目向略有些愣神:“那他可有交代是哪处集市,哪家商贩?”
“这便难办了,这等游商一无固定铺面、二无执照文书买卖都是当场钱货两清,过后便再寻不着踪影。”
页目向顿觉浑身乏力,兴致全无,正要婉言辞谢张卫官,好再歇息片刻。张武却话音一转:“不过……倒也并非全无线索。”
页目向不免平添了些火气,径自往桌前一坐,仍按捺着性子示意他讲下去。
张武低声道:“商贩应当是东海人士,公子或许可往东海一探究竟。”
页目向觉着好笑:“如何断定?”
“庆布历来以不宜扰民为由,默许无牌经营,只是需要挂靠大商帮,免得失了体统无人担责。”张武解释道,“商帮中有五派最为兴盛,并号‘五光’。五帮商客皆披袍戴帽遮掩面目,唯独袖口纹了各家标志,倒不刻意避讳我等。”见屋里几人或转过面对或起身侧耳,显是生了几分兴致,他这才迈进屋掩上门,故意沉声道:“五光绣纹精致独特,分别是松间鹤、幕上樱、芒尖月、梧桐凤凰和柳下小野。旁人不敢随便仿制,故而好认。”
斯堪曼忽然开口,语带嘲弄:“莫非那贼人恰好注意到对方袖口花纹,正是这五光中地处东海的哪一派?”
张武微愣,连忙摆手:“五光皆在东海国中。”
页目向点头道:“从前就有听说东海以商治国,此事倒不意外。却不知那小贼看见的是哪道光?”
张武笑说:“公子形容倒是有些风趣,说的是‘柳下小野’——柳帮的纹样。”
页目向追问:“若是要去东海,如何最快捷?”
“玉湖港有水路班次可直达,顺流而下,不过两三日水程。”张武略作迟疑,“只是......毕竟境外之地,需户部签发过关文书方能放行。”
页目向再问:“如今府上官中生变,这文书要等到何时?”
张武道:“这个实在说不准,些许几日又或许明日即可。”
页目向心中尚有疑虑,只是如今头晕脑胀思考不能,又怕耽误张武时间,便送他下楼。等回身问斯堪曼:“你说东边的贼会千里迢迢来西边偷了东西,在道中就随意处置吗?”斯堪曼笑他自生纠结,翻身面壁又睡去。页目向也不恼他,独自坐在桌前沉思。
等到了午后,木弈轩敲门进来,见页目向神叨叨地默念,因问道:“可还为七罪宗的事想什么呢?”
页目向转述了先前张武的话。听得屋中吵闹,炎煜朱才撑起身子,挠着后背打着哈欠道:“是要去东海了吗?”
页目向听着生烦,故意对木弈轩说道:“即便绿翠甲是由那五光售出,如今也落在了秦淮。其余两件兴许也已售出,不如先在秦淮仔细查找一番,东海暂不忙去?”
斯堪曼嫌弃道:“如今秦淮六部各职皆遭清算,那几个商帮凡在秦淮的业务名目,若有私弊,自然也在清算之列。你去询问宫昌一二,便知那两件下落,何必如此扭捏。”
页目向一听,正觉有理,喜道:“你好聪明!”斯堪曼却不理他的好话,侧身背过,闭目养神去了。
却说宫昌实在繁忙,并未亲自接见几人,只遣一名下属官员带他们前往商帮办事处查访。那陪同的官员是淮阳户部商务司一名学吏,姓林名晖,见了众人便低声道:“公子、小姐万安。此次前往,万不可声张引人注目。虽说庆布已倒,但五光并未祸及其灾,即便查访,也只可装作例行公事模样。”
炎煜朱皱眉道:“听你这说法,好个倒反天罡!难道还真有三分惧怕这五光不成?”
林晖忙答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五光势大,非秦淮小府所能规管。再者秦淮商贸往来常仰仗其助力,官府用度也多靠其接济。庆布得势时也尚居其右,何况我这等小吏。尤其公子需得小心,还得提防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几人听了不答,似为应允。
却说这柳帮办事处在那高楼大厦之间,具体是一块洼地,名唤清白坊。此地原是几条巷陌交汇处的一块空地,前些年被人砌起围墙圈住,如今要进去,须得从周边屋舍穿行。再说这柳帮财力雄厚,周边三百民宅皆归其所有,倒似圈出一方小国,若要藏污纳垢,实在容易。
林晖引着几人走进一间门面,内里是一条逼仄的通廊,一边列着书架,一边设着柜台,看似书肆模样。廊道尽头却另有一门。柜台后坐着个干瘦老头,面色阴冷,直勾勾盯着来人。林晖取出官碟上前交谈数句,那老头抬手一指里门,示意放行。
炎煜朱很是不喜这狭长通道,快步出了门去,待看清周遭光景,却又退至木奕轩身旁耳语道:“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倒不如舍源镇三会集节热闹!”
木奕轩与页目向先后走出,见了眼前景象,心中倒也颇为赞同煜朱所说。许是刚经历一番动荡,此刻场中实在谈不上热闹:不足百平的天井里只零散停着十几口箱子,站着的人尚且不及此数,可谓一冷清。
页目向小声问林晖:“我听说他们是黑市背后的掌舵,只道虽是个分支,也该是处纸醉金迷的场合。莫不是我听错了?难道五光并非豪商蔑法之流,竟是全然合规的?”
林晖笑说:“公子形容果真风趣,此处虽不十分夸张,但实在是私下贸易往来良处。您瞧中间那些木箱,此箱名‘木秤杆’,有称心如意之功效!”
炎煜朱听了问道:“什么称心?”
林晖饶有兴致地解释:“这木秤杆有两奇。此箱形制唤作‘闷仓’,是旧时大逃灾传下来的做法——当年富人为避灾祸,将家财尽数存入闷仓,却是只能存进,不能取出。”
炎煜朱接话道:“不过箱子结实罢了,开箱想必麻烦得很。”
林晖拍手扬眉道:“正要说这另一奇!南洋上有类高乔唤作''称心木'',虽是草植却颇有灵性,一能认主,二能认物。你取它做匣制箱时,需取耳垂血一滴染上,这便算认了主。往后存放物件,它只收一件——再多便会自行吐出,南洋人管这叫''一心一意''。而这木秤杆,正是由这称心木所造。”
他神色一振,又道:“既认了血缘,便与主人心意相通。除非用更贵重之物替换,否则箱中原物绝不出仓——正因如此,任凭刀劈斧凿,皆难开启!”
木奕轩觉着古怪:“若真如此,岂非只有庄家称心?长此以往,如何周转得下去?”
林晖两眼放光,凑近喜道:“小姐有所不知!眼前这些秤杆,起初都存着一千金福珠,是柳帮当家当着众人面放进去的。这些秤杆运作多年,里面现存的货物只贵不贱。往常使钱币买卖,既要贴补差价,又难寻奇珍异宝;如今以物易物,各取所需——这如何不称心?”
炎煜朱问道:“可总有换来的宝贝装在这箱子里,他既取不得,心里也不惦记?”
木奕轩接话:“上学时听老师讲,东海人从商为最。但凡有价之物,必结有种种契约,又凭这些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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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左右钱财流向。这柳帮主人用的,应当也是这类法子。”炎煜朱还想追问,木奕轩却摇头:“我虽听得懂,却说不清其中细致关窍。”
林晖也笑应:“正是小姐说的这个理。”
几人说笑间又进了一间屋子。屋内未开窗,仅悬一盏小灯,将人影映得愈发昏暗,四下里列着几排堆满账簿的书架。
“户部的?不是月初才来过?”屋里转出一位妇人。页目向循声望去,但见那人眉梢斜挑,脖颈纤长,活似一只昂首的鹅。
林晖忙陪笑道:“常嫂嫂,庆布这事出得突然,不得不来叨扰一番。只是略行例事,片刻便走。”说着将一片银叶子递到她手中。
这位常嫂嫂边翻白眼边露笑,一把将林晖拽过倚在门边,示意几人进去,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你们户部如今也挑上人了?这几个后生模样倒还算可爱。”
“嫂嫂玩笑,您才是一等一的美人!”
“少滑嘴。我问你,那边逃了几个?”
“我这可答不上了。今时不同往日,此事户部一点消息没有。您也……”说罢林晖偷瞥了眼里屋,又抬头望了望天上。
常嫂嫂懵了片刻,破口骂道:“好小子你也不看看这是……!”
林晖连忙比了个噤声手势,用唇语道:“保证和嫂嫂无牵连。”
常嫂嫂仍气不过,往林晖大腿根上使劲一掐:“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呢,你们可别着急吃呀!”
页目向觉察到那二人关系不简单,眼下又不知在嘀咕什么,实在可疑。但瞧着眼前堆积如山的账册,也不知从何翻阅,心中便犯了难。
炎煜朱看得烦躁:“林晖真不够意思,龙门阵摆得热闹,我们哪懂这个!”
木奕轩毕竟有些才学,翻看几页已然明了:“到底是大商帮!这账目倒是规范得很。所有账册都按门类、日期排列,最近十天的买卖记录都在最上层架子上,得劳烦斯堪曼帮忙取下来。”
提到他名字,三人才反应过来,忙四处张望,这才发现斯堪曼不见了。
页目向恼道:“他怎么这般闲不住!又跑哪儿去了?”
炎煜朱心想正好,喜道:“这屋子阴湿又不见光,曼哥该是受不了去外边院子里了,我出去找他!”
“你等下,先过完这几页账再去。” 页目向拉住他,“斯堪曼天目神通远胜府上众人,即便随性行事也不至出事,眼下查账要紧。”
木弈轩抬手抽出两本账册,叹道:“不愧是大商帮,光一日往来单据便有三四册,这般翻找肯定没结果。”
炎煜朱接过一本:“你可是行家,我们就更是没辙了。”
页目向半开玩笑道:“莫不如让斯堪曼夜里再来偷一回?”
木弈轩合上账册应道:“眼下还真得如此最为妥当。”
几人商议定便往外走。林晖陪笑迎上前:“事情好了?那就不耽误嫂嫂了。”常嫂嫂仍斜睨着众人,轻哼一声,转身往内室去了。
“公子小姐们可有结果?”见几人摇头,林晖忙道:“那实在可惜,或许等宫大人得空再......”
话音未落,忽听小广场上喧闹起来,涌进许多着青灰长袍的怪人。页目向眼尖,瞥见他们袖口的纹样——正是柳下举伞的男子图样,心道:原来这便是“柳下小野”,果然特别。
“你们查完了?”斯堪曼轻巧地从屋檐跃下。
页目向摇头:"你方才去哪了?"
“我将这几百间瓦舍小楼都探了一遍。”斯堪曼道,“一无主家,二无客商,三无存货,真不知靠什么撑起这‘一光’的名头?”
林晖这才注意到斯堪曼已往返一遭,笑道:“公子莫怪,正是空房子才好用。眼下木秤杆要开匣了,诸位请随我去瞧个热闹。”
几人自然都想见识木秤杆的神奇,便随着林晖走向围观的人群。
17. 东海篇-木秤杆
那些木秤杆做圆心,青灰袍商人们整齐划一地围成了十几个圈。林晖笑喊着到前面来,随即卖力挤进其中一个圈,便没了人影。
人流将几人冲散。炎煜朱发育未足身形颇小,被推攘到外围,见旁边有个二尺高的花坛忙站上去,见视野开阔便不打算再往前挤。木弈轩见人群汹涌也生惧意,正连连后退,被炎煜朱瞧见,伸手拉上了花坛。
木弈轩笑问:“你怎么也没上前去?”
炎煜朱指着前方喜说:“这儿刚好能看清最前边那个木秤杆,有人正要上去开匣呢!快看!”
木弈轩回头望去:乌压压一片,分不清是人是鬼,都望着那一点金色的璀璨。人群如跃起的浪花般扑向那缕光泽,试图将其卷入其中,汹涌的浪潮最终无功而返,又回归成一片青灰的海。
木弈轩暗自惊叹道:“看来都没有更合秤杆主人心意的宝物了。”
炎煜朱拍着木弈轩肩膀喊道:“弈轩姐你瞧,那些空屋里亮灯了!”
木弈轩不觉已看了许久,这才意识到入夜了,四周坊间却灯火如昼。
却说页目向失了方向,正欲寻找几人,偏又被架在人群中进出不得。斯堪曼在高处瞧见页目向,使了个避人目光的神通,翩翩悬停在他面前。页目向心惊,忙要制止,忽觉周遭人群并无反应,才晓得其中关窍。
“往高处去?”斯堪曼托起页目向,飘至屋顶落座。
页目向赞不绝口:“你果真厉害!能遮蔽大众目光,定是极为了得的幻术。”
斯堪曼后仰靠着屋瓦笑道:“是哄我的吧?我家里人可都会。”
页目向知他故意讥讽却不恼,解释道:“我先天体质有缺,不宜修习《辉照》,故而如此不堪。”
斯堪曼这才想起书中另一记载,顿时明了前因后果。正要回应,却被页目向一把攥住衣袖。
“你看那人手中,可是红晶石?”
页目向目力极佳,十步外的针眼尚能看清。斯堪曼尚未辨明他所指何处,又听他惊呼:“红晶石被兑进去了!”
那青灰的人海骤然翻涌,聚作一点激起万丈波涛。四周屋舍内灯影摇曳,门扉嘎吱作响,传出纷乱脚步声。木弈轩与炎煜朱不知发生何事,只听得人声鼎沸,争相传告:“换心了!换心了!”个个皆作慷慨之态,以他人之喜为喜,愈发癫狂难抑。
炎煜朱好奇道:“莫不是哪个秤杆易物成了?”
木弈轩被这阵势骇住:“我也未看清,不如先寻向哥汇合?”
自屋顶俯瞰,但见后巷忽涌出一队披甲卫士,排开人群,护着那易物之人便要离去。页目向急道:“斯堪曼,你先跟住他!我去寻煜朱和弈轩取箱!”言罢指尖凝出一团光球,抬手抛上空中,纵身跃下屋檐。斯堪曼见状亦收去幻术,背后展开两对蝠翼,循迹追去。
仍沉浸在狂欢中的人群,将天上忽现的一轮圆月也只当作主人家助兴的玩意儿。木弈轩心知是页目向的暗号,忙拽着炎煜朱向光球处挤去。
页目向见二人赶来,急急吩咐道:“红晶石刚被兑进旁边的秤杆里,斯堪曼已追人去了。我们且先盯住这匣子——若有人易出,便向那人索要;若始终不得,待此间人散,再找柳帮管事的讨回。”
炎煜朱恍然道:“怪不得了!方才听得闹嚷嚷的,原来换进去的是自家东西!”
木弈轩蹙眉道:“看这些围客的反应,恐怕许久才能成一桩买卖......自然要走第二条路。但是巨贾之家,当真会如此通情达理?”
页目向也觉方案欠妥,沉吟道:“若不行再请宫府尹出面。只是如今夜深,拖到明日又不知会生什么变故——让斯堪曼去一趟?”
木弈轩道:“这倒可行。若依林晖所言,即便得了木秤杆也开启不得,不如一并带回舍源,请工头大伯施展手艺。”
尚未议出结果,忽闻鸣锣击鼓声骤起,人群如潮水般向巷口涌去,三人当即被裹挟着向前。
炎煜朱疑道:“这是主人家开始赶人了?”
木弈轩应道:“兴许是今日买卖已成,便不再留客了。”
随波逐流间,页目向余光瞥见有人正在搬运木秤杆,恐难再辨认,急中生智排开人群,一个腾空跃至搬运者跟前。刹那间人群静止,烛光大亮,全场目光齐集于这位不速之客。
事发突然,木弈轩实在难以置信,慌忙间一手取出铃铛,另一手紧紧握住炎煜朱的拳头。只见页目向镇静地取出节气令,沉声道:“现在可还能易物?”
见烛火依旧通明,搬运人员答道:“请。”随即落下那十余架木秤杆。
页目向径直走到其中一架前,将节气令存入其中。不过片刻,红晶石便被吐了出来。
见此情形,人声再度鼎沸,竟盖过先前。木弈轩愣得出神,炎煜朱生拽着她去寻页目向,惊道:“向哥这是疯了吗!”又闻一声锣响,人群复又流动。待他二人好不容易挤到页目向身旁,却见页目向镇静自如,偷偷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木弈轩二人虽知他必有主张,心中仍是困惑难解。话已堵到嘴边如何忍得住?终是炎煜朱冒失开口:“向哥你可看清自己换的是什么?那可是节气令呀!”
不待页目向应答,搬运人员上前道:“诸位,主人有请。”
见对方人多势众,页目向不敢推拒,在众甲卫围送下进了一栋独楼。忽觉内中设计颇为雅致,不由小心打量:地面铺着金松香木,墙嵌黄花纤丝,唯有一面流川屏风伫立房中。那屏风似在眼前开合变幻,待回首定睛,竟凭空多出茶几、蒲团、瓜果点心并一盏明烛——主人家早已端坐上席。
席间另有一位客人,刚摘下帽衫,戴着灵鹿面具,难辨面容。待页目向等人进来,他便起身告辞。页目向觉着此人十分熟悉,一时却想不起何处见过。恰逢主人招呼入座,也就将此念暂且搁下。
入席后,屏风开合间升起四扇障子,甲卫的身影映在障面,个个手持斧钺,威势凛然。主人年近三十,眉色浅淡,面容和气,身着异域长服,倒与纹饰中“小野”的模样有几分相似。旁有一童子跪坐执笔,仪态端正,身后案架上更列着数把钢刀。
主人并不寒暄,开口便问:“几位换出了什么?”话音柔和,却分量十足。
页目向如实道:“一枚红晶石。”
主人轻笑:“换进去的是何物?”谈吐虽轻快,犹似八面埋伏。
页目向谎称:“一块钨金玉牌。”
主人追问:“从何得来?”语句轻描淡写,用意浓墨重彩。
页目向半真半假答道:“传家之宝。”
主人家笑着摆摆手示意送客。屏风恍惚间三开三合,周遭景色再度变幻,再定睛一看,又回到玄关。三人便稀里糊涂出了独楼。页目向紧闭其口,炎煜朱与木弈轩紧随其后,疾步回到旅店房中。
待关上房门,炎煜朱两手抓住页目向双肩急道:“向哥你怎么把节气令扔进去了!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弈轩先去关窗。”页目向低声道,“此乃无奈之举。我见红晶石将被抬回库房,只怕再难寻回。节气令却不同:其一,斯堪曼亦有一枚,可让他再催动寻物口诀;其二,木秤杆虽称刀枪不入,想来也抵不住节气令自内一记能爆,届时自可轻松取回;这三......”
炎煜朱心领神会:“节气令天下仅二十四枚,价值连城。即便未能取回,也绝无更称心之物能将其换出!向哥真不愧是舍源第一精明!”
木弈轩担忧道:“可斯堪曼至今未归,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没有。”话音刚落,斯堪曼便开窗跃入室内。
页目向问:“怎么这时才回来?可是遇到了麻烦?”
斯堪曼径直走向床榻:“我按你说的跟着那人到一栋独门小楼前,他进去了,我便在窗外窃听。可惜门窗紧闭,什么也听不见。过了一阵见你们来了,正想跟进去看看,他却出来了,只得继续跟踪。”
页目向恍然:“难怪觉得面熟!”
斯堪曼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跟了约有几里路,直到汉江水边。他似早已发现我,未及交手便跳入水中。待我要下水捉拿,他却浮上岸来,说了句‘东海见’,便消失无踪了。”
听罢,页目向哭笑不得:“这是非要我们去东海不可?”
炎煜朱自然欢喜,乐呵呵的不作声。
木弈轩劝道:“不过多半月行程,倒也能求个心安。”
页目向无奈点头,又对斯堪曼道:“还得劳烦你一事。”
斯堪曼正闭目养神,轻哼:“你倒惯会编排我。”
页目向讪笑:“待夜深了,要仰仗您再去寻一次节气令。”
斯堪曼蹙眉:“又丢了?”
页目向将先前计策又说了一遍。
斯堪曼赞道:“原是我小瞧你了,这倒算个主意。”言罢取出另一枚节气令,念动口诀,又升起一缕霜晶飘窗而出。
斯堪曼从床上撑起,幻化为一只夜蝠夺窗飞出,不一会儿又径直飞回:“情况有些不对劲,霜晶道直直地通向天上。”
屋内三人听说如此都挤到窗边,见得月相阴阳对半,漆空浓烟纹罩,星辰扑朔难辨,一缕寒霜径直而上没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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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弈轩道:“我在学堂时听说北境沙国有种载具唤作空舟,转桨凭空,日行千里。柳帮的库房也许就在天上?”
页目向思索一番叫住斯堪曼:“若是在天上,守卫必定有限,地面支援不上。就怕留了什么机关险境,你独自难以应付。我们同你一起去瞧瞧,彼此好有个照应。”
见斯堪曼面露疑虑,页目向接着解释道:“煜朱会凌空术,我使白驹,提口气也能扶弈轩上去。”斯堪曼这才点头应允。
几人各施手段探入云层,果见一艘飞舟悬于云海之中。
木弈轩叹道:“亲眼得见,果真不同凡响。”
众人小心落至船尾,借帆布遮掩窥探船上动静。页目向低声道:“都仔细些,眼下虽不见人,霜晶却指向舱板——那边正有道楼梯......”
斯堪曼闻言再度化作夜蝠,悄无声息地潜入其中。
等候约一个钟头仍不见回音,页目向皱眉道:“斯堪曼不该耽搁这般久。我与弈轩先进去查探,煜朱速回城中,与宫府尹说明情势。”
未等炎煜朱答应,不知谁喊了一句:“哪里来的孙子偷到祖宗头上了!”
三人心惊,突地一柄链锤照着炎煜朱面门飞来。幸得他反应机敏,天目光转间双臂腾起烈焰,硬生生架住那柄链锤。
他正要发力拽出偷袭之人,奈何对方气力更猛,反被链锤带得抛向半空。炎煜朱急忙撤手,借势翻身稳住身形,当即施展凌空术。
“好小子!”那人也跃上空中,抡起链锤就要再掷。
页目向急忙挥出几道光刃斩断铁链,铁球失了牵引直直坠向甲板,震得船身剧烈摇晃。
木弈轩迅速撒出种子,木神铃铛在她手中急摇——破壳、抽芽、生蔓,疯长的植物顿时盘踞甲板,绽出片片青黄色小花。
那力士落回船板,骂道:“净耍花招!”随手扯过一根枝条含在口中,霎时三春转秋,万木同枯。
页目向护住木弈轩:“这手段邪门,小心别让他近身!”
“防我近身也防不住。”力士耳力奇好,尽管说得小声仍听能得明白,边说着边抽出腰间所配双刀,“刚溜进舱里那只蝙蝠小子倒还有些俊采,你们几个的话?一起吧。”
“向哥轩姐躲着些!”炎煜朱在天上喊道,高举着天火流星就要掼下。
力士飞身一步跃出半空夺过流火,光与热尽数在他手中消散,忽然寒风拂夏,瞬时白昼入夜。
炎煜朱脖圈红透,怒打了一连套拳法,皆被对手一一避过。倒是力士抓了煜朱一个破绽,左臂奋力一振将他震落下来。
页目向忙跃出接过炎煜朱,力士又要来拦他。
“你不要这破箱子,我可带走了?”斯堪曼倚着舱门口喘息,身边赫然便是一口木秤杆。
“幼稚。”力士仍有几分玩心,转而攻向斯堪曼。
“页目向念咒!”
页目向虽稍显迟疑仍急速催动节气令。斯堪曼亦早将自己那枚节气令护在胸前,力士双刀刚挥至他面前,只听木秤杆内噼啪作响,千万道能量奔涌四溢。轰隆巨响中,力士被震飞倒地,炽烈光芒瞬间吞噬整艘飞舟,碎片纷落如雨,一时间烟尘翻涌,火星迸溅。
斯堪曼因有节气令护身未受大碍,自烟尘中振翼飞出。页目向念咒时便已携着煜朱、弈轩先行撤离飞舟,虽受余波冲击却无大碍。几人刚松得一口气,不料那力士竟还有余力,抓起身边碎木便向页目向掷去。页目向白驹术尚未纯熟,闪避间身形不稳,木弈轩当即脱手坠落。斯堪曼俯冲而下,急忙接住。此时飞舟燃尽,轰然解体,船上货物连同那力士如骤雨般倾落。
页目向一眼便瞧见了坠落的节气令,正要飞身去接。那力士仍不甘心,猛一发力将节气令击向远方,这才力竭坠下。
页目向气极反笑:"斯堪曼,弈轩和煜朱暂且托付于你。我瞧清了下落轨迹,去去便回!"说罢白驹身法展动,疾追而去。炎煜朱恐他独行遇险,连喊等等便要跟上。木弈轩本欲劝阻,见他执意如此,只得由他同去,自与斯堪曼降下地面等候。
斯堪曼打量了一下四周,皱眉道:“这里不是玉湖外森林。”
木奕轩以为天上地下难免有些距离偏差,并未在意:“兴许到了岳山郡?倒也不算太远。”
斯堪曼没应答,找了片干净草地躺下。木奕轩也只能就地坐下等待。
待到三更时分,斯堪曼道:“先睡一觉罢,天亮或许就回来了。”
歇到四更天,木奕轩惊醒:“怎么一宿未归?”
等至五更天明,二人已循着页目向离开的方向寻人去了。
18. 东海篇-岭上开花
页目向追出去不过几里路便落地捡回节气令,转身要回去却瞧见一青衫兜帽客悄然跟在身后,凭他戴着的灵鹿面具认出他正是前一位换心人,佯装镇定主动招呼:“您可是柳帮商人?我有一朋友正好在找柳帮做事,他脚步略慢就在林里不多时就到了,您可先等等他吗?”
商人听罢笑出声来,倒显得页目向谎话格外拙劣,缓了缓才说:“往前再走二十里路便是坂奈城,是入东海诸岛第一关要。城中有家酒庄叫‘岭上开花’,听说正设一牌局,庄家拿出珍宝做奖赏,我打算去赌赌运气,你可愿意一同前往?”
页目向觉着奇怪:“你可不是说错了?我先前还在淮阳城中,两地相隔少说千里怎会……”
商人佯装痛心疾首叹气道:“我瞧见天上明晃晃一团,定是我帮飞舟出事,哎!”
页目向大概猜到他言外之意,仍觉荒诞不可信,于是答复:“多谢告知,我还需停留片刻等等同伴,您先请罢!”
“若错过了三更天,牌局胜负怕早已落定,宝贝也不知落入谁手,你记得快跟上。”那人真不等页目向,生风般往坂奈城走去。
页目向心想:若线索断了怕又要多生事端,不如快去快回。于是下定主意跟了上去。
入了城中,黑灰色的道路两旁是紧密不透风的短脚木屋,障子窗像是面上的线成排般流动于屋墙之间,仅能凭檐下的连断区别不同人家。檐下吊着淡黄发白的纸灯笼,说作中发白,又唤□□;门前蹲放着生着青苔的刻字石灯笼,称为一字板,别名四暗刻;道侧拦置印有歌乐文的五彩花牌灯笼,当是做生意的揽客招牌,都叫它九莲宝灯。路上行人不多但声音不绝显得热闹,城镇在百灯交相辉映下弥漫出一种暧昧的紫色调。
页目向不识歌乐文但也晓得其大概走样,见了那些灯笼便更信了商人几分,一路跟着他走到间木屋前,瞧见边上花灯印的居然是青龙文字,故认出这就是那家“岭上开花”。
商人脱鞋站上踏板拉开障子走了进去,页目向也学样照做。进去玄关口挂着许多面具,样式有人物传说亦有飞禽走兽。商人摘了枚猿猴面扣在页目向脸上,笑说:“小心别丢脸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人声嘈杂、热闹非常,页目向循声望去,一群人围坐一桌,或唏嘘或高呼,料想这便是商人所说牌局了。
商人去了兜帽说道:“先与你分说几句。他们玩的是叶子牌,又称八字牌。进去后若有空位便坐下,开局后按右上左下次序,庄家会依次向客人发牌。每轮你可捡取当前牌,亦可任其流向下家等候其他牌——每轮仅能收取一张,称为''置入''。如此循环八轮,需凑齐三册''牌图'',形制为三三二。牌上纹样分八类四属,共三十二种,每种各两张,你再照着《叶子图谱》拼出点数最大的三册牌图,分别与上下家比对。初始先计你五十点,胜上家则加其点数,负下家则扣减相应点数。无论几局,点数先达一百点便叫‘夺魁’,若途中点数扣尽则算出局,由下家夺其位,空席以待新客——可明白了?”
见页目向点头,他继续道:“八轮中唯有第三、六轮设有‘未济’之规矩,此轮庄家发牌,你可用前轮所置牌与之交换,但若该牌已流至下家,便不可追悔。其余规矩,你入局后自然知晓。不如先翻翻《叶子图谱》认认牌罢。”
页目向接过商人丢来的图谱,认了一些字样和牌图才发现这所谓八类四属正是天地易经,倒也从小熟读不免增了些信心,又瞧见正好刚有人出局便接替入席。
牌桌首尾衔环,内设机关,桌面可环绕活动。庄家在里站着发牌,轻敲铜钟示意新一局起手。发到页目向面前的是一张天牌,他还想着凑什么牌型最佳,忽听得惊堂木一拍,骤然桌面转动又流了张冰牌来。页目向怕再次轮空只得先抓来凑数,稍得了空去翻图对案才懊恼不已——捡了张独册牌。流掉的天牌倒是张百搭,偏又被下家捡走,于是更觉失策。
折扇嗖地一展,庄家摇扇再一合示意二轮开始。页目向得了张弓轮,心意却盯着上家的山牌。上家戴着老狼面,应该是个熟手,轻快捻起那张山牌置入手中,也算断了页目向一番念想。页目向略感失望,后手似乎也并无什么好牌,便随手置入一张大舆。
八盏小碗呈上各位桌前,庄家提壶绕桌斟茶,原来是三轮前的过场。页目向正要换出冰牌,却见来了一张雨泽,正好与冰牌凑图,不敢犹豫急忙抓上,又突然想起上家已拿了一张山牌,刚想悔过放下被庄家哼声警示只能悄声拿回。
庄家先是舞神后是举杯,抿着嘴巴又吐了团真火愉悦诸人。页目向此前已拿了工绳和风牌,眼下发来一张雷电,若是第一轮抢了天牌这局该算是天胡。老狼这轮运气好,也得了张天牌,他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立即置入。上上家是张狡狈面,页目向瞧见他悄然置入巫牌,将手中山牌换出,并重重一点。于是流了雷电要等山牌,老狼见状只得隐忍不发。
又是击响木、又是鼓锣锤,庄家十八般才艺真是平添热闹。狡狈有意在帮页目向,几番抓空喂了页目向小石与水两张好牌,恰好凑成三册牌图:“雪山寒江”、“投石问路”、“水风井”,共计一十五点。老狼差一张云雾也能有十五点,只可惜手气不佳,另外狡狈有意提防,早早将其中一张云雾捏攥手中不放。上下相较,这第一局页目向竟赢了七点,如此信心倍增,倒也不怕再玩几局。
不知庄家操持了几个来回,页目向也愈发熟练。也不知是否因为新手运气好,他确实累到了七十点,还兴奋觉着这叶子牌果真好玩,只晓得要赚够一百点,也忘了夺魁是为什么。
对坐着一人白枭面,牌技奇好,几局下来面上已有了九十余点。这边狡狈虽也有些巧思,奈何管不住远家,只能寄希望全场一致押宝他上家,缓一缓局势。座上都不是愚笨的人,只是少了些默契与团结。页目向恰好是白枭面上上家,本还算半个盟友,如今也不得不支持下家以求拖延。
如此又撑了几局,要到了五更天。这最后一局白枭手气极佳,自摸了一副"风雷相生"先步夺魁。页目向仿佛大梦初醒,懊悔不已。庄家走出环桌,取过高台上供着的礼盒。这时页目向才注意到原来奖赏就在一旁静静的摆着,而那引路的灵鹿早已不在这酒馆中了。
白枭面接过盒子便起身走了。页目向想跟上前去却被庄家拦住,他听不懂歌乐语只能用手比划示意,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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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突然讲青龙语:“阁下的底钱还没结。”页目向一时诧异,庄家念咒般絮叨着:“一局台钱一金,阁下玩了九局,合计九金,点数余五十三点该还退三金,共差六金的台钱。”
页目向自觉理亏却实在生气:分明是被柳帮那小子摆了一道,可他哪里有这么多钱?只能佯装着要从乾坤袋里掏出些什么,边念诀就要使白驹飞逃。可瞬间眼前一面扇子开合,四周景色变幻不知去路,于是又陷入这东海国的“能面川”中。在一片白茫茫中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有人谈话,只是语言不通仅能辨别出“源君”等重复音节,也不知他们说的什么。他们说完就现了身。页目向一眼便注意到他们袖口那凤凰梧桐的纹样——原来是梧桐商帮的人呐。
为首的揖礼道:“贵国虽然有古话言‘不知者无罪’,可阁下的确欠了我们六金,不如以工代偿如何?”见页目向不作声,他继续补充道:“店主得了一件奇宝,要送去平京都献给上面主人。”见页目向面露迟疑,又忙解释说:“并非凶物,其中另有缘由。此去沿途多刁民,海上多悍匪,昨日青家的飞舟又失事,颇不太平,故需专人护送。”说罢呈上木匣,掀开锦缎——里面不是黄玉冠又是何物?
页目向本还有些惭愧,见到黄玉冠后心中乱鼓擂鸣:黄玉冠怎会凭空出现在这里?若真是什么算计,也未免太不防备我了!可若真答应了再反悔,未免太小人了些......他们又怎么信得过让我去送?总不会爷爷的安排当真如此周密!可若是不答应,莫说如何拿回黄玉冠,便是想从这幻境脱身也难。弈轩、煜朱、斯堪曼等我久了应该也着急,兴许已经寻我来了。虽然明抢也不是头一次,只是先前还可归咎事发突然,不是我的本意……不如先应下,看看如何!
对面见页目向应允,笑道:“我们已经找好一位勇士与阁下一同护送。季君,请上前来。”
被称作季君的少年应声走来。他生得清俊瘦小,额前蓄发,脑后扎髻,身着袖窄身宽的袍服,腰间配一柄竹鞘长刀。他躬身行礼道:“在下稻谷田季。”
页目向不由失笑,心想:这异国他乡竟也书同文、行同礼?怎么个个都会青龙语?答道:“季君唤我目向即可。”
稻谷田季再鞠一躬:“是,目向君!”
页目向略感不适他这般郑重。
梧桐商人又嘱咐道:“目向君与季君务必快马加鞭,将宝物平安送至平京都主人手中!”
又是那柄折扇转过,众人回到店中。几名梧桐商人簇拥着两位护送者就要往店外驿站赶。
页目向见他们如此急迫,忙道:“请稍等,我在城中尚有未了之事,能否宽限几个时辰?”
“护送珍宝优先。目向君的事,我们可以派人代为处理。”
页目向强调再三无果,眼看就要被强行带走,只得妥协:"那请答应我,若有人来坂奈城打听我的去向,务必要如实相告!"听得对方满口应承,页目向这才勉强动身。
却说斯堪曼与木弈轩也到了城门前。沿途上见着不少蹒跚的酒汉和起早的挑夫,去路醉生,来行梦死。红日被远山遮了半幅,初露晨光,或许今朝倒是个生机盎然的清晨。
19. 东海篇-鹿角医生
木弈轩对着城门上牌匾念道:“坂奈城。”
斯堪曼挑眉:“看,果真到了异邦。”
木弈轩若有所思:“想必是飞舟一直在前行,不知不觉已载我们行出千里。”
“偏偏在这异国他乡走散了。若是向哥和煜朱找到了节气令还好,若没找到,真不知该如何汇合!”
“曼哥,节气令蓄能当真要满十二时辰,少一刻都不行吗?”
“我们不通歌乐语,言语不通无处打听。连向哥他们是否进了城都不知晓,更别说是否已经会合,实在令人着急!”
木弈轩心中焦急,不停絮叨。斯堪曼虽觉烦扰,却仍由她发泄,偶尔应声安抚。二人先往卫城厅去,接待的卫官结巴半晌,勉强挤出几个青龙字,终究是鸡同鸭讲。只得悻悻离去,如同涂漆般搜遍坂奈城上百条街巷,直至晌午方觉腹中空空。
“你也累了,不如去找家旅店歇息吧。”斯堪曼提议,“开门做生意的都聪明,没什么语言不通的说法。”木奕轩点头应允,想着无论如何也得过了午夜才有后话,到时免不得再要费些体力。
木奕轩早注意到街头招牌有不少假借青龙文:“那边招牌上几个字带着食旁像是饭馆,不如就去那家吧。”
斯堪曼并不讲究饮食,闻言上前叩开障子——果然是家饭馆。店主双手叠于腹前欠身行礼,明黄色袍服的袖口绣着芒尖月纹,昭示此处亦是五光商帮的产业。
斯堪曼面露不耐,就要离开,恰好被跟上来的木奕轩挡住去路。
木奕轩问他:“怎么了?”
斯堪曼停步:“没什么,我不饿,你点自己的就好。”
木奕轩满脸狐疑正要追问,店主开口道:“两位贵宾请这边入座。”
闻言木奕轩睁大双眼,喜上眉梢:“您会说青龙语?”
店主笑说:“我们商人做生意,免不了来往走动,各地语言都能说几句。”
木弈轩兴奋道:“我们来坂奈城找人,请问您可曾见过两个少年?一个穿青墨色水衫,另一个穿红底白边的薄袄,都说青龙语。”
店主似在回忆,木弈轩眼含期待地望着他。斯堪曼轻哼一声,点了几道贵价菜,扬声道:“您可以慢慢想,麻烦说得仔细些。”
店主笑答:“店里我不曾见过。不过坂奈城面积不大,若他们尚在城内,可去岭上开花打听;若已出城,不妨问问坂奈车站,定能寻得消息。”
斯堪曼讥讽道:“照此说来,卫城厅倒成了摆设。”
二人匆匆用罢饭食,循着店主所指方向往岭上开花去了。
早时页目向刚到车站,梧桐商人催得紧,也不理会他那些拖延章法,半架着就往车上送。这车也怪,外看像个青果,内里是空心木厢,两侧各开四五个一尺宽的小窗,十分闭塞。
“掌柜怕人多眼杂,包了整辆车。直坐到滨海津再换船。”
“你们不一起?”页目向问完便觉着自己多嘴。
“店里生意忙,又缺荷官,实在走不开。”
“不怕木向君笑话,我们从未出过坂奈城哩!”
页目向正自疑惑,又被梧桐商人催着出发,只得靠窗坐下。季君抱着宝盒紧挨一旁,车上除司机外再无他人。待商人们下车,车便沿着路轨往前驶去,渐没入远方天际。
再说斯堪曼与木弈轩寻至岭上开花,不知需戴面具的规矩,贸然闯入里间。庄家与赌客纷纷侧目。木弈轩觉着此地不宜久留,正要退出,斯堪曼却浑不在意,上前问道:“可有会说青龙语或德洛特语的?”
众人默然观望,只等掌柜处置这不速之客。四下安静得瘆人,一柄折扇悄然展开。斯堪曼察觉异样,掐诀施术,凭空扬了把金沙。木弈轩恍惚间似又见到那幅流川山景,只是未及显现便消散无踪。
木弈轩在青白坊已见识过类似手段,忙问:“这是?”
斯堪曼道:“东海国有幅传世名画《能面川》,后世多有摹本。无论制成屏风还是折扇,皆有将人纳入画境之神奇。”
木弈轩刚要追问:“你怎会......”
斯堪曼抢先答道:“书上见过。”
隐在赌客间的掌柜看得分明——此乃他首见《能面川》失灵,惊诧之余想起页目向先前嘱托,忙示意手下出面周旋。
不知从哪闪出一位白袍商人,上前问道:“阁下可是木向君的好友?”
斯堪曼见又是五光商袍,嫌恶地皱起眉,由木弈轩点头应下。
白袍商人解释道:“木向君因赌局欠下六金,掌柜便委托他护送货物抵债,现已前往平京都。临行前他特意嘱咐,若有人来寻,定要告知去向。”
木弈轩急问:“他从来没有什么好赌的习惯,会不会弄错了名字?”
“万分确定。前些时候刚走,是在下亲自送上的车。”
斯堪曼问清车站方向,拉上木弈轩便走:“先去追上那个冒失赌鬼,让他好好说个明白!”
木弈轩正要跟上,忽又转身问道:“店家,请问他身边是不是还有个少年同行?”
白袍商人略作思索:“确是二人同来。不过另一位似有要事,早已离去,他的去向在下便不知了。”
木弈轩不及再问,已被斯堪曼拉住,匆匆赶往坂奈车站去了。
却说炎煜朱挨了力士一记重击,本来无觉大碍,正奇怪底下风景怎么变化许多,忽感心悸目眩,气力一泄,直坠而下。待被好心路人喊醒,急问什么时间,一听已过晌午,连呼不妙——这追人不及反把自己丢了。
他随人流进了城,却又不识道路。眼见连绵的灰瓦木屋样式陌生,心中愈发惶惑,逢人便问"福来客栈怎么走"。路人要么不搭理要么一嘴奇怪腔调,只留他干着急。等他猛然瞥见一家店铺匾额上书《坂奈城清屋》,方才惊觉自己似乎已不在青龙国境中。
炎煜朱盘算着:若去求助卫城厅倒也能回去,只是向哥他们下落不明,我若独自回去太不仗义。不如在此等候他们来寻,幸好向哥总说什么鸡蛋不鸡蛋的,分了二金给我,应当够用些时日。自觉此计甚妙时,忽又是一阵钻心剧痛,当街晕倒在地。
炎煜朱勉强撑起身,发觉自己卧在榻上,环顾应是处民居,向眼前唯一的老人问道:“是您救了我?”
老人停顿片刻方答:“见你晕倒在地,是挑夫太郎将你背回来的。阁下是青龙国人?”
炎煜朱微微一怔:“您也是?”
“不不,只是年轻时学道,略通青龙文字。说起来,那时候青龙语还称作“上文”哩!那时候......”老人说到这有些黯然神伤,见炎煜朱挣扎着要起床,忙来搀扶,“你肩胸间淤血极重,我只做了些简单处理,你仍需静养一段时间。”
炎煜朱思索片刻:“老伯我看你人挺好,又能交流,能否让我就借住你家医馆......”
老人慌忙打断:“莫要提什么医馆!这里不过是寻常民居!你也非我病患!”
炎煜朱纳闷他突然这么大的反应。老人贴向窗户看了看外边,确定无人才敢解释:“东海不是谁都能当医生的!”
炎煜朱以为然道:“那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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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各地通用的道理呀。”
“不不不,”老人连连摆手,“这个国家只有鹿角医生一种医生,其他人哪怕是精通医术也无门路。”
炎煜朱疑道:“什么是鹿角医生?”
老人又朝窗外瞥了一眼:“小兄弟可曾听过五光?”
炎煜朱撇嘴:“所以这鹿角医生又是哪一光的招牌?”
老人摇头:“东海是商人治国。大商们在六部皆有人脉——或者说,六部的官员本就是大商帮扶上去的,此所谓‘商择优入仕’。但这也是近些年的说法,再往前数,就得论血脉。有些商人是旧时勋贵,在大创革新后不得已才下海经商。那时大产业早被五光瓜分殆尽,他们先天不足。近些年因局势变化,老勋贵借政策弥补短板,连颁《教标令》《土地令》与《鹿角令》三令。其中《鹿角令》明定医疗资源公有,非持鹿角医师证者不得行医,违者必下大狱!”
炎煜朱点头道:“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妥,老伯您应当早日去登记证照,也免得担惊受怕。”
“若真能轻松登记,老汉我早去了。这三令的标准全在上头,既没具体字条也没明细例证。自三令落实以来,买卖文凭成了专门行当,地价先如泄洪后似山喷,鹿角医生协会更是一滩浑水。若真入了那门去,从此便不再是医者,而是彻彻底底的奸商,生病与否不论事实,全凭医会拍脑袋决定,卖药倒是成了一等大学问!”
“怎么敢如此荒唐!”炎煜朱怒上心头,肩口又抽痛起来,忍不住咬牙嘶声。老人忙来搭手让他躺平,见他情绪激动,便岔开话头,聊些别的。
不多时,又听见有人敲门。老人警觉,忙噤声前去查看。刚贴上门,便涌进几名卫官打扮的汉子。
“老田中,有人举报你又私下接病人了。罚金还是蹲几天号子,挑一个吧,都是老熟人了,算你八折。”
老人忙堆起笑:“误会了,误会了,是路人借宿……”
炎煜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卫官那吊儿郎当的模样甚是讨厌,强撑起来:“老伯,他们是要做什么?”
卫官斜瞥一眼,问老人:“他是青龙国的?”
老人忙躬身答道:“正是,正是!”
卫官点头:“无知者无罪。既然如此,便不追究你的连带责任了,只交齐自己那份罚金便是。”
见他们仍在推搡,炎煜朱心头火起:“这是什么意思?”说罢下床挺身拦住老人,“老伯,他们究竟要为难你什么?”
“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堂下坐着!不过是缴些治安费,卫官先生好说话得很……”
炎煜朱闻言,掏出仅剩的两枚金福珠,一把塞给卫官:“你们两个,这些够了吗?拿去找你们的鹿角医生治病去吧!”
卫官虽听不懂他嚷些什么,却乐得收下这金灿灿的珠子,嬉笑道:“这外乡人倒是个阔主,就是蠢得像头驴!”朝田中打了个招呼,扬长而去。
炎煜朱瞧他们戏谑轻蔑的样子,着实可恨,便问田中他们在嘀咕什么。田中不好直译,只能劝慰道不必认这罚金。炎煜朱当即不乐意,就要去赶卫官,田中没能拦下。那卫官又岂是肯松口的主?两边语言不通,田中还妄图在中间搅清这浑水。
炎煜朱气得头晕,给那两卫官一人一记火拳,却仍不解气,随即感到一阵目眩神迷,眼冒金星,瘫倒在地。俩卫官本以为撞上了硬茬,暗自叫苦,挣扎起来见他这般模样,急忙取出枷锁套上,押送往卫城厅。田中还想跟上去申辩,被卫官回头厉声恐吓一番,也只能缩在原地,望着那无辜的外乡人,久久伫立。
20. 东海篇-海垢渔村
却说页目向与稻谷田季出行已久,透过车窗风景判断,已来到一处渔村。车行于山岭之上,村子在谷底一览无余:密密麻麻的棚屋扎堆建造,像是无纸可书写的字;空气中弥漫着腥臭与腐败的气味;灰褐色的人影隐在破旧的木板之间,好似被污黑海水推上岸的死鱼群。
稻谷田季好心告诫:“木向君务必小心,这一带多有刁民拦路,切莫起什么善心,无须理会方能平安度过。”
页目向尚不解季君何意,便觉车速趋缓,似有停下迹象。他刚想探头去看路况,无数只手便猛地拍打车窗,惊得他向后猛撤一步。
“这是什么山兽?”
稻谷田季叹道:“都是些穷疯了的渔民。木向君,你且往车尾去,在下自有办法。”正说着,他拔出竹刀立于身前,低喝一声。一股巨风以其为原点迸发而出,排山倒海般震退了爬车拦路的人群,硬生生开出一条通路。
车继续行驶。页目向看向那些被吹得四仰八叉的人,忍不住道:“罪过,罪过。”恍惚间,他瞥见一抹赤色照进了那片灰褐色地带。“那是?”页目向无意间发问。季君收剑正要入座,闻言也朝远处望了一眼,沉声答道:“以前我还住在村里时,大人们管他们叫‘贵人’。”
过了一阵,又有一辆车路过渔村岭。伏倒的人群再度爬起,一瘸一拐地堵在车前。司机无意相让,竟作势要往前碾,试图逼退人群。木弈轩以为是山匪拦路,正想出手相助,却听司机嘟囔道:“早知这一站非得赔些进去才过得去!”说完便向窗外扔了数颗银福珠。人群顿时齐齐扑向珠子,车前瞬间一空,司机急忙加速驶离。
斯堪曼突然举手示意要下车。见司机不理,他使了个移形术,拉着木弈轩一同下了车。
木弈轩还未及发问,斯堪曼先答道:“见着个熟人,不如去打个招呼?”
“什么熟人?”
“芃丝。”
木弈轩略显讶异:“在车上瞧见的?你可确定没错?”
斯堪曼点头:“横竖已落后页目向一步,不如去找芃丝问问,或许另有些收获?”
木弈轩本还有些犹豫,见斯堪曼已朝着渔村深处走去,也只好跟上。
与公路上狂放的民风不同,棚屋之间多了几分含蓄与克制。村民们大多沉浸于手中的活计,只愿分出一双眼睛,直勾勾地钉在你身上。木弈轩被盯得心里发怵,小声道:“我并不觉得芃丝是那种会与民同乐、深入采风的艺术家。不如先回去找到向哥要紧。”
斯堪曼笑道:“你看前面那户——门口有人偷窥的那户,芃丝一定在里面。”
木弈轩半信半疑,假装路过朝里瞥了一眼。屋内那衣着鲜艳、容貌倾城的人,不是芃丝又是谁?他对坐着一位身披粗布的美少年,而门口那两人,与其说是偷窥,不如说是盼望——盼望着那抹红也能沾染到自己身上。
芃丝虽在屋内,目光亦在评点屋外行人,凡路过一人,必在心中留下一句外貌的点评。待他与斯堪曼视线相接,正暗叹又得一绝色可用,却后知后觉来者不善,登时冷汗直冒,拉过身旁美少年便要夺后门而逃。
木弈轩取出铃铛左右摇动,催生藤蔓直取芃丝。芃丝故技重施,架起蜃楼步佯攻,实则闪过藤蔓掠至街上,撂下怀中少年,转身欲走。
斯堪曼飞身上前,口念法诀,指间掐出数道玄色戒圈向芃丝套去。芃丝中招,顿觉身负千钧,却挣脱不得,惊慌喊道:“诸位前辈救我!”
刹那间,几名红袍商人破开棚屋,齐向斯堪曼杀来。木弈轩抽出藤鞭拽下一人,斯堪曼则化身夜蝠,数处飞掠。红袍商人们见识到这等手段,明了不是对手,忙施展那方孔钱元的绝活,一同遁走。
木弈轩收铃问道:“这是什么术法?好生诡异,竟像掉进钱眼里,寻也寻不着了。”
斯堪曼亦不明所以,闷不做声。先前被撂下的美少年却走上前来,扑通一声跪下,恳求二人带他离开。
男孩看上去与煜朱年岁相仿。木弈轩见斯堪曼不作反应,便将他扶起:“怎么好端端跪下了?可别是叫我们误会了。”
男孩说的是歌乐语:“先前红袍大人许诺要带我去平京都!我一见二位大人,便知你们更有来头!”他见木弈轩面露狐疑,心知语言不通,便机灵地指了指岭上的道路,又指了指天上的云。
木弈轩仍是不解:“他要我们去哪儿?”
斯堪曼道:“八成将我们当作另一个芃丝了。”
“什么意思?”
“人贩子。”
木弈轩顿感悚然。斯堪曼却又道:“亦或是星探一类。性质相仿,只不过多了些‘不情不愿的自愿’罢了。”
“你从何得知?”
“容貌姣好的落魄少年,与达官贵人的故事,我听得可不少。有空说几个给你听便是。”
“若真要带他上路,怕是不太现实。我们尚且不知去向,又如何搭救得了他?”
“不必理会,先回大路,看能否搭上下一辆车。”
留守棚屋的村民皆躲在角落偷看,不敢上前阻拦。木弈轩见他们受了波及,屋舍破败,人人带伤,心生不忍,便摇铃再度唤出根木,粗略修补各处建筑;又从袋中取出几丸丹药揉碎,将粉末洒向空中,念动咒诀。绿色荧光如流萤般漫入众人身体,伤口处传来酥痒之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她十分享受这善举,笑盈盈地欲唤斯堪曼一同乘车。未及出村,那些刚恢复的村民竟纷纷追来,抄起鱼叉、扫帚,欲将她驱逐。
木弈轩愠怒:“这是什么道理?”
斯堪曼鄙夷地扫视着那些双目圆瞪、却面带惧色的村民。
村民们见木弈轩反而停步,又吵嚷起来,最终推出一人上前交涉。那人喊道:“你的!快快地走!”
木弈轩攥紧拳头,转身便往岭上走去。斯堪曼冷哼一声,昂首离去。
二人在站台候了片刻。待木弈轩气渐消了,她忽然想到一事:“车会在这站停吗?”
“便是不停,我也有法子上去。”
正说着,一位身着工装的大爷出现在站台,在告示栏贴了张新告示,不一会儿便离开了。木弈轩闲来无事,凑上前去看是什么内容。只见“通缉”两个大字赫然在目,旁边竟印着自己的画像。她难以置信地惊呼:“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斯堪曼皱眉道:“怪不得他们要赶你走。只是,为何单放你的画像?”
“对呀!曼哥你才更该是他们的眼中钉……”见斯堪曼白了她一眼,木弈轩讪讪地收了声。
“想必是红袍在背后运作,不愧是传媒大亨。”
“那怎么办?公车肯定不能坐了。”
“这有什么?这告示还新鲜得很,难道担心车上已有人读过并认出你?等到了平京都,只要别招摇过市,没人会留意你。”
木弈轩虽仍有些疑虑,但听斯堪曼如此说,也不便再多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炎煜朱再度清醒,已身处牢狱。昏暗逼仄的室内除了一张草铺,几乎别无他物,谷草隐隐散发着一股霉味。
“卫官呢!”炎煜朱怒拍牢门呼喊,立时引来狱卒呵斥。那狱卒见又是这好生事的异邦人,扭头便走。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给我回来!”他又嚷了一阵,见投诉无门,只得悻悻住口,思索对策。
值班房内,另一名狱卒笑道:“那小子真把卫城厅当自己家了?”
刚巡查回来的狱卒骂道:“莫说不是他家,就算是他家,也是我们做主!”
“可他是青龙籍,你说……”
“照老规矩办。我倒盼着来个金发碧眼的才好。今晚子时红袍大人会来例行公事,都仔细守着,莫坏了规矩!”
炎煜朱心中盘算:“这牢门确实结实,硬闯不易,却不知要关到几时?若时日恰当,正好免去我风餐露宿。等向哥他们寻来,一番解释便能赎我出去;最不济遭遣返,也能省下一笔路费。”想到此处,倒也心安理得起来。
时至午夜,牢狱深处传来一道开闸声,随即是窸窣脚步声。几名红袍人举着蜡烛,悄步巡过每间牢房,那梦中的人便坠入了更深沉的梦境。
炎煜朱只觉这一觉睡得格外酣畅,再睁眼时,周遭景象又变:几十张并排的上下铺罗列于一间巨室之中,床距狭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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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容两人侧身通行。随着众人陆续醒来,人声愈发嘈杂。几名红袍人举着铜锣锵锵敲响,震耳的金鸣盖过喧哗,霎时惊醒了所有人。
为首的身形一动,高声喊道:“你们都是罪人!你们要戴罪修行!”唬得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嘴快,喉头刚滚出一声“为……”,红袍一指他,身旁两名打手当即上前将其架出。红袍抬手便是一记响亮耳光,厉声道:“规矩!”这一声落下,所有目光尽数垂下,无人再敢直视。
“你们要修习艺术、传承艺术、发扬艺术!”红袍商人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有了前车之鉴,即便他前言不搭后语,神叨叨呼着些不知所谓的话,也无人敢贸然接茬,只屏息等着他下文。
“我们经过深思熟虑、多方考究,已为尔等备下最适宜的修习内容。因材施教方是上道,所有人的教材,皆是独一无二!”他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惶惑的脸,“勤恳修习,尔等才有达成救赎之日!”
炎煜朱压根听不懂他们在呜哇些什么,一直尝试调用天目神通,却屡屡失灵,心头不由暗骂:“总爱搞些上不了台面的手脚,我倒要瞧瞧,你们又在唱什么大戏!”
红袍按部就班地安排着,先分组,后评测。待炎煜朱被引至跟前,红袍上下打量,眼中掠过一丝满意,点头道:“门面倒是周正。来,开口试试。”见炎煜朱充耳不闻,毫无反应。疑道:“青龙国人?”于是又派上翻译让他唱歌。
炎煜朱心头烦躁,索性扯着嗓子胡乱嘶吼了一通。
红袍听得眉头紧锁,当即摆手打断,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点评:“罢了,以后不必开口了,对嘴型便是。再让他跟着做几个动作瞧瞧。”
翻译员又教他模仿几个基础舞步。炎煜朱心中不耐,也只是敷衍了事地晃了两下。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红袍面露嫌弃,下了定论,“往后便去演戏吧。”说罢,他挑了本手册塞给炎煜朱,便不再多看一眼,扬声道:“下一个!”立刻有人被引着上前,接受新一轮的“验身”。
炎煜朱随手翻开那本厚册,见竟是青龙文字,倒是贴心。前十几页密密麻麻排着每日训练的安排,夹杂着诸多饮食忌口;后面则全是人物设定档案,名字取得洋气,叫“佛朗明戈”。从家世背景到生活癖好,无不细致描摹,更有诸多细节演绎指导。
他正疑惑怎么才入门就发剧本,一旁的翻译凑过来低声道:“这可是你今后要演的角色,一丝也错不得,万万不可穿帮!”
听这一说,炎煜朱也郑重起来,低头细读几页。谁知越读越不对劲,越看越恼——这哪里是什么角色剧本?分明是教人如何高价卖弄皮肉的下流学问!
他心头火起,只暗暗立誓:“先容你们猖狂,待我休养几天,定要去报官!”
此处按下不表。话说炎煜朱那两堂兄弟,早先假着要带他回府的名头溜了出来,在外游玩了好几日。眼见盘缠将尽,才想起正事未了,不免相顾忧心。
“哥,要我说不如就此回去,"石澜沧试探道,"只回主事说煜朱早先已离开秦淮,不知去向,我们没能赶上。”
岩嶙抬手给了他一个头栗:“那必得罚训三月!你愿意受就自己回去复命。”
澜沧吃痛捂头:“那总不能指着空钱包喝西北风吧?”
“依我说找个零工度日。等主事发觉不对,派人来寻时,再装作已经十分尽力的样子去碰头。如此既免罚,还能在外多逍遥些时日。”
澜沧喜道:“真是好办法!”
二人遂在秦淮城中转悠,恰遇一米铺招挑夫。这活计正合卖力气,又得工钱日结,俱各称心。他二人在家练就一身力气,一担能挑双倍米袋,往来如风。那米铺掌柜本是个和善人,见他二人这般勤勉,越发青眼相待;众伙计也都是淳朴性子,相处甚欢。这般差事,着实难得。
当差未及两日,掌柜忽私下寻他二人说话。原是要在东海举办什么要紧大会,人手短缺,需从各分店抽调人手帮衬。掌柜见他二人像是见过世面的,又一身力气,便决意派他们前去充数。他二人难得出次远门,自然高兴应允。冥冥中,或许真有缘分安排。
21. 东海篇-瞒天过海
再说页目向继续乘车北上,忽觉窗外波光滟滟,季君提醒道:“该下车换乘了。”
“目向君,我们已经到达滨海津。前方是海路,此地海盗颇为兴盛。我们乘渔船渡海,反倒安稳些。海盗们不会为穷酸的小渔船浪费力气的。”
页目向也不识路,自然一切都依稻谷田季安排。他寻了位港中渔夫,商量好价钱,这便要出海。
页目向望着有些破旧的渔船,忍不住问:“季君,这船确实防海盗,但万一遇上风雨不也危险?”
稻谷田季笑道:“目向君应该少有到海上,今日一定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页目向听他如此保证也不好说什么。
却说那东海国再往东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浩瀚大洋。洋面之上,岛屿星罗棋布,数以万计,故号称“万岛之州”。只因近海而田地稀少,万岛原住民渐将眼光投向外界,从一开始的海商,逐渐变为商盗结合之流。周遭受其侵害的国家,又因其本土偏远,难以兴师远征,一步步放任至今,竟已成海上顽疾。
原先,万岛各路海盗皆是独自为战,彼此间互有杀伐,总体规模倒受限制。不料近年来,天原兵部致力于根除此患,反倒让他们同仇敌忾,拧成一股。其内部秩序严明、体制完备,俨然是第二个世界政府君临大海。
诸岛中以蛙、船、酒、公牛、葡萄五岛面积最大,海盗势力也最为鼎盛。东海国距酒岛最近,常有不肖之徒打着酒岛旗帜,四处侵扰沿海客商。好巧不巧,页目向此番正遇上了他们。
驶来的是一艘标准的三桅帆船,船帆上画着大酒桶的纹样,海盗头子是个中年人,样貌平平无奇,混在人群里,大抵像个寻常的渔民或农夫。他原本对周遭的渔船并无兴趣,可近来商船都宁可绕行西边的远路,也不愿再途经这片海域,他已经许多天没有渔获了。
“活动活动筋骨。”他如此想着,便下令靠向那艘渔船。
页目向见那船不怀好意地靠过来,正犹豫是否动手,稻谷田季却在他身旁低声道:“目向君,请务必护好渔夫阿伯和献礼!”话音未落,他已使出一记风行,轻巧踏上了海盗船的甲板。
页目向听得远处传来兵刃相接的脆响,担心对方人多势众,稻谷田季应付不来,正要放下宝盒前去助阵。此时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窜入脑海:自己为何不能调换这盒中之物?
页目向见渔夫背对着自己,又瞥了一眼帆船上的动静,脑子仍在犹豫,手却先打开宝盒,悄悄将黄玉冠收进乾坤袋,复将太阳宝石换入盒中。随即盖上盒盖紧紧抱在怀里。恰在此时,一枚石弹擦身而过打入水中,激起的浪头猛推渔船摇晃不止。他还未及平复心绪,一个踉跄险些跌入海里。
渔夫见势不妙,就要推桨逃离。页目向心念微动,使出白驹飞身跃上大船。
甫一登船,便见稻谷田季舞着竹刀迎敌。其刀法变幻莫测,似有多臂加身。竹刀由一生二,二再生三,以致成百上千,挑进那十八般武器中。哪怕对方人多势重,他依旧挥洒自如,游刃有余。
海盗们吃瘪挂彩,心下怯了,都不敢争先,只围伏在四周,圈出一块阵来。有机灵的趁这空档,悄悄溜下炮板去取火器。那海盗头子心知踢上铁板,暗自叫苦,却也不甘心就此拉下脸来求和,只得提着一柄大斧,大声嚷嚷地闯入阵中,妄图凭着声响给自己多添几分力气。
海盗头子高举大斧猛劈而下,稻谷田季侧身避过,试探数招,见对方空有蛮力,便振刀一弹,在他脸上留下一道红痕。海盗吃痛捂脸大叫,稻谷田季以为惩戒已足,正要开口讲理,几名水手却慌忙端出火枪炮铳,眼看就要击发。
页目向见稻谷田季未察身后变局,当即挥出两记光斩,替他挡下来势。他回头见页目向携宝盒登船,急道:“目向君,您怎么……?”
海盗趁他分心,交握手斧,从左横劈,稻谷田季只得单手钳住斧柄。那头目高声呼哨发令,水手们闻声一拥而上。他步势下沉,略松劲道,趁对方踉跄之际,一把抓住其肩头稳住下盘,随即翻身脱出钳制。
页目向心中暗叹:“连家臣近卫都能有军中校尉的身手,这五光果然不可小觑!”他将宝盒置于一旁,纵身加入战局。凡他光指所至,海盗无不筋软神疲,不过片刻,众人已尽数瘫倒甲板。
稻谷田季收起竹刀,恳切求道:“请向君务必信任在下,在下必不辱使命!”
页目向心中有愧,低声道:“万分抱歉……我确是担忧你的安危。常言道人贵物轻,若你真因这宝物有何闪失,我心中实在难安。”
季君闻言大为感动:“多谢向君关照!只是大宫寺大人于在下恩重如山,若辜负他所托,在下万死难辞其咎!”页目听闻至此,心中愧疚更胜三分,一时不敢再劝。季君却神采奕奕,续道:“向君放心,昔日大宫寺大人曾带在下前往江户府参谒幕府狩,在下亦曾拔得头筹。对付这些寻常人物,全然不足为惧!”
页目向对“幕府狩”确有所闻,据他先前所知,此乃东海贵族甄选幕僚的重要盛会。说起这幕府狩,便不得不提及草间八桥与常青五鸟两大家族。彼时大创革新之火尚未燃及东海,八桥号令东海三军,五鸟世袭本国首相。两族掌权期间明争暗斗,又因势力版图各异,皆力促当时的皇帝迁都至己方辖境——八桥于江户府兴办“幕府狩”,五鸟则在大名城设宴“流川会”,皆旨在网罗当世豪杰,扩充自家阵营。
大创革新后,六部机关下设,莫说两族,连那皇帝也遭罢黜,昔日权柄尽失,早已不复当年风光。然而一年一度的“幕府狩”却作为传统延续下来,至今更被尊为东海国第一武赛!如此看来,稻谷田季能在此等武赛中夺魁,果真实力非凡。而那位大宫寺,正是当代“草间八桥”。
稻谷田季攀上桅杆,观望四周海上,哪还见得着渔夫的影子,不由气道:“阿伯真不守信!”
“先前海盗曾发炮轰击,他多半是惊惧避祸去了。不如就借这海盗船继续航行?”
“不行的,这船帆上有酒桶标志,若靠港被海军注意,就无处解释去。”稻谷田季把目光收回船上,喜道:“目向君,船舷边悬着条小舟!我们乘舟渡海吧!”
页目向点头应允,又指向横七竖八瘫倒一地的海盗,问道:“那把他们就留在船上?”
稻谷田季跳下桅杆,答道:“大洋上的海盗和田里的杂草一样,是除不干净的,您不必管他们。”
二人遂乘小舟向北而行。凭着季君御风助力,舟行如箭,约莫驶出百里之遥,待得上岸时,已是午夜时分。
稻谷田季道:“大宫寺大人白日都在总会办公,我们不便打扰。他夜里歇息得也晚,不如现在就去府上献礼?”
页目向疑惑道:“大宫寺大人?我原以为你说的是……”
稻谷田季笑道:“两位都是大宫寺大人。京都这位,正是坂奈城那位大人的兄长。”
页目向这才后知后觉,言语间有些无措:“兄长?献礼?大宫寺是?你是?”
稻谷田季解释:“大宫寺乃是梧桐凤凰家主。在下侍奉的是坂奈城的大人,自然也见过京都的大人。来时大人特意嘱咐,到了京都,需挑京都大人得空时前去献礼。”
页目向疑道:“你确定子夜是空闲时候?”
“大宫寺大人休息的晚,也正是这个时候才有空处理些闲事。”
页目向越发有些后怕,仍得点头应允。他抬头望去,最亮眼的是京都铁塔,其余高楼如众星拱月般俯势沉降。季君所领之路与闹市方向相背,沿途景致已渐模糊,唯记得的是一面骑龙的白墙。白墙正中是一扇对开的垂花门亭,稻谷田季向此处的看守出示了腰牌才得以进入。
园内假山松柏错落,碎石绿藻相间,一涓细流静淌其中,水里多是三色锦鲤与膏蟹。二人逆着流水方向前行约有一刻,一座石制瓦殿群赫然立于眼前——页目向心知,这必是大宫寺府邸了。
尚未抵至阶前,已有两名侍女上前接待,引二人绕过前院,至侧面客室稍候。页目向沿途打量,见殿内廊庑呈回字结构,中设天井采光汇水,室内多以金器玉石装点,一路行来,所遇仆从甚众,皆低眉敛目、屏息静气。
二人等了许久,方有另两名侍从来引。在那回廊间几经转折,终至一办公厅外。侍从叩门后退到两旁,里面的人应声拉开障子门。稻谷田季还没进去就低头跪下行礼,页目向也只好跟着拘谨行礼,等候指示。
朝里望去,正对障子窗的是一张太师椅与黑檀大桌。桌后端坐一位身着白袍、别着梧桐凤凰胸针的男子,正是大宫寺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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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瞧了眼仍立着的页目向,笑说:“有劳了。”
稻谷田季这才端过宝盒走进房间,递给一旁的侍从。侍从转呈给大宫寺,大宫寺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又迅速合上,语气依旧温和:“树先前传信说,要送我一顶难得的金冠去参加梧桐凤凰会,怎么里面是颗宝石?”他语气依旧温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页目向。稻谷田季自然不解,也转头望向页目向。页目向心知事情恐怕已经暴露,却仍故作不知,小声问稻谷田季:“是……有什么问题吗?”
大宫寺便用青龙语又重复了一遍:“盒中本应是顶金冠,如今怎成了宝石?”
页目向暗自奇怪这东海人怎么个个都会青龙语,面上仍佯装不解。稻谷田季冷汗直冒,忙拜伏于地:“大人!在下受命后一路北上不曾耽误,途中未见异常,实在不知是何缘故!”
页目向于心有愧,要去扶他,忙提醒道:“我们渡海时曾遭海盗袭击,许是退敌时不慎,被他们掉包了却没注意!”
稻谷田季似恍然大悟,连声附和:“正是如此!请大人允在下立即前往酒岛,向那帮海寇追回金冠!”
大宫寺语气平淡:“不必多此一举。东西既是从你们手中遗失,照价赔偿便是。”
稻谷田季闻言,汗流浃背,仍不敢抬头。
“十万金福珠。”
页目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数目,正要与他还价,而稻谷田季已开始求饶:“大人,在下实在无力承担......"”页目向见他这般惶恐,心中顿生愧疚。
“我知你无力,那就以工代偿。”大宫寺摆手示意侍从将盒子端走。他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分明是借题发挥,顺势贪下宝石。
页目向心中不满,质问道:“照你这么说,要我们做工多久?”
“五十年。”
页目向气极反笑:“这是关我们一人一年一千金福珠的高价?”
大宫寺抬眼看向页目向:“这价钱不算低。”
页目向冷冷道:“我不觉得你说的那顶金冠,能值得上十万金福珠。”
大宫寺打量着这位官家少爷笑问:“那依阁下高见该怎么算这笔账?”
“这充其量是失职,并非私吞公产,为何要我们承担全责?当务之急应是报官追查。再说那颗太阳石您既已收下,也该抵扣部分差价。至于金冠价格,我虽非行家,却也知''公允价''之说。十万金福珠的定价,未免太过草率。”
稻谷田季小心翼翼地观察大宫寺的反应,却不敢拦着页目向,只生怕这十万的债项真落到自己头上。
大宫寺从容道:“我家主营典当与市券,阁下可信不过这个估价?报官一事某也赞同,但若最终追查无果......梧桐家是绝不会吃这个亏的。”
页目向尚在思索对策,见稻谷田季以期盼的眼神望着自己,只好道:“若追查不回,我赔上就是,你等我修书一封通知家里人,让他们准备付款就是。”
大宫寺含笑:“那便静候阁下佳音。”说罢吩咐左右侍从备好书信工具。
页目向提笔思索,写道:
爷爷安,
孙儿出门寻物已有一旬,现失物均已收全。本不想引人注目迅速返乡,奈何落入东海国遭逢奸商。弈轩、煜朱以及您派来的斯堪曼与我在坂奈城外失散,消息暂时不明。孙儿则被扣于平城京梧桐凤凰商帮大宫寺宅,宅主人讹我十万金福珠,孙儿实在无法,所以才求助您。此行实在辜负您的期望,孙儿先向您赔罪,早日盼复。
页目向
页目向将拟好的信塞进信封,又写好落款地址,问道:“最近的驿站在哪?”
“阁下写好交给下人便是。”
侍从带走信封后,页目向问道:“书信往来动辄半月,此期间梧桐帮对我有何安排?”
“尚不知阁下家中是否真能偿还。梧桐典当行恰有几个柜员空缺,阁下不如早些上工,也免得万一...日后尴尬。”
“尴不尴尬日后再见分晓。包食宿么?”
“职员福利,理应包揽。”
页目向怒气稍平,点头便要告辞。大宫寺却唤住他,递来一纸聘书:“这期间让季君与你同行,也好教你些本地的规矩。”
页目向接过,冷哼道:“多谢好意。”
22. 东海篇-蛰伏
稻谷田季如释重负,深鞠一躬退出房间,快步跟上页目向,二人一同沿回廊向外走去。待走出大宫寺府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目向君,你刚才……太放肆了!”
页目向既已揽下全部责任,闻言停下脚步,想听他如何说明。
“但还是多谢你!”稻谷田季话锋一转,语气诚挚,“只是目向君家里当真无碍吗?要不然我们还是去海上……”
页目向听他此言,心头火气渐消,无奈笑道:“我虽然不清楚家中具体经济境况,但此事应当无妨。倒是你,大宫寺一家可是握着你什么把柄?”
稻谷田季闻言一怔:“目向君何出此言?大宫寺大人于我有恩,怎么会有什么把柄……”
“我认识的朋友里,家中仆役不下三百的也有,但像这般三步一伏、五步一跪的阵仗,确实是头一回见。何况他刚才漫天要价,你却不加辩驳,反而甘心伏地求情,未免太失血性。”
稻谷田季默然不语。页目向以为触及他什么难言之隐,忙岔开话题:“职工宿舍该不会就在这园子里吧?”
稻谷田季低声答道:“在市区民居之中,离总会较近,方便通勤。”
页目向自嘲道:“那得快些过去,这聘书上还要求明天一早就要到岗呢!”
梧桐凤凰的职工宿舍就在市中心高楼群的一侧,与其他民居混居,连排成栋,巷陌深窄,终日难见日月。稻谷田季唤醒宿管说明来意。宿管面色憔悴,眼神空洞,仍强打精神引二人上楼寻房。
宿管打着哈欠道:“楼层高些好,多少能照进点阳光。底下几层的衣服都是捂干的,潮气重。”
稻谷田季礼貌谢道:“有劳阿伯费心。”
“陆贰陆,就这间吧,刚空出来可以直接住。”宿管简单交待完作息规定,便转身下楼了。
这是间十平左右的双人寝室,内置一张上下铺、两套桌椅。窗户外沿悬着根晾衣绳,角落里还隔出个小巧的洗浴间。
页目向困过了劲反倒睡不着,翻了两下身,晃醒了稻谷田季。
“目向君怎么还不睡?”
“你还没睡啊?我也不知怎的突然来了精神。没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快睡吧。”
“目向君一定来自了不得的世家吧?”
页目向探头朝下铺看去,正好对上他投来的目光:“怎么突然这样问?”
“大宫寺大人是梧桐凤凰家的主人,放眼东海国他都是一言九鼎的存在,您却丝毫没有惧意,能与他据理力争。连十万金福珠的天价也能向家里人支取,一定很不一般!”
页目向尴尬一笑:“不过是先唬住他罢了。十万金福珠未必凑得齐,但我们定能平安无事。”
稻谷田季撑起身子急道:“目向君你万万不可行险!若是被识破,大宫寺大人的手段......”
页目向不便明说,只得宽慰:“你放心好了。”
稻谷田季忽然坐直:“也是,您定然是有所依仗的。”
页目向见他情绪低落,也起身坐直:“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您先前问我是否有什么把柄落在大宫寺大人手中......我想,确实可以这么说。”
“莫非就是你说的那份恩情?”
季君苦笑道:“那您还记得先前路过的那个小渔村吗?我也出生在那样的地方,那里的日子可太苦了,是大宫寺大人带我到坂奈城的,说什么我都不愿意再回去了。”
页目向回忆先前经历,了然道:“你先前说的贵人,就是带你们出村的人?”
“村里人都盼着贵人来。”
“可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临着大海凭着渔获,怎么也能糊口,怎么会落得那般田地?”
稻谷田季避而不答,反问:“目向君可知道五光?”
页目向皱眉道:“名声在外,自然知道。”
“东海国是五光的大渔场,其余人是饵料、是鱼苗、是钩是网,但就不是人。水产在渔民手里是不值钱的。芒尖月有专人日日到渔民家里收购,专挑每户渔获里最鲜最大的几尾入舱运走。而一尾上好的鲜鱼,只能换取一枚银币。一户人家,一月收入不过一两百银,却得养活全家六七口人。”
“那余下的渔获,不也可以卖给其他人,或是留给自家果腹?”
“都堆着。无人收购,自己吃。吃不完,就只能任其发臭,再倒回海里喂鱼。”
“似他这般挑拣,哪能够供应城里那么多人?”
“他运走的渔获,也非直接售卖,要先送进工厂加工。转手再卖,便是一金一尾。物价如此高昂,城里的需求自然就少了。”
“城里人就不会到渔村直接采购?”
“当然是不准的。东海国有立法,买卖双方须有一方持有经商许可证方可交易。渔民是这样,农夫是这样,城里的工人也是这样。”
页目向听着恼火,怒道:“什么霸王条例!这不就是逼着所有买卖都必须经由五光吗?你们怎么就甘心受着?”
稻谷田季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那物价如此昂贵,城里的人就没有意见?”
“五光会给他们开更高的工钱。虽然生活物资贫瘠了些,但比起我们,总归还算体面。”
“这五光怎就如此胆大妄为?政府难道就不管不顾吗?”
“东海国奉行‘商而优则仕’,政客大都是大商人推上去的,就连坂奈城的城尹,见了大宫寺大人也要尊称一声家主。”
页目向闻言颇感惊讶,问:“五光都是做什么发家的?”
“梧桐家开钱庄,芒家掌粮食,樱家做传媒,柳家控交通,松家则把持着能源产业。”
“这些行当都该国营才对,怎敢尽数交给私人?怪不得他们无法无天!”
“国营也未必就好。东海国除五光外,猪鹿蝶三家也颇得势。他们是早年的政治勋贵,这几年借着国营的噱头揽了不少好处。说是国营,骨子里仍是私人经营公家的生意,处处算计。大宫寺大人也为他们颁布的那道法令恼火了许久。好在村里人横竖也上不起学、就不了医、更买不起地,倒也没影响到我们什么。”
页目向听他说起那三道法令的来龙去脉,只觉骇人听闻。两人在床铺上各自坐着,许久未再开腔。
半晌,季君忽地朝里翻过身去,嘟囔一句:“这个国家,烂透了。”
话说木弈轩与斯堪曼行至滨海津,正遇上收海期,无法北渡,便决定在此歇息一晚,待次日清晨再出发。
木弈轩心中焦虑,问道:“若是投宿时被人认出,可如何是好?”
斯堪曼觉得她杞人忧天,一时心生顽皮,想要捉弄她一下,便反问:“你身上可带着眉黛?”
木弈轩疑惑道:“是带着。你要它何用?”
“你在下巴和鼻翼旁各点一颗痣,保管没人能认出你来。”
木弈轩将信将疑:“这……能行吗?仅凭两颗痣?”
“你不点,原本也没几个人认得你;点了,就更没人认得出了。”
木弈轩虽仍是半信半疑,却果真取出眉黛,在脸上点好了两颗痣。“如何?”
斯堪曼装模作样地端详片刻,点头道:“已然判若两人了。”
她又跟着斯堪曼寻了处民宿办理入住。见那主人神色如常,确实毫无反应,她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就寝之前,斯堪曼取出节气令,握在手中默念法诀,只见那冰晶莹莹生光,所指的方向,确为平城京无疑。
次日一早,二人便乘船北上,前往平城京。
却说页目向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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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当行后,掌柜见他是稻谷田季亲自送来,不免另眼相看,先安排了些轻巧活计。头一件便是盘点质物的存储情况,他干得十分谨慎,生怕有所疏漏,回头又平白多出十万金福珠的债项。
傍晚,典当行的老师傅让他留下,说是要指点些行规,页目向只得应下,让季君自行先回。稻谷田季名义上被派来教导“入乡随俗的规矩”,实则被各路大人传唤的时候更多,倒也并非终日不离页目向左右。
“你在这儿清点什么呢?”
页目向只当是自己幻听——怎么会听见斯堪曼在说话?他抬头一瞧,那靠着椅背、悠哉摇晃着的人,不是斯堪曼还能是谁?
页目向又惊又喜,差些拥抱上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斯堪曼冷哼一声:“你这冒失鬼,幸好是找回了节气令。”
页目向赶忙赔笑:“哎呀,这是哪里话!煜朱和弈轩呢?”
“弈轩说怕人多眼杂,待在旅馆不肯出来。至于煜朱……”斯堪曼语气一沉,“我还想问你呢!”
页目向急道:“煜朱没和你们在一起?”
“当时他吵着要跟你前去捡回节气令,我们到了坂奈城才知道,你小子玩牌去了,好生快活!”
“那煜朱总不会还在坂奈城吧?坏了!我只分了他两金,这东海物价贵得吓人,这点钱他能待几天啊!”
见斯堪曼皱起眉头,页目向心虚,忙将前因后果告知。
“这么说来,你还得在这儿帮工好些时日?”
“我虽非不能脱身,但季君实在无辜,我总不能撇下他不管。”
“你身上还剩多少盘缠?”
页目向很是识趣,主动提起:“约有六金。我如今也算吃上公粮,用不着这些,你们都拿去,好歹对付些日子。”
斯堪曼点头:“煜朱我会去寻。你得空时,去西室招待所见见弈轩,报个平安。她不知为何上了通缉令,如今需避人耳目。”
“这又是什么故事?”
斯堪曼又把昨日在海边渔村的事告诉给他。页目向玩笑道:“点两颗痣?你倒不如让她穿件长袍、戴起兜帽,要能是正五色,更是入乡随俗。不过照理说,你不更该榜上有名才对?”
斯堪曼白他一眼:“这说明那发榜之人考量的东西,与你我所想根本不同。”
“我倒是想起一事,季君说......”正这时储藏室外突然传来人声,页目向作噤声手势要斯堪曼快走,斯堪曼会意,化作一只夜蝠从天窗遁去了。
自二人会面后,斯堪曼便折返坂奈城寻炎煜朱去了,临行前将页目向的叮嘱带给了木弈轩。木弈轩果真听从了建议,终日戴着兜帽在平城京隐居,仍旧深居简出。
页目向在典当行勤勉学艺。他本就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掌柜又认准他是大宫寺大人钦点的人物,盼他日后回去能美言几句,便决意倾囊相授。掌柜欲让他上柜待客,页目向本想以言语不通推辞,不料掌柜笑道:“往来宾客多是五光商人,鲜有不通青龙语者。”
典当行的柜台基座足有三尺高,台前更设有防护围栏,典当物需高举过头方能递上。柜员与客人隔着柜台,只闻其声,不见其面。
一日,页目向照常当值,忽觉台下客人的声音甚是耳熟,便格外留意起他的动向。待那人办完事准备离去,页目向猛地站起身探头望去——青袍灵鹿面,正是先前坑害了自己的奸商!
那青袍商人似也察觉到身后灼人的目光,竟转身回望,隔着面具对上页目向的视线,还笑着抬手招了招。页目向当即就要离座去追,身旁同事却问他要往何处去。他只得借口出恭,再抬头时,那人早已消失在门外人潮之中。
页目向心知他定然还会再来,暗下决心:下次见面,定要叫他给个明白说法。
23. 东海篇-当红艺人
炎煜朱在红袍处才学了三天,便被要求登台,演一出《赏樱记》。这戏文内容倒也通俗,讲的是一贫寒女子进入某国王宫,在一次赏樱宴上,因集美丽、才华、德行乃至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于一身,被王子看中,最终通过国王考验,成了王妃。
这桩差事的起因,是某位话剧导演前来集训地挑角儿,一眼便觉着炎煜朱带股子贵气,正适合出演那位王子,当场就要拍板定下。这位导演名字月前事,算是业界新晋,此前并无甚么出众作品,却独独练就了一手看人的好本事。他早年为了谋求上进,曾专门学过青龙语,如今竟真遇上了炎煜朱,心下暗想,这果然是天道酬勤。
炎煜朱心中好生纳闷:这几日只学了点形体礼仪,台词、演技是无人过问,这般上台,岂非存心要人出丑?他忍不住问道:“我连剧本都未曾看过,贵邦的歌乐语也不会说,词也记不住,这却如何出演?”
月前事闻言笑道:“你只需在台上站定,届时自会有人在一旁为你提词。”
“若我连何时该开口都不知晓呢?”
月前事听罢,眉头一皱,面露不满道:“这有何难?你瞧见有人上前与你搭话,便张嘴;若那搭话的人冲你点头,你便停下。”
炎煜朱嘟囔道:“这么演能行吗?”
月前事已面露不耐,心下盘算若炎煜朱再矜持半句,便非要换人不可,当下语带高傲地说道:“机会摆在眼前,可别不中用。多少人苦等多年求都求不来的角色,我不过是看重你有几分独特气质,你自己想明白些。”
炎煜朱心想:与其演那花哨不中用的人设,还不如演出戏过过瘾。便应了下来。
“回去把剧本背熟些,”月前事临走又丢下一句,“即便有人配音,台步动作也须糊弄得漂亮点。”
炎煜朱恼他怎么前后说话都不对嘴,正要发作,却已被旁人请去研读剧本。待他把这故事粗读一遍,不由得点评道:“怎么还不如我人设那个角色精彩?”
演出安排来得极快,第二晚便在名屋大剧院公演。炎煜朱哪有什么演话剧的能耐,只能照着月前事最初吩咐的那样,在台上硬生生站足了三个时辰。
好容易捱到下台,炎煜朱刚松了口气,月前事却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恭喜!贺喜啊!”
炎煜朱见他这般变色龙的做派,心下反感,皱眉问道:“喜从何来?”
“台下有位大贵人相中了你,指名要与你共进晚餐呢!”
“相中?”炎煜朱万万没料到自己那不入流的表演还能遇上“知己”,不禁自嘲道,“你莫不是在编排我?下次我可再不去了,你另请高明吧。”
月前事急忙劝道:“小佛爷,您这……”
炎煜朱对这称呼十分不适:“什么小佛爷?”
月前事立刻堆起笑脸:“您如今的艺名是佛朗明戈,自然得尊称您一声小佛爷!我早说小佛爷您贵气非凡,这不,一朝便涅槃新生了!”
炎煜朱实在受不了这般露骨的奉承,皱眉打断:“你......大贵人说的是谁?”
月前事兴奋道:“樱家三太子——上杉信和大人!”
炎煜朱心生疑惑:东海早已没了皇帝,哪来的什么太子?于是问道:“太子?他真欣赏我的表演?”
“三太子欣赏的,正是您本人呀!”原来,这便是他那“看人”的好本事。他早打听到上杉信和正在名屋城中,又凭着对其过往伴侣的研究,揣摩出其喜好,这才量身打造出这么一出戏,选出这么一位人。
炎煜朱愈发好奇:“那我还挺想见见,这‘眼光独到’的是何方人物。”
“三太子的车驾早已候在剧场门外,我带您去!”
那是辆以金丝楠木打造、外□□革的四轮马车,车顶铺满了鲜花与鲜果,车前侍立着两名身着红色制服的侍从。行人纷纷驻足侧目,却又不敢过分靠近,车前方竟默契地空出了一片广场。
炎煜朱在众人的簇拥下被送入这辆精致的花车。见司机与保镖皆在前座,后座只他一人,他不由开口问道:“不是说太子要见我吗?人呢?”
月前事忙上前提醒道:“太子已在府中等候。小佛爷,您切莫得意忘形。”说罢,他便为炎煜朱关上车门,目送马车缓缓起步,这才松了口气,发觉自己手中已攥出一把冰冷的虚汗。
马车在一片枫叶林中停下。车前,裂纹石板小道没入最里的山中,千百级长梯勾连住半隐在林梢间的亭台楼阁。此时秋景刚有些渐染的红意,倒像是廊柱的朱漆在催促枫叶快些变色。
四名侍从抬着红轿来接,炎煜朱不懂他们要做什么,只得依从上了轿,一路往山深处去。“这是要去哪?”他问道,猜度是这些侍从都不通青龙语,所以一路无人搭腔。渐行间,两旁红意更甚,轿子最终停在一座宏伟的大殿前。但见:檐上列走兽一十三类,栋梁刻雕花五十八种,老叶墨瓦、新叶金窗,依旧是与上山路径一脉相承的朱红门墙。炎煜朱以为主人真是太子,排场也未免逾矩,但转念一想,百里不同风,谁知这边是何等规矩?
炎煜朱被侍从催促着送入殿内,总算见到了上杉信和。只见他端坐于堂上,衣着并不华贵,身形气韵却远超其装束,一派文质彬彬,举止间皆是优雅。
“他们事先答我你是青龙人士,想来这一路无人能与你说笑解闷,真是辛苦。你上来。”上杉说着青龙语,示意他一旁入座。
炎煜朱自来东海后遇见的人物大都会说几句青龙语,所以并不惊讶。他离近细看:上杉信和目光老态,皮肤却仍细腻犹如婴孩,分不出多少年岁。“太子你指名我来,是为了什么事?”
上杉信和闻言一笑:“他们教给你的称呼?若是真太子听见,可要治我的罪了。”
“你不是太子?”
“我只是一介商人。”
炎煜朱回味过来:“原来如此,所以说,你是这幕上樱的主人家。”
“主人家是主人家,我不过是其中一位闲散人士。”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上杉信和觉着他颇有些性格,心中十分喜爱,故意逗趣道:“你是美人,我是金主,还能干什么?”
炎煜朱往后猛撤一步,横眉视之,怒道:“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角儿!”
上杉信和却也不恼,端过茶杯浅抿一口,说:“我不喜欢强迫。既然如此,你过来做什么?”
炎煜朱嫌弃道:“导演说你是太子,我以为真是国君召见所以才来的。”
上杉信和问:“若是国君召见,你便肯去?”
炎煜朱理所当然道:“那是自然。”
上杉信和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缘故,笑道:“东海国如今没有国君。即便有,其手中权柄,也未必胜过我。”
炎煜朱奇怪道:“你不是商人吗?”
上杉信和笑答:“是。”
炎煜朱便戏谑道:“那你就不怕被判处个谋反之罪?”
上杉信和抬首,细细打量炎煜朱:底下人不知从何处物色来的这个角儿,倒真像是一概不知。模样确实不错,但该先立些规矩。于是声色转严,问道:“你的规矩,都是谁教的?”
“你说那本人设册子?我才不稀罕学呢!”
上杉信和以为他尚未明白其中利害,继而威吓道:“你可知在我面前失仪是何等罪过?足以教你永无出头之日!”
炎煜朱心下只觉好笑,若非天目神通被锁,他早已离去,何苦在此听这些无谓的编排。“随你的便。若无事,我便告辞了。”
他盘算着回去路上趁无人看管便寻机脱身,不料上杉信和却叫住他:“赤枫山庄路径复杂,易迷方向,还是让人送你一程。”说罢即吩咐侍从备轿。炎煜朱虽万般不情愿,几番推说自己能走,却终究还是被客客气气地请上轿子,送出了大殿。
待殿内重归寂静,上杉信和方下令道:“去查查这块璞玉的来历。”
座后屏风内传来一声应答:“遵命。”
上杉信和复又令道:“便当他已尽了‘红事’,一切照旧例安排。”
自炎煜朱回来,月前事便不离左右地试探询问。他见炎煜朱依旧是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只道是坏事已成,连细软都已备下,预备着渡洋潜逃。
正此间,一名侍从叩门传话:“月前先生,上杉家派人送信来了。”
月前事两手一耷拉,深深叹了口气,这才敢出门接信。待他大步流星地赶着回来时,竟已是满面春风、兴高采烈的模样。
“小佛爷真是深藏不露!面不红心不跳就拿下了太子爷,我还以为……”
炎煜朱一脸狐疑:“以为什么?什么拿下,不过是……”
“当然、当然!小佛爷您这就算是出头了!”不等炎煜朱说完,月前事便继续报喜:“太子爷指名要您七日后在红黄联会上出演压轴大戏,虽说是做配,可也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
炎煜朱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追问:“什么戏?”月前事却顾不上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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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自顾自地念叨:“还给了黄家七八类代言,和红家最畅销的报刊封面!您快收拾收拾,今晚就进京。那边的招牌——哦!还有宣传文稿、行程安排,通通都得重做!这可有的忙了!”他见炎煜朱还愣着,急得直催:“小佛爷您别发呆了,快去!——菊平!快帮小佛爷收拾行囊,再备好橄榄车,我们今晚就动身进京!”他一边嚷着,一边已冲出房间,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呼喝吩咐着众人,自己倒忙得没顾上做成半件实事。
月前事的人马在第二天拂晓前,总算将炎煜朱送到了平城京。为了七日后的红黄联会,各路艺界人士早已齐聚于此:有名的图着再展风采,没名的也盼着能混个脸熟。
主办方特意让出一栋名为“德艺”的大厦,专供受邀者居住。大厦毗邻三条街外的京都铁塔,玻璃幕墙上清晰地映照着铁塔璀璨的灯光。
即便夜深,楼内大厅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醉意摇晃的身影经过。环形前台后,四、五位管理员小姐正在值勤。其中一位接过月前事递上的介绍信,浏览后略作停顿,说道:“佛朗明戈先生,您的房间在二十一层三十六室,这是钥匙,请您收好。”此言一出,周围往来之人都不由得停步注视,纷纷好奇这“佛朗明戈”究竟是何方新秀,模样为何如此面生?
月前事忙接过钥匙,喜道:“小佛爷,您的房间在二十一层。”
炎煜朱小声嘀咕:“二十一层?这上下出入也太不便利了。”
月前事笑着解释:“小佛爷您有所不知,这类高层大厦都装有‘绳梯’,无需人力,上下自如。”
“‘绳梯’是?”炎煜朱回想片刻,恍然道,“哦,可是矿井里用的那种?”
“类似,类似!”月前事连连点头。
月前事从随行侍从中点了菊平与萤负责搬运随身行李,吩咐其他人押运大宗物品先往大广场去。待进了绳梯,见无外人,月前事赶忙躬身道喜,菊平和萤也忙不迭跟着行了个跪礼以示祝贺。
炎煜朱自接了《赏樱记》,遇见了太多没由的事,此刻赶了一夜的路,早没了精神,应付道:“又有什么喜事?”
“小佛爷,赶着这红黄联会的艺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青龙国有三教九流之说,我们东海艺人,也有高下九类之别。”
正说着,绳梯已停靠二十一层。月前事不敢再多言,赶忙侧身迎请炎煜朱步入房间。房内设施一应俱全,日常用度皆细心备置。自落地窗向外望去,正对着京都铁塔的璀璨夜景。俯瞰城市车水人流,不过钢铁蚁走。炎煜朱少见这等都市造物,只觉灯火过于晃眼,连连熄去了好几盏。
炎煜朱接着问:“你说的九类,具体是哪九类?”
月前事忙答道:“回小佛爷,这上三类称作‘贵老红’,指的是那些背靠权贵、资历深厚、眼下正炙手可热的艺人;平三类叫‘财喜颜’,是能赚钱、口碑好、相貌出众的;下三类为‘佚庸劣’,说的便是没名气、资质平庸,或是德行有亏、已然败露的那等。这德艺大厦的房间,以顶层二十一层为尊,每低一层,便次一等。您能住进二十一层,必然是预备的上三类!故此,我先恭喜小佛爷了!”
炎煜朱听得晕乎,疑道:“这还能预备?”
“自然能!”月前事忙道,“您是太子爷钦点,至少就占定了一个‘贵’字;待联会过后,‘红’字便是囊中之物;届时只消再略熬几年,接上几部大戏,下次您再来德艺,入住的必是前十室!”
炎煜朱一时无言以对。他觉着在这草台班子多待几日都快憋闷疯了,更遑论“略熬几年”,嘴上却仍敷衍道:“那就借你吉言了。”
“我还安排了菊平与萤贴身伺候小佛爷您,他们都会说青龙语。我早先打听过,二十一层的套间都配有佣人房,果然不假!”
“那其他人如何安置?”
“他们都在广场那边扎营落脚,您就不必费心了。”
“广场?那地方如何住人?”
“小佛爷是初次参会有所不知。艺人们动辄携带几十名侍从仆役,又需随时听候差遣,在广场扎营是再合适不过了。”
“难道不会堵塞交通么?”
“那是大演会场后方的一片专用空地,本就是当年荻草猪……呸!您瞧我这张嘴,这名儿如今可提不得。那地方本是专为樱家文体演出所设,自然避开了寻常人流。”月前事解释着,忽又转为谄媚的腔调,“这扎营已是十几年的老规矩了,这回托小佛爷您的洪福,咱们总算也能占上一块好地方!”
24. 东海篇-冤家路窄
第二日一早,月前事便来唤炎煜朱去会场排练。炎煜朱推说身体不适,月前事急道:“小佛爷!与您搭戏的都是顶尖的名角儿,您这样可是自毁前程啊!”见炎煜朱无动于衷,仍旧蒙头酣睡,月前事把心一横:“那就只能得罪小佛爷了!——菊平、萤,来给小佛爷更衣上妆!”
炎煜朱没料到他竟如此执着,当即翻身坐起,没好气道:“行行行!我去还不成吗!”
月前事立刻堆起笑脸讨好:“小佛爷莫怪,这场戏不比《赏樱记》,万万随性不得,台词需得亲自说,否则要惹贵人们动怒的。”
“既然如此,你让菊平或萤替我去便是,我一句歌乐语都不会讲。”萤听说如此,竟面露动容,眼中直冒光。
月前事瞪了萤一眼,这才为难道:“这……若是这样,三太子那边可没法交待啊。”
“我看他为人还算和气,你怎么就这般怕他?”
“所以说小佛爷您是有天命的,遇上的是三太子,若是别的贵人,今日还不知是何等光景。”月前事岔开话题,见炎煜朱还争持着又劝道,“小佛爷放心,三太子给您安排的是个门面配角,说不上几句话。虽说压轴戏份隆重,但您只消背熟那几句词,再认真练好台步行止,便出不了差错。”
并不需炎煜朱应允,用过早饭,他便被接到了会场。只见会场后方的空地已扎起大大小小近百顶营帐,其中靠里的几顶颜色红黄相间,月前事说那就是后台。他把炎煜朱送进其中一顶,嘱咐道:“老戏骨们在讲戏,小佛爷您即便听不懂,也请先听着,最好能装出时而迷茫、时而开悟的模样。”
帐内约莫围着四五十人,正对当中几排座位议论纷纷。炎煜朱进帐也无人留意,但见最前排几人争得面红耳赤,第二排的偶有插话却总被驳斥,再往后便无人出声,只一味听着。
说戏直至中午,待第一排的人结伴出去,其余人才敢散去。菊平早在帐外等候,见炎煜朱出来,忙上前递上食盒,解释道:“月前先生原说要开小灶,只是忙到此刻给忘了,今日只得委屈您,先将就用些会场的盒饭。”
炎煜朱对吃食倒不讲究,接过食盒道了声谢。
“对了,先生还吩咐我将青龙文译本带给您。”
炎煜朱别过餐盒,拿起剧本瞥了一眼,封面上写着《太阳王》。“好,我回去看。”
“先生还交代,几位主演未时还要继续说戏,请您务必到场陪同。”
“这讲戏比夫子授课还令人心烦!听又听不懂——菊平,不如你代我去吧!”
“小佛爷您可莫要为难我了,这是要在贵人面前露脸的差事,菊平没有那样的福气。”
炎煜朱还想再争取一番,却被人出声打断:“弟弟,我们可又见面了。”
闻声望去,来人打扮精致,披着一条双面绣纹的红丝绸缎,面容姣好——应是月前提过的上三类艺人。炎煜朱不记得何时见过他,只当是菊平的熟人。菊平知晓这人是新晋歌手,艺名中槭树,颇得上面大人栽培,给了许多舞台机会,如今也算风头正劲。
来人见他迟疑,故作嗔怪道:“弟弟好健忘。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好歹也算‘热烈’过一场。”菊平一听,以为是他们旧日相识,便识相地退到了一边。
听他这不着调的语气,炎煜朱倒是想起他是谁了。虽样貌有些出入,但这轻浮举止断不会错。“芃丝!好啊,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当初在秦淮缉拿陆匪,唯独逃了庆布、墨本与芃丝三人,如今既撞见了,炎煜朱势要将他捉拿归案。
芃丝掩面低笑:“弟弟还要我‘上门’,说得怪有情调的。”他早瞧见炎煜朱进了会场,起初尚有顾忌,只在暗处观察。见斯堪曼不在,而炎煜朱举止规矩、俨然一副在职艺人的模样,这才敢上前挑衅。
炎煜朱本想将他拿下送官,后知后觉天目神通仍无法调用,只得按下念头,冷声道:“今日没空与你纠缠,暂饶你这回。”
芃丝却不恼,依旧笑吟吟地:“弟弟都当了艺人,脾气还是这么硬。”
“我不过是暂时妥协,若非他们......”炎煜朱脱口争辩,却猛地收声——若让七罪宗知晓他如今处境,只怕更糟。
芃丝笑问:“他们什么?”
“无可奉告。”炎煜朱不欲纠缠,撂下狠话,“你最好躲着我点。”说罢,不再停留,扬长而去。
芃丝也不生气,只轻笑着自语:“真是块顽石!早晚要你晓得哥哥的好。”
“树,你在这儿做什么?信介大人正找你。”一名红袍商客走近搭话。
芃丝白了来人一眼,语带嫌弃:“那肥仔怎么专盯着我不放!”
“嘘!”对方急忙压低声音,“你不要命了!”
芃丝却不以为意,转而喜形于色:“我方才又遇见在秦淮府见过的那位弟弟,这次定要尝到滋味。”
“什么弟弟?”
“就是前不久,在秦淮许旬带来的那个……”
“你疯了!”红袍客见四周人多眼杂,忙将芃丝拉到无人角落,压低声音道:“那可是舍源镇的高干子弟!我们能有今天,全是拜他们所赐!”原来这红袍客正是庆布。当日他们逃至东海,投靠了幕上樱当家的二公子上杉信介,改头换面,重操旧业。
芃丝被他一吼,愣了片刻,随即不满道:“你嚷什么!我观察一早上了,那几个大的都不在,就留这个小的在会场排练压轴戏。”
庆布沉吟道:“恐怕有诈,说不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怎么办?”
“东海也不安全,还得走!”
“还能走到哪去?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过够了,你要走自己走。”
庆布冷哼一声:“既然如此,别怪我不讲情面!”
芃丝索性撕破脸皮,反唇相讥:“什么情面?分明是钱面!你除了干这拉皮条的老本行,还能做什么?”
庆布气急,恶狠狠道:“好!到时候你锒铛入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见他真动了怒,芃丝自觉话重,语气稍缓:“你真是被咬怕了!这东海五分之一都是幕上樱的天下,背靠大树,还不好乘凉吗?”
庆布越发觉得芃丝空有皮相,见识却愚蠢至极:“你以为是五光的东海,殊不知是东海的五光,昔年八桥与五鸟兴盛之时,也妄想自己是东海主人,如今安在哉?以自己为鉴,你也该晓得七罪宗前后如何。幕上樱难道就不会有冰消瓦解那天?怎么说得出背靠大树好乘凉这种话!”
芃丝驳道:“你也知道!就算逃到别处,哪儿不是天原治下?是南洋的□□能保你?还是北境的空贼能罩你?他们难道就不会是下一个七罪宗?”
见芃丝神色动摇,庆布趁势又道:“你在台前风光,不知幕后凶险。这次红黄联会,就是樱家要与芒家结盟的宣言,目的是要联手对付猪鹿蝶!”
芃丝刚来东海不久,也只零星听得些传闻:“猪鹿蝶?不就是那帮没落的旧贵族么?”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这些年靠着国营生意,早已划出一片不小的版图。荻草猪强占地盘,触了芒家的逆鳞;牡丹蝶推行艺术教育,又挡了樱家的财路。这三家本就同根同源、沆瀣一气,如今已有足够的实力,能走到台前与五光掰一掰手腕了!”
“那又如何?”
“虎兕相争必有一伤,若樱家输了势力不复从前,看上杉信介还能藏你多久?”
芃丝闻言终于动摇。二人不再多言,悄然离开会场,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所踪。
却说这日晚间,上杉信介与上杉信和兄弟二人亲临会场巡视。原本在排练压轴戏的主演们闻讯,也都不讲戏了,簇拥在两位大人身后陪同。第一排的位置空出后,第二排的交谈声便大了许多——但那又如何?炎煜朱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又干坐一下午。
正烦闷间,有人入内通传:“上杉大人今晚设下誓师宴,请各位移步月满居赴宴。”帐内顿时一片欢腾,众人纷纷起身离去。
月前事进帐来寻炎煜朱,说明宴请之事。炎煜朱满面不情愿:“我今天待够了,能不去么?”
“两位太子爷都在场,小佛爷要是不去,是打谁的脸?”
“爱打谁脸打谁脸!去了也是干坐着,我又说不上什么话!”
“您定是与二十一层的前辈同席,他们都会说青龙语。”
见炎煜朱不信,月前事解释道:“在东海,青龙语曾被称作‘上语’,但凡是有些身份学识的,都会说。诸位艺界前辈就更不必说了。”
炎煜朱疑道:“这是什么缘故?”
“不过是因外贸往来所致。小佛爷您快动身吧,还得回去准备行头,免得失了体面。”
宴会无非是格调的房间、华丽的饭菜以及光鲜的人。有经验的团队都会送自家艺人沐浴更衣,再补上一个精致的新妆。月前事早就为炎煜朱备下一套大公礼服,上身十分合体。绫罗绸缎与珠宝堆叠出宴会的贵气与俗艳,斗艳攀比与喧嚣张扬着上流的光怪陆离。
与炎煜朱同桌的是本次压轴戏的四位主配,享有独唱曲目的知名歌星大和惠,以及两名短喜剧演员。炎煜朱在讲戏时见过那四位主配,尤其今日下午他们格外聒噪,令人印象深刻。见着他们,炎煜朱才想起先前月前事托菊平送来的剧本自己一遍也未看过,于是取出剧本便要翻阅。
“哟,后生这般态度难能可贵啊,你们都该学学。”高个的那位喜剧演员打趣道。
“可不是,怪不得能被信和大人看中,果然有几分刻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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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话的年轻男子是《太阳王》的一位主配。
艺人圈里消息如夏日汛潮,流动极快,无网可拦。自炎煜朱双脚踏上赤枫山庄土地那刻起,相关新闻就已传到每一位关心“时政”的艺人耳中。他早知炎煜朱是青龙国人,此刻故意用青龙语夹杂歌乐文应答,语气间透着几分不平衡,话里话外酸溜溜的。
“人家新人自然是该多吃些苦,还要劳烦你们剧组前辈多多帮衬。”大和惠似是个厚道人,对谁都客气。
“惠子前辈怎么光为弟弟讨情,人家也算新人呢。”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位女主配,名叫乐园菜。她原本因唱些甜腻腻的情歌小有名气,但因联会要求节目板正些,原先的情歌难登大雅之堂,故向上面求了个女配的角儿。
大和惠笑道:“菜子的舞台表现大家有目共睹,倒是我多此一举了。那也麻烦诸位,顺带照顾照顾我们菜子妹妹。”
即便他们说的是青龙语,这话里话外的弯绕也不是谁都能领会。更何况他们彼此间互有床伴情分,拆不成两家人,炎煜朱没有这份默契,自然成了局外人。觥筹交错间,他倒真把剧本通读了一遍。这故事比那些烂俗本子倒还高明些,讲的是某大地主强取豪夺土地,后又哄抬地价闹得民不聊生,结局自然是民众团结一心赶跑地主的大团圆戏码。
宴至中途,上杉兄弟起身轮桌敬酒。行至炎煜朱这桌,信介率先开口:“诸位这几日辛苦了。”炎煜朱看他满面油光、举止憨拙,更衬得一旁的信和清俊出众。满桌人皆欢呼举杯,唯炎煜朱静坐未动。
信介方要责问,信和却拦下他附耳低语:“他是青龙国人,不懂歌乐语。”信介早听闻兄弟新得了个青龙籍的男宠,想来便是眼前人,又细细打量炎煜朱容貌,果真有几分不俗姿色,顿时转怒为喜,笑吟吟地往下一桌去了。
背过人处,信介笑道:“你倒是进了桩好货。”见信和无意接话,信介得寸进尺:“既然如此,不如让与兄长?”
信和并未将实情相告,暗想人各有命,或许不久自有分晓。但念及几分同胞情谊,仍劝道:“此人并非温顺乖巧之辈,兄长还请三思。”
“有些性子才妙,千篇一律的有什么趣味。”信介摆手不以为意,见信和沉默不语,又开始诉苦,“我前些日子刚收了个青龙来的,今日便传不见人影。想来东方不亮西方亮,横竖都是樱家的艺人,不如成全兄长这个心愿?”
“若兄长中意,亲自相邀对他已是厚爱,何必过问兄弟意见?”
信介抚掌而笑:“如此甚好。”
宴会直至午夜方散。醉意醺然的人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各自回房歇息。炎煜朱并不识路,以为月前事会来寻他,所以还未离开。
见月前事迟迟不来,炎煜朱心中盘算着:莫非是他忘了?正好借这个机会逃走。刚要起身,就被两个红袍侍从拦住,用生硬的青龙语说道:“上杉大人要见您。”炎煜朱以为是上杉信和,心里嘀咕这位主子又要玩什么把戏。
还是一辆装饰鲜花的马车,目的地却比山庄低调许多,是成排别墅中的一栋。今夜比昨日更冷了些,门前栽种的槭树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鲜红。侍从将人送到后便垂手守在门外。
炎煜朱推门进去,只见上杉信介穿着浴袍斜倚在软榻上,四周点缀着喜烛,撒满了玫瑰花瓣,不禁诧异:“怎么是你?”
上杉信介闻言,以为弟弟故意隐瞒,顿时不悦:“你以为是谁?”
炎煜朱脱口而出:“上杉信和啊。你又找我什么事?”
上杉信介见他如此轻慢自己,怒道:“想是我兄弟把你惯得太好才让你这么没规矩!跪下!”
炎煜朱哪肯受这种委屈,当即骂了几句转身要走。上杉信介见他身形单薄以为好拿捏,便要动强。炎家是几百年的武家传承,即便使不出天目神通,拳脚功夫却还在。只见炎煜朱一个后撤躲开擒拿,顺势抓住上杉臂膀,侧身扎步将他过肩摔在地上,嘴里怒道:“要不是你们耍些下三滥的手段,我早一把火把你们烧个干干净净!”
上杉信介平生头回吃这般痛楚,急得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门外侍卫与巡逻保安闻声冲进来护主。炎煜朱与他们扭打成一团,搅得花瓣破碎、蜡烛尽断。上杉信介趁机爬出战圈,慌乱中抽出一卷《能面川》的复刻本。炎煜朱眼前忽然再度浮现那片流川景致,一张一开,又坠入了那个白茫茫的世界。
上杉信介艰难起身,勉强整理了一下浴袍,怒道:“废物!饭桶!十几个侍卫还挑不过一个孩子!”
侍卫们个个垂首噤声,挺直身子不敢应答。
见他们这般窝囊模样,上杉信介更是怒火中烧,挨个踹了一脚,厉声下令:“把那狂徒押给上杉信和!我要那小子给我一个满意解释!”
25. 东海篇-牡丹教育
上杉信介的手下带着囚禁着炎煜朱的《能面川》来到上杉信和处。信和早有所料,却仍佯装震惊,连称对此事毫不知情,并表态定会严惩不贷。待将众人哄走后,他竟直接将炎煜朱释放,轻笑道:“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炎煜朱骤然脱身,还道是上杉信介又要无礼,当即摆开架势准备迎战。见是信和,不由怒斥:“你哥哥就是个地痞流氓,连轻薄都不分男女!”
上杉信和摇头,似乎并不认同这番说辞:“若不是一早定了你这个角儿,又花销许多广告宣传费用,我也不会保你。你回去罢。”
炎煜朱巴不得立刻离开。待他走出信和住所,却见月前事早已在路边等候。一见炎煜朱出来,他急忙小跑至跟前,焦声道:“小佛爷,您可闯下大祸了!”
炎煜朱怒道:“什么祸!若是在青龙国,他们一家都惹上大祸!不要以为我年纪轻不晓得这些污鸡戏狗的事!全都该都治罪进牢子!”
月前事急忙捂住炎煜朱嘴,恼道:“佛爷!祖宗!你怎么敢!”炎煜朱扒开他手还要骂,此时上杉信和府邸门前尚有卫兵值守,窗棂间人影绰绰。月前事把心一横,指尖运劲点向炎煜朱气海穴,趁他四肢麻软动弹不得,急忙将人抬上马车送回德艺住所。
翌日,上杉信介吃瘪的丑闻便随海风传遍了每个有心人的耳朵。炎煜朱回到住所后终日卧床闷睡,一言不发。月前事彻夜未眠,多方打探方知事情全貌。虽心凉了半截,但转念想来上杉信和既肯放人,说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眼下最要紧的,倒是该如何劝得小佛爷继续登台。
上杉信和一早就备上礼物前去赔罪。上杉信介怒道:“你小子分明是存心害我!说什么都没用,随我去见大哥评理!”
上杉信和忙道:“我怎敢暗害兄长?实在是没料到他竟如此不识抬举!”
“我可听说人送到你府上,你转手就放了!”
“兄长息怒,这其中另有隐情。”上杉信和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手下人查不到他的来历底细。按常理,唯有世家子弟才会这般保密,故而不敢轻易处置。”
他说得煞有介事,实则传来的消息是炎煜朱并无入境记录,因在黑医处治伤与卫官冲突,恰逢樱家星探入狱选人,最终被认定为偷渡客。
上杉信介冷笑:“什么大家子弟的笑话,家世再显赫不过五光,你说什么......”他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似是想到什么,竟没再说下去。
上杉信和适时提醒:“兄长,他是青龙国人。”
青龙国统御九州,千年国祚,其间名门望族何其之多?即便现编个世家名号,若要对着族谱查验,没有足够的人手时日也难辨真伪。
上杉信介顺手砸了他送上的琉璃茶壶,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上杉信和躬身赔礼:“前夜我初见他时,便觉此人气度不凡,当即派人查探,也是昨夜才得着消息。”见信介仍板着脸,他又像哄孩子似的说了几句软话,这事才算揭过。
话说红黄联会的宣传册虽已贴满京都大街小巷,但木弈轩因在闹市隐居,对此事一无所知。这日忽闻敲门声,她并未唤过客房服务,只当是斯堪曼从外地返回,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却见门外站着个瘦小男孩,脸上灰扑扑的,衣衫褴褛,正笑嘻嘻地递来一叠新报纸,伸手比了个七,示意要钱。
木弈轩从未见过这般卖报方式,但见对方只是个孩子,加之语言不通恐生枝节,便掏钱买了一份。那小孩接过钱欢天喜地跑开,木弈轩无奈摇头,退回房中。
隐居日子既无山水怡情,又无亲友作伴,木弈轩信手翻开报纸解闷。忽见一则新闻配图中的人物竟与炎煜朱长得一模一样,她惊喜交加,细看内容竟是报道新晋艺人破格出演红黄联会压轴大戏《太阳王》。
“煜朱怎会去演戏?”木弈轩百思不解。她继续往下读,虽然这位艺人用的是“佛朗明戈”的艺名,但标注的青龙国籍进一步证实就是炎煜朱。报道还详细刊载了演出时间地点,甚至提到戏迷见面会的安排。
眼下斯堪曼归期未定,既然得知炎煜朱下落,她断不能错过这个机会。犹豫片刻后,她端坐梳妆镜前,依照斯堪曼的嘱咐在鼻翼与下巴点了两颗痣,又按页目向建议裹上厚实兜帽,终于鼓起勇气踏出房门。
月前事哄了炎煜朱一上午仍不见好,正头疼时,萤来传达广场方面的意见。
“主人......”萤欲言又止。月前事会意,将他带到隔壁房间细说。
"广场的前辈们倒未真动怒,但希望小佛爷能出面表个态。"月前事早有所料,点头称是。
“还有一事,联会先前安排的戏迷见面会就在今日,我们安排的那几百号人都候着呢。小佛爷还在气头上,恐怕......”
“这事我知道了。”月前事这才想起见面会这茬,灵机一动,心生一计。
萤继续道:“若是得罪了前辈们,往后接戏怕是难了。”
“凭他什么角儿也不敢忤逆太子爷的意思,你下去罢。”
月前事打发走萤,又回到炎煜朱跟前劝道:"小佛爷快起身吧。"
炎煜朱仍装睡不答。
“不是让您去排戏,是您的戏迷们吵着要见您呢。”
炎煜朱心知自己只演过一场,不信这番说辞,依旧不理不睬。
月前事又道:“广场组织了戏迷见面会,每位艺人都有专场,您正好排在今天。”见炎煜朱仍纹丝不动,月前事以为失算,这是位不惧上也不魅下的主。
却说木弈轩几经辗转,方抵达见面会场。场外围观者甚众,却迟迟不见正主现身。待管理人员出来说了几句,人群便熙熙攘攘地散去。木弈轩不明就里,仍独自留在原地张望。管理人员见她神色慌张、举止可疑,便上前询问。
木弈轩忙道:“实在对不住,我不懂歌乐语。我是来参加佛朗明戈戏迷见面会的。”
这管理人员原来就是菊平。他听闻对方竟是真的戏迷,不由惊喜,当即用青龙语回道:“您真是小佛爷的戏迷?实在不巧,他今日身体不适,无法到场。明日还有一场见面会,还请您继续支持小佛爷!”
木弈轩急道:“病了?他生的什么病?严重吗?我略通医术,可否与你同去探望?”她仔细回想这一路遭遇,只觉柳家飞舟上那力士出手最是狠辣,煜朱硬挨了他一掌,定是落下了什么隐疾。
菊平被这一连串问得措手不及,生怕无法圆谎,反问道:“您是有执照的鹿角医生?”
木弈轩不解:“什么鹿角医生?”
菊平略松了口气:“如今东海国只有登记在册的鹿角医生才能合法行医。小姐应是初来乍到?切记莫要因会些医术便在东海悬壶济世,否则轻则罚款,重则下狱。”
木弈轩恍然顿悟——原来这才是她“榜上有名”的缘由。“怎会有这等规矩?”
菊平无奈摇头:“我们都觉这规矩不近人情,但枫叶鹿的政客执意推行。反对议案提了不止一回,如今也只能如此。还请您务必留意,切勿触犯。”
木弈轩忙问:“那您知道怎么才能成为鹿角医生吗?”
菊平瘪了瘪嘴:“牡丹蝶旗下的培训机构倒是能办这个,但如果不是实在必要,还是免去浪费这些时间。”
木弈轩道过谢,又追问:“那煜......佛朗明戈明日能来吗?”
菊平也不敢保证,支吾道:“小佛爷病着,实在说不准。不过还是欢迎小姐常来看看。”
“请您务必转告他好好养伤,就说有位戏迷会天天来此等候。”
菊平大为感动,郑重承诺一定把话带到。
木弈轩离开会场后,便去打听牡丹蝶的培训机构。这机构名为“破茧”,竟是处处设有分店,还是个连锁行当。她走进其中一家,立时有专人前来接待。双方对了几句话,对方才转用青龙语问道:“小姐要报考哪一科?”
“您这里能考取鹿角医生的在册资格吗?”
那人闻言笑道:“自然可以,请您随我来。”遂将木弈轩引至一间玻璃隔间密谈。木弈轩注意到此处有许多相似隔间,磨砂玻璃虽不阻隔视线,但每个房间都只见二人对坐,一人讲解一人倾听,与此间情形一般无二。
“鹿角医生资格由枫叶鹿授权,若经由我们牡丹蝶举荐,需先了解您的基本情况。请问小姐籍贯是?”
木弈轩如实相告:“青龙国巴蜀府。”
“可是士族出身?”
木弈轩心想若按宗姓而论,自家的确属于士族,便答道:“是的。”
那人面露喜色:“既如此,可带有家族文书、徽章等身份凭证?”
“此次出门并未随身携带,这要紧吗?”
那人语气骤变,带着几分轻蔑:“自然要紧。”随后又问了几个无关问题,语带讥讽:“既是这般条件,我劝姑娘还是多报几门课,选个宽厚的老师,待攒足资历再作打算。”
“这要多久?”
“全看你报多少课。若家境尚可,我荐你投在杏老师门下,十门课约莫一万金福珠,七日便能攒够资历。”
“一万金福珠?七日!”木弈轩被这数目惊得怔住,随即恍然——这哪是传道授业?分明是贩卖文凭!
“一千一门,修得愈多,成就愈快。姑娘自行斟酌。”他说罢竟径直拂袖而去,隔间外还传来他嘟囔“又看走了眼”的抱怨。
木弈轩闻言,头也不回地冲出破茧小楼,愤然离去。却说她那两颗假痣实在惹眼,纵使戴着兜帽也难以遮掩。一路上她始终在怄气,也没留意往来行人,径直回到了旅店。
且说数日前,八桥幕府宅邸暗室之中:
“蛛王大人,这女娃不是在秦淮府见过?”蝎子将印有木弈轩肖像的通缉令递给蜘蛛。原来这通缉令虽是枫叶鹿颁布的,但清剿这些敌对分子的差事却不知怎的落到了五毒肩上。
蛛王阴狠一笑,他在这伙人手里吃了不少亏,如今在自己地盘上势要报复回来。正要下令全力捉拿,转念想到那只夜蝠实在棘手,便盯着通缉令出神。
蛇怪最会揣摩心意,提醒道:“蛛王大人何不把这烫手山芋丢给松间鹤?把利害关系说清楚,既省了麻烦,还能向他们示好。”
蛛王笑道:“还是你点子多。既然如此,你就代我去见鸟羽寿。”
松家得到消息后,推测木弈轩因行医惹了麻烦,很可能会设法考取执照以解困局,于是通知牡丹蝶要求各地分支机构加强留意,若发现可疑情况立即上报。却说木弈轩虽作了乔装,但那两颗假痣太过显眼,反而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一名探子趁她与机构□□交谈时,隔着玻璃窗仔细比对通缉令上的画像,确认十有八九就是目标。待木弈轩离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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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悄悄尾随其后,找到了她的落脚处,暗中记下地址,回去禀报,准备安排人手设伏抓捕。
却说菊平回到德艺后,兴冲冲地将戏迷相约之事告知炎煜朱:“那位姑娘还是您的故国人,说会天天在会场等候呢!”
炎煜朱听说是个青龙国人,当即撑起身子急问:“她生得什么模样?可还有旁人同行?”
菊平回想道:“模样么……说来鼻翼与下巴处各有一颗大黑痣。”
炎煜朱思来想去,除了镇上卖布的苍三娘,再不识得脸上带痣的熟人,只当又是杜撰,又躺下蒙头盖被。
“小佛爷即便执意要与上面置气,也不该寒了支持您的戏迷的心啊!”菊平劝道,“我扯谎说您病了,她立即表示通晓医术要为您诊治。若您不去相见,岂不辜负人家一片真心?”
闻言炎煜朱又撑起身子:“你们还说些什么?”
“哎,没说别的,就说谢谢她的好意,但东海要执鹿角医生证才可行医......”
“明天我不去排练,但可以见一见这个戏迷。”
菊平以为炎煜朱终于松口,笑着应下去安排事宜,顺便将这好消息告知月前事。
却说木弈轩回到住所,待了半晌方才卸妆。正擦着脸,外头传来叩门声。她只当是斯堪曼回来了,急忙开门,没成想迎面竟是页目向。
“向哥!你总算来了!”木弈轩激动地抱住页目向,“曼哥说你在服劳役,让我在这儿等你,你这是重回自由身了?”
页目向白眼道:“他又这般胡说八道!他没与你说我在等爷爷消息?”
木弈轩忙请他进屋,笑道:“他说了,不过总带些艺术加工。”
“他还没回?煜朱有消息了吗?”
“哦!说起这个,向哥你看!”木弈轩将报纸递过去,“煜朱也在平京都!只是不知为何要去参加这个联会。我今天下午还去了他的戏迷见面会,可惜没见着人。”
页目向接过报纸,见插画人物确实与炎煜朱一般无二,但通篇尽是“佛朗明戈”、“艺人”等字眼,不由疑道:“这不会是碰巧相像罢?”
“你看这画像,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世上哪有这般相像的?况且他也注明是青龙籍。”
“你今天还出去了?怎么没见着人?”
“现场管事推说他病了。我担心是上次飞舟事故留下的旧伤......”
页目向道:"说起伤病,你被通缉的缘由我还未细说——正是因那《鹿角令》!"
“可是那条''非鹿角协会医生不得行医''的政令?”
“你也知晓?”页目向颇感意外,“我问了季君,说你这种情况可以事后补票。不如早些考取鹿角医生执照?也免得终日提心吊胆。”
木弈轩愤然道:“我刚去问过!张口就要一万金福珠!”
页目向正要细问,木弈轩便将先前遭遇细细道来。
页目向越听越气,怒道:“好一□□商!真是处处不忘牟利,件件不离豪夺!”
木弈轩自认倒霉,摇头叹息:“我还是暂且避着风头罢。待你此间事了,我们便回舍源去。”
“这话都岔到哪儿去了!煜朱他......”话音未落,又一阵敲门声响起。
木弈轩笑道:“这下总该是曼哥回来了。”说着便要起身开门。
页目向无意间瞥向窗外——此刻正是放工时分,此处又地处闹市,街上却不见行人,顿时升起一股异样感,忙叫唤道:“别开!有诈!”
木弈轩手已搭上门把,闻言回头张望。这并非什么高档旅店,狭窄的房间里除了床铺几乎无处下脚,一侧是窗,一侧是门,屋内的动静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只听门外人抄起兵器哐当砸门,很快破开一道缺口。木弈轩急忙后退,却见窗外已有人跃上窗台正要闯入。页目向眼疾手快,连点两记光指,趁势用对方肉身堵住窗口。
“定是借着通缉令来勒索的!等他们破门进来,我用光指放倒,你用藤蔓缠住,我们趁机往街上冲!"正说着轰隆一声门板倒下,二人急忙施展光斩、召出藤蔓困住来袭者,随即纵身跳出房间。
酒店走廊里满是蓄势待发的黑袍人。页目向掌中凝聚光点尽数掷出,在人群中打开一条通路。二人逃至街口,只见四方路口皆有伏兵。页目向急道:“弈轩抓紧我!”木弈轩刚抓住他手臂,页目向便施展白驹。跃入半空,如流星点地,不见踪影。
奉命来抓人的是松间鹤的幕僚九条政宗,他是个有经验的老捕头,依照蛇怪先前传达的消息做足了准备才来抓人,为应对传说的夜蝠形散还带来一件专门的法宝,不曾想还有漏提的招式。他眉头紧簇,命令道:“追!”
页目向带着木弈轩一路逃到梧桐家的员工宿舍,方敢停步休息。
“据我了解,他们不敢追到这里。”
木弈轩仍不放心:“这是为何?”
“五光势大,王不见王。”页目向取来茶具为二人各斟了一杯水,“与我同住的季君今早接到急令回梧桐本家了,他的床空着,你要不嫌弃就住下?或者我睡他的铺,你睡我的上铺?”
木弈轩环顾室内:“我睡上铺吧。这里环境倒是比我那儿好得多。”
“你不说我都没注意。我在这儿住惯了,去你那儿时也没觉得不妥。现在看来,许二叔的定价还挺公道。”说罢,二人相视大笑。
26.东海篇-意外来客
话说九条政宗率领部下紧追不舍,眼见那流星般的身影落入梧桐家职工宿舍,果然不敢贸然行动,急忙喝止众人,叹道:“不必追了。前面是白家地界,这个节骨眼上,莫要给鸟羽大人平添敌手。”
这边,页、木二人畅叙别后际遇,说到愤慨处无不扼腕,感叹世道荒唐。木弈轩忽然想起要紧事:“对了,煜朱!我与见面会的管事约了要见煜朱的,如今外面捕快虎视眈眈,该如何给他传信?”
“你还是不要出门的好,至于煜朱那边,我或许能请个假,再去瞧瞧。”
木弈轩噗嗤一笑:“你这差事当得倒有模有样的。”
页目向无奈摇头:“能如何?难道一走了之,置季君于不顾?那也太不仗义了。”
“我听你说大宫寺一家平日很看重季君,处处都要他随行,怎么一出事就半点情面不讲。”木弈轩摇头以示不屑。
“何止不讲情面,根本是讹诈!”页目向愤然道,“黄玉冠是我家传之物,我岂会不知价值?他们张口就要十万,还自称行家。待爷爷派人来说明原委,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但偷盗的终究不是他们。最后若真按律物归原主,他们当时花销也回不来,也算吃了哑巴亏,你就莫要太过计较了。”
“你还替他们说情!”页目向哼笑道,“算了,算了,我明日还要赶早点卯,趁早歇息罢。”
第二日,典当行掌柜爽快地准了页目向下午的假。页目向忙完上午的活计正要交班,忽然来了一位客人。那人在厅中驻足张望许久,经人询问才说要赎当,报的竟是“岁寒剑剑鞘”。众伙计查阅账册未见此物记录,只当是来闹事的,便要唤安保将他赶出去。
页目向心生疑惑——剑鞘分明随身携带,除同行几人外更无外人知晓此物存在。他急忙制止众人:“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待我与他核实一番,免得错怪。”
同事诧异道:“目向君不是下午请假了?怎么还不走?”
页目向笑道:“耽误不了片刻。只怕是我初来乍到业务生疏,漏记了什么物件。与他核对清楚,也好图个心安。”同事闻言便不再多问。
页目向下得柜台来迎这位客人,见他身形极瘦,骨相嶙峋。他虽穿着一身冰蓝色北境长袍,但束起的黑发与东方面容分明不是北境人。他似是饱经风霜,面上手上多得是寒冷所致的皲裂纹,目光正上下打量着页目向。
页目向侧身引路:“客人请随我来客室详谈。”
二人刚进客室,页目向还未及开口,来人就从手中迅速抽出一柄长镰,只见他把长镰锋尖往那虚无一触,霜冻的波痕瞬间封印住了整间客室。页目向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收回长镰开口道:“怕隔墙有耳,你是页长老家的?”
这已非头回被人问及身世,页目向试探道:“您说的是哪位?”
他见页目向装愣,直截道:“页呈页长老。”
页目向见他如此耿直,又问:“那请问您是?”
“寒尘越。”他说着顿了下,“你不放心我?舍源镇上有户寒家——我们是同乡。”
听说如此,页目向稍觉宽心。此人确实面善眼熟,兴许镇上见过,便恭敬道:“不知是寒前辈到访,晚辈在此赔礼了。”
寒尘越皱眉道:“剑鞘在你这儿吧。”
页目向见他如此笃定,不禁疑问:“您找剑鞘是?”
寒尘越摆出岁寒剑,只见剑身已然复原。页目向惊喜交加正要讨回,寒尘越继续道:“我早年将岁寒剑押给页长老,如今我来赎回。”
页目向从未听说过这故事,但既然是寒家的前辈,不至于欺他无知,于是老实交还剑鞘。
寒尘越收剑纳入掌心,语气依旧刻板:“如今岁寒剑已赎回,我也该履行约定。”说罢一手扣住页目向胳膊。
页目向不解其意,本能挣扎却难以发力,只得暗运光指伺机反击。寒尘越沿他经脉迅疾点打,顺带打掉光指。页目向只觉天旋地转如堕异界,周身忽冷忽热,几近昏厥。
寒尘越见他支撑不住方才收手,淡淡道:“页长老还是不会教学生。”
页目向调息半晌才缓过神,愠怒道:“前辈这是何意?”
寒尘越自顾自说道:“《辉照》全本我不会,零星章节亦不擅长,你先.....”
页目向急道:“前辈莫要乱讲!《辉照》是我家家传绝学,你怎么会?”
“偷学的。”寒尘越语气坦然,“页长老从不计较这些。”
页目向料想也是如此,仍想唬他,于是道:“可前不久柳信还......”话说一半,觉着家事不宜外传,当即噤声。
寒尘越回想一阵才忆起此人:“柳信?莫不是药商家的大哥?他怎么了?”见页目向不答,他皱眉道:“不愿意说就算了。你先......”
页目向心中已有些不快,但念在对方身份可信又与祖父有旧,只得强压火气道:“前辈有事不妨稍后再叙,晚辈此刻确有急事要办,恕不奉陪了。”
寒尘越闻言抽出长镰,往虚空中轻轻一点,无数冷色波痕全部收回镰尖。“那你快去快回。”
页目向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转身离去,刚出房门便撞见那位灵鹿面青袍商人。对方笑道:“与小友真是有缘,竟又在此相逢。”
页目向本想和他好生说道一番,偏他来得不巧,没好气道:“阁下此番前来又是什么事?”
灵鹿面见他行色匆匆,问道:“小友是要往哪去?”
“阁下就不用多问了,若真有什么要紧事,欢迎改日再来,我现在没空。”说罢侧身掠过对方,匆匆上街去了。
灵鹿面取出一封信函悠然道:“小友瞧瞧这是?”
页目向回头瞥见,顿时僵在原地:“我寄出的信?怎么会在你手上?”
灵鹿面含笑:“寄往天原的信,柳帮可送不了。”
页目向回身夺信,直接了当道:“说罢,我爷爷吩咐了什么?”
灵鹿面佯装不解,笑道:“小友的爷爷是谁?是柳帮的大总裁?还是什么人物?怎么会差遣于我?”
页目向凭着一路遭遇自信猜出七八分,懒得与他周旋,叹道:“我现在真没空,阁下若要交代什么直说便是,何必又是打哑谜又是设圈套,将人当作猴耍!”
见灵鹿面忽然愣住,似在斟酌措辞,页目向索性挑明:“绿翠甲、红晶石与黄玉冠俱已寻回,一时半会儿也难再遗失。我现在回去复命,任务便算圆满完成。若还有什么要紧的,阁下赶紧说吧!”
灵鹿面正色道:“你这是要去寻煜朱?也好,我等你空了再详细说明,免得耽误你时间。”
“你果然是......”页目向哼笑一声,“还有一事,阁下往后要见,还是去梧桐宿舍陆贰陆室找我吧。”说罢转身疾步向广场赶去。
却说炎煜朱对菊平所说半信半疑,既盼着真是故人,又恐是杜撰。他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早早来到会场等候,却始终不见菊平描述的那位戏迷。月前事也不让他闲着,说是既到场的都是戏迷,理当一视同仁,便安排了签名握手的环节。久候不至,炎煜朱只当又是他们串通耍弄,嚷着要回去,任谁劝说都不听。
页目向赶到会场时,从菊平处得知炎煜朱因身体不适已然离去。
页目向急忙追问:“这症状持续多久了?”
菊平以为好不容易又遇上位真心关怀的戏迷,连忙宽慰:“就这几日的事,医生看过了,不打紧。小佛爷接下来几日都有见面会,明日,明日定能见到!”
“可否劳烦引见?我们这些戏迷实在担心煜...小佛爷的安危。”
“这个我实在不敢做主,涉及艺人隐私。多谢诸位继续支持小佛爷!”
页目向只得作罢,心里将这番不顺归咎于寒尘越与灵鹿面,悻悻而归。回到住处后,他将今日经过说与木弈轩。
“煜朱这般情形实在令人担忧。东海的医者我也信不过,谁知他们的行医执证是不是花钱买来的?”
“我再请假一日,非要见到他不可!”
“若曼哥在此便好了,潜入探查,他最是拿手。”
“我也设法打听艺人通常住在何处,若明日仍不得见,我们便私下寻他去!”
斯堪曼化作的夜蝠翩然穿窗而入,身形一转便恢复人形,问道:“这么说,你们已有炎煜朱的消息了?”
木弈轩欣喜道:“曼哥!你总算回来了!”
斯堪曼眉头微蹙:“我在坂奈城询问岭上开花的伙计,他们推说不知,让我去找卫城厅。卫官们互相推诿,我只好挨家查去,确实毫无线索。回来先去了旅店,见你原先住的房间一片狼藉,便循着节气令的印记寻到此处。”
页目向赶紧递过一杯水,笑道:“辛苦你了!”
斯堪曼一饮而尽,追问:“炎煜朱现在何处?”
页、木二人将炎煜朱登台献艺、召开见面会却两次未能得见的情形细细道来。斯堪曼听罢道:“我亲自去寻他便是。页长老可有回信?”
页目向被提醒,忙道:“险些忘了告诉你们!先前遇见的青袍灵鹿面商人,果然是我爷爷派来的人!”
斯堪曼冷哼一声:“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他截下了我寄往天原的信件,我当面质问,他才肯表明身份。应当是还有任务未派,我猜是个新手,没能统筹兼顾各处安排。”
正说话间,门外响起叩门声。页目向笑道:“一说就到。”
开门迎客,来的果然是灵鹿面。他含笑环视屋内:“好生热闹,都是在等我?”
页目向直截道:“阁下还要吩咐什么?请讲吧。”
灵鹿面扫视一圈:“煜朱不在?”
页目向答道:“他不知为何突然当上艺人,只知道如今在幕上樱处,有什么话,我们可以之后转达。”
“无妨。我来是想说明一些东海时政。”
斯堪曼冷声道:“阁下尽可直言不讳,不必铺垫。”
灵鹿面笑道:“小友不必着急,晓因知果。诸位旅途见闻应当对东海现况有所了解。”
见得众人点头,他才续道:“东海国自大创改革后,罢黜皇室王公、改立国会,本意选贤举能、民主议事。然当时民间有识之士不足以支撑庞大的官府机构,旧官僚集团遂得以保留接任,即今之猪鹿蝶。”
听至此处,页目向又将三令的事与斯堪曼说了。
“改革余威尚存之时,官吏尚能格尽职守、勤勉政务,东海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然有乘风而起者积累优势,渐成寡头之实,其中五族为最,分别是大宫寺、平原、羽鸟、上杉、橘氏。五族一旦得利便开始谋权,凭借资金支持推举多人入仕,又买通地痞流氓为打手,至此官商贼相互勾结,霸权东海,现称作五光。”
“大创逝世后,五光愈发猖獗。久而久之,民众分为四等:一等乃五光当家及其宗族,谓之集全国之财富壮一己之体,竭万众之劳力享一生之奢;二等为五光幕僚及其党羽,称以锱铢手段奉承主上,讨得边角荣华装点自身;三等是五光旗下商贾及其雇工,终年奔波只为糊口,赌一线天机以求富贵;四等不在籍的牧农渔樵,可怜终日劳作一无所获,空自忙碌供奉愚神。”
页目向暗自思索:“如此说来,季君果真好不容易。”
“五光治下:以微银剥牧农渔樵所产,许重金令商贾劳工折腰,数倍供养幕僚党羽以巩固权位,不计其数充入当家库府以致富可敌国。施行察举迫使百姓感恩戴德,抬高物价使在籍者无暇他顾,悬置身份激励亲信为虎作伥,粉饰太平妆点繁荣以宣扬五光威名!”灵鹿面言至此处,声调渐扬。
页目向忙道:“五光恶行有目共睹,但凭我们几个怕改变不了什么。”
灵鹿面忽地变得平静,莞尔一笑,继续道:"近年来世界格局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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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政府无暇顾及属国,被压抑许久的猪鹿蝶便生出夺权野心。而五光从来并非一心,彼此素有斗争以求取更广的权利版图,眼下正是动荡好时机。”
“荻草猪颁《土地令》,假生态之名强征田地,退耕筑宇,芒尖月告他侵占田产,双方打了数年的官司未果;而芒尖月出的宣广费,正是幕上樱的重要资金来源,于是《樱花日报》连续发表多篇文章,指责荻草猪哄抬地价,一时引发民愤,算是为黄家扳回一城。猪鹿蝶本是旧时代官僚遗毒,自然沆瀣一气;随后,牡丹蝶编写《黄红陈罪十条》,要求学校讲授,令学生都以加入黄红阵营为耻。自此,双方矛盾愈演愈烈,再难缓和。”
木弈轩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再给添上一把火?”
灵鹿面却仍不点破,悠悠道:“松间鹤发家,凭的是他手里独一份的矿业开采权。可当年官府批文只给了三十年期限,如今眼看就要到期,其余四光皆有染指想法。在国会席位势均力敌的情况下,最终必然是五光共同瓜分开采权。猪鹿蝶以利害相诱,拉拢松间鹤入伙;而芒尖月则与幕上樱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势要鱼死网破,争个高低。过几日的黄红联会,就是两家结盟的明证。”
灵鹿面笑道:“平原家分为平氏与原氏两脉,平氏主营道路基建,原氏则掌管货物运输。几年前,原氏当家原蒙在道途中遭遇袭击,幸得三点水源氏出手相救。原蒙为表感谢,将其请入柳下小野。后原蒙因故生魇,不久辞世,临终前竟将一切托付给了三点水源氏。自三点水上位以来,青帮大体还算规矩,精力都放在跨境货物运输与买卖上,无意参与这些党派争斗。”
斯堪曼自然不信这冠冕堂皇的说辞。他正要出言反驳,页目向却在一旁轻敲了他的后背,示意他暂且噤声。
灵鹿面继续道:“而梧桐凤凰因‘房债券’一事与荻草猪交恶,又因‘幕后人案’同幕上樱不和,暂时保持中立。他们,或可引为我们的援手。”
木弈轩好奇追问道:“‘房债券’和‘幕后人案’又是什么?”
灵鹿面解释道:“荻草猪曾大肆建房准备售出,彼时房价高悬,大量居民无力购买。于是便与梧桐凤凰商合议出台‘房债券’。这债券允许居民以未来房产为抵押贷款购房,梧桐凤凰随后又将这批贷款债权明码标价,转卖给其他人。”
“不料经济很快陷入低迷,借贷居民无力偿还,持券公民却纷纷要求兑付,最终梧桐凤凰只收回一堆无用房产,还背上了天文数字般的亏空。此事之后,大宫寺熏发誓不会与荻草猪再有一分钱的合同。”
“至于‘幕后人案’,那是梧桐凤凰的常用手段——利用掌握的内幕消息,提前以最优价格囤积或抛售货物。而幕上樱的人物对这种‘不关己事’却格外富有正义感,接连发表批评文章,闹得满城风雨,给梧桐家平添了许多麻烦。”
斯堪曼冷哼道:“真是报应不爽!”
灵鹿面笑吟吟地说道:“每年九月中旬是国会例会之期,如今两派积怨已深,只需要一个由头,便可一触即发。”
页目向点头应下:“若是这样浑水摸鱼的事情,倒还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
“不过其中也有变数,”灵鹿面补充道,“不知为何,猪鹿蝶松一党最近与草间八桥幕府有所往来,具体缘故尚不明确,这就等几位小友自己去发现了。”说罢,他站起身作势欲走,语调轻松,“几位不必送了,祝你们好运。”
“阁下留步,”页目向急忙问道,“那大宫寺的十万金福珠......”
“我会替你说明情况。若是三点水源氏要找你们,不必设防,他应该另有交待。”灵鹿面突然停下脚步提醒道,“幕上樱名下有一座德艺大厦,专门安置联会艺人。你们要寻煜朱的话,可以去那里看看。”
待灵鹿面走后,木弈轩问道:“那煜朱的事怎么办?”
页目向转头对斯堪曼笑道:“看来要麻烦曼哥走一趟了。”
斯堪曼挑眉道:“若是要捣乱生事,不如就让他留在幕上樱那边。”
页目向回道:“即便如此,也辛苦曼哥去通个气。”
斯堪曼不再多言,摇身化作夜蝠,在页目向手背上轻叮一口,随即振翅飞去寻找炎煜朱。
页目向望着手背嘟囔道:“叮就叮吧,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德艺大厦位置显眼,只是房间众多。斯堪曼心想炎煜朱刚入行,下层出行便利,多半会让给位高资深者居住,于是决定从顶层找起。待他寻到第三十六间房时,果然见炎煜朱正静静躺在床上。斯堪曼出声问道:“这么早就歇息了?”
炎煜朱干躺了两天,哪里真能睡着,只觉得那说话声既陌生又亲切。他睁眼看见一只夜蝠,掀被起身,大喜道:“曼哥!你们可算……哎,向哥和轩姐呢?”
两人互相交代了这些日子各自的经历。斯堪曼道:“你兴许是中了什么封禁天目的毒,得让木弈轩替你解。”
炎煜朱连连点头:“那事不宜迟,曼哥你快带我离开这鬼地方吧!”
斯堪曼却道:“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再待几天。”
炎煜朱顿时丧了气:“那还得熬多久……”
“你先配合他们演出,等到黄红联会当天,我们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炎煜朱这才精神一振:“对!闹个天翻地覆!这样报仇才痛快!”
“我去找木弈轩拿解药。你天目神通恢复后,切莫轻易显露。至于黄红联会那天……你自己见机行事。”
炎煜朱一口答应,将斯堪曼送到窗边。刚回去坐下,他立刻又起身走出房间,对着外面嚷道:“我明天去训练!”
月前事原本已备好易容装束,打算让萤代而上台,此刻听闻炎煜朱突然答应,一时喜出望外,赶忙去各处说明情况,重新安排各项事宜。炎煜朱深呼一口气,又坐回床上,静候解药送来。
27.东海篇-芒家劳工
话说岩嶙与岩澜沧被派至东海后,上头监工将他们安排到平京都郊外的一处果园。眼下正值秋收旺季,监工吩咐所有劳工必须在黄红联会开幕前,将这几百亩天佑果全部采摘入仓,并按照上、中、下三品标准拣选分装。
他还洋洋自得地说道:“这黄红联会可是难得一遇的盛会,是上头体恤大家辛苦才准假!放在平时哪有这等好事?都加紧干!要是到时候份量不够,谁也别想去,非把缺的补完我才放行!”
园中所种的天佑果树高大繁茂,果皮极薄易损,采摘人必须背着背篓攀上树冠,小心作业。即便是个中熟手,一个时辰也仅能采完一棵树。园中常驻劳工不过数百,执棍监工却有一百多人,看守极为严密。此番派来协助的约五六十人,多为青龙人与南洋人,由通晓双方语言的监工传达指令。
两帮人虽同吃同住,待遇却差别显著:常驻劳工不仅分配到的采量更大,若未能按时完成还要倒扣工钱;而助场帮工则按件计酬,多劳多得。双方因语言不通,摩擦时有发生。外国监工又常拉偏架,动辄将纠纷告到本地监工那里,轻则罚款,重则鞭笞。久而久之,常驻劳工对助场帮工渐生敌意,园中气氛日益紧张。
岩家两兄弟早有约定,每日只干半天活,既不落于人后,也不争先图财,只为图个吃住,在这异乡体验一番别样生活。这日正午,虽已入秋,日头却仍旧毒辣。常驻劳工仍在果园里埋头赶工,帮工们则大多躲进屋里歇凉。岩澜沧见状,还嘀咕这些本地人未免太贪财,连身体都不顾。
忽然园中传来一阵喧闹。岩澜沧心生好奇,拉着岩嶙一同前去查看。只见一伙常驻劳工正与监工争执,起初只是嚷嚷,随后便推搡起来。监工们吹响口哨召来更多人手,个个高举戒棍威吓。其他劳工不敢多看,仍低头忙着手里的活。那带头闹事的劳工被监工强行拖出,重重打了四五十棍,直打得皮开肉绽。呜咽与怒吼声传遍整片果园,听得人胆战心惊。直到众人被驱散,那人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岩澜沧问身旁的监工:“究竟什么事,要下这么重的手?”
监工戏谑一笑:“今年来的帮工比往年少,上头算了算,还差十几亩的采收任务没分下去,要给他们加量。他们不肯,说完不成,竟还敢合伙对抗上头——这不,枪打出头鸟。”
岩澜沧低声道:“那这也太重了些,动用私刑……”
监工不耐烦地打断他:“这是东海,又不是在青龙,还是少关心这些闲事。”
岩澜沧还想争辩,岩嶙一把将他拉到旁边,低声道:“别犟了,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
不知何时,那人已被抬回宿舍,瘫在铺上如同一块用久了的抹布,青紫交错,血污斑斑。岩澜沧从他床边路过时不忍细看,匆匆走开;岩嶙离家时随身带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路过时悄悄往那人伤势最骇人的地方抹了些药膏,又把药瓶轻轻留在他的床头。
劳作之人不知光阴流转,转眼已是午夜。园中仍有劳工在抢收果子,岩家兄弟习惯了彦家规整的作息,早已入睡。监工与其他帮工也都歇下了,但黑暗中仍有人在小声交谈,窸窸窣窣,咿咿唔唔,直到天明。
那人还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岩澜沧听监工放话,若他一个月内还起不来,就要被扔出园去。岩澜沧注意到,常驻劳工们收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自己凌晨惊醒,还能听见他们压低嗓音的议论声。他们总是三五成群,有意无意地避开帮工和监工的视线,专挑偏僻角落的果树采摘,活儿干得依旧勤勉,并未偷懒。监工们见每日入库封装的果子只多不少,也就由着他们这些古怪举动,并未深究。
园里似乎没有配备医生。岩嶙见那伤者实在可怜,便不时去为他换药。每次他去宿舍,总能撞见不少人聚在那里,可他一到,人群便悄然散开。他早知道常驻劳工不待见帮工,对此也不觉奇怪,只是注意到这些劳工大多精瘦干瘪,其中却混着几个肌肉发达、体格健壮的大汉,不禁心生疑惑。转念一想,或许有人天生体质异于常人,即便风餐露宿,也能练就一副好身板。
话说寒尘越在典当行会客室等了一整夜。页目向推门见他仍端坐原地,心下愧疚,忙问:“前辈一直没离开?昨夜关门的人没请您走吗?”
寒尘越微皱眉头:“他没瞧见我。你怎么这时才回来?”
页目向连忙致歉,又问:“前辈是有什么吩咐?”
寒尘越道:“我与页长老有约,待剑鞘赎回,便传你神通术。”
页目向思索片刻,诚恳推辞:“多谢前辈厚爱,但我资质实在平庸,加上眼下东海诸事缠身,心神难定,此时修习只怕有辱前辈名声。不如等回到舍源后,再请前辈指点?”
寒尘越驳道:“神通修习贵在持之以恒,勤能补拙。你这样平白浪费一段光阴,实在可惜。”
“前辈,我是真愚钝。”页目向苦笑,“若非心无旁骛潜心钻研,绝难有半分进益。我从四岁开始修习《辉照》,至今十三年,其中九章神通,勉强才会三章半。还请前辈莫要为难我了。”
寒尘越双手往那无量处一抽,改天换地到一处冰原。刹那间寒风呼啸,冰霜飞舞。刹那间寒风呼啸,冰雪扑面。页目向的鼻子比意识先感知到严寒,连打几个喷嚏,不一会儿就冻得浑身发抖。他蜷缩身子,牙关紧咬,皮肤先失血色后又发烫,几乎要昏死过去。
寒尘越平静道:“我将咒文念与你听,你调动天目神通,默念咒文。待不再感到寒冷,再谈其他。”
页目向神智已近模糊,除了咒文什么也感知不到。他勉强循着指引运转天目神通,默诵咒文。不久身体渐暖,知觉恢复。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质问寒尘越:
“前辈怎么敢如此激进行事!若我一时疏忽......”
寒尘越全然不理会,自顾自说道:“此后每过一刻,寒意便加深一寸。你须将咒文烂熟于心,直至融会贯通,与这冰天雪地达成一心,拂去外在严寒。”
果然如寒尘越所言,页目向只觉周遭寒意层层加深,再不敢分神,闭目凝神,专心诵念咒文。他小心维系着自身内外的平衡,将漫天风霜尽数纳入天目感知之中。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周身一轻,仿佛天地解冻、冰雪消融,恰似一阵春风温柔拂过。他这才睁开双眼——哪里还有什么冰原?早已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寒尘越笑道:“还说什么资质平庸,这不也学会了?”
页目向知他是一心教学,却仍心有余悸,劝道:“老师下次施术之前,还望能先告知学生大概,让我有所准备。您行动过于突然,容易出事。”
寒尘越不以为意,正色道:“我教你神通名为《灵封》。这便算是打下基础,后续招式虽多,总不出五类:一是归,身如汪洋以纳百川;二是化,形如风起动若凉意;三是曝,瞬之以点结之以空;四是召,内在天地具象成真;五是通,千万呼来百变随心。”页目向虽听得云里雾里,仍强自记下。
寒尘越又示范了三式让他先行练习,分别是“冰棱散射”、“触物生霜”与“烈风疾步”。“这三招对应前三类要义,你每日勤加练习个把时辰。若进境尚可,我再传授其他。”说罢他伸手一握,将那冰原绿地尽数收拢于掌中,眼前景物流转,二人已回到典当行会客室。
页目向抬眼瞥见墙上钟表指针已指向下午,惊道:“哎呀!这过去多久了!”原来灵鹿面已经向大宫寺讨情,免了页目向十万金福珠的债务,还让了两间宿舍安置几人。如今页目向已是自由身,不必再待在典当行里。他想着掌柜和同事平时对他不错,正准备去——道别,路过会客室时才突然想起寒尘越还在这里。
“你又有什么急事吗?”寒尘越淡淡地问。
页目向以为既已拜寒尘越为师,便将一路经历及昨夜灵鹿面所言全盘托出。“我想同伙伴们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不知老师有何见解?”
“你不必叫我老师,称前辈或姓名都行。”寒尘越皱眉道。
“他们早已势同水火,自会寻得开战理由。你们不如等见过三点水源氏后,再从长计议。”他忽作停顿,“三点水的源氏?你们脉姓三氏的老大,不也正是这个''源''字?”
页目向原本并未在意,毕竟同音字极多,听寒尘越这么一点才回过味来——青帮难不成竟是自家产业?他不敢往深处想。“前辈请先随我回宿舍见见伙伴,三点水的源氏恐怕要等他主动找来才能得见。”
寒尘越颔首应允。二人正要离开,恰逢掌柜引着客人往会客室来,在走廊里迎面相遇。
页目向正要向掌柜致意,忽见他身旁的客人生得高大异样,形似倒悬的葫芦,不由脱口惊呼:“是你!”他当即后撤半步,暗中运转天目神通,只要这蜘蛛稍有异动,便要抢先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蛛王见到页目向,眉峰一挑,顺势搭住掌柜肩膀,似笑非笑道:“贵行怎么还雇着外籍职员?”
掌柜陪笑道:“你们认识?梧桐帮用人不拘一格嘛。目向君你快回去罢。”
页目向点头,侧身让过,偷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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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进了间会客室并关上门。他立即赶往大厅,向当值的同事打听:“掌柜接待的客人是什么人?”
同事笑了笑:“是老八桥家的子弟,又来死当换钱了。”
“老八桥是?”
“原先草间八桥幕府的后人,家道中落有些年头了。”同事摇头叹息,“这些不肖子孙常来当些老物件换钱耍耍,最近来的愈发频繁了。”
页目向心中生疑:东海的没落贵族怎么会与秦淮的七罪宗扯上关系?这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寒尘越对蛛王也颇感兴趣,小声问道:“仇人?”
“前辈怎么看出?仇人也算不上,有些过节,算敌人罢。”
“他本事在你之上,等下势必要来找你麻烦。若要对招,你全使我教你的招式,正好练习。”
“大街市上,他应该不敢胡来。何况论天目神通,我差他不止一星半点,若是用刚学的招式,怕更应付不来。”
寒尘越摇头道:“训练的好机会可不要辜负。”
两人正要出门,忽然伸出两只手将他们拦住,原来是先前见过蝎子与蜥蜴。他们站在门外,乔装做典当行的伙计,硬生生堵住去路。蜥蜴没认出页目向,只当是普通职员,厉声喝道:“站住!蛛王大人下令,此处不允通过!”
蝎子猛地拍了蜥蜴一掌,喊道:“你傻啊!他是秦淮府的那伙小将!拦他做什么!”
当值的伙计以及在场的客人听见喧哗全都往这边看。大厅管理员没见过这两个盗穿制服的生面孔,马上让安保来拿人。蝎子见势不妙亮出尾针,被寒尘越一把抓住扔上高台,碎了一桌摆件,吓得台上台下众人四散奔逃。安保们一拥而上,将蝎子死死制住。壁虎欲借隐匿身形施救,寒尘越反手一扣,竟将其瞬间封成冰雕。
蛛王指间转着一把金钥匙,摇摇晃晃踱步而出,见两手下失手竟不恼怒,张口吐出数道蛛丝,把大厅里安保、职员、客人一齐裹去。寒尘越抽出长镰,刹那间寒风彻骨,无数蛛丝凝霜化雾,簌簌落为飞灰。然而蛛丝有毒,凡被缠绕者皆现乌紫勒痕,相继昏死过去。
蛛王怒目圆睁,他自受封以来,从未遭遇这般手段。眼下正值紧要关头,断不能显露怯意,遂朝页目向厉声喝道:“你知道我的手段,我念你还算块好苗子,莫再多管闲事,否则定要活吞了你!”
寒尘越道:“我说的不错吧?你与他交手,切记只用我教的招式。”
页目向急道:“前辈!此人在秦淮时就身负命案,不能玩笑!”
见页目向还在推辞,寒尘越往他天目一指:“我刚封住你的辉照神通,尽管放开手脚演练便是。”
页目向拗不过他,憋着一股无名火,只得与蛛王叫阵。蛛王自然不惧页目向,却对那高深莫测的干柴心存忌惮。此刻见页目向主动挑衅,便盘算着先寻机脱身,日后再作计较。他张口吐出蛛丝,在梁柱间织就一张巨网,纵身跃至网心,借居高临下之势施压。他腰间竟又生出四只怪手,匍匐网间伺机而动,俨然化作一只人形巨蛛。
页目向对新学神通尚不熟练,尝试了四五次才勉强凝出几枚冰锥。可惜冰锥撞上蛛网便被牢牢缠住,丝毫发挥不出威力。他又想模仿寒尘越那般远距离冻结蛛网,奈何寒气始终无法传导过去。蛛王也看得着急,却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引得那位高手亲自动手,只挥出两道蛛丝象征性地攻击。页目向忽觉凭空生起一阵风,将自己吹动半步,竟恰好避过蛛丝。
蛛王心生一计,不断抽出蛛丝来回鞭打。只见丝线纷飞如雨,页目向却似蒲公英般随风飘摇,而不沾染一滴水花。蛛丝复加至千万缕,并成一把锋利无比的软枪,枪尖点及之处俱留下一骇人空洞,连房顶亦被豁开一个窟窿。页目向渐感体力不支,蛛王攻势愈发急促。眼看就要被击中,寒尘越侧步接过丝枪,冻气顺着丝线急速蔓延,他稍一发力,整张蛛网便如冰雹般簌簌坠地。
蛛王趁此间隙抓起蝎子与壁虎,从屋顶窟窿纵身跃出,八肢并用飞速逃遁。
寒尘越一步登出屋顶,手中凝结无数冰晶,如吹雪般盖住蛛王,令他不得前进。蛛王情急之下掏出一枚黑色丸药,运劲捏碎,身下顿时涌出黑泥般的流体,迅速淹没他的身躯。他朝寒尘越投去阴冷的笑容:“我记住你了!”
寒尘越翩翩落地,目送对方遁走,未再出手。
页目向这才从典当行追出,见蛛王逃脱,急得大喊:“前辈!不要放虎归山!”
寒尘越转身平静答道:“拦不住他,回去救人罢。”
28.东海篇-黄红联会
“他起初还在谈典当事务,突然发难将我迷晕,盗走了金库钥匙。幸亏二位尚未离去,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向大宫寺大人交代!”掌柜哭诉道。
页目向劝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排医生救治伤者!”
掌柜却摇头:“若是请枫叶鹿的人来,他们必定坐地起价。我怕医疗费用太高,上面不肯批这笔款......”
页目向眉头紧蹙:“人命关天,更何况这属于工伤,哪有不予批准的道理?大宫寺大人总不愿因此落得污名,登上幕上樱的晚报吧?”
掌柜焦头烂额,叹息道:“确实,若是闹上报纸,光是公关费用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掌柜与其把钱花在这种莫须有的地方,不如以人为本,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
掌柜闻言终于点头应允,随即开始着手安排医护事宜。
页目向与掌柜道别后,忍不住问寒尘越:“那黑泥是什么来路,竟连前辈也拦他不住?”
“能拦,只是不好这时候拦他。”
“这是为何?”
“若我强行留人,他幕后主人必然察觉我的存在。到时我怕无暇再教你天目神通。”
页目向不解:“可前辈放他回去,岂不是......”
“这蜘蛛虽有些本事,但神通在他之上的大有人在。即便他回去通风报信,也无从查证我的来历,顶多知晓东海有个棘手角色,再求些高手过来助阵,这倒是无关痛痒。”
“听前辈所说,像是已经知晓他们底细?”
“他逃时召出的黑泥叫‘黑死洞’,常人无法施展,要外用黑丸催生。天下能炼制黑丸的,只有一人。”寒尘越看着页目向,落下一字,“秽。”
那不过是传闻里的人物,是山外山,天外天。可页目向不曾翻山越岭,也未敢奢望揽尽青天,这名号于他,只是响亮却并无重量。他闻言只是略显惊讶,问道:“但都传闻他早已离世,您能肯定?”
页目向满脸狐疑——这是什么轻飘飘的大话,竟敢与创、秽论伯仲?他记起小时听闻的故事,秽确实曾二度侵袭,但其中细节描述笔墨甚少,只晓得因大创过世,天原方损失惨重,连自己的四叔也在此战役牺牲。幸好终究是邪恶打不过正义。
他暗自打量寒尘越:对方面容虽饱经风霜,但身形清瘦、乌发浓密,看上去年纪不过而立与不惑之间。若倒算二十年,不过同自己一般年岁,又怎能与那个时候的创、秽相提并论,有所联系?页目向自然不信。
他的心思全写在脸上。寒尘越勘破也不解释,只道:“你快些熟练我教你的内容,若非情急,我不便再出手。”
页目向点头称好,二人一同往梧桐宿舍行去。
“向哥你怎么耽误这么久?我还以为是枫叶鹿的人又找你麻烦!”木弈轩见页目向身后还跟着一人,问道,“这位是?”
“是舍源寒家前辈。”页目向介绍道。
寒尘越亦自报姓名:“寒尘越。”
木弈轩点头道:“原来是寒前辈。”寒家虽为舍源三姓之首,但人丁凋零且行事低调,他们这些小辈只熟悉寒家太爷——那是个固执暴躁的老头。她知道后也未见得多惊喜。反倒是斯堪曼听说这个名字后肃然起敬,规矩站在一旁,似在等候差遣。
页目向将早上遭遇蜘蛛的事告知几人。众人商议后,决定先按兵不动,待三点水源氏来巡时再作打算。可他们一连等了几天,直至黄红大会召开,也未见有人来传唤,不免怀疑:该不会是灵鹿面忘了安排?
再说炎煜朱服下斯堪曼带来的解药后,果真可再度调动天目神通,只是碍于计划,仍须扮作受制,静观艺人圈里的名利场。什么贵老红、什么财喜颜,听说了炎煜朱的事迹,有的扮友好主动接近,有的装正经沽名钓誉,嘴里说的还尽是青龙语,生怕炎煜朱没听见,错失了攀附的良机。
炎煜朱本图个语言不通,落得清净,如今却觉着像猪圈招来了蚊蝇,嗡嗡响个不停;倒越发觉得那些不会青龙语的佚庸劣文静可爱。他排练也不积极,就这么混着过了几天,竟还有严肃古板的大导演诚恳夸他演得不错,真是羞红了脸!
红黄联会正日,凌晨,艺人们皆已到场,化妆师、造型师两边伺候,服装师、灯光师左右安排,场务们仔细检查舞台设备、场内设施,大导演们反复强调流程,验着各路人马阵脚;正午,广场众人简单对付一顿午饭,匆忙过着最后一遍彩排,有不幸的节目组临了才被指出问题,一个个愁眉苦脸,苦思应对之策;下午,已有观众陆续到场,被安排在入口候票,著名乐团于场内弹奏弦乐,营造出一派盛大欢乐的氛围;傍晚,上杉家及橘氏的大老板们皆已入座正席,幕上樱及芒尖月的权贵也随之入场,众人笑容灿烂,互相问好。
候票处终于开始放人。挤在最前面的是两家旗下的进步商人,他们目光炙热,眼中燃着对未来的希望与热情;缀在队伍最外围的,则是匆匆赶到的芒家劳工,他们刚结束田里的劳作,生怕错过了这难得的盛会。会场里并未备下足够的观众席位,来晚的人只能在场外站着听个声响。待节目过了两三个,场外已围得水泄不通,各条通道皆被人群堵死。
不知是谁挑动了情绪,人群开始拼命向里拥挤。安保人员想来吓退,却如泥牛入海,瞬间被吞没在人浪里,再无声息。
演出行至中场,有人凑上前排正席,与上杉信和耳语几句。上杉信和随即借口有要事在身,绕向后台离去。
“大哥,他……”上杉信介话未说完,便被上杉信越用眼神厉声呵住。别家贵客尚在座中,生怕他口无遮拦,又说出什么糊涂话来。
炎煜朱与《太阳王》剧组的其他艺人同在后台等候。他们因人多,独占了一顶帐篷。炎煜朱觉得帐中闷热,想掀帘出去透口气,却瞧见广场上不知何时多出许多陌生面孔。那些人衣着朴素,不似艺人,炎煜朱觉着不对劲,急忙缩身退回帐内。
舞台上的艺人仍在卖力演出,台下观众的声浪却越发夸张。后排的观众被挤得喘不过气,大声呼喊:“让开!让开!”可这呼喊转瞬便被淹没,无人理会。
又有人挤到前排通风报信,说外头的刁民推开了安保,全都涌进场里来了。
上杉信越低吼道:“广场的安保都在干什么?立刻增派人手,必须维持住秩序!”
橘氏族长橘克佐就坐在他身旁,见总有人前来打扰,侧身问道:“信越君,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上杉信越旋即笑道:“无妨,些许家务事,惊扰您了。”
涌入场内的人愈来愈多,连前排的贵人们亦能感受到推搡。有人还想抖抖威风,起身欲教训后排那些无礼观众,刚站起来就被身后人潮推倒,再未能起身。
岩嶙与岩澜沧所在的果园总算在演出前赶足了任务量。他们到得晚,原本也只守在场外,不知不觉间,竟被涌动的人流带到了后台广场。此时后台已挤满了劳工,有人高举火把,嚷着亢奋的口号。一些机警的艺人眼见场面失控,也顾不得后续演出,径直逃出广场。
岩嶙与岩澜沧听不懂他们在嚷些什么,一心也想快些离开,却在路过一顶帐篷时,瞥见帐篷顶的大招牌上,正画着炎煜朱的肖像。
岩澜沧兴奋地喊道:“哥!你看,这不是炎小子吗!”
岩嶙一把抓住岩澜沧的手就往帐篷里走,边走边喊:“快带他回去!”
先前已有劳工举着农具闯入帐中,其余艺人早作鸟兽散,唯有炎煜朱仍躲在帐内,似在谋划什么。他本以为这是猪鹿蝶一方前来闹事,想着不如趁机偷偷放把火,将事情一并嫁祸到对方头上,也算完成了交待的任务。但转念一想,火势凶猛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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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伤及无辜,罪过就太大了,故而仍在原地纠结。
岩澜沧喊道:“炎小子!可算找到你了!”
炎煜朱闻声惊讶望去,紧张道:“岩一、岩二?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岩嶙答道:“主事派我们来寻你。跟我们回去。”
炎煜朱转身欲逃,岩嶙猛一拍地,一道石墙陡然立起,封住去路。炎煜朱立马转身讨饶:“哎呀!好哥哥们,再宽限几天,我自己定然回去!”
岩嶙追问:“要多少天?页目向人在何处?”
炎煜朱刚要解释,外边的人听见帐篷里有动静,又都涌了进来,个个手持棍棒利器,见炎煜朱身着华服、头戴高帽,登时怒意更盛。
彦家三兄弟见他们来势汹汹,忙扎稳马步,握拳戒备,背贴背成三角之势站立。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岩澜沧刚从果园出来,眼前这些持枪抡棍的人里,不乏他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在果园里向来辛勤本分,不想进了城,戾气竟如此之重。
炎煜朱正待向他们解释两党之争的缘由,对面却走出一人,冲着人群说了几句。人群默契地让开一条道路,转而杀向其他地方去了。
岩澜沧挠头道:“这……是放我们走的意思?”
岩嶙猜测:“方才说话那人,像是果园的常驻劳工,兴许认得我们?”
岩澜沧急道:“此地不宜久留!炎小子,你快随我们回去!”
炎煜朱双手合十央求道:“我尚有要紧事未了,真的!只需几天!”
岩嶙沉吟片刻,道:“好,我们给你三天。三天之后,务必随我们回去。”
炎煜朱想着能应付一日是一日,便先应承下来:“我们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说。”三人当即凌空飞起,掠出广场。炎煜朱随即提议,先寻页目向等人说明情况。
此刻广场上已是一片混乱,乌泱泱的人群高呼着口号,打砸着会场陈设。无人再敢身着华服,纷纷将其撕烂抛在一旁,再顺手抹些地上的灰土,好教自己融进人群,顺势加入暴动的行列。
炎煜朱带着两兄弟到了梧桐宿舍。页目向突然见到炎煜朱,一把将他揽过,激动道:“好久不见!”
炎煜朱也乐呵呵道:“可算又碰头了!”
页目向瞧见他身后站着的两人,惊讶道:“阿嶙、澜沧?你们怎么也来了?”
岩澜沧快人快语:“当然是来找炎小子的!你把他拐跑,可把我们害惨了!”
岩嶙拦住弟弟,直接问页目向:“目向,你也是要回舍源的吧?三日之内能动身吗?”
还没等页目向回话,木弈轩听说炎煜朱回来,也从隔壁屋赶了过来。进门见人员齐全,忍不住问道:“岩嶙、澜沧?你们怎么也来东海了?”
岩嶙见木弈轩也在,便将如何入秦淮、进米铺、至东海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回头还是追问页目向能否三日内启程。
页目向也将五光、猪鹿蝶、两党相争与三点水源氏等情报告知,婉言说明还需再多耽搁些时日。他随即劝道:“我们这一路增长了不少见识,又有各位前辈暗中相助,没什么危险。你们不如宽限几天,烟婆婆那边,由我去担责任便是。”
岩澜沧当即就想答应——他本就是借这机会出来游历,天高主事远,只要能带回炎煜朱,晚上几天又何妨。
岩嶙其实也是同样心思,沉默片刻后,终于松口:“事先说好,等此间事了,必须立刻返回舍源。”
炎煜朱问岩嶙:“你们还要回果园吗?”
岩嶙答道:“我们与他们签的是日结工,既然找到你了,就不必回去了。”
页目向点头道:“听你们说黄红联会出了乱子,即便之后点卯你们不在,想必也无人会过问。你们便与我们一同行动吧。”
岩嶙觉得这安排也算两全其美,便应允下来。
29.东海篇-三点水源氏
翌日,灵鹿面传来消息,说三点水源氏终于得空,要见大家。炎煜朱忙去唤来岩嶙、岩澜沧、木弈轩与斯堪曼。动身前,寒尘越悄悄将一枚弯月耳饰递给页目向,道:“你戴上这个去见他。”
页目向认出这是一只“千里传音”坠。此坠本是一对,两人分别佩戴,即便相隔千里,亦能互通消息。
他问道:“前辈不同去?”
寒尘越点头:“眼下我还是少露面为妙。”说罢,又将岁寒剑递过,“你暂且用着岁寒,也有利于修行。”
页目向惊喜接过,郑重佩好,随即与众人一道,随灵鹿面前往源氏府邸。
五光皆是家族经营,各自风格偏好迥异,单凭宅邸也能明显认出里面居住的是哪派人家。眼前是一大片荡漾的莲花水池,水汽弥漫,大雾依旧盖着池面,远处并不清晰可见。能瞧见水池中央是一株巨大的水生木,周尺不知几丈。近处的莲花开得娇艳,花瓣捧起池水,落掉的妆是弯弯的虹彩。
岸边系着一叶小舟,端江兽样船头,嘴里还供着一盏油灯。灵鹿面将他们请上船。刚登船,油灯便自行亮起,船悠悠向池心荡去。
那水生木原来是中空的,里面有间木阁。树皮上还架着梯道,方便出入。
三点水源氏已在阁楼门前等候,四周并无旁人。页目向与木弈轩看见那熟悉面容,不禁齐声唤道:
“源家大哥!”
“源家叔叔!”
源翼笑着回应:“这几日实在忙碌,至今才得空相见,还请见谅。”二人忙上前施礼,与他叙起家常。
斯堪曼跟在后面,奇怪道:“木弈轩与页目向是什么关系?”
炎煜朱笑道:“原来曼哥你不知道,轩姐是向哥的表侄女!”
灵鹿面不知何时已自行离去,由源翼亲自招待众人。源翼外出经商多年,少有回舍源,岩嶙、岩澜沧都不曾见过他。
席间,页目向试探着问道:“源大哥,您怎么会成为柳下小野的掌舵人?寒尘越提醒时他便有所预感,不想果真如此。
“机缘巧合罢了。”源翼笑道,“不过称为半个话事人更为恰当。”
页目向点头:“带我们来的小哥说,您还有事情要交代。”
源翼似被提醒,忙道:“我听他说,煜朱先前去了幕上樱的剧院,当了几天艺人?没有赶上昨天的暴乱吧?”
昨晚炎煜朱同岩澜沧已将在联会上的所见所闻巨细无遗地告知了页目向等人,此刻见源翼问起,炎煜朱又兴奋说道:“碰上了!他们以为我真是幕上樱的人,举着钢叉就闯了进来!幸好岩一说他们像是认得我们,终究没为难,我们这才逃了出来。”
他说完又追问:“我们也只是目睹了开头,源大哥,你知道后续如何吗?”
“橘氏死了几个大管事,下面的监工伤亡也不轻,连橘克佐都挂了彩。”源翼顿了顿,声音微沉,“但今日新闻的头条是——上杉信介没了。”
炎煜朱一脸震惊,脱口道:“上杉信介!”
木弈轩见他反应如此之大,问道:“煜朱,你认识他?”
炎煜朱脸上掠过一丝羞愤,本不愿多说。木弈轩与页目向连着追问了好几遍,他才气恼道:“他……他之前想轻薄我!没让他得手就是了……”
岩澜沧在一旁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听错了,替他重复了一遍:“轻薄你?”见炎煜朱重重点头,他也顿时来了火气:“他没得逞吧?什么歹人!连男孩都不放过!”
源翼摇头叹道:“素闻上杉三兄弟素有怪癖,男女不拘。幸好未曾得逞。”
页目向自责道:“要知道是这样,我早该接你过来!竟让你在那等猫狗不净的地方待着!”
木弈轩宽慰道:“他也算遭了天罚了!”
炎煜朱见气氛凝重,忙开解道:“他兄弟上杉信和倒还算讲理。现在想来,他当时应是保了我一下,所以我后面才没再吃亏。”
一时间,房间里陷入寂静,众人再无话可说。
还是源翼打破僵局,开口道:“对了,我提起红黄联会,是要说明两件事。其一,昨晚的动乱似乎是芒家劳工自发组织的,与猪鹿蝶、松间鹤似乎并无明显关联。”
斯堪曼久未发言,此时突然问道:“如何肯定?”
“昨晚紧急调请全城卫官前去平乱,抓了几个为首的,都是芒家京都城郊果园的劳工。他们招供,是因不满芒家压迫,才挑中这个大日子起义反抗。”
“我能佐证!”岩澜沧急道,“他们还动用私刑,把一位劳工大哥打得没一处好皮!大家都敢怒不敢言!”
源翼点头:“卫官查证,确有其事。但另有情报表明,确实有人在暗中煽动劳工情绪,此人应出自草间八桥一族。”
页目向想起典当行同事曾提及八桥一族,猜测这多半与蜘蛛一伙有关。
源翼继续说明:“草间八桥如今的当家是八桥之助,行踪诡秘。倒是他的幕僚因手脚不干净,屡留案底,我们才循此线索查到端倪。”
众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接着分析:“先前我们推断八桥与猪鹿蝶方有所合作,但此事似乎是八桥独断决定,并未与猪鹿蝶达成一致。否则事发后,对方不可能让橘克佐如此顺利地调动全城卫官,结局也不可能只折上杉信介一个酒囊饭袋。”
斯堪曼沉吟道:“所以你们怀疑,八桥的目的与我们一致,意在挑起两党之争?”
页目向也点头道:“确有嫌疑。我在典当行听闻,八桥幕府的后人常典当老物件换钱。昨日我正巧遇见了本人,便是在秦淮见过的那只蜘蛛。”
炎煜朱亦是头回听闻此事,而岩嶙、岩澜沧更是不明就里,只能愣愣听着,又觉不便插话,不敢多问。
“你们既知他们底细,那是再好不过。我要提醒的第一件事,便是千万留意八桥的动向,以免为人作嫁衣。这第二件,则是国会召开在即,双方必将在会上有所动作,届时你们需与我同往歌乐城参会。如今局势有变,你们伺机而动便是,务必注意安全!”
木弈轩觉着奇怪,问道:“源叔叔,为何国会选址不在京都?”
源翼答:“是猪鹿蝶提出的议案,用的仍是些陈年旧理。但前几届国会也在京都举办过,故此我也说不清其真正缘由。”
正事既毕,源翼便邀请众人留宿莲池木阁。此处风景雅致,又无闹市喧嚣,确是一处宜居之所。页目向与木弈轩自然同意,与其在外寄人篱下,不如客居亲戚家中来得自在。
斯堪曼问页目向:“寒前辈呢?”
页目向代寒尘越答道:“前辈说,他随后便到。”
源翼又交代了些日常用度的安排,言明自己尚有他事待办,需先行离去。他平日皆居市内,不返莲池,嘱众人不必拘礼,尽管在此安心住下。
待源翼走后,页目向仍想去查探八桥幕府,便邀斯堪曼同行。斯堪曼脸上虽写满不情愿,终究还是起身倚在门边,等他吩咐。炎煜朱也想跟去,岩嶙、岩澜沧见状自然也要一同前往。
页目向劝道:“若都去,只怕太过显眼。煜朱,你和阿嶙、澜沧都留在莲池,我与斯堪曼去去就回。”
木弈轩灵机一动,提议道:“不如兵分两路,潜入调查。曼哥化蝠从空中侦察,我催动树根带你从地下潜行,岂不更快?”
页目向点头称好。木弈轩转身便要去化妆点痣,页目向忙笑着拦住她:“源大哥这儿备了不少柳帮的袍子,你穿一件遮掩便是。特意点痣,反倒惹眼。”说着,他目光转向斯堪曼。斯堪曼早已别过头去,肩头微耸,强忍着笑意。
木弈轩这才恍然大悟,晓得自己被二人好一顿戏弄,霎时羞红了脸,嗔怒道:“斯堪曼!”
炎煜朱仍不死心,央求道:“轩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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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根藤多载我一个也不多,我瘦着呢!”
页目向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道:“你若跟去,阿嶙和澜沧岂能安心留下?”
待他们离去后,炎煜朱气呼呼地朝岩嶙、岩澜沧一人捶了一拳,埋怨道:“都怪你们!”
岩澜沧吃痛,反手锁住炎煜朱的脖颈,没好气道:“你小子在外逍遥这么多天,我们千辛万苦找来,你倒怪起我们来了?”
岩嶙见状打圆场,提议道:“难得来东海一趟,不如我们去市里逛逛?”
两人闻言果然停手,转怒为喜,齐声应道:“好!”
江户府距平京都并不远,页目向一行人午后出发,黄昏前便抵达了八桥幕府。与平京都的繁华迥异,江户府冷清得过了头——道上不见行人,街边没有商旅,唯有几缕零星的炊烟,才敢教人确信此处尚有人居。整座城市树枯草黄,屋瓦倾颓,唯八桥幕府的门面光洁齐整,显是屡经修缮。府门前鸟雀叽喳鸣叫,倒成了这死寂中唯一的生机。
页目向观察着幕府那异常宽阔的院落,恍然道:“季君曾与我提过他参加过幕府狩,想来借用的就是此地了。”
三人依原定计划潜入府中。页目向与木弈轩自地下潜入东院,听不见半点人声;斯堪曼化蝠飞入西院,也未见丝毫人影。整座幕府屋舍不下三百间,却无一处点灯掌烛。天色渐暗,四下愈发显得鬼气森森。
确认地上无人,木弈轩驭使根藤探出地面,观察四周,应是一间仓库,其中堆满杂物。二人贴门细听屋外动静,仍是一片死寂,便大胆走出,推开下一间屋门,里面依旧堆满杂物。如此连寻七八间,竟皆如此。
屋内昏暗,页目向指尖搓起一点萤火用以照明,凑近细看:与其说是杂物,不如说是些废弃料——零碎木材、炭块、炉灰、石渣,还有些劳实袋子。
“这都是柴房。”页目向推断道,“为何要设这么多间?”
木弈轩猜测:“你既说幕府狩借此地举办,人多,或许就多备了些?”
页目向摇头:“哪有不设灶间,只设柴房的道理?这儿太冷清了,冷清得不寻常。”
“或许他们早已不在此地居住了?”木弈轩推想,“源叔叔能探得他们的消息,他们难道就无从得知源叔叔的动向?说不定早已迁往别处了。”
页目向点头道:“有理。”
正说话间,斯堪曼飞身而至,落地化回人形,回报说:“西边也尽是仓库,堆满了铁料、纸张与硫磺,未见人影。”
“东边也是如此,看来他们确是事先逃了。”页目向心知自己既与蛛王交过手,对方绝无可能不加防备。他转念又想:即便寒前辈言明不再轻易出手,但有他作为后盾,对方纵有千般手段,他们也不至全然被动。于是说道:“罢了,先回莲池再从长计议。”
彦家三兄弟也学着木弈轩,从莲池衣橱中找出三套柳帮衣袍换上——毕竟炎煜朱大小算个公众人物。听闻平京都最繁华处名为西町,是个六向交叉的路口,名店林立,灯火彻夜不熄,被形容为“有蝴蝶的香,月亮的热”。然而他们亲至其地,却未觉什么香与热,只见到增派的巡卫与依旧喧嚷的人群。长街琳琅,此处是黄金乡,他们手中的金福珠在此并不稀罕,三人也无意上当,深知金子自有其当用之处。西町无趣,他们略感新奇地逛了一阵便返回莲池,反倒比页目向一行人更早抵达。
寒尘越来到莲池时,众人皆已外出。他独自在池边静候,直至炎煜朱三人归来。
炎煜朱招呼道:“寒前辈,您怎么在这儿等着?”
寒尘越只答:“屋里无人。”
炎煜朱便邀他登船,解释道:“这儿是向哥表哥家的产业,平日无人常住,厨娘与帮佣仅饭时前来,空房甚多。您进去随意选一间住下,想来也无妨。”
页目向等人直至半夜方归,各自洗漱后,便昏然睡去。
30.东海篇-国会前夕
众人在莲池小住的这几日过得颇为惬意。饭食供应从不敷衍,亦不铺张,故而餐餐新鲜,令人心满意足。消暑时节,夜半难免生寒,床榻却温暖舒适,铺着厚实棉被,连消遣的玩意儿也一应俱全,恍惚间真如回到了自己家中。此处没有那些贪婪虚伪的闲杂人等,身心便如莲池静水,清净无痕。
这日源翼再至莲池,见木弈轩正捧书阅读,手中那本已近尾声,案边还叠着数册;炎煜朱与岩嶙对坐下棋,岩澜沧在一旁观战;页目向似在调息运功,斯堪曼则躺在摇椅中,脸上盖了本书假寐。
页目向正对大门,瞧见源翼便率先起身相迎:“源大哥,可是要动身了?”余人闻声抬头,纷纷问候。
源翼答道:“正是。原定国会于九月十五召开,不知何故突然提前了两日。我们需得尽快出发。”
与此同时,寒尘越藏在阁楼,他的声音透过千里传音坠落入页目向耳中:“你们随源翼先行,我随后便到。”
莲池畔已停好一架飞舟。页目向等人刚毁了一架,见状不免有些心虚。源翼岂会不知其中缘由,只笑道:“柳帮主营交通运输,此类飞舟托北境巧匠造了许多,不必挂心。”
天上景致果然与地上不同。云絮雾纱为大地披了件轻薄透亮的衣裳,飞舟高过京都塔,无边的海与青翠的山尽数化作画卷;再向穹顶探去,底下密密麻麻的楼宇并作一滴墨迹,再也辨不清原本的字形了。
源翼在途中叮嘱道:“国会设在歌乐城天守阁。除国会议员外,五光当家皆将亲临。国会明日正式召开,各家通常前一日便到,届时都暂宿于天守阁内。人多眼杂,务必谨慎行事。”
飞舟行驶不足一刻,便急速下落,停在一片望不见边际的宽阔草坪中央。回望来处,一座巍峨城堡矗立眼前:十余丈高的石台平地垒起,台上是三面错落的高墙,墙身雪白,侧壁开有数以千计的狭窗;城堡下部是两重入母屋造,上部为三重望楼,檐角飞举,气势恢宏。
源翼道:“这便是歌乐城天守阁了。”
众人尚未步入天守阁,便有人唤住源翼:“源先生,许久不见。”
源翼循声望去,见是大宫寺熏正与他打招呼。大宫寺熏身旁随着四五名佩剑武士,稻谷田季亦在其中。页目向与他点头致意。
源翼上前与之握手相拥,“熏先生,久违了。”二人说的是歌乐语,页目向等人只得在一旁静候。
大宫寺熏瞧见页目向,转而问道:“怎么不见羽先生同来?”
源翼笑答:“既已派了代表,何必再兴师动众?”
大宫寺熏浅笑:“您看今年党魁之位,将花落谁家?”
源翼轻拍其肩,意味深长道:“双花并蒂,共分天下。”
大宫寺熏忽作噤声状,低语道:“嘘,橘老爷子到了。”
只见橘克佐面色不豫,仅由两名贴身侍从陪同。他见是源翼与大宫寺熏,才勉强驻足寒暄两句,随即依旧大步流星,径直入了天守阁。二人相视一笑,遂领着各自人马随之进入。
大厅之中,上杉信越与上杉信和两兄弟已然在座。二人臂缠白布,身旁仍各有一男一女随侍左右。
青白二家主动上前劝慰道:“令弟的事,望节哀”
上杉信越却冷眼相对:“多劳牵挂。”
大宫寺熏转而问上杉信和:“信和君为何戴起了面罩?”
上杉信和低声答道:“不慎磕伤了脸面,有劳熏先生关怀。”
上杉信越闻言冷哼一声,当即起身向外走去。上杉信和见兄长离席,亦向众人别过,匆匆跟上。恰在此时,鸟羽嗣同一众议员步入大厅,正与上杉兄弟迎面相遇。上杉信越恶狠狠地扫视几人,猛地一抖披风,头也不回地径自离去。
源翼见状,出面打了个圆场:“死者家属,理解理解。”
鸟羽嗣却笑道:“此地是国会,并非治丧之所,何来死者家属一说?”
源翼闻言,只一笑置之,随即领着页目向等人前往各自房间。天守阁内廊道迂回,每隔五十米便设一道闸口。其中客房分天、地、人三字号:五光当家及其亲信自然下榻于天字号房;地字号房由众议员居住;至于仆人、随从及抽调而来的卫官,则悉数安排在人字号房。
页目向暗自留心观察,确未见八桥一党的踪迹。然而此次抽调来的卫官数量极多,每道房门前竟皆有两名站岗,令他原先想借机浑水摸鱼的打算,也成了难题。
斯堪曼跟进他房间,问道:“你有什么打算?”
页目向坦然道:“没有什么好的想法,你呢?”
话音未落,寒尘越不知何时已现身房中,淡然道:“他们国会要开好几天,有的是斗法的时候,听源翼的,见机行事。”
页目向吃了一惊:“前辈什么时候到的?”
“与你们一起,隐身咒。”寒尘越说话间,目光已扫过房间四周,随即取出长镰,照旧施了个封印之术。
页目向又道:“我来时观察,天守阁方圆数里皆是平坦草地,墙上狭间亦无法通行,出入唯有大门一道。该是猪鹿蝶想瓮中捉鳖?”
寒尘越道:“青白两家暂且不论,黄红两家必有准备,等着就是了。”
斯堪曼点头道:“我去与他们知会一声。”
却说另一头,上杉信越径直前行,入了橘克佐房间,将上杉信和与那貌美伴侣皆留在门外。橘克佐见其到访,也将侍从尽数屏退。
上杉信越收敛脾气,开口道:“佐佬,此举是否太冒进了些?”
橘克佐冷声道:“你弟弟刚走在前头,你就忘了?”
上杉信越咬牙道:“不敢忘。”
橘克佐道:“事成,我定要在鸟羽嗣脸上刻个‘贱’字,以解你我心头之恨!”
他念叨的鸟羽嗣正与几位大议员议事,可没说上几句,众人便哄笑开来,频频碰杯欢庆,情形着实有些反常。鸟羽嗣已带了几分醉意,其弟鸟羽寿前来寻他,他也浑不在意,只回了一句“一切照旧”,便又举杯痛饮。
鸟羽寿见状也有些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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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歌乐城后,竟也要叫人抬酒来饮。
九条政宗急忙劝道:“宗主,万不可在此节骨眼上沉湎杯中之物!”
鸟羽寿这才猛然醒悟:“险些误了大事!你快去通知八桥之助,让他明早来天守阁汇合。”
再说大宫寺熏,真可谓兢兢业业,连这片刻得闲的功夫也不忘翻阅账册、核查营收。原来梧桐凤凰专门设了一处赌局,押的正是今年国会谁家夺魁为相。世人皆被蒙在鼓里,只当是芒尖月与猪鹿蝶之争。大宫寺熏却不同——他本就是最大的庄家,如今押注柳帮,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武士们肃立案旁待命。大宫寺熏早在数日前便将他们从梧桐帮各商行中遴选调集而来,皆是精锐中的精锐。他抬眼提醒道:“明日场面紧要,诸君莫要忘了本职。”
武士们齐声应道:“是!”
再说草间八桥——亦即八桥之助——蛛王——此时也领着人马在附近驻扎。他刚打发走九条政宗派来的信使,便转身喜道:“水皇阁下,各路人马皆已到齐,稍后还请您出手,对付我说的那两人。”
被唤作“水皇”的是个年轻男子,生着一头浅红色长发,以马尾束拢,直垂至腰际。他身着一件墨色水袖长衫,年纪看来与页目向等人相仿,仪态文雅,话音也温和:“好,你放心。”他略作停顿,又问:“刚刚那人说,还有别的伙伴要与我们会合?”
“不必等他们,”蜘蛛王断然道,“我们今晚就进天守阁!”
水皇点头:“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动身。”
蜘蛛为几人备下了松袍。水皇穿上后,觉着衣身过于宽大,行动颇有不便,便问道:“还有更合身的尺寸么?这袍子有些碍手碍脚,我怕耽误正事。”
蜘蛛不以为意,笑道:“不过是为混过城门罢了,待进去之后便可脱下。届时,只管将碍眼的都给杀掉就是。”
水皇却摇头,语气依旧温和:“还是谨慎些好,误杀了人就不好。”
蜘蛛转而朝手下厉声问道:“都听清楚了?”
蝎子、蜈蚣、蛇怪、□□、蜥蜴五人齐声应道:“是!”
一行人顺利进入天守阁。守卫的卫官见他们身着松袍,并未起疑,只象征性地查验了一下身份文书。蛛王早已从鸟羽寿那里备好了假身份,名义上是鸟羽家那位不常露面的三公子“鸟羽助”。卫官略作核对,便挥手放行。
水皇随着人流走入,略带疑惑地向蛛王低声问道:“你先前告诉我,此地是国会重地,为何检查如此随便?”
蛛王闻言轻笑,答道:“阁下不必疑虑。此处虽名为国会,实则不过是五光商帮的家族会议罢了。”
水皇听罢,若有所思地点头:“果然如此。整顿此等纲纪废弛之地,正是我辈职责所在。”
蜘蛛王听了,只是笑而不语。
与此同时,本已入睡的寒尘越骤然惊醒。他隐约感知到,一股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天目能量正漫入天守阁。他当即化作一团寒气,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去。
31.东海篇-三方会狩
页目向清晨醒来,发觉屋内墙壁竟在渗水。时值深秋,这景象实在古怪。他出门去唤其他同伴,唯独联系不上寒尘越。待他戴上千里传音坠,耳中传来的却是哗啦啦的流水声。
“寒前辈莫非在沐浴?”他心里纳闷,转念又想,寒尘越那般人物能出什么事?恰逢源翼派人来催,让他们速去大会议厅集合,页目向便暂且将疑虑按下。
此时会议厅内,议员们身着各色长袍,正襟危坐。仔细看去,除青、白、黄、红、黑五色外,还多了一色蓝袍,乃非五光推举的议员代表。各方势力势均力敌、泾渭分明。五光家主们列坐在讲台左侧,身后肃立着各自的亲信、侍卫与伴侣。他们名义上并无提案与投票之权,仅能就审议事项发表意见。
讲台中央设三席,正是现任议员长之位。议员长主持会务,负责引导议程、总结议项。眼下三位议员长分别名为车前卒、马后炮、将帅无二,皆身着蓝袍,以示立场公正,绝不偏袒五光中任何一方。
开幕演说期间,场内尚算平和,众人皆对东海现有成就报以掌声。然而,当蓝袍议员提出《国家垄断法案》时,橘克佐与上杉信越几乎同时高声反对,黄红两袍议员见状也纷纷起身,厉声斥责;青白两袍本欲效仿,却见源翼与大宫寺熏神色从容、不为所动,一时不敢妄动,只得暗中揣度其意图。
“肃静!”车前卒猛地敲响肃清锤,声震全场,“国会场合,不得喧哗!”
橘克佐应声而起,直指发言议员,怒声吼道:“车前卒!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这等没良心的法案,竟也能通过初审?你们这群政客,何曾懂得经营民生?强行推行的三令,害苦了多少百姓,又填满了多少人的私囊!休要再假国家之名,行中饱私囊之实!”
车前卒回骂道:“橘克佐!你也配说这话?如今粮油米面价格飞涨,底层百姓过的什么日子,你难道不知?若论充实私库,在座谁人比你更在行!”
马后炮随即帮腔:“橘老,您别嚷这些没理的事儿,国会议事,历来少数服从多数。”
橘克佐愤然落座,冷笑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们这昧良心的议案,今日能否过得半数!”
议员们举手表决,结果不出所料:黄袍与红袍议员清一色反对,青袍与白袍则默契地投下弃权票,仅余蓝袍与黑袍表示赞成。票数显然无法过半。
橘克佐面露得色,挑衅般直视台上的三位议员长,扬声说道:“这议案,还是打回重拟吧!”
将帅无二却微微一笑:“且慢。本次投票结果有误,须重新表决。”
橘克佐怒发冲冠,再次拍案而起,指着将帅无二的鼻子骂道:“重投?老子进国会三十年来闻所未闻!你这厮意欲何为?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大宫寺熏从容笑道:“无二君,至少该给个说法,否则难以服众啊。”
上杉信越冷言附和:“还能有什么理由?莫非是投不出称心的结果,便一直投下去?”
鸟羽嗣讥讽道:“上杉君何必如此揣测议员长?其中必有缘由。”
台下议员们噤若寒蝉,个个竖起耳朵聆听几位大家长的交锋,生怕一时不察站错了队、投错了票。
将帅无二从容应道:“此议案初审时乃是全票通过,众口一词赞其为利国利民之良策。而今竟有三分之一弃权、三分之一反对,其中恐有人故意干扰表决,故需重新投票。”
橘克佐气得指尖发颤,厉声喝道:“你怎敢说出这等浑话!初审时投赞成票的都是哪些人,你敢指认吗?怕不都是你清一色的蓝袍同党!”
马后炮当即起身反唇相讥:“老匹夫休要胡言!此乃国会重地,岂容你信口雌黄!”
上杉信越阴恻恻地接话:“无凭无据?你们要求重投,难道就拿出真凭实据了?”
橘克佐大手一挥,身后两名侍卫应声上前。他面色铁青,咬牙道:“国会可不是你们一家说了算的地方!若再这般胡搅蛮缠,休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源翼见状温言劝解:“橘老息怒。既然议长有此要求,不妨再投一次。料想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大宫寺熏也顺势打了个圆场。青白两家既已表态,橘克佐纵有满腔怒火,也只得强压下来,暂且顺从。
车前卒见状,更进一步:“此次表决须改为匿名投票,否则难免再有干扰之嫌。”
上杉信越当即就要发作,这次连橘克佐也劝他:“信越,就先依他们。”
车前卒随即取来预备好的投票箱,行至议员席间。议员们依次投入表决票,待最后一人投毕,他携箱返回讲台,当众逐一唱票。
五光大家长无不紧盯着他手中动作,或为好奇,或为监察。不料结果竟真生变——赞成票数赫然接近六成。
“好哇!你竟把赌场那套把戏搬到国会来了!”橘克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一把夺过票箱砸开,却发现其中并无夹层。
车前卒怒斥:“橘克佐!你放肆!”
“放肆的是你!”橘克佐厉声喝断,左右侍卫应声拔刀,瞬间架在车前卒颈上,“你耍的什么花招,怎么凭空多出两成赞成票!”
将帅无二并不解释,只是一声令下,原本守在各层的卫官都涌进会议厅,他们举着火枪,佩着长剑,贴着墙根,把厅里众人团团围住。
大宫寺熏轻咳一声,身后武士齐刷刷拔剑出鞘,护持左右。上杉信和下意识欲退,却被上杉信越一把扣住手腕。信越冷眼扫过随行玩伴,几人被他目光所慑,僵立原地,不知所措。鸟羽嗣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将帅无二身后,微笑地看着其余四光家长。
页目向等人语言不通,看得一知半解。见他们鼓掌致意,见他们面红争执,又见他们举手投票,一切都像是正经议事章程,不明白怎么突然就刀剑对峙起来。
源翼摆手示意:“你们勿轻举妄动,听我号令。”
橘克佐怒极,侍卫手起刀落,结果了车前卒。众议员无不大惊失色,欲逃无路,欲留不敢,进退维谷。木弈轩偏过头去不忍看,男孩们也都皱眉缩颈,面露难色。上杉信越带来的一个男伴,胆子最小,竟直接吓晕过去。
将帅无二拍案怒喝:“橘克佐!你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目无王法!来人,拿下!”
卫官们齐举火枪,瞄准橘克佐。两名侍卫持刀护主,橘克佐狂笑:“你凭什么拿我!”
马后炮威吓道:“你若放弃抵抗,念在你是三十年的老前辈,尚可从轻发落;若是抗拒,必将严惩!”
橘克佐有恃无恐,依旧嚣张:“你睁大狗眼往城下看看,到底是谁严惩谁!”
果然立刻有卫官来通报:“议员长,城下不知何时围了一众披甲武夫!”
将帅无二急问:“多少人?”
橘克佐洋洋得意,替他回答:“一万有余!你还敢负隅顽抗!”
“快拨人去狭间,死守城门,不能放进一个!”不少卫官都往狭间赶去,将帅无二又命令道,“射杀橘克佐!”
橘克佐赶紧抱头窜到座椅后,留下的卫官连开几枪均是哑的,检查一番慌张报告:“议员长!火药受潮,没法开枪!”
橘克佐闻言仍躲在椅后,忙让侍卫快杀了将帅无二。赶上来七八个卫官才与他俩僵持住。
“用弓!用刀!”将帅无二一边退去,一边惊叫道,“草间八桥的废物都在做什么!”
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会议室的大门被强行破开,蛛王走在前头,身后是他的部下,他笑道:“议员长是觉着我们办事不利吗?”
马后炮畏惧蛛王神通盖世,不敢得罪,忙谄媚道:“八桥族长您可算到了!擒贼先擒王!快杀了橘克佐!”
蛛王却不理会,转而将目光投向斯堪曼,疑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炎煜朱见着蛛王便无名火起,反问他:“我们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源翼欲占先手,忙道:“各位先擒杀八桥之助!”
炎煜朱双手腾起火焰,头一个上去做前锋。蜈蚣将他拦下,四臂相抵,角力不过,竟从腹中又生出十数对副肢,将炎煜朱双臂死死钳住。蝎子趁机亮出尾针欲要偷袭,岩嶙猛一拍掌,两侧墙壁忽然活化,向蝎子挤压而去。蝎子双掌奋力撑开石壁,一个翻滚脱身而出。岩澜沧纵身越过人群,朝蜈蚣掷出石刃。□□却张开巨口,将石刃尽数吞入腹中,还伸舌舔唇,状极挑衅。
议员们趁着混乱争相往厅外挤去,蜘蛛随手抓住两人啃咬几口扔在一旁,一边舔舐鲜血一边朝橘克佐逼近。斯堪曼化作群蝠拦住去路,蜘蛛后跳躲过,铺开蛛网欲要捕捉,奈何夜蝠群灵敏异常,始终无法得手,怒骂道:“阴魂不散!”
“诸君,护我离开。”大宫寺熏起身欲走,“翼先生与上杉君可要同往?”
上杉信越一把拉过信和,道:“那就多谢了。”
源翼摆手道:“熏先生请自便,我无妨。”
武士们挥剑扫开挡路的卫官,硬是护着他们冲出厅外。蛛王虚晃一招,正要转身追击,却被稻谷田季与另一武士双剑拦住去路。斯堪曼与页目向也趁机缠斗上来,令他无法脱身。
再说城外鸟羽寿领着鸟羽众等候多时,始终不见八桥之助前来赴约,反倒见一队披甲将士突然出现,摆出攻城之势。
“《能面川》原本的下落已明。”鸟羽寿指着城下突然出现的军队,“不在上杉家,便在橘克佐手中。”
“城外围军约有三四千之众!”九条政宗急道,“八桥至今未至,嗣大人在城中恐怕危矣!”
鸟羽寿闻言,当即下令鸟羽众上马突袭入城。
天守阁仅有一处入口,本是易守难攻之地。奈何联军统帅不谙兵法,麾下士卒又是临时拼凑,哪里懂得攻城之道?众人只知仗着人多势众,将天守阁团团围住。僵持许久,才有人想起用攻城锤撞门。
此时城内火器尽数受潮,弓箭又未备足,守军只得将炮弹从狭间推下,权当落石御敌。这般应对,与城外的生疏攻势倒也算旗鼓相当。
忽见一队黑甲精骑如利刃般刺入乱军,鸟羽寿朝城头高喊:“城上卫官为何不放枪炮?八桥准备的枪炮何在?”
城上卫官认出是松家人马,急忙回话:“大人!火药受潮,无法施放!”
鸟羽寿又喊:“速开城门!我要面见兄长!”
卫官面露难色:“大人,城外贼寇众多,实在不敢开门!”
鸟羽寿勒马来回踱步:“有鸟羽众断后,你只管放我一人进城!”
此时四方联军齐齐向鸟羽众扑来,九条政宗怒喝道:“还不快开城门!”
卫官冷汗涔涔,一咬牙下令开门。城门才开一道缝隙,鸟羽寿便飞身下马闪入城内,厉声道:“快关上!”
门外九条政宗掷出九柄钢刀断后,激昂怒吼:“鸟羽众听令!城破!人亡!”
橘克佐怒红了眼,喝令两名侍卫不必护驾,非要杀掉两位议员长不可。马后炮也嘶喊着速除橘克佐。此时厅内尚余二三十名卫官,再不顾四下逃窜的议员,齐向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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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佐扑来。鸟羽嗣恐被刀剑误伤,瞅准空隙钻入后方帷幕躲避。
木弈轩急问源翼:“源叔叔,我们该助哪边?”
“橘克佐此刻还不能倒,先护他周全!”
木弈轩当即撒出一把草籽,轻摇铃铛。但见草籽瞬时长成密网,将众卫官尽数拦阻。
橘克佐向源翼抱拳:“翼先生你是个厚道人,大恩不言谢!”说罢领着两名侍从疾步离去。从匆匆离开会议厅。
马后炮骂道:“源翼你这是为虎作伥!就不怕之后治你罪吗!”
源翼从容应道:“议员长阁下尽可一试。”
马后炮闻言一窒,未敢再言。将帅无二夺过话语权,厉声喝道:“所有卫官,继续追击橘克佐!”卫官得令,不再纠缠藤网,纷纷绕道冲出会议厅。
木弈轩正要再次催动藤蔓,源翼却抬手制止:“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去把大门打开!”说罢便带着她快步向厅外走去。
马后炮凑近将帅无二低语:“八桥和源翼的人在此缠斗,一时难分胜负。不论哪边得势,此地都不宜久留。”
将帅无二略作思忖,颔首道:“先上望楼顶暂避风头。”
蛛王心里恼火得很,眼前几人虽无一是自己对手,但合力着实难以瓦解,不知水皇为何没能留下夜蝠,若再拖些时间,恐怕还有变故。念及此处,他猛然发力震退稻谷田季。页目向举岁寒剑格开利爪,剑身寒气顺势缠上蛛王手臂。蛛王运劲一振,拳上薄霜应声碎裂。他佯装挥爪猛攻,却突然吐出一道蛛丝缠住另一武士脖颈,身形顺着丝线倏地移至其身后。那武士猝不及防,瞬间被蛛丝裹成茧状。蛛王一手扣住武士咽喉,另一手化作利爪遥指三人。
“果然是联系薄弱处。”蛛王心下得意,挟持着人质缓缓退向走廊。刚退至廊口,他突然将武士往厅内猛力一掷,自身化作巨蛛沿墙疾走。
“季君照看好你同伴,我们追!”页目向度着寒风,斯堪曼化作蝠群飞速追去。那武士身中蛛毒,面色青紫,胡言乱语。稻谷田季急忙将他背起,匆匆去寻找大宫寺熏,盼着这位家主能有解毒之法。
厅内五毒见蛛王离去,顿时失了战意。岩澜沧趁□□分神,一拳重击其腹部。□□只觉胃里翻江倒海,先前吞下的岩镖尽数呕出。蜈蚣被炎煜朱撂倒在地,蛇怪伺机欲逃,蜥蜴畏缩不前。
蝎子厉声喝道:“此时再不拼命,待蛛王怪罪下来,怕是要生吞了你们!到时候可别怨我没提醒!”
蜥蜴想起蛛王生食活物的可怖场面,不由打了个寒颤,当即隐去身形准备偷袭。岩嶙催动石墙拦住猝然逼近的蛇怪,不料蜥蜴已悄声绕至墙后,照面门就是一记重拳。岩嶙猝不及防,只觉头晕目眩,鼻血顿时汩汩而下。岩澜沧见状大怒,朝着无形处猛力一抓,竟将隐形的蜥蜴逮个正着,拎起来就往地上狠狠摔去。蝎子甩尾扫来,被炎煜朱一把扣住。此时蜈蚣与□□方才勉强站稳,重整旗鼓合力围剿。
此处按下不表,且说源翼与木弈轩疾步下楼,但见楼道里挤满了无所事事却又显得十分忙碌的卫官。这些人透过狭窗密切关注城外动静,不时抱怨上头决策失误,致使城中连件像样的守城兵器都没有。起初他们还阻拦从会议厅逃出的议员,待得知要守城后,除了那些争相外逃的黄袍、红袍议员外,再无心顾及他人。
源翼与木弈轩一路下行,直至一层入母屋才有卫官上前阻拦:“站住!前方禁止通行!”
源翼佯装止步欲返,低声对木弈轩道:“弈轩,前边卫官众多,不宜强攻,我这儿有几颗‘睡木’种子。”
木弈轩已然明白源翼计策,源翼正要细说,忽见天守阁正门透入一道强光。光芒散尽后,一位黑袍黑甲的武士现身,径直朝二楼奔来,转眼便与源、木二人迎面相遇。
“源翼?我兄长何在?”鸟羽寿目光如刀,手中长戟寒光凛冽,周身杀气弥漫。
源翼略作迟疑,答道:“八桥家的人控制了会议厅,场面混乱。我们脱身时未见令兄,或许在其他地方暂避。”
“八桥!怪不得不见踪影!我誓取他性命!”鸟羽寿怒意更炽,向源翼问清方向后,挺起长戟疾奔而去。
忽闻轰隆巨响,城门终被撞开。无数红黄衣甲的将士如潮水般涌入,卫官们则从四面涌向城门,试图将联军重新推出城外。刀剑相交之处,衣甲缤纷,七彩斑斓。
原来联军首领见城门突开,本想趁机攻城,奈何九条政宗与鸟羽众骁勇异常,联军始终无法逼近。情急之下,他当即展开"能面川",将鸟羽众尽数收纳入画,随即高举战旗,下令全军冲锋。城内卫官还未来得及完全闭紧城门,见联军突然发起猛攻,个个拼死抵住门扇,落下机关,终究无济于事,城门终告失守。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天守阁每个角落,不论是躲藏的、被囚禁的,还是仍在缠斗的,都得知了城门失守的消息。红袍与黄袍的议员以为是援军到来,竟欢天喜地地跑去迎接。有莽撞的卫官气急,失手杀了几个,他们又惊惶逃回藏身处,暗自咒骂着待联军得胜后,定要这些卫官不得好死。
黑袍与蓝袍的议员则惊恐万状,纷纷用行李、家具死死抵住房门,唯恐遭到清算。白袍与青袍的议员茫然无措,眼见各家家长态度不明,自己也不敢妄动,索性聚在望楼一处偏僻厅室内,围坐诵经,祈求神明庇佑。
至于城中的侍从、工匠、厨子,他们与这场纷争又有什么关系?聚在厨房为胜利者备好晚餐,变了阴天就在雨天下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32.东海篇-火烧天守阁
望楼某处暗室中,大宫寺熏一行人正于此暂避。这暗室久未使用,积了厚厚一层灰。上杉信和收拾出一块干净地方,连忙招呼兄长入座。上杉信越面带嫌恶地扫视屋内,不情不愿地坐下。武士们也为大宫寺熏整理出一处座位,他缓缓落座,阴冷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上杉兄弟身上。传言上杉信和是私生子,与另外俩兄弟不和睦,今日所见,倒有几分像真的。
不多时,墙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高喊联军已攻入城中。上杉信越猛地起身,喜形于色:“总算来了!”
大宫寺熏闻言轻笑。上杉信越不解:“大宫寺先生何故发笑?”
大宫寺熏面露凶光:“信越君可还记得幕后人案?”
上杉信越下意识后退半步:“熏先生怎么突然提起此事?”
大宫寺熏突然发难,呵斥道:“上杉信越你专横无礼,纵容旗下媒体胡乱散播谣言绯闻,倡行权色交易,扰乱文艺创作,东海岂能再容你!”
上杉信越被这突如其来的斥骂震得一时怔住。大宫寺接着道:“幕上樱需明主统治,信和君,我看你就很好,谦恭有礼,儒雅随和,眼下由你掌权,东海的传媒业才能有一条生路!”
上杉信和闻言也是满面惊愕,尚未不及搭话。一旁的上杉信越已气得面目扭曲,猛地抓起身旁一只老旧酒杯,狠狠朝大宫寺熏掷去,怒骂道:“老匹夫!幕上樱仍姓上杉,还轮不到你做主!”
酒杯在熏脚边应声碎裂。与此同时,墙外传来呼唤——正是稻谷田季背着受伤武士,一路喊着“大宫寺大人”。大宫寺熏听得呼唤,立即令手下武士前去接应。
这暗室门户极为隐蔽,即便从旁经过也只会当作寻常石墙。却不知大宫寺熏是何时发现了这处绝佳的藏身之地?
稻谷田季进入暗室,凭着微弱的烛光瞧见地上躺着一个倒在血泊中的人,脑袋被砸的稀碎,凭着衣服认出好像是上杉家主。上杉信和在一旁站着,手里还拿着一只歪了的沾血的酒杯。他不敢过问这些事,恳求道:“大宫寺大人,藤本武他沾上了毒,还请大人救救他!”
大宫寺熏摆手道:“我又不是医生,等不到医生了,岳君,给他个痛快吧。”
滕本武还在呻吟,被唤作岳君的武士把刀对准他脖颈处,别过头去,动作迅速,瞬间没了声气。稻谷田季难以置信,瞪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
大宫寺熏略有不满,故意问道:“季君你还有什么话说?”
稻谷田季忙地埋头抢地,说:“在下不敢!”
暗室的动静引起了途经的鸟羽寿的注意。他奋力一掌推开石门,见室内血流淤积成潭,其中仆伏两人,死状可怖,环视屋内,皱眉喝道:“大宫寺熏?上杉信和?我兄长在哪?”
大宫寺熏未料鸟羽寿突然出现,急中生智道:“令兄与诸位议员仍在会议厅等候。”
“那你在此作甚?”鸟羽寿一眼认出死者之一正是上杉信越,再看那沾血的刀与杯分明就是凶器,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提起长戟直指二人,“说!今日之变是否就是你们暗中谋划!”
上杉信和刚要开口解释:“寿先生......”鸟羽寿早已存了铲除政敌之心,此刻反手使戟一戳、一挑、一拔,竟将上杉信和当作棉被般覆在了他兄长身上。
大宫寺熏面色惊变,慌忙高喊:“诸君,速速处决这个武夫!”
“奸贼往哪逃!”鸟羽寿越过稻谷田季,挥戟又刺。大宫寺熏急向后退,脚下一绊竟摔倒在地,连滚带爬间堪堪躲过这夺命一击。众武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拔刀护主,四人分立四角结阵相护。任凭鸟羽寿长戟如何挥舞,阵型始终不乱,未露半分破绽。
大宫寺熏狼狈爬起,趁机窜出暗室,临走前厉声恐吓:“鸟羽寿!再与我纠缠不休,鸟羽嗣性命难保!”
“那就速速把你斩咯!”鸟羽寿踏着某武士劈来的刀身纵身跃起,直取大宫寺熏,不料被另一武士擒住脚踝硬生拽落。他反手挥戟逼退追兵,却见石门轰然闭合,大宫寺熏已逃窜出去。
大宫寺熏既逃,稻谷田季也无心再战,只望着藤本武的尸体发怔。其余三名武士将鸟羽寿困在核心,轮转厮杀。鸟羽寿全然不惧,一杆长戟舞得如有三头六臂,双方斗得难分胜负。武士们急喝道:“稻谷田!还愣着做什么!”
稻谷田季闻声而动,瞄准鸟羽寿挥出一道风刃。鸟羽寿耳聪目明,听得破风声响,后跃避开,随即掷戟于地,双手结印,眼中紫黑浓雾弥漫——只见他双掌已被一层不祥的紫黑雾气笼罩。两名武士挥刀横劈而至,鸟羽竟徒手握住双刃!那刀刃触雾即如炭灰般寸寸碎裂,簌簌落地。
“西村、东野小心!”岳拘起一道游气拟作弓箭,朝鸟羽寿射去。鸟羽寿偏头躲过,西村与东野忙扔下刀柄抽身后退。鸟羽寿猛一抬手欲擒二人,奈何岳在远处连发数箭,他只得优先格开气箭,终是未能得手。
西村与东野得隙,各从袖中抽出一柄小扇,左右齐挥,汇成一股强劲飓风,将鸟羽寿直往石墙上推撞。鸟羽寿半身陷进墙面,面目狰狞,仍艰难抬手打了个响指——数团黑球悄无声息地浮现在西村与东野身后。
稻谷田季见状猛然回神,举刀挥出风刃直劈那只抬起的手,急喝道:“小心身后!”
黑球轰然炸裂,气浪将岳与稻谷田季震退数步。烟尘弥漫间,烛火尽数熄灭。此时石门突开,微光透入——只见西村与东野浑身焦黑倒地,已然气绝;鸟羽寿左臂齐肩而断,鲜血淋漓,右手却仍死死扼住稻谷田季的咽喉。他双目赤红如血,额角青筋暴起,状若疯魔。
忽有一股异香飘入,初闻令人心神一畅,随即四肢发软。鸟羽寿闷哼一声,软软瘫倒在地,指间力道尽失。
“你们没事吧?”木弈轩急步踏入查看:西村、东野半身焦黑,已然回天乏术;岳与稻谷田季只是昏迷,便给二人各喂下一剂药水。见鸟羽寿断臂处血流不止,她心善不忍,也为其止血包扎。
原来联军入城后,源翼大喜,自称另有要务,让木弈轩先回会议厅协助页目向。她途经暗室时忽感地动山摇,驻足查探时无意触动机括,推开石门见得室内惨状,又见鸟羽寿正要扼杀稻谷田季,于是急忙催生一枝睡木,这才化解了这场死斗。
源翼支开木弈轩后,独自静候联军。卫官防线节节败退,联军一路冲锋直至源翼面前。首领认得这位五光家长,心知此人敢独自留守必有倚仗,遂问道:“源先生是要投诚?”
源翼不答,反问道:“九条政宗败了?”
首领觉其答非所问,顿生警觉,正要展开《能面川》,源翼却已念诀施咒——一只浪手倏然探出,抢先夺过画卷。咒语声声中,《能面川》缓缓展开,九条政宗与鸟羽众竟从中脱身而出。
九条政宗环视四周,立时明了局势,恭敬行礼:“多谢源翼先生搭救!”
“尔等协助卫官御敌。”源翼说罢,携《能面川》直奔望楼。
鸟羽众果然非寻常卫官可比,当即将来势汹汹的联军死死钳制在入母屋,令其再难寸进。望楼上的卫官见状纷纷下楼助阵,一时间,各处走廊空无一人。
“翼先生!救我!”源翼闻声转头,只见大宫寺熏衣衫不整、颇为狼狈地奔来。
他隐去前因,只将鸟羽寿行凶之事告知源翼。源翼道:“且去望楼顶暂避各家锋芒。”大宫寺熏点头应下,二人当即往楼顶赶去。
会议厅内,五毒众人瘫软在地,个个胸闷口渴、意识模糊,眼前唯见白茫茫一片——该是彦家三兄弟胜了。
岩澜沧浑身大汗淋漓,喘着气说:“太热了!”
岩嶙一边擦汗一边问:“你们闻到烧焦的味道了吗?”
“好像是着火了!”炎煜朱急忙喊道。
浓浓的黑烟从幕布后腾起,迅速向上蔓延。虽然还看不见明火,但这景象已足够令人心惊。
彦家三兄弟再也顾不上五毒众人,急忙冲出会议厅想要逃离。五毒中只有蛇怪尚存一丝清醒,他竭力呼唤同伴逃生,却因浑身无力,勉强爬行几步后便不再动弹。
滚烫的浓烟不断向高处弥漫。望楼顶的两位议员长起初还在疑惑烟雾来源,掩鼻寻找起火点;待发现火情想要逃离时,手还未触及门闩便已晕倒在地。熊熊烈火吞噬着横梁立柱,原本躲藏的议员们再也顾不得隐蔽,纷纷向大门涌去。
突然,一根烧断的梁柱轰然落下,堵死了逃生之路。炎煜朱立即施展引火术,火焰应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他们沿路前行,恰好遇见正用木藤拖拽着昏迷的稻谷田、岳与鸟羽嗣艰难下行的木弈轩。
见到援手,她顿时松了口气:“煜朱!你们来得正好!快帮忙把人背出去!”
炎煜朱扛过稻谷田季,岩嶙背起岳,岩澜沧架上鸟羽寿,木弈轩走在前方用湿藤开道。
几人逃至入母屋,只见议员、卫官、仆从、联军全都拥堵在大厅门前。火势不断蔓延,将一切可燃物烧得噼啪作响。联军向着无人看守的城门再次发起冲锋,幸运者被挤出大门,却因太过幸运而跌下天守阁高台。恐惧、无序、推挤、践踏,哀嚎声不绝于耳。
唯有九条政宗逆流而行。他吩咐鸟羽众:“诸位自行逃命,我去寻两位大人。”说罢便朝望楼奔去。
大厅拥堵不堪,顶上还不断有火块下坠,若硬要夺门而出并非易事。“如此说来,正下方就是土台了?”木弈轩心生一计,“我用根藤带你们出去!”说罢她唤出根藤,把几人裹住,遁入地底,逃往城外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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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藤从地面再次展开,众人脱困后,木弈轩立即吩咐道:“煜朱你往外引火,岩嶙、澜沧把高台垒宽,能救几人是几人!”仨人各自搁下伤者,点头照做。
另一边,源翼点着人名:“平原、车前、上杉、大宫寺......”盘算着要紧事还有四件。眼下城内浓烟滚滚,烈火熊熊,他也全不在意,还一间一间屋子推门查看,果然意外地逢上了八桥之助。蜘蛛有食人的怪癖,他抱着啃的正是橘克佐的头颅,如此说来那两名侍卫皆已遇难。
源翼想着:要紧事还有三件。问:“我带来的孩子们呢?”蛛王不答,还在吮吸着骨髓。
源翼又问:“走水了,你还不逃?”蛛王仍不答,放下手里吃食,站起身来。
源翼笑道:“八桥当家果真自信非常。”蛛王已变幻八臂,跳袭而来。
源翼不慌不忙念动咒诀,顿时波涛从四方涌来,顷刻淹没蛛王,连廊间烈火也被浇灭。蛛王拼命挣扎方浮出水面,眼中尽是惊疑:"你怎会有这等本事?"
源翼笑道:“藏拙罢了。”
“水皇阁下!”蛛王高声呼喊求援,却未得到回应,“该死!主上怎就派了这么位拎不清轻重的角儿来!”
被他呼唤的水皇此刻仍在与寒尘越缠斗。原来昨夜潜入城中时,他们便被寒尘越察觉并拦下。寒尘越施法封禁了一间厅室作为战场,将双方一同困在其中。蛛王邀请水皇本就是为了对付此人,此番狭路相逢,不由心中暗喜。他原想助阵略尽绵力,但见水皇与寒尘越交手数十回合后,才明白巨兽相争,蝼蚁难以为助,于是再施黑丸,带着部下悄然离去。
“您究竟是何方神圣?”缭乱的冰锥穿透水皇身躯,凝结成薄霜。涌动的流水震碎冰晶,化作一尊水巨人,掀起滔天巨浪向寒尘越压去。寒尘越身形如风消散,化作气流凌驾于浪涛之上。那巨浪威力足以卷动磐石,将室内扫荡一空,若非寒尘越事先布下封印,整座天守阁早已被这怒涛击穿。
水皇难得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愈战愈是欣喜,高声道:“主上曾说,当今天目神通能与我较量的不过十指之数,阁下是天原的将军还是地府的判官?”话音未落,数道水龙卷应声而起,疯狂吞噬着周遭空气。
寒尘越重聚人形,后仰腾挪间呼出数缕冻气,顷刻间水龙瓦解如暴雨倾泻。他淡然道:“这话不假,在我见过的人里,你确在十指之内。”寒尘越决意相让,只守不攻,二人从子夜战至正午,始终未分胜负。
再说源翼困住蜘蛛后,八桥之助又取出一颗黑丸。他似有犹豫,并未立即使用。源翼素来谨慎,见状便要夺取这稀罕物件,蜘蛛这才将黑丸捏碎。
此次并未出现先前那些黑泥,反倒是蜘蛛的身体出现明显虫化——复眼、獠牙口器、鬃毛,种种非人特征在他身上尽数显现。八肢利爪排开水浪,蛛丝瞬间铺满整座天守阁。城中的火焰沿着丝线蔓延,在蛛网上起舞盘旋,直冲云霄。蛛丝被烧得噼啪作响却始终不断,仿佛只为助长火势,让这天守阁燃烧得更加猛烈。
源翼正要故技重施,却被蛛王一记横扫击倒,重重撞在断棱上,瘸了一条腿。页目向与斯堪曼先前追丢了蜘蛛,又遇大火拦路,费尽周折才脱困。听到这边兽吼,急忙赶来,见到完全异化的八桥之助,无不震惊。
廊墙经水火摧残已布满裂纹,蜘蛛猛力撞破外墙,攀着熊熊燃烧的蛛网直登天守阁顶。
页目向急呼:“源大哥!你没事吧!”
源翼见页目向仍在城中,后怕不已,急忙喊道:“我无妨!你们快走!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草地上,得救的人指着火海般的天守阁惊呼:“有人往屋顶去了!”
炎煜朱喘着粗气喊道:“轩姐,引火也无济于事!火势太大了!”
“可向哥他们还没出来!”
“小心!”岩嶙眼疾手快,筑起岩墙挡住突然袭来的火球。
“这是?”木弈轩震惊地望向天守阁顶——蜘蛛正在飞速结着丝球,丝球沾染火焰后被抛向草地,顷刻间已成燎原之势,又是一片火海。刚刚逃出城的人们还来不及喘息,就被蔓延的烈火继续驱赶,草木燃烧的爆裂声与人群求救声交织一片。
附近城镇的居民闻讯赶来,他们在原野边缘合力挖出数道壕沟,引水成渠以阻火势。
“源大哥,我们必须阻止他!”页目向透过墙洞俯瞰城下惨状,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源翼略显惊讶,随即郑重道:“千万小心!他刚用了黑丸,此物十分邪性。我施展祈雨术助你们!”
斯堪曼点头:“走吧。”
一人施出白驹,一人化作夜蝠,一齐飞向城楼顶,蜘蛛八只复眼齐转——这次定要决出输赢!
33.东海篇-海晏河清
雨丝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焦枯的草地,发出滋滋声响,蒸腾起缕缕白雾。然而雨水并未驱散人们的恐惧,奔逃仍在继续。天守阁的烈焰仍在燃烧,火舌反而向外翻卷,仿佛要吞噬整片雨云。
页目向拔出岁寒剑,向蜘蛛挥出数道冻气。巨大的蛛网笼罩着天守阁,蜘蛛在网间飞速移动,轻巧地避开攻击,同时吐出数个丝球,借着火势袭向二人。斯堪曼身形消散躲过攻势,页目向则念动咒诀展开一层薄薄的护体霜雾,火球撞上霜雾便停滞不前。
“是向哥!”炎煜朱指着城楼顶,当即施展凌空术腾空而起,“我去助阵!”
“算我一个!”岩澜沧也凌空跟上。
岩嶙转向木弈轩:“弈轩,火烧到这般地步,若还有人没逃出来……恐怕凶多吉少了。”
木弈轩长叹一声:“我明白。你快去助阵,我不擅长凌空之术,就在此接应。等你们凯旋。”
岩嶙点头,纵身飞向城楼顶。
光斩、冰棱、火焰、岩镖、石弹——诸般神通皆如蚊蝇般被那张坚韧蛛网尽数捕获;拳打脚踢、弹指点穴亦难令这凶兽显露半分痛楚。蜘蛛似也黔驴技穷,始终未现新招,真如坐镇巢穴的猎手,全凭本能静待这五只飞虫自投罗网。
“寒前辈怎么仍联系不上!”页目向对斯堪曼道,“若能将其冻结,定可同寒前辈那般粉碎这些碍事蛛网。”
斯堪曼问:“需要多久?”
页目向答:“蛛网遍布太广,下方烈焰未熄,若要全面冻结,需一刻钟。”
斯堪曼点头,霎时散作无数夜蝠撞向蜘蛛,扰其心神。蜘蛛转而挥爪相击,为避锋芒,斯堪曼只得舍弃分身,合形归一,展翼高飞。蜘蛛吐丝欲将其拽落,炎煜朱与岩澜沧合力施为,熔岩流星轰然坠下,那铜墙铁壁般的蛛丝终告崩断。
蜘蛛翻身避过,倒悬网间,脚下蔓延出更密集的银丝,一端系于塔尖,一端深扎大地,反将五人困于天际。它却顺势攀网疾降,獠牙毕露,直扑下方人群!
木弈轩摇动铃铛,一条粗壮藤蔓破土而出,直扫蜘蛛而去。蜘蛛挥动两只前爪,镰刀般斩断藤蔓,腹爪已向木弈轩劈去。稻谷田季方才转醒,见怪物来袭,急忙拔刀相迎,替木弈轩挡下致命一击。蜘蛛左爪再挥,又被岳横刀拦住。
木弈轩急摇铃铛,无数藤蔓从地底窜出,死死缠住蜘蛛下身。正当此时,诡异黑球再度浮现于蜘蛛背后——木弈轩左右张望,果然鸟羽寿也已苏醒。
“小心!”木弈轩急呼。
稻谷田与岳闻声撤力后跃。黑球轰然炸裂,狂暴能量直贯蜘蛛躯干,脚下大地应声迸裂,尘土漫天。
众人凝神戒备。烟尘散尽,只见蜘蛛踉跄起身,竟只受了些皮外伤。鸟羽寿单手掐诀,厉声挑衅:“你这忘恩负义的杂种!可敢再接我几记豕突!”
蛛网外几人合力破开一道裂缝,除页目向留守在外,其余众人皆跃入网中围捕蜘蛛。蜘蛛也不恋战,顺着蛛丝荡回网心,引来大火,自己则作了个厚茧躲入其中。千万条蛛丝落下,犹如千万条火龙降临人间。大雨滂沱不止,烈火依旧肆虐,雨滴落在肌肤竟带着灼人温度。网外众人见这火海炼狱,再不敢停留分毫,
发疯般奔向江河湖海寻求生路。网内幸存者跪地祷告,纵是平生作恶,也盼神明体谅身不由己的苦衷,赐个风光死法。
岩澜沧惊呼:“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岩嶙猛拍地面施法,厉声喝道:“澜沧!还愣着做什么!速速垒土筑堡!”
木弈轩摇响铃铛急唤:“大家快聚到我身边!我唤根藤送大家出去!”
稻谷田季对岳解释:“她是友人故交,十分可信。”遂都贴了过来。
鸟羽寿却不以为意,随手捡了把并不称手的武器,苦苦支撑。炎煜朱也还在轮着火圈打落蛛丝。斯堪曼目视着天上的那点影子,大声喊道:“若寒前辈教你都不成器,那你也太让我失望了,页目向!”
页目向或许并未听见下方的激将之言,但术法确已完成——寒芒自指尖流转,沿丝线蔓延,顷刻覆盖整张蛛网。寒气四溢,冰霜凝结,酷暑褪去。天地间的火红失了颜色,霜降的严寒染出冷色调,雨水为冰结作势,化为雹子打散蛛网,碎了一地的冰渣。
页目向取出节气令,念咒催动,浩瀚能量陨降而去。蛛王当真是作茧自缚,与漫天冰花一同破碎扬洒,没入尘泥,提前道了声瑞雪兆丰年。外边的民众见着又生异兆更是惊惧,里边则以为天降好雪必是上天感召。
天守阁中,寒尘越知晓胜负已分,收回封印,笑道:“你们输了。”
水皇后知后觉却也不恼,含笑应道:"计划还是不够周全。"大水涌出厅室,漫灌而下,不仅浇熄了天守阁的熊熊烈火,连最后一点火星也彻底泯灭。
“前辈好本事。今日我需回去复命,改日得空再来讨教!”水皇挥手展开一面水镜,迈入其中,身影倏忽不见。
曾经恢弘的天守阁已成断壁残垣,洁白的城墙被烈火熏得焦黑,焦糊的气味仍在空气中弥漫。碎石与断木从破损的墙体中支棱出来,在风中摇摇欲坠。源翼险些遭大浪冲走,悄悄瞥了水源一眼,随即透过城墙的缺口望向下方,心中默念:要紧事,还剩最后一件。
幸存的卫官与议员陆续返回,鸟羽众也已集结列队,整齐肃立在鸟羽寿面前等候指令。
鸟羽寿清点过人数,见全员无损,先是纵声大笑,随即发现九条政宗不在队列,皱眉问道:“九条何在?”
鸟羽众面面相觑,最后推出一名胆大的队员回话:“启禀大人,火势初起时,九条番长命我等立即撤离,自己却往火场深处去寻家主与您......”
“什么!”鸟羽寿勃然大怒,“这个蠢材!立刻搜救天守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此时其余家长均未现身,卫官与议员皆以为鸟羽已掌控大局,正思量如何奉承讨好,听得此言,纷纷争先恐后地冲向那片危楼废墟寻人。
“不必去寻了,天守阁里已无活口。”源翼拖着伤腿,扶着断壁残垣,艰难地走下天守台。众人见他现身,一时皆怔在原地,心知局势未明,不敢轻举妄动。
鸟羽寿斜眼睨视,冷声道:“翼先生凭什么能独自生还?还是说分明是你在其中捣鬼!”
鸟羽众闻言立即执兵刃相向,页目向等人也暗掐法诀,只待冲突爆发。其余人等更是老练,悄然后撤,唯恐再陷险境。
“阁下若不信,自可派人搜寻。目向,劳烦扶我一把。”页目向赶忙上前搀扶,木弈轩随即催生藤蔓织就木椅。源翼长舒一口气,忍痛落座,额间已沁满细密汗珠,最后沉声提醒:“好心劝诫,这天守阁……随时都会坍塌。”
鸟羽寿怒道:“老匹夫!少在这儿唬我!无非是防着我等探查,其中必有猫腻!”
源翼笑道:“不巧我正好会些驭水之术,所以侥幸得了平安。倒是阁下......”他话锋一转,目光凌厉,“你私募军队围城攻伐是何居心!”
鸟羽寿一时失语,慌张应答:“那分明是橘......”
不知何时,四周民众也围了上来,他们惊讶地看向这群大官人,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源翼夺声道:“橘克佐与上杉信越与你同罪,皆已现世报,自行归天,而如今鸟羽众仍在,你也仍在,还不速速伏法是有何居心!”
鸟羽寿气极,怒骂道:“真以为老子怕了你不成!鸟羽众听令,斩源翼者赏万金!领大总裁!”
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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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众闻言,个个高呼呐喊,正要冲杀过来。斯堪曼化身夜蝠,先一步逼近鸟羽寿,趁其不备夺了断臂处几滴污血。他不知施了什么神通,只见鸟羽寿迈着僵硬的步子越过鸟羽众,直挺挺地立在页目向面前。鸟羽寿咬牙切齿道:“妖人......”页目向指尖轻点其额,冻气垂落,转眼间鸟羽寿全身覆满冰霜,成了一尊活雕像。
鸟羽众失了主将,又见这般霹雳手段,纷纷弃械投降。所有人皆已看清大势所趋,五光家的时代终被东海浪潮吞没。如今百废待兴,新政亟待推行。此刻若能力挽狂澜,或可争得几分前程;又或许源翼早已成竹在胸,只待在新国会中徐徐图之。
源翼就在那坐着,环视着各怀鬼胎的余众,心想:如今的要紧事又不知从何数起了。
页目向正要问他鸟羽寿如何处置,源翼道:“目向,弈轩,几位小友,都过来。东海千万黎民,我在此替他们谢过了!”
夕阳余晖正好,为归途的人们指引着方向。
岳问稻谷田季:“幕上樱已亡,各分舵迟早要被清算,你今后有何打算?”
稻谷田季沉思片刻,答道:“我要先回坂奈城去见树大人。无论如何,我定要护他周全。”
岳笑骂一声:“愚昧!”说罢便转身踏上大路离去。
“源大哥决定在天守阁设葬立碑,以示警示。”页目向前来搭话时,岳已远去,“只是可惜了藤本他们......”
稻谷田季苦笑道:“我虽不能替他们做主,但若源翼先生真能改变东海,想来他们也会欣慰。”
页目向仍欲挽留:“你当真要回大宫寺树那里?”
稻谷田季言辞恳切:“树大人与其他大人不一样。我相信源翼先生,也相信东海必有树大人的容身之处。”
页目向颔首:“我信你的眼光。后会有期!”说着伸出拳头。
稻谷田季笑着与他碰拳:“后会有期!”随即转身踏上大路,渐行渐远。
因会址生变,国会延后数日,众人暂返莲池。夜深时分,岩嶙来找页目向:“目向,你答应我的事,莫要忘了。”
页目向笑道:“正要去向源大哥借载具,明日一早便动身!”
源翼虽带伤在身,仍挑灯处理公务,见页目向前来,早知其意,含笑道:“早已备妥。是从北境新购的水陆空三栖行舟,你们一路南行,经广粤府后西转不久即可还乡。回到舍源后,定要代我向舅爷舅婆问安。待此间事了,我必返乡探望。”
页目欣喜应道:“定将问候带到!大哥务必保重身体,东海在您治理下必能海晏河清!对了,为何不接小哥哥来相助?”
源翼摇头轻叹:“你小哥哥的性子...自父亲过世便再无人能约束。”
话至此处,二人一时默然。源翼忽问:“我记得你自幼修习《辉照》,如今怎会如此精妙的冰封法术?”
他记起寒尘越的叮嘱,便谎称:“久习《辉照》未见成效,爷爷特为我寻了几门别的神通法术。”
源翼若有所思道:“确实,这也是老典故了。时候不早,快去歇息吧。”
待页目向离去后,灵鹿面从窗外轻盈跃入。
源翼并未显露讶异,平静问道:“这般深夜前来,有什么事吗?”
灵鹿面嘻笑答道:“怕被嚼舌根,所以特意来和你道别。”
源翼抬首问道:“回舍源去?”
灵鹿面点头,又要跃窗而去。
源翼叫住他:“且慢,火是你放的?”
灵鹿面回首反问:“人是你杀的?”
二人相视无言,忽然放声大笑。这笑声中藏着旁人无法参透的默契,或许真如鸟羽寿所言,其中当真有些猫腻。
(东海篇完)
34.南洋篇-前狼后虎
炎煜朱一早醒来,瞧见众人皆在收拾行李,才得知今日便要返乡。他仍觉着旅行并未尽兴,可惜找不出别的什么理由再拖延几天,于是抓过岩澜沧,小声说道:“岩二,你真想回去?”
岩澜沧别开他,故意气他:“不回去做什么?你小子又要耍什么花招?”
“我听说中途经过广粤府,你和我一起怂恿岩一,我再去说服轩姐,一起去劝向哥,要在那儿玩上一圈儿。”
页目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后,忽然大声吓唬:“没门儿!事情好不容易才办妥,出来都快一个月,怎么说也得回去了。”
炎煜朱挽着页目向胳膊,开始撒娇:“向哥!我们这次回去铁定被禁足,连大门都出不了,下次再有空不定啥时候!书上说广粤府可是个好地方,趁这次干脆玩个尽兴!求你了!”
页目向拗不过他,安抚道:“等到了广粤府再说吧。”
炎煜朱见他松口,还想得寸进尺,此时岩嶙走来问话:“煜朱你的行李收拾好了吗?”
“我没带什么行李,出来这些天穿的都是向哥衣裳。”
页目向道:“那你也得替我收好!”说罢。推着炎煜朱回他自己房间,勒令他动手收拾。
页目向返回走廊,见斯堪曼在一旁无所事事、百无聊赖——他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一身衣裳,当然不必收拾。
页目向随口问道:“你真要跟我们回舍源去?”
斯堪曼点头答道:“嗯,你答应过的。”
“也好,但我爷爷估计不在家。平时家里只有我、奶奶和二伯三个人,空房间倒是多,你就在我家住下吧。”
其他几人东西都收拾齐全,就等着木弈轩。她有些讲究,收拾衣裳一定要烫熨平展、叠放规整,难免多花些时间。
寒尘越一夜未归,不知做什么去了,又说不必管他,得空时他自会跟来。众人也都默契地未提他名号。
飞舟仍停在莲池岸边,源翼因腿脚不便未送出莲池。
“图轻便,我就安排了佐藤师傅随行,他可是个老舵手!飞舟速度快,最迟明日傍晚就能抵达。我替你们备好了吃穿用度的东西,应该富裕有足。客套话就不多说了,祝大家一路平安!到家后务必捎个信!”
木弈轩笑道:“源叔叔也多保重!若空了回舍源玩!”其余人也皆附和作别。
飞舟起得很快,不多时已行于云端,下可见海,风轻水静。此时秋阳高照,微风和煦,东海诸岛也添了抹金色的绿意。正所谓几十年的毒瘤顽疾,若开刀得当,狠心割除,虽仍需卧榻将养,终有病愈的时候。真到那天也不能去问源翼,得问稻谷田季,问他对这个国家还失望否?
飞舟往南驶去,还未出东海,迎面遇上另一架飞舟。舵手忙打转方向,意图避让,对方却似有意贴近,不知所欲何为。忽见对方抛出数十条船钩,竟要强行拖拽靠帮,飞舟震晃得厉害,页目向与岩嶙奋力稳着身形,抢出甲板查看。只见另一艘飞舟船头,一壮汉正挥舞巨大链锤,立于船舷,虎视眈眈。
页目向认出他正是先前柳帮飞舟上守木秤杆的力士,急忙道:“阿嶙!快去叫大家出来帮忙!对面不是善茬!”岩嶙闻言立即跑回船舱报信。页目向连忙挥出一道光斩,把船钩一齐斩断。
力士舞着链锤,如炮弹一般来回抡打船侧。页目向凝出一层薄雾试图冻住对方,霜晶刚攀上链锤,就被力士抡回震碎,再次打出,力道更胜几分,薄雾散作齑粉,连带飞舟也差点偏倒下去。舵手忙打满舵稳住飞舟,为避其势旋而下降。力士唤着手下调转船头,紧逼追赶。
斯堪曼从船舱飞出,踢向力士腰腹。力士猛一转身,拉动链锤横扫过去,斯堪曼只得先抬身往远处躲去,链锤如同蛇咬,一步一趋,把他打散作一团黑雾,久不能重聚。
火星与岩刃一齐断后,却都被那链锤缚了过去,力士愈发猖狂,半蹲作弹射状就要跳上这方甲板,斯堪曼终于聚形,取出节气令,念咒催动,巨大的爆破声在上空中回荡。众人忙抱头躲进舱室。船木锣钉、器物零件纷纷坠落入水,没过了头又漂在海面上。飞舟好不容易落降海面,荡起大浪,摇晃不止。
炎煜朱兴奋道:“好厉害的人!先前他硬挨了一次节气令,从高空直接砸在了地上,竟一点事也没有!”
斯堪曼飞回甲板,疾步跑向舱室,喘着大气:“让佐藤师傅铆劲地开!他还在追!”
木弈轩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窗外:力士仅仅略脏了些衣角,身体并无大碍。眼下凭着坠木起力,往飞舟跳来。
炎煜朱兴冲冲地还要去与力士比试,页目向连忙制止了他,安排大家都去锅炉舱添煤鼓风,尽快逃去才是上策。他冲着传音坠急喊:“寒前辈,您现在在哪?我们路遇高手,急需您的帮助!”
传音坠并未传来回音。眼瞧着力士就要踏上甲板,一枚远处轰来的炮弹将他打入水中,紧接着传来一阵木板撕裂的刺耳声与海水尖鸣。
“难不成是海盗?”页目向心生不安,半掩着舱门查看。
舵室传来佐藤的声音:“该死!公子小姐们小心!要急转了!”
他话音刚落,船体猛晃,页目向一不注意就跌出了舱门。视线平向海面,远处几艘高悬酒岛旗帜的大帆船,炮口正对准行舟,就要齐头射击。
佐藤正不愧是源翼钦点的老舵手,凭他掌舵,行舟灵巧地避开了绝大多数要害炮击,掉了个弯往正南方逃去。
力士从水里扑起,顺手抄起一根木棍,踩着浮物,凶神恶煞地朝海盗帆船踏去。还没等海盗炮手调转炮口,力士就已经登上他们甲板,与水手们缠斗一处。
海盗总督站在主舰船头,望着这位不速之客。见几百名水手一拥而上竟也拿他不下,甚至已有败象,于是跃身上前,拔剑拨过木棍。
力士观她模样,不过是一少女,裹着格纹长衫,身上还串着木果香囊,心中起疑,又抬头看向船帆上的酒桶纹样,举起双手尴尬笑道:“错了!错了!是自己人!”
少女以为他要投降,仍挥剑砍向他脖颈。力士后跳躲过,急道:“你们那么多人手,就没一个翻译吗?”
少女剑势愈急,力士不得已要空手夺剑,用血肉钳住刃边,忍痛咬牙道:“你们中的谁出来翻译翻译!我是沙组织的李闯!与你们上头是熟识!”
少女力道未减,冷冷问道:“北境的人怎么是东方长相?张口闭口满是青龙语?”
李闯未料到面前人就会青龙语,惊喜答道:“我原就是青龙国人,但长在北境。这么说来,你就是豆蔻吧?”
豆蔻皱眉,剑上多压两分力气,问道:“谁跟你说的?”
李闯吃痛嘶了一声,急道:“我南北往返也帮忙捎运三拳头,和各家都有生意,所以有所耳闻。”
豆蔻这才肯收剑,传令船医给他包扎,又命水手满帆去追那艘行舟。水手长忙来回话:“大人,追不得,您看远处,厚重的云已经压了下来,漫天蜡黄,该要起风暴了。”
豆蔻听他这么说,果真觉着身上湿黏,空气中的腥臭味也翻涌扑鼻。抬头望天,海鸟们怪叫嘶鸣着,逃一样的飞向别处。她当即下令:“回港!”
海盗们通话用的是北岛语,李闯只听懂了回港二字,正觉着奇怪,要问她原因。
豆蔻转头道:“李闯?海上风暴要来了,进舱躲一下吧。”
再说行舟一路往南逃去,渐不闻炮击声。页目向探上甲板,见再无追兵踪迹,总算松了口气。他以为是虎狼巧遇相争,所以得幸脱困,就要去与他们去传好消息。
此时佐藤又喊道:“公子小姐,我这儿镜片老了,看得不真切,你们能上甲板看看天气么?”
页目向闻言,左右张望,大声答道:“大伯,天气好着呢!风平浪静的!”
“天是什么颜色的?”
页目向又抬头观望:“黄里泛青。”
“有云么?”
“天边有积云,像铁砧一样。”
“坏了!要起大风了!”
页目向听说如此,立刻大步抢去锅炉舱。
内陆人当然不清楚海上天气变化,而海浪正以一种缓慢而庄严的步调涌来,推着行舟起伏。
风雨来时瞬息万变,明亮的天突然被乌云遮蔽,雷声电光在远处证言,风暴裹挟着水雾与积云,通天彻地,一柱而来。
行舟航速极快,风柱始终赶不上,只是卷起的浪与呼啸的风把行舟当糠一样的筛抖。
大雨骤下,积水从甲板渗进船舱。岩嶙与木弈轩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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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匀了,扶着一边把手,吞咽口水止恶心;炎煜朱还想抢炉子,一个没留神,蹦出几块烧红的煤炭,他刚想去捡,一个大浪摇来,没站稳,扑滚撞向舱板,磕了一背淤青;斯堪曼聪明,变作夜蝠躲在空中;岩澜沧则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硬是稳住了身形;而页目向刚进锅炉舱没多久,还没找准扶手就摔了下去,探着栏杆才勉强爬起半个身子,紧拽着不松手。
闪电与雷鸣还在追赶,烈风与暴雨仍在迫近,众人没空关心其余的事,只一心要往岸上逃。又都恍恍惚惚,个个昏昏沉沉,没能有半点作用。多亏舵手的确老手,任凭浪高风阻,双手不离舵轮,硬是将飞舟驶出风暴圈。
阴沉的天云延至最近的陆地,众人只觉着船头像是猛地踢了个跟头,都跟着摔了一跤,再就是听见舵手放锚,又在唤着众人快下船到岸上去。
斯堪曼先一步飞出船舱,去瞧海上动向,见力士与海盗都不见踪影,才略放心;页目向与炎煜朱跌得最重,都还有些愣神,岩嶙与岩澜沧倒还清醒,一人架起一个往甲板上去;木弈轩喉咙里犯恶心,跟在后边不说话。
等他们都下船,佐藤大声招呼道:“公子小姐们!快到高处去!”众人又忙踉跄跟上。风雨早已追随上岸,咸湿的雨滴透进衣裳,给皮肤蒙上一层密汗。
众人在雨里不知跑了多久,突见山头有一尖塔院落,似一寺院,于是行去叩门。寺院僧人前来应门,佐藤忙垂首行礼。僧人见众人狼狈模样,已然知晓缘故,遂放他们进去避雨。
寺院南北各有一排厢房,正东是一座圆顶尖塔,院里中央摆着一鼎香炉,也是圆尖顶样式,塔与炉子都有七层,又有玛瑙琥珀装饰,唤作七天宝树。
僧人一路默然,只将他们带到南边一间空房,又领着木弈轩去往别处。炎煜朱燃起一炉火,众人皆在此换烤衣物。
页目向突然瞥见衣服还在滴水的斯堪曼,浅笑道:“我才想起来你没带换洗衣物,我备了好几套,虽然我的尺码小了些,你要不将就换上?”
斯堪曼闻言一愣,点头道:“都行。”
页目向找出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与灰蓝色的长裤,道:“就这套吧,尺码最大了,穿着舒服些。”
斯堪曼只是点头,等他将湿衣裳脱下,一枚黄晶银戒亮眼地挂在他胸前。
页目向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斯堪曼沉默一阵,喃喃道:“哥哥留给我的遗物。”
页目向怪自己多嘴,连忙噤声。
等他穿上,页目向又左右打量一番,点头道:“看上去还挺合身,不紧吧?”
斯堪曼摇摇头:“挺合适的。”
页目向笑道:“那就好!到舍源去再给你制办几件!要入冬了,你这几件可不行。”
佐藤依着门窗张望一阵:“我们到了南洋某国,这里是处哑巴教寺院。”
炎煜朱兴奋道:“南洋!那此地该盛产瓜果!等雨停了,我要去采办些!”
页目向打趣:“还采办呢!担心迷路又走丢了!”
岩嶙问:“我们原路线是向西走——所以是为了躲飓风,满舵往南去了么?”
佐藤点头答道:“正是,大风从东往西吹去。”
岩嶙叹道:“那这样行程便又耽搁了。”
页目向劝道:“也无妨,不过多耽搁半日,也多亏这场雨,我们还侥幸从海盗那逃出来。正好煜朱也想去逛逛,待雨停了,我们去采办些南洋特产,当作礼物送给烟婆婆,也算懂事讨个人情。”
岩澜沧喜道:“好啊!之前在米铺结了几天工钱,正好给花销了!”
岩嶙也点头:“也好,就这样吧。”
炎煜朱故作惊讶:“真难得!我的提案也能得到一致通过!”
佐藤看着阴云密布的天,长叹了口气:“公子们,不是在下有意扫兴,这雨兴许会下三五天,亦或许就算明天会晴,但行舟靠岸时似乎触了礁,当时急着避风暴,也没细看,若这地方有修船工还好,若无......不知要耽搁多久了。”
众人闻言沉默不语。
外边风呼雨啸,百无聊赖中,忽然听见木弈轩的呼喊声。声音似从北厢房传来,异国他乡,她又独自一人,众人顿感不妙,匆忙循声赶去。
35.南洋篇-地痞流氓
大雨滂沱,才跨过中庭就已湿了半身。众人隔着门板听见木弈轩在骂什么流氓之类的话,急忙推开那间房门,见里边陈设竟然是间澡堂。
汤池子里浮着几个男人,被藤藻锁在水里,看上去也就二三十的年纪,骨瘦如柴,一脸浑样。木弈轩正在系扣子,另一边还蹲着几个受惊女子,也忙着系衣裳。
“你们怎么来了?”木弈轩瞧见房门被推开,以为是流氓同伙,正要动手,却迎上页目向的目光。“向哥!连寺庙也不清净!这群浪荡小子躲在澡堂房梁上偷看我们!”
原来僧人将她带到北厢房后,她听其他香客提及廊尾有处澡堂,也想祛祛雨水的寒气,便一同前往。
她正换着衣服,忽然听见上头有吱呀声,抬头一看,却是几个好色之徒,惊得大喊一声流氓,这才让页目向等人听见。
这些狂徒觉察行迹暴露还想用强,所幸他们本事平平,被木弈轩轻松降服。
不一会儿,寺里的僧人们也都来了,朝木弈轩与其他几名女子作揖赔礼,又将那几名狂徒绑了出去。
哑巴教教义便是不语,众人看着他们动作,也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又觉着到底是人家地盘,兴许别有说法,于是没有干涉。
只有岩澜沧叫住他们问:“师父们是要送官吗?”
僧人们轻轻摇头,指了指院里的树。
佐藤见状,开口道:“公子不必追问了,寺院有寺院的清规,该是领罚去了。”
岩澜沧点了点头:“那就好,差些坏了人家女孩子的清名。”
风雨仍旧潇潇,只是其中多了一些竹子破空的响声。
听佐藤介绍,每逢青龙国内战,就有人逃来南洋,久而久之,青龙人反倒成了南洋“显民”,南洋一十六国虽民族语言各异,反倒都能说上几句乡音极重的青龙语。
他们后来又向寺里静修的客人打听,此处为南苏丹国本比坡城郊,寺庙名告业寺,是一还俗教徒捐修的。那位善人定时还会差人送来银米,所以寺里总有富余。
那帮色胚是先时南北苏丹打战逃来的流民,缺乏管教,自小就在附近偷鸡摸狗,惹是生非。因此处有房避风雨,有斋饭饱腹,又仅消给个名头捐费,无甚花销,所以一直居留寺中。
他们时常骚扰其他香客,寺主仁善,也不撵他们,时不时凭着些不痛不痒的棍刑略作表示。久之,便都把他们当作未驯化的猴子一般,不予理睬。
大雨一连下了两日才渐有停的意思,除了页目向与岩嶙,其余人也并不着急。眼下虽无艳阳好风景,但南国花草奇异,生态别样,都是从前未曾见过新奇之物,即便大雨倾盆,也不失另一番韵味。
只有页、岩二人,一个直悠悠地看着天,一个眼碌碌地望着地,等着地干天晴。
舵手早前趁着一阵雨势小,去海边瞧飞舟情况,等他回来时恰逢饭点。页目向与岩嶙都注意着院门,瞧见他皆迎上去,忙问:“怎么样?情况还好么?不用大修吧?”
舵手摇头道:“侧舷破了个大洞,里面机器进了水,泡发了。一般船工还没法修,若此处有工部船舶司驻扎,或许还能寻上巧匠试一试。”
“市里就有船舶司,但里面官人可不轻易接私活。”旁边有人接话,抬眼瞧去,那人正端着碗囫囵吞着泡饭,吊儿郎当,气质猥琐,正是先前偷窥女澡堂的流氓中的一员。
见几人没想搭理他,他自顾自接道:“港口有个船号,是官中某位大工匠的私产,想要修船去那儿就是。”
佐藤态度忽而变得恭敬,忙问:“多谢阁下建议,请问船号名字是?”
“名字我也记不住,我带你们去就是。”他呵呵笑着,手势比出三,“给些带路费就是。”
页目向觉着也算合情合理,于是点头示意舵手,舵手便答应下来。
“老板阔气!叫我李三就是。”他笑的不怀好意,又冲着自己同伴吆喝,“兄弟们,来活了!”那几位听说,都举着饭碗高呼喝彩。
“还下雨哩,天晴后老板您在寺门口等我们兄弟,再带您去就是。”李三捻着手指,“老板不如先把定金结了?”
岩澜沧过来听热闹,惊讶道:“三枚银福珠了结的事还有定金的说法?”李三笑着不语,手还摊着。
岩嶙打发他,给了一枚。李三赶紧抓过,端着碗,学着僧人拱手作揖:“得了!老板阔气!咱们天晴见!”说罢大摇大摆地坐回饭席间。
页目向不免担忧道:“他们这德行能成么?”
佐藤道:“公子勿怪,山野刁民举动就是如此,倒不至于说敢哄骗我们。”
页目向点头道:“嗯,那我与你一同去。”
岩嶙也说要一同前往,转头提议道:“澜沧你问个人,到附近集市怎么去,我们修船的空档你们正好把该采办的礼物备好。”
岩澜沧欣然点头同意,也坐回饭席间去了。
“只盼着早日天晴。”
第二日早,天仍是青灰色,雨还淅淅沥沥的,有一阵无一阵。过了午后,天空才终于放晴。页目向以备不时之需,仍向寺院借了三把伞,与岩嶙、佐藤一起在寺门口等候。
过了一久,李三邀着他其余几位伙伴吆喝着走出寺门。他们瞧见页目向等人早已候在门外,笑道:“老板早,我们弟兄昨晚熬了一宿,起晚了,得罪得罪,都往前请吧!”
他们走在前面,一路大声嚷嚷,说着地方俚语,或是欢歌逗趣。页目向仨人跟在后面,也不与他们搭腔。出去大约二里路,李三等人忽然停下,蹲在路边歇息。
佐藤问道:“怎么不走了?”
李三笑答:“我就识得这一段路,若还要往前去,得问我弟兄。”说罢指向另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
瘦猴举手笑道:“老板,这儿,叫我小刘就是。前面路不好走,我比他贵些,要这个数。”再看他手势,是个五。
佐藤大怒,骂道:“好些流氓痞子!怎么敢这样糊弄我们!”
李三仍旧笑着:“老板这话就差了,约定带路费三银,我可没多收,路也已经带到。只是前面路可不是我带,我弟兄也不能白干呀!”
舵手正要动手,还是岩嶙拦住他,小声道:“无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遂给了这笔费用。
小刘捧过这几枚银福珠,掂量掂量,笑道:“得嘞,您请上路。”
李三一行共有四人,凭着相同手段,硬是多要了三笔带路费,总算带到了那家船号。
页目向原也有些不满,到达船号时就也释怀,小声劝慰舵手:“他们无父无母,疏乏管教,也十分可怜,就权当做些善事。”
这话恰好被李三听见,他略皱了皱眉,转而又笑道:“老板,地方我们弟兄已经带到,还有什么生意就再找我们就是,算你们优惠。”说完就都吆喝着,又溜上街去了。
船号里眼见着只有三名船工,墙上、地上铺着各类器械,空气里还有股扑鼻的焦油味。
舵手上去与其中一位攀谈,不多时又一起来与页目向说明情况:“船工大哥说要看看现场。”
他们将船工带去海边,原来停船处与船号距离不远。船工大致检查一番,摇头道:“若硬要修,怕是个大工程,费用不少哦。”
页目向问道:“大约要价多少?”
船工上下打量着页目向,开口道:“只能说边修边看,总不低于三五千金福珠。”
页目向刚想用太阳石抵价,一摸腰间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早掉给了大宫寺,遂沉默不语。
“这是柳下小野的船,船工大哥您尽管动工修理,到时公家走账。”
见船工仍不放心,佐藤忙道:“若大哥觉着仍然不妥,我与你做押,一同去市里柳帮办事处质对就是。”船工这才答应,派人来拖船。
舵手把伞递给页目向:“公子,事出突然,实在无法再送公子,幸好此地并非荒山野岭,应该有公家船只,不过得劳烦您自寻归路了。”
“无妨,我们搭乘公交就是。大伯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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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会有期!”事已至此,二人只得认命,遂原路返回寺院。
趁着天晴,其余四人都跟着寺院农妇上集市去了。集市里有不少山民,不会官话,操着一口方言,细细听才识得几个字,但贩售的东西是又好又便宜。
炎煜朱与岩澜沧专捡特产,称了几十斤瓜果,也不过十几枚银福珠。木弈轩则挑了几根素簪子,见着斯堪曼无所事事在旁跟着,才想起页目向嘱咐要与他制办衣裳。
集市里卖衣裳就都挂在街边,一眼过去都是薄纱的短袖,回到舍源也穿不住,但仍选了两件与他。斯堪曼也不挑,问他合身否,只答都行。
两队人马正巧在寺院门口碰上,岩嶙瞧见炎煜朱与岩澜沧“硕果累累”,无奈道:“采办早了,船要大修,我们只能自行坐公交回去,路途不知要几日,怕放坏了。”
炎煜朱与岩澜沧闻言一愣,顺势把背负瓜果置地,歇息一旁。木弈轩忙道:“那有问到公交班次信息吗?”
页目向摇头道:“与船号的师傅问了几句,他们也含糊不清,说是有什么缘故,两地来返人员近来少,每日早上似乎才有一班客船,就在港口搭乘。我和阿嶙去瞧了眼,也没见着公家的人,想着明天赶早再去。”
木弈轩道:“既然这样,大家今天都早些休息,提前收拾好行李,免得误了班次。”
页目向突然瞥见斯堪曼已经换上了才买的薄纱短衫,显得更干练精神,于是笑道:“这身衣服好看,身材高挑就是好搭衣服!”
木弈轩道:“真是如此!我随便挑的两件都十分衬曼哥,到舍源去,介绍与三娘,三娘定要拿他做模子,裁剪几款标样!”斯堪曼却不语,任由他们打趣。
众人第二日早早抵达客船港口,仍未见得什么公交的影子,却碰上李三他们。他们从来都是日上三竿才起,今天也稀奇。
众人并不愿搭理他们,倒是李三热情招呼:“哎!老板!真巧!这儿也能遇上您!”
众人都嫌他聒噪,只有岩嶙还肯搭话。
李三好奇问道:“老板可是要乘渡去别处?”
“嗯,正是。”
李三满脸堆笑,眉飞色舞:“打听下,是要去哪儿啊?”
见连岩嶙都不愿多讲,他自顾自道:“唉!前些日子上头出了大事,人人自危,足不出户,所以连客船都少了许多,北上南下的船班或许直接没了,您昨儿还照顾我生意,我该还您这份恩情,不妨将目的地说与我听,我好给您参谋参谋?”
岩嶙哪儿听过这些花言巧语,于是老实答道:“青龙国巴蜀府。”
“哟!原来是青龙国来的老板!那不凑巧,这儿往青龙国就一艘船,只达北城港。”李三佯作沉思片刻,“您与同伴不妨先去北城港,那儿或许有别的船班再能北上。”他这话说的真切,不像有诈,倒也真是条好注意。
北城港是青龙国南洋上的一块飞地,狭在苏丹、弦月、曼巴三国之间,交通要道,海上重镇。城里设有三辖司法厅——天原刑部的直属机构,从那儿辗转换乘,断不会有问题。
页目向方才觉着自己态度傲慢了些,忙谢道:“多谢提醒,只是去北城港的船多久出发?”
李三道:“客港的船都是去弦月国的,要去北城港得另到别处去。”
闻言页目向十分警觉,摆手要走。
李三忙笑道:“不收费!老板,您可太机灵了些!只是......”
炎煜朱不满道:“你要说什么便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斯堪曼哼笑道:“不停在客港,难免是艘私船罢了。”
李三闻言一愣,急道:“是私船不错,但眼下能通去北城港的的确只这一艘,要不是正巧赶上船公要往北城港送货去,也不肯载你们。”
页目向还有所疑虑,斯堪曼道:“无妨,且去看看。”
木弈轩与岩澜沧对李三等人厌恶的厉害,站地远远的,也没听见他们在商量什么,忽然就听说要去往别处,只能快步跟上。
36.南洋篇-假旗海商
那是一艘巨大的三桅帆船。水手们上上下下地抬运着货箱,有一戴高帽的大胡子在码头边厉声催促着水手,模样神气,咄咄逼人。
李三领着众人到了他的跟前,大胡子抬眼道:“几个人?”
李三谄媚笑道:“回大老爷话,六个。”
大胡子眉毛一横,不知是喜是怒,轻拍李三脑勺:“算你五金吧。”
“五金?”页目向惊呼,“老先生,我们问过了,北城港距此不过三四百里,何况您只是顺路捎载,这个价格确实不太实惠。”
李三先还乐莹莹地笑着,听页目向在砍价,急忙道:“大老爷,这几个都不称重,不妨少算他们些路费吧。”
大胡子闻言一愣,半晌才回神:“那你们说要多少?”
页目向与岩嶙合计一番,试探道:“三金。”
大胡子也不还价,爽快答应:“成交!”
众人交了钱,上了船,水手把他们安置在货舱口的寝室。
说是寝室,不过几张吊床空悠悠地悬在船柱上,甚至未必结实。他们现端了几条矮凳过来,撑起一张折叠桌,就算起居物件准备齐全了。众人就这么围坐在小桌旁,等着船发到港。
船上有好几层货舱,这层已经满了。不知运的是什么货物,细闻隐约有奇香。木弈轩猜是香料,说南洋诸国香料驰名世界,尤其到了诸罗、西沙等国,更是与黄金等价。
岩澜沧皱鼻闻了闻:“香料味大的多,这可不像,或许是茶叶?”
炎煜朱点头道:“应该是,江南府那边的茶叶就是和花一起储放,茶叶染了花香,闻着淡淡的,和这味道很像。”
岩嶙摇头:“这味道只有花香没有茶味,也不是茶叶,是干枝吧?”
木弈轩道:“船运少有运干枝的吧?海上潮,容易坏。”
众人争论不休,炎煜朱站起身来,似要往外去:“不猜了,去问问船员就知道了。”
木弈轩笑着拦住他:“那多唐突,知不知道的也没事,你别去了。”
启程号角突然吹响,众人察觉一股推背感,大船终于扬帆起航。
大家都没带上打发时间的棋牌,不知谁起的头,开始畅聊一路以来的冒险经历。像是说书一般,讲到精彩处,个个眉飞色舞,热血沸腾!
大约正午时分,水手端来六盒餐饭,岩澜沧帮忙接过分发,玩笑道:“我以为砍了价就不包三餐了。”
页目向笑道:“海路航程得有大半天,不至于克扣我们一顿饭。”
炎煜朱早就饿了,捧过餐盒笑道:“让我尝尝船上大师傅的手艺如何!”
饭菜滋味普普通通,单供饱腹还成。除了斯堪曼与木弈轩,其余人皆吃得干净。
午后温度上升,货舱里不通风,犹如蒸笼,人也愈渐昏沉。木弈轩要去开窗,试图透些海风进来。等她回来时,炎煜朱、岩澜沧都已躺上吊床迷糊睡去。
木弈轩笑道:“又闹饭瘟了!”
页目向也起身走去船舷:“我去把那边几扇窗户都打开,你们要是困了就都睡一觉,反正离上岸时间还早。”
听他一说,岩嶙也觉着乏力,抻开吊床躺下困觉。木弈轩还穿着裙子,上吊床有些不雅,于是就趴在小桌旁沉沉睡去。等页目向回来,就斯堪曼还强撑着精神。
“你不睡?”
斯堪曼轻皱眉头:“总觉着有些奇怪。”
页目向挑眉一笑,凑他旁边小声问:“有什么奇怪?”
“说不上来,还是没能联系上寒前辈?”
页目向摇头:“一直没信,或许传音坠坏了。”
“守着吧,别又出什么变故。”
页目向虽答应着好好的,可也渐渐觉着犯困,于是就靠在斯堪曼边上眯一会儿。也不知怎的,俩人都昏睡过去,梦醒清明间有来来往往的人影与窃窃私语声。
“这六只羊怎么分?”
“带佬那边可要人哩!说缺肉!”
“那小的、女的与那白皮的去配种,壮的两只送去卖力,就剩下那只做肉吧。”
不知过了多久,页目向才逐渐有些清明意识,仍是四肢无力,头脑昏涨,朦胧间瞧见自己仿佛置于某处牲圈,不时还有金属撕拉的噪声。
“这劳实口袋真邪门!刀都割不开!”
页目向想去寻找声音来源,未能使得上力,倒在一旁,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他擤着鼻子,还想挣扎起来,却突然被人拎起,被一块冷冰冰的方片拍打着脸,“吓我一跳!昏了都给老子弄些动静!”
页目向意识愈发清醒,却使唤不动手脚,只能任由身体迂在谷草堆里。他似乎见着屠夫在比试着屠刀,又将刀尖浸入冰块里。他想逃想喊,原始的恐惧生出形体,钳住他动弹不得,喊不出一声救命。
屠夫抽出屠刀,觉着满意,又将页目向拎起,抬放到一方桌上,泼了几瓢凉水,正要下切,冰霜沿着刀尖附上屠夫手掌,屠夫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已凝结成一尊冰雕。
又不知过了多久,页目向才能睁眼视物,白森森的刃光映着自己的脸庞,刀尖抵着喉咙,因呼吸触碰起伏。又歇了一会儿,页目向才使出力气把冰雕推开,坐起身子。
他此时有千般思绪亦是脑袋空空,眼神空洞不知看向何处,四周昏暗仿佛没有颜色,盯着屠户的冰雕看了许久,忽然发现自己赤条条一个。
他好不容易从圈里捡回衣服穿上,又从地上捡回乾坤袋,歇坐了一阵,近乎是凭着本能产生要去寻其他人的念头,于是缓缓拖着步子往外走去。
屋外立着好些人,个个面黄肌瘦,一脸亡命相。他们起初还以为是屠夫了事,见着出来的是页目向,顿时目露凶光,握棍拿刀,互相示意,一起朝他脑袋劈砍过去。
页目向视野仍是灰蒙蒙一片,幸好他还记得咒决。极寒的气息从他七窍涌出,离得近的瞬间被冰封,离得远的先是觉着一道灼烧感,低头一看裸露的皮肤已被冻伤皲裂开来。
那些人不敢再靠近,机灵的转身逃去叫人,其余的则退的远远的,搭上茅箭准备射杀页目向。
此处应该是群山腹地,连绵无际的山与森林,看不见城镇人烟。页目向隐约见着远处人影,却不晓得他们在引弓搭箭,像是放弃抵抗般神游原地。
“页目向!”
他听见斯堪曼在叫自己名字,却听不清声音在何方。等斯堪曼把那一众放倒,赶到自己面前,他紧绷的神经终于脱力,扑倒在斯堪曼怀里昏睡过去。
“真是个累赘!”斯堪曼虽然嘴上骂着,仍将他背起。
对方增援从四面八方扬尘赶到,轰隆隆不知多少人马。他纵身一跃,高过林梢,带着页目向飞去远处。
斯堪曼与木弈轩所食迷药剂量小,所以先一步醒来,那时已经被装上花车,身上还坠着锁链,炎煜朱仍昏迷不醒。
斯堪曼凭形散脱困后劫下花车,逼问押车老鸨情况,原来李三、船公私下都在做着人贩子的勾当!他们专爱打游方路人的主意,一旦得手,按照“用途”交与不同线人——这花车便是要送去风月营的。
在得知还有一肉车专门剖心挖肝做非法贩售,他顿觉不妙,审出方向后,与木弈轩商议,留她在原地照看炎煜朱。
斯堪曼返回后既不见花车也不见木弈轩,他急着呼喊她的名字,却始终无人回应。
地上有乱糟糟的脚印,还有三道辙迹,其中一道是花车来时留下,另一道像是折返回去,还有一道通往深山。
“或许追兵赶到,她驭根藤逃了。”斯堪曼不敢逗留,思索片刻,觅着咸湿气味往海边逃去。
途中不断有拦路凶徒,带着可怖面具,唔吁乱喊。斯堪曼一一灵巧躲过。乌泱泱数不清的人打着鼓点,伏击、追赶,从密林腹地逼至海边滩淤。
海上漆黑一片,并无可见船只,风仍在呼啸着,大浪推着逃亡的人要往回走。
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手段如何,地盘多广,斯堪曼无一了解。单就自己一人背水一战又能有多少胜算?
“页目向别睡了。”
亡命徒们堵着一道人墙,不断朝最后的空地围聚。斯堪曼无奈苦笑,犹豫再三,终于摘下胸前挂着的那枚黄晶银戒。
他对着戒指呼唤:“永眠。”
戒指似在回应他的请求,一只秋色大熊从中飞出,攀上夜空。无形的熊掌掠过众人头顶,万千如丝如缕的意识被一齐缴去,被大熊吞以果腹,无数的人倒地陷入死眠。
斯堪曼再度收回戒指,大熊也从夜空探下,没入黄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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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潮退去,太阳渐渐从海平面升起,光芒刺痛页目向眼睛,浪花在不远处低吟。他猛地睁开眼,努力回想自己为何会躺在这沙滩上,偏头一看,斯堪曼也躺在一旁,无声无息。
页目向摇了摇他,他并未醒来。他站立环顾四周,发现林缘亦横叉竖仰躺了好些人,心中一惊,伸指试探起斯堪曼鼻息,确定他呼吸均匀,真在安睡,才歇了一口气。
他记起昨晚险些丧命,又想起斯堪曼前来搭救他,剩下的就不清楚了。
异国他乡,其余同伴皆不见踪影,他们与自己一样,都吃了假旗人贩子的药,这穷山恶水又不知藏有多少虎狼环视,只怕凶多吉少!
“斯堪曼!醒醒!”无论页目向如何叫他,他都没有反应,“莫不是药效还没过?”
页目向再次看向那群睡着的人,又抬头看向更远处的山与森林,神色愈发难堪。他来回踱步一阵,似在盼着什么奇迹,可惜除了光影,什么也没变化。
他犹豫片刻,背起斯堪曼,对着斯堪曼亦或者是在跟自己说:“先去北城港!”
他凭着海风与太阳辨别方位,施展白驹跃海北上。从日出到正午,他始终目视前方,身下只有茫茫的汪洋。烈日在头顶灼烧,他近乎力竭,全凭吊着的一口气往前驱动,几乎就要坠下。
远方海平线上终于出现船帆,页目向挣扎着飞扑上前,哐当一声跌倒在甲板上,连带着斯堪曼一起滚了好几圈,重重砸在船舷边。
水手们听见声响,还以为是大鱼扑腾上船,围上来才见着是人,忙叫来船医来看。
页目向拉住水手胳膊,问道:“是开往北城港吗?”听见水手们确认,他心中大喜,就此松下胸中郁气,昏了过去。
页目向忽觉自己处在一片茫茫之中,四面八方都是戴着狰狞面具的人,他们握着钢叉,蛮力拖走自己的同伴们。
他们在向自己呼救,自己却同石化一般,动弹不得,呼喊不能,眼睁睁看着屠刀即将挥下。他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才能够出一根手指,忽然刀光血影——他大叫一声,从床上扑醒过来,冷汗淋淋,惊魂未定。
船医瞧见他苏醒,忙来问话:“可算醒了,小伙子你从哪儿来啊?”
页目向心有余悸,打量着四周,逐渐回想起先前事情,转头看见斯堪曼躺在隔壁床上,仍在昏睡。
见页目向神情呆滞,船医解释:“你突然从天上掉到船上,怕不是遭遇飓风,被卷了去?”
页目向犹才缓过神来,急道:“到北城港了吗?”
“才刚靠岸不久,小伙子你到北城港是有什么事吗?”
正说着,三五个水手簇拥着一个戴大檐帽的高个男人一齐挤进船舱。
“小子你醒啦!”
“你命真大!差点脑门就撞上船钉了!”
“哎,那小子还没醒啊?”
他们七嘴八舌,十分聒噪。
高个男人厉声道:“都出去!”手指着舱门赶人。水手们连忙闭嘴,悻悻离开。
他转头问页目向:“你是青龙国人?”
见页目向点头,他也点头:“你怎么会从天上摔下来?”
页目向急着要报官,将一路遭遇说与他听,问道:“听说北城港设有三辖司法厅,请问该如何前往?”
高个男人不由冷嗤一声:“司法厅?那儿的大官人可不理会这点小事,你不如去总督府警厅碰碰运气。”
他问完情况正要朝外走,忽然停在门口:“你磕断了半截栏杆,算你赔一枚金福珠。荣叔记得找他要。”
等他走后,船医笑道:“莫要见怪,汪先生人挺好的,只是嘴巴刻薄了些。”
页目向点头,正要交钱,数过福珠,忽然心头一紧。
船医见他面露难色:“汪先生也就嘴上说说,不必真给!”
页目向摇头,仍然递出福珠,起身拱手道:“感谢大伯救命之恩!如今还有一事相求,我急着去报官,但我这朋友不知怎的昏睡不醒,我离开后,麻烦伯伯帮忙照料,若他中途醒来,方便与他说明情况!”
船医抓过页目向手心,执意要退回:“只是这点事算不得什么麻烦,你快去吧!”
页目向再度拜谢,问清总督府方向,走出船舱,记下船号,匆匆赶去。
37.南洋篇-南洋吏
北城港不愧为青龙国南方门户,单一海湾便泊有不下千艘船。风帆密密麻麻连成一片,浮桥在其中穿梭蜿蜒,得以窥见支离破碎的海与天。
页目向光是穿过浮桥便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了总督府,差不多已快要闭府。
南洋长夏无冬,九月仍算作酷暑。页目向着急赶路,浑身燥热。等他迈进总督府,却忽觉一阵凉风吹过,顿时暑气全消。
总督府里四通八达,好几十个办公厅,他慌慌张张差些走错通道。好不容易进了警厅,守门的却劝他回去,也没说什么缘由。
页目向瞥见一旁钟表,分明还有半个钟,于是全然不在意,硬闯了进去。
值守的警员见着还有人来报案,不由眉头一皱,先让页目向填了张情况说明表,扫了一眼给出结论:“您这案子,总督府管不了,要么去三辖司法厅,要么去卫城厅。”
页目向皱眉疑道:“可我听人指点,才来总督府报案。”
警员差些没忍住笑,戏谑道:“什么人指点?错了!”
见页目向一脸狐疑,他解释道:“总督府是青龙国的总督府,管不了别国的事。三辖或卫城厅合该都管这个,你去一处碰碰运气罢,他们......”
“碰运气?”页目向急得当场就要发作——这是什么胡言乱语?
警员轻笑道:“卫城厅或许还有晚班值夜,三辖那边去晚了可就得等明天了。”
页目向来不及与他争执,得知三辖司法厅就临了两条街,匆匆忙忙又朝外赶去,途中还不小心撞上一位少女,也只搁下一句抱歉,飞快的不见踪影。
凌依依进入警厅,警员与那门卫都起身相迎,嘴里还喊着“大小姐”。
少女问道:“小罗,刚才离开的人是为什么事?”
“说是遇上假旗海商,同伴都遭绑了去。”
凌依依皱眉道:“页长老才来平乱不久,摩托帮怎么反倒更猖獗?”
“小姐有所不知,他们并非在北城港遇难,而是在南苏丹。前阵子总督大人亲破了一个走私大案,据嫌犯交代,摩托帮的残党都躲进了弦月国的深山里,南洋诸国的不法商人都还与之联系甚密哩!”
“所谓百足大虫,死而不僵。”她忽而想起一事,立即责问,“你又将事主支去三辖司法厅了?”
小罗忙下跪求饶:“小姐莫怪!并非下属渎职,此案属地属人皆非北城港,实非职责之内!再说......总督大人他......”
凌依依闻言沉吟片刻:“你快起来,我去与他谈谈。”
小罗急忙道:“小姐你......”
凌依依淡淡道:“绝不会提及你。”
再说页目向速速出了总督府,施展白驹,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赶到三辖司法厅。
他见司法厅门前基石上刻有四字——“为民请命”,另有两行不认得的文字,心想总该没走错,又火急火燎的往里跑。
司法厅的接待督察乍看倒是像个办实事的人,一旁还有专门的书记官撰写笔录。
他先是详细问了些情况,便说要去归立档案,商量对策,劝页目向稍安勿躁,静待通知。可直到他们闭厅赶人,除了宽慰几句“徐徐图之”的空话,再无其他安排。
页目向有些窝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再寄希望于卫城厅。等他出了大门,再次瞧见那尊基石,不免暗骂几句。忽然听见有人唤他姓名,转头去瞧,原来是刚才的书记官。
书记官一路小跑追来,累得气喘吁吁:“页先生,你走的可真快!”
页目向以为是有了下文,激动道:“可是有了对策?”
书记官浅笑不答,反而问道:“页先生现在是要往卫城厅去吗?”
见页目向点头,她低声道:“页先生不必再去碰壁了。”
页目向眉头一皱,问她是何缘故。
书记官伸出手,微笑道:“我叫司愈,页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页目向略有些疑虑,仍是懵懵懂懂随她去了间茶馆。那茶馆地处僻静,又无多少人客,即便如此,司愈依旧左顾右盼,十分神秘。
确认无人窥听,她才开口道:“页先生您这个案子,三辖怕是没法处理。”
页目向本就有些恼火,闻言怒道:“凭什么?三辖厅门口‘为民请命’四个大字是骗鬼的吗?”
司愈忙竖指噤声,抬起脖子环视一圈,埋怨道:“页先生您小声些!”
页目向长舒一口气方才平复心绪:“你总不会是来劝我放弃立案的吧?”
她忙摆手道:“非也!我特来为您说明情况,兴许能帮到您。”
她再度左右观察,终于肯表白实情:“页先生您这案子属于三不管,无论三辖司法厅还是卫城厅都不好处理,眼瞧着他给你立案,不过是积在档案馆里,久之,又成了一宗悬案,待到追溯期过了,撤下档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页目向按下心中怒气,问道:“何为三不管?”
司愈耐心解释:“所谓三不管,是指非上司指名、非民情舆论关注、非达官显贵受害的案件。”
页目向猛地拍桌起身:“岂不是无法无天!”
司愈连忙作噤声手势,摇头道:“此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南洋弹丸之地充挤一十六国,本就局势复杂,□□又十分猖獗。人口贩卖、走私越货,光我一天登记卷宗就能有数十起,实在处理不过。”
页目向急道:“为什么不派人剿灭□□,肃清风气?”
“此非我一名小小书记官能考虑的。而且前不久......”司愈顿了顿,再次环视四周,“天原来人了,听说总督府为此通宵达旦半个月,革了不少污吏,亦逮了不少贼首,但风气依旧从前,只是当街烧杀劫掠不多见了。”
页目向倒是记起祖父前不久的确到过南洋,问道:“那您说的帮我?”
“向您引荐一人,他或许能帮到您。”说罢,司愈递过一张名片。
页目向接过名片,读道:“飞鹰会......林凯文......”
“飞鹰会是南洋有名的侠客组织,与本地最大□□——摩托帮分庭抗礼许久,您凭着名片去求助林先生,他一定会帮您的。”
页目向搁下名片,皱眉问道:“你身为司法厅的书记官怎么会与我介绍这游侠帮派?”
司愈低声道:“司法厅里的情形,我再清楚不过。自入职以来,我见过太多搁置悬案,心中实在愧疚难安。我曾受林先生相助,知晓其为人正直且能力出众,凡经我手的卷宗,只要案情适合,我必会将他引荐给事主。”
页目向忙拱手谢道:“多谢司小姐指点!”说罢就要辞别,寻着名片地址过去。
司愈叫住页目向,莞尔道:“若有困难可还来司法厅找我。”
页目向再度拜谢,遂出门而去。
页目向在海边丘陵道上奔波,因空气湿闷,积了一身的汗,滴不下来,密密濛濛糊了一身。
飞鹰会的门面并不显眼,连着一条街都是同样造型的堡楼,墙体十分宽厚,兴许是防着□□,门窗也是粗大的钢筋焊成。
页目向试探着叩响铁锁,不多时就有人来应门。
仆人隔着围栏上下打量:“你是?”
页目向忙把名片递上:“经司愈小姐介绍,来寻林先生。”
对方接过名片,检查上面印章小字无误,又说要去通传主人,让他稍等片刻。
不多时,那人回身前来开门。页目向随他穿过一条细长幽暗的走廊,到底忽地亮堂起来,满墙悬挂的各式牌匾与旌旗在灯下熠熠生辉。
居室中央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主人家端坐其后,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全部向后背去,他披着一件褐色大衣,襟前还别有许多胸针与勋章。
桌上摆着一座奇怪的指针,滴滴答答响了九下,他倏然抬头,一双鹰眼,目光锐利。
页目向先是觉着屋内凉爽无比,正要开口介绍,对方却已起身相迎,伸手握来:“在下林凯文,请问阁下是?”
页目向顿了一下,拱手道:“林先生好,在下页目向,慕名而来,望先生相助!”
林凯文引他入座,又吩咐佣人上茶。
页目向想着寒暄几句:“这里边好凉快......”
林凯文笑道:“饮冰室供的冰块,还算不错!”
页目向好奇问道:“饮冰室是?”
“南洋豪商,专做冰块生意,以前专供皇室的!”林凯文简单答过后直截问道,“页先生可是遇上了什么官府难作为的麻烦?”
页目向重重点头:“我与同伴自南苏丹国搭乘货船北上,不曾想是假旗行动。他们在饭食里下药,将我等一齐绑去,我虽侥幸脱险,可是同伴至今生死未卜!”
“我报至总督府与三辖司法厅,他们又推诿或者敷衍我。幸得司愈小姐引荐,言先生大义!恳请您出手相助,救我同伴于水火之中!”说罢便又离座,躬身下拜。
“真是官贼尽相误国!”林凯文拍案怒起,忽然话锋一转,长叹一声,“页先生遭遇并非特例——海盗假旗赚卖人口,在南洋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页目向急道:“林先生可有应对之策?”
林凯文摇头道:“无非是卧底潜伏探查情报,集结力量解救人质——只是近来发生了件大事......说起来,页先生的页是哪个字?”
页目向刚要回答,却见他眼神凌厉,一时哑住,于是谎道:“是......树木的叶”
林凯文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差些记错姓名!”
页目向忙岔道:“请问林先生,您所说的大事是?”
林凯文问道:“叶先生可曾听说过天原的页呈长老?”
页目向点头道:“页长老贤名,人人皆知。”
“如此就好说明了。南洋自古就是块不法之地,本土的□□、大洋的海盗以及那官匪不清的胥吏,搅得白日闭户、夜幕火并。算日子该是七月十五,长老从天原突然到访北城港,总督与三辖厅长亲自相迎。”
“自那日起,南洋各部大小官吏接连遭到革职查办。长老随行那两人,不知是何来历,却各要了港城半数卫兵,直奔摩托帮大本营,一举擒获贼首数十人。后又往南洋诸国扫清其余匪窟,获罪入狱者不下万数。”
页目向疑道:“既然如此,怎么还是这等猖獗?”
“□□在此地盘踞已逾百年,岂是一日之功就可根除?残党躲进弦月国、西尼国的深山老林,待长老他们返回天原,仍旧敢兴风作浪!庸吏侥幸未被惩办查处,等着松了口风,又敢张开旗伞,与底下勾结往来,热闹非常!”
页目向静听不语,等他切入正题。
林凯文观量着页目向反应:“才要说□□残党躲入深山,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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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人也忽然失了联系,所以......飞鹰会既已应下,定当竭力相助,现已另遣人手加紧打探。依我看,您不如暂且在此住下,消息往来便利,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届时救人,方能里应外合。”
页目向经他提醒,才愁起盘缠,对方提议虽好,自己却隐约觉着不妥,于是答道:“多谢林先生厚意,只是我已赁下住处,又与主人家说定,不便毁约。”
林凯文先是点头,忽又长叹道:“如此……也好。只可惜南洋虽大,有志之士却少。如今会中人手短缺,每每捉襟见肘,实在难展拳脚。”
页目向劝慰道:“飞鹰会为民请命之心,百姓心中自有分明。”
林凯文道:“众目睽睽之下,大多庸碌之辈,有心无胆。”
页目向沉思片刻,抬眼道:“林先生可曾听闻‘好风凭借力’?借得势来,一呼百应。”
林凯文哼笑一声:“借先生吉言,既然如此,您将住址留记,之后也好联系。”
页目向思索片刻,仍将船号留下,再度拜谢后离开林宅。回去路上始终惴惴不安,正好路过一邮筒。他越过了百余步,终于又返回,盯着邮筒下定主意,就近买了纸笔信封邮票,贴着筒壁写道:
爷爷安,
经查明,失物实际流落东海,现均已寻回。返乡途中路过南洋,不慎被当地□□掳去,如今煜朱、弈轩、阿嶙、澜沧生死未卜。孙儿向北城港政厅报案,岂料总督府、三辖司法厅互相推诿,并无作为。望爷爷速速派人前来北城港,十万火急!
页目向
他将书信小心封装投入邮筒,暗自骂道:“等着爷爷亲兵临至,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尸位素餐的庸吏有何话讲!”
页目向刚上甲板,正要去看斯堪曼情况,却被过路水手叫住:“小哥你回来了?大副与凌先生在头舱等你哩!”
“林先生?”不怪页目向错把“凌”听作“林”,南洋地僻,难免有些方言口音。
他既意外又惊喜,以为是飞鹰会的卧底兵贵神速,不过寄信的功夫就有了消息,忙赶去上舱。进门却瞧见大副与一面生女子在商讨什么,女子身后还立着位带刀侍卫。
见着页目向进门,大副轻咳一声,起身道:“二位先聊。”
页目向呆愣道:“不是说林先生......”
凌依依莞尔道:“南洋方言,女子也可称呼先生。”
“您是......林先生?”
凌依依凭他反应便知道他错认了什么,介绍道:“凌依依,总督府副警长。”
页目向顿时想起,先前在总督府填表时,自己便将地址写成了庆祥号。
“页先生请坐。”凌依依取出那份情况表,“先前您向总督府报案,当时未能了解细节,您可否再说一遍?”
页目向试探道:“先前总督府的警员告知我此案不归他们管辖,您突然到访,总不会还是为了搪塞我吧?”
“断然不会,您既已寻到总督府,不论案情归属,我们定当竭力处置,给您一个交代。”
于是页目向便又将那番已重复三遍的供词,从头细说了一遍。
凌依依聪慧过人,只听他口述一遍,未借纸笔,便已逐字记下。她凝神思索片刻:“若您记忆无误,林滩东临大海,而您一路朝北逢上来港城的商船——依我推断,您的同伴此刻应该在弦月国十万大山之中。”
“我听说南洋的□□残党大多都躲进此地,当初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而放虎归山,任其坐大?”
凌依依摇头道:“并非未追击。只是......其中细则却也不便与您透露,对了,您说的那位昏睡的友人现在何处?”
页目向闻言猛然起身,领着凌依依前往船医室。
船医见页目向进屋,刚要开口交待些什么,余光瞥见他身后还跟着人,转而问道:“这位是?”
凌依依笑道:“总督府的警员。老伯,他情况如何?”
船医忙接过话:“已经睡了一整天,呼吸脉搏都正常,可就是怎么都叫不醒。”
“确是怪事。”凌依依转向页目向,“你说他所食迷药剂量不多?”
“是。”页目向肯定地点头,“贼船上的饭食普通,他几乎没怎么动。而且……在我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确实见着他来救我。”
凌依依点头:“兴许你失去意识后又有变故,待我回总督府调些杏林好手,看究竟是何症结。”
“多谢凌先生!那弦月国......”
凌依依道:“总督府会与三辖司法厅协商好,北城港方面先前已追去一支队伍,如今再调遣弦月国卫官救人。”
页目向忙道:“既如此,我能否与卫官同往?我尚会些法术,定能助阵前线!”
凌依依摇头道:“近来总督府、三辖司法厅与卫城厅接案已逾千起,并非只有页先生的同伴遇险。我等这就需前往另一位受害人处查证,也是案情紧急。卫官调度自有章法,内外协同更是繁琐,先生仓促间也难以适应。”
“页先生若真心相助,不妨去总督府做个志愿。若有事主上门,协助填录卷宗档案——这亦是破局之道。”她语气沉静,“再者,您那位朋友......若随我们同去,他又该交由谁来照料?”
页目向无言以对,只得将感谢、保持联系之类的客套话反复说了几遍,仍是忧心忡忡,将人送上了浮桥。
38.南洋篇-拆船厂
待凌依依走后,页目向不好意思支吾道:“荣叔,我同伴他仍是不省人事,能否未来几天......”
船医道:“正要和你说这事哩!”
页目向以为他应允,惊喜之余就要道谢。
“刚听水手们通知,庆祥号后天又要出海了,你看......”船医心善,并未把话挑明。
页目向问道:“哎?可是不是今日才刚靠岸......”
船医笑着解释:“庆祥号本来就是空放来的北城港,专门来装货,运往北境。”
页目向惊讶道:“北境?此去四五千里地,十分遥远呢!”
“是哩!或许年底才能抵达,汪先生说干脆就在那过完年再回!”船医笑道,“那边老板订了个大单子,托了几十家船队一齐来运。”
“运的什么货物,这么兴师动众?”
“粮食,北境天寒地冻,不怎么产粮。兴许是今年入冬早,收成不好,订单较往年更多。”
页目向思索片刻,如此确实不好再叨扰人家,便问:“荣叔,那你知道有什么投宿的好去处?设施环境不要紧,最好能便宜些。”
“要论便宜倒是好找,就怕你住不惯。”
页目向喜道:“不妨事,不过凑合睡几天。”
船医摇头道:“你还是先随我去看一遭,再做决定不迟。”
页目向跟着荣叔,像是到了一处贫民窟,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是铁皮、是渔网,无数临时搭建的木棚摇曳着微弱的烛火。
天色尽暗,鱼腥味愈重,页目向几乎是踩在橡胶与碎块上,艰难穿过那条勉强堪称为路的缝隙。
“这地便宜,只要与屋主人说好,收你十枚银福珠,管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页目向偷偷往棚屋内瞥了一眼:都是些男人,只穿了条裤衩,横叉竖仰地躺在木板支起的床上。
见页目向面露不适,船医笑道:“错了,不住这儿,还得往里去。”
页目向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拆船厂,那些都是拆船工。”船医边说着,指着前面略微体面些的砖屋,“那处就是了。”
他继续说着:“沿着海岸好几十里都是拆船厂!里面细划成了几十个片区,这屋子就是本片区船坞老大的,专门供给临时过路的杂工、水手,所以收费十分便宜。”
二人走进砖屋,屋内倒是较外边略整洁一些——一人一床铺,还有些小箱柜装些体己物品。
页目向瞧着也能住人,便点头称好。
荣叔提醒道:“你在这儿住别的没啥,万千盯紧好钱袋。”
话音未落,就有一丰满女人闯了进来,上下打量着页目向与荣叔,像是下定主意般,突然逮过页目向胳膊,笑吟吟地要带他往别处去。
页目向不知所措,忙道:“荣叔,这是?”
荣叔在一旁笑得挺不起腰,还是主人家出面解围:“麦提,你站住!”
见麦提仍不松手,主人家上前拨开二人:“人家多大的孩子?你就这样!回去!”
他们说的是南洋方言,页目向听不懂。荣叔笑过,才缓缓道:“他把你当作恩客了!”
页目向仍是一脸狐疑,等主人家吆喝着把麦提请出去,荣叔才笑着解释:“麦提是男人,是这片区唯一一个巴比伦!”
“巴比伦?”
“哎,就是......妓。”页目向难以置信,荣叔赶忙示意噤声,仍笑道,“修船工都是男的,总有泻火的时候。”
正此时主人家又返身回来,对二人道:“两人?住几天?”
荣叔确实是个热心肠,又替他去与主人家说情,好不容易才讲下价格,“小兄弟你快过来,还不谢谢关老大!”
“谢谢关老大。”
关老大听出他口音:“巴蜀府的?”
“正是。”
“那我们还算得上半个老乡。”关老大语气冷冰冰的,并不像在寒暄,“我婆娘是那边的。”
“那尊夫人......”
关老大平静道:“跑了。”
荣叔正怕他提起,连忙打岔:“老大你接着忙,我带小伙子回去接人,还得劳烦老大多留心照顾了。”说着就拽过页目向往屋外去。
等他们又走上那条无处下脚的路,荣叔半带埋怨半似玩笑:“好端端的,提他婆娘做什么?”
“也不怨你。是老大他福薄,好不容易混上个船工头头,这才娶上婆娘,也没等她为自己添个一男半女的......”他随手指着那些闪着漆黑烛光的棚屋,“瞧瞧这里多少男人,都指着在拆船厂发财哩!”
关老大的事似乎触动到荣叔,他自顾自说了许多感慨之言,只是页目向无法体会,他回望着乱麻一样的棚屋群,反倒生出另样的思乡之情。
“神明保佑,一定要平安无事。”
回到庆祥号后,船医将斯堪曼托起,搭在页目向肩上。页目向使劲将他背起,船医担忧道:“能行吗?要不再叫个水手,帮忙抬过去?”
页目向仍道:“已经十分麻烦各位了,我可以背过去。”
荣叔到底好心:“天也黑尽了,我去与你打盏灯。”
碎石、锋利的贝壳、滑溜溜的海藻,道路总归不平坦。斯堪曼本就比他高大,页目向磕磕绊绊,几次都险些摔倒。荣叔在旁反复劝道不必勉强。他却突然十分倔强,或许是要同自己和解,亦像在证明什么,硬是撑过这一段路。
关老大见着背来一人,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荣叔道:“不知得了什么病,始终昏迷不醒。”
“你也看不出来?”关老大皱眉,“别是什么传染病就行。”
此时相邻的几张床铺的租客都已回来,他们以一种近乎侵略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两朵白皙娇嫩的花。页目向被看得发毛,记起荣叔叮嘱,将乾坤袋怼进内揣包深处。
荣叔与关老大闲聊一阵便说要回去。页目向送他走后,回到床边,手脚与目光却也不知往哪儿放,急忙盖被假寐,忽然又睁眼,望着斯堪曼那安详的睡颜,无奈苦笑。
页目向从未觉得寂夜如此漫长,他只觉得心脏像被挤压,大脑像被炙烤,恍惚又能见着人影,像是在舍源镇,伙伴与家人都在跟前,不时添被,还在说着关切的话语。
他肯定自己并未睡去,眯着眼睛略微张望,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
当天空略一露白,页目向便睁眼起床,他试探着晃了晃斯堪曼,见对方仍无动静,心下失望,便出门去。天边是厚积的云,太阳藏在云后,偶尔倾下几缕颜色,又被迅速填埋。
潮汐带来海风的味道,咸湿酸涩。今日看不见日出了。
没过多时,棚屋里的人也活动起来,齐刷刷地往海边去。
页目向大致扫视一圈,果真都是男人,看上去年纪都已老大,竟然还在为着讨媳妇的事奔波。
页目向来到总督府,向一名警员提及志愿文书一事。
对方听了,起初很乐意,随即却又犯难:“也不成,你无品无阶的,万一听去什么机密……这样吧,我去印套制式表格,若等下有人报官,你只管负责分发与收缴,其余的可不敢让你插手。”
言罢,他又觉得此人无用,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又补上一句:“对了,手脚可得规矩些,别怪我没事先招呼。”
页目向是听了凌依依建议才来志愿帮忙,并不与他一般见识。
来总督府报官的人并不少,页目向扮作向导,分发表格,带他们前往各厅。虽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仍可借由安慰自己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他只盼着爷爷能早日回信,盼着斯堪曼突然醒来,盼着总督府或是飞鹰会能够带回好消息。
他在总督府忙活了一整天,也没得见凌依依。给他派活的小警员戏谑道:“大......副警长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凭什么脸面,单要处理你一个人事情?”
页目向不与他多言,挨到府厅关门,才肯确信今日真的没有消息。
总督府与三辖司法厅相去不远。页目向刚出府厅不久,便又听见有人唤道:“页先生!”不用说,定是司愈。
页目向也朝司愈疾步走去,急道:“司小姐,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司愈尴尬摇头:“我今日正好要去寻林先生,突然见您又从总督府出来,是林先生那边也未能帮上忙吗?”
页目向又与她解释一番,司愈叹道:“果真难办。”
“对了,我如今搬了住处,白天都在总督府,晚上暂居四十二区拆船厂砖房。您方便的话,记得与林先生说明。若有进展,一定派人通知我,万分感谢!”
司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拆船厂?怎么会搬去那儿?”
“不瞒您,中途节外生枝太多,盘缠已快用尽,只能找个地方暂时落脚。”
司愈也一脸担忧:“唉!若要是再拖下去......”
与司愈告别后,页目向匆匆回到拆船厂,刚一进屋,却见许多人围在斯堪曼床前。
他们见着页目向回来,忙招呼道:“侬回来咧。”
页目向转头看向关老大,关老大道:“他们年纪与你差不多大,听说你来了,以为多了个玩伴,就都来看你。”
页目向端视他们,哪像与自己同龄——满口黄牙、手脚遍布老茧,木讷的眼神像蒙了层油纸,往年轻了说,也得年长自己七八岁。他们操着浓重的南洋口音,根本不晓得在说什么。
“瓦十四,侬多大?”
“招媳妇毋得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夏日里困在船舱的蚊蝇。见页目向的眉毛拧成一团,关老大不禁失笑,逐字替他翻译。
好不容易送走这帮“小家伙”,页目向不禁感慨:“这么小就出来务工!”
关老大哼道:“不算小,若在班尼、南岛,这岁数,该有娃了!”
页目向暗自惊叹,忽然问道:“那他们......都已经为人父母了?”
关老大轻笑道:“倒也未必。刚刚那里边,就小印子娶了婆娘。”
“哪一个?”
“就眼睛有疮的那个。他婆娘刚怀上,也就出来了。”关老大抽着旱烟,一股子味熏得页目向鼻子疼。“找媳妇、养媳妇,生个儿子再找儿媳妇,哼!男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页目向怕又提及对方伤疤,含糊地应了一声,查看斯堪曼情况去了。
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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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页目向又要往总督府去,关老大喊住他:“你去哪儿?荣叔他们今朝出海,你也不送送?”
“差些忘了!多谢关老大提醒!”荣叔待他极好,如今起航,他自然该去送。
“这几天天气都不好,阴沉沉的。”他正说着,从柜台里取出一枚石刻印章。
“这是什么?”
“太平章,送他压舱用。”
页目向不语,他也想送些什么,只是手头已十分不宽裕。
关老大道:“你往海边寻块好看的石头,也能当压舱用。”
页目向闻言大悟,往砾石滩去了。
海滩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低头翻着沙子,像在赶海,忽而又抬头,望着海平面,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页目向好不容易挑了块浑圆的卵石,回去路上又见着昨晚那群“小家伙”。
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页目向听不懂,只能尴尬点头回应。
“侬瓦哪克?”
页目向皱眉摇头,对方像是明白,遂一字一句地念白。页目向这才会意,于是说起要去送人。
“小家伙们”嚷着也要跟去。页目向无法,任凭他们跟着,又回到关老大那儿。
关老大见着也不拦,好几天没有冲滩的废船了,这帮年轻人最是不安分,倒不如让他们有些事做。
一行人到达码头,庆祥号明显吃水很深了,水手还在抢最后几箱货。大副站在船头盯着水手干活,并不允许这闲散人等上船。
荣叔听说他们专程来送别,忙下船来迎,见关老大与页目向还带着礼物,笑道:“到底是你们有心哩!”
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路过的水手便扬声催促:“荣叔,上船啦!”
“知道了。”荣叔应了一声,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你们也快回去吧,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怕是要沿岸航行,不定又要耽误多久。”
“一帆风顺!”
“路途平安!”
几人落下最后一声祝福,转身走向岸上。
页目向急着要去总督府,正要与关老大作别,忽见着关老大猛拍了小印子一巴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咒什么呢!”
页目向惊讶问道:“怎么了?”
关老大怒道:“他小子说:‘要这些船都没了就不愁活计了!’人家与你有仇怎的!不像话的小鳖崽子!”
页目向含糊调解了几句,与他们在码头分别。而今天,他仍旧未能见到凌依依。
“林先生也不在?”页目向又寻到林凯文宅邸。
仆人答道:“林先生上午便出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页目向点头称好,只得暂且离开。他在北城港已耗了三天,而一无所获,心情愈发焦急,望着那茫茫的海愣得发神。
若是寒尘越在......寒前辈!他急忙取出吊坠,冲着吊坠长嚎了几声,可惜并无回音。他只觉得周身无力,连凭吊着的那口气亦要散掉,昏沉沉往拆船厂游去。
关老大的砖房前不知为何围了许多人,也不知在嚷嚷什么。页目向顿觉不妙,急忙排开众人,挤进屋去。
关老大依旧端坐在柜台后,叼着旱烟,面色十分难堪。他见着页目向回来,冷冷道:“看你干的好事!”
页目向心中忐忑,随他进去里卧。只见斯堪曼身边,几条汉子横七竖八地昏睡在地,其中就有小印子。
一旁还有几人正唏嘘叹气,他们瞧见页目向,互递了个眼神,一拥过来拉扯,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身。
关老大拨开他们,仍攥紧着拳头:“早就问过你们,怎么还瞒着我!”
“老荣头也刁滑起来了!合起伙来骗我!”
他并不给页目向开口的机会,指着斯堪曼,怒道:“你带着他一起,滚出四十二区!”
围观的汉子依旧说些听不明白的话:“侬将作,小印子瓦得啦?”
倒是也有字正腔圆的:“不能放他走!谁给他们治病!”
关老大喝令道:“他两个朝夕相处的,就不怕留在这儿把咱都染上这怪病?”
“病?”页目向恍然大悟,“他并非是得了......”
关老大打断道:“那小印子他们几个怎么也昏了一天?”
页目向闻言就要去查看小印子等人的情况,又被围观汉子拦住,他高声喊道:“老大,我同伴并非得了什么传染病,你且让我看看小印子他们,或许能知晓原因!”
关老大将信将疑,还没等他发话,页目向猛力挣开拦路汉子,俯身探查小印子等人。
他指腹搭上其颈侧,只觉呼吸平稳,脉搏强健,安详熟睡一般。目光一转,又瞥见斯堪曼的整只胳膊无力地垂落床沿——而那枚黄晶银戒在他指上闪烁着妖异的光。
关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页目向,期待他真能有所发现,可惜——“立刻给老子滚出去。”
“厂头!那小印子他们呢?小印子还要养娃呢!”
关老大骂道:“算他娘命不好!能怎地?往后把东屋围了,闲杂人等不许再进!都滚!”见他动怒,众人都不敢再劝。
页目向无奈苦笑,只得又背起斯堪曼,别开那群可怜人,观着黑潮滚滚,不知去往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