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镇科员到权力巅峰》 第1章 旧梦与冷雨 “陈铭!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们分手!” 一声尖锐的女声像是一根烧红的钢针,猛的扎进陈铭混沌的意识深处,将他从那片死寂的黑暗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办公室里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头顶老旧吊扇吱呀作响的声音,还有窗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轮廓,一切都清晰得过分,真实得可怕。 陈铭猛的睁开双眼。 他穿越了,穿越回到了20年前。 他面前站着一个画着精致妆容的女人,眉眼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决绝与不耐。 是赵月。 不,是二十五岁的赵月,是他刚参加工作时谈的女朋友。 “我们分手吧。”赵月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留恋,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我考上市里的教师编制了,下周就去报到。陈铭,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懂吗?” 旁边,一个体态臃肿、烫着廉价卷发的中年女人立刻跟上,她是赵月的母亲,刘兰。 刘兰把一个包装俗气的礼品盒“啪”的一声扔在陈铭的办公桌上,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是一条细细的银项链,在日光灯下泛着廉价而惨白的光。 “小陈啊,不是阿姨说你。”刘兰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得老高,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陈铭,像是在看一堆垃圾,“我们家小月现在是市里的人了,是吃公家饭的正式老师!以后要找的对象,那也得是市里的干部,有车有房。你呢?” 她上下打量着陈铭,嘴角的鄙夷越来越浓。 “一个穷乡僻壤的乡镇小科员,一个月工资够干嘛的?就这条破项链,也好意思拿出手?我告诉你,别再纠缠我们家小月,你配不上她!” 尖酸刻薄的话语,每一个字,每一句,都和记忆中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 前世的此刻,陈铭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崩塌。满腔的愤怒和不解烧得他失去了理智。 他冲上去质问赵月,他们曾经的海誓山盟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低声下气地哀求刘兰,他会努力,他会拼命,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最后,他换来的,是她们母女更加鄙夷的嘲讽,和整个镇政府所有同事们看猴戏一样的围观。 从那天起,他成了清溪镇整整一年的笑柄。也是从那天起,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垮了,在单位里再也抬不起头。 可现在,陈铭看着眼前这对上蹿下跳,极尽羞辱之能事的母女,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千年古井。 没有爱,也没有恨。 只有一丝来自二十年后,那个在雨夜孤独死去的四十五岁灵魂,投来的、带着上帝视角的怜悯。 他清晰地记得,眼前的赵月,两年后会不顾一切地嫁给一个市里的所谓“干部子弟”,婚后却常年忍受丈夫的酗酒和家暴。几年后,那个男人因为贪污入狱,她也被扫地出门,最终人财两空,只能灰溜溜地回到清溪镇,成了菜市场一个卖咸菜的。 而她的母亲刘兰,会把所有积蓄投入一个虚假的“高回报”理财产品,血本无归后受不了刺激,精神失常,晚景凄凉无比。 原来,这就是你们奋力追求的“前程似锦”。 原来,这就是你们看不起我的底气。 陈铭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他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好。” 只有一个字。 接着,他抬起头,看向一脸错愕的赵月,目光清澈而淡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祝你前程似锦。” 赵月准备好的一肚子羞辱和挖苦,瞬间被这平静的五个字堵死在了喉咙里。她设想过陈铭会暴怒,会哀求,会像条被主人抛弃的狗一样摇尾乞怜,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是这种反应。 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解脱?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铆足了劲,却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小丑,滑稽又可笑。 刘兰也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小子,难道是受刺激太大,直接傻掉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综合办主任,马国强。 陈铭的眼皮微微一跳,一丝冰冷的寒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这个人,他到死都记得。副镇长王海涛的小舅子,仗着这层关系,在综合办作威作福。前世,就是他处处打压自己,把自己当成他姐夫往上爬的垫脚石,最后更是找了个由头,将自己彻底边缘化。 “哎哟,小陈,小月,这是怎么了?”马国强脸上挂着虚伪的关切,三角眼里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年轻人谈恋爱嘛,吵吵闹闹很正常。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他嘴上劝着,眼神却在催促。 “不过呢,现在是上班时间。私事要尽快处理好,别影响了工作,更不能影响了我们办公室的整体形象嘛。” 陈铭心里冷笑。 马国强哪里是来劝和的,分明是来火上浇油,催着自己出丑,好把事情闹大,坐实自己“因私废公”、“情绪失控”的帽子。 前世,自己就是被他这番话一激,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 陈铭这次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赵月母女,那眼神仿佛在说:表演结束了吗?可以退场了。 赵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种仿佛被彻底看穿一切的感觉让她有些恼羞成怒。 “哼!陈铭,你别在这给我装清高!”她尖声说道,“你这辈子也就配待在这穷乡僻壤了!我们走着瞧!” 刘兰也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女儿,不忘回头朝地上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我们家小月以后是人上人,跟你这种没出息的泥腿子再没半点关系!” 母女俩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满室的尴尬。 办公室里,那些假装在忙碌的同事们,终于不再掩饰。他们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鄙夷,像一根根细密的针,扎在人的皮肤上,又痒又疼。 “啧啧,真惨啊,女朋友考上城里就跑了。” “早就看出来了,那女人心高气傲的,能看上陈铭才怪。” “这下好了,人财两空,成了全镇的笑话咯。” 窃窃私语声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马国强假模假样地拍了拍陈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别往心里去。大丈夫何患无妻?赶紧调整好心态,把手头的工作做好才是正经。”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嘴角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陈铭一言不发,默默地弯腰,捡起地上那条廉价的银项链,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就像扔掉一段发霉的、令人作呕的过去。 就在这时,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桌上。 水杯的温度透过玻璃,传到冰冷的桌面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陈铭抬头,看到了一张干净而略带担忧的脸。是林薇,去年刚分配来的大学生村官,和他同在综合办。一个很安静,但做事很认真的女孩。 “陈哥,喝点水吧。”林薇小声说,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纯粹的关心。 前世的记忆中,似乎也有这么一杯水。只是当时的自己沉浸在痛苦与羞辱中,完全忽略了这份难得的善意。 陈铭心中划过一丝暖流,但很快便被更大的风浪所覆盖。 他冲林薇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然后,他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像是要塌下来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小镇上空,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 这个场景,这个天气…… 他脑海中那庞大而混乱的,来自未来二十年的信息流,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坐标! 三天后! 就是三天后的下午! 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冰雹,将席卷整个清溪镇。上万亩即将成熟上市的梨子、苹果,将在短短半小时内被砸成一地烂泥。无数果农一年的心血,将毁于一旦。 镇里因为毫无准备,应对失当,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引发了严重的群体性事件。 时任镇长因此引咎辞职。 而副镇长王海涛,也就是马国强的姐夫,却因为在灾后重建中“表现出色”,成功上位,从此青云直上。 陈铭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前世,他在这场天灾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哭天抢地,看着王海涛之流踩着别人的血泪往上爬,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日记本里写下无能的愤怒。 而这一世…… 陈铭的眼中,燃起一团冰冷而炽热的火焰。 他的人生,他的复仇,他的未来,就从改变这场天灾的结局开始。 这一次,他要亲手扼住命运的喉咙! 第2章 无人相信的预言 办公室里的空气依旧凝重,同事们投来的目光依然复杂。 但这一切,在陈铭眼中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冰雹。 三天。 时间太紧迫了。 直接去找镇领导汇报? 陈铭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他算什么?一个刚被女朋友甩了,在领导眼中情绪不稳的小科员。跑去跟镇长说三天后有特大冰雹? 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当成疯子,或者被马国强和王海涛抓住把柄,安上一个“妖言惑众,扰乱人心”的罪名,直接下放到某个鸟不拉屎的管理站去。 前世,他浑浑噩噩过了二十年,对体制内的门道早已烂熟于心。人微言轻,说的话就不是话,是屁。 他必须换一种方式。 陈铭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的记忆如同电影快放,一帧帧在脑海中闪过。 那本被他写满了牢骚和不甘的日记,此刻成了最宝贵的财富。 他清楚的记得,冰雹灾害过后,县里成立了调查组。调查报告指出,清溪镇受灾最惨重的,是红星村。 红星村几乎家家户户都种果树,是镇里的水果主产区,灾后统计,果园损毁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近乎绝收。 村支书李大山,一个干了二十多年的老支书,因为无法接受这个打击,当场就急火攻心,中风倒地,从此一蹶不振。 对,就从红星村入手! 只要能保住红星村,哪怕只是保住一部分,当灾难降临时,这就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能把所有人的脸都打肿! 可李大山这个人…… 陈铭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回忆里,李大山是个典型的老农民,也是个老党员。性格耿直得像根钢筋,但同样,也固执得像块茅坑里的石头。 你跟他讲科学,他觉得你花里胡哨。你跟他讲预言,他能拿扫帚把你打出村去。 想说服他,常规的路子走不通。 必须找到他的软肋。 陈铭在记忆的海洋里使劲搜刮着关于李大山的一切信息。 有了! 陈铭的眼睛猛然一亮。 李大山的孙子! 他记得,李大山有个极其争气的孙子,去年刚考上省农业大学,是老头子挂在嘴边,逢人便炫耀的骄傲。虽然老头嘴上总嘀咕,说孙子学的那些“高科技”玩意儿,不如他一把锄头来得实在,但那份自豪,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这就是突破口! 陈铭立刻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个公文包,对还在幸灾乐祸的同事们视若无睹。 “马主任,我下去村里调研一下,了解下今年的果树挂果情况。”他走进马国强的办公室,平静的汇报。 马国强正靠在椅子上品茶,闻言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调研?”他哼了一声,“刚出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情去调研?别是想出去散心吧?” “工作为重。”陈铭的回答不卑不亢。 马国强巴不得他出去惹点事,好抓他个现行。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去吧去吧,别忘了下午下班前把上周的会议纪要整理出来。” 陈铭点点头,转身就走。 他没有直接去红星村,而是先拐回了自己的宿舍。那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单身宿舍,空气中还残留着赵月用过的廉价香水味。 陈铭面无表情的打开窗户,让风把那股味道吹散。 他在书架上翻找起来。作为综合办的笔杆子,他存了不少资料。很快,他找到了几份前几年的农业期刊和一些省里下发的农业技术推广文件。 他将其中几篇关于农业气象和病虫害防治的文章抽了出来,又找了一张空白纸,模仿着学术报告的格式,用笔写下了一个标题——《关于极端对流天气下农业防护应急机制的初步研究》。 作者? 他想了想,写上:省农业大学,张建国教授课题组。 至于张建国是谁,他也不知道,随便编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骑上镇政府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朝红星村的方向骑去。 半小时后,满头大汗的陈铭出现在了红星村的村委会大院。 李大山正蹲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李书记。”陈铭停好车,客气的喊了一声。 李大山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你是……镇里综合办的小陈吧?啥事?” “李书记,我来村里做个调研。”陈铭笑着走过去,很自然的也在他旁边蹲下,“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咱们镇里推广的新型农业技术,在村里应用得怎么样。” 一听这个,李大山就撇了撇嘴,把烟锅在地上磕了磕。 “什么新技术,花里胡哨的。我们种了一辈子地,还能不懂这个?听天吃饭罢了。” 陈铭没有反驳,而是从包里拿出那几份资料,递了过去。 “李书记,您先别急。这是我最近整理的一些材料,都是省农大那边最新的研究成果。您看这份……” 他特意将那份自己“伪造”的报告放在最上面。 “这是关于极端天气预警和防护的,我听办公室的同事说,写这份报告的张教授,手底下带了个很优秀的研究生,也姓李,好像就是咱们清溪镇出去的。” 陈铭一边说,一边状若无意的观察着李大山的表情。 果然,当听到“省农大”、“姓李的研究生”这几个词时,李大山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明显动了一下。 他接过那几页纸,戴上老花镜,一个字一个字的凑近了看。 陈铭趁热打铁,指着天空说道:“李书记,您看这几天的天,是不是有点反常?特别闷,湿度大,风向也乱。我以前在老家也种过地,我爹说,这种天最容易出邪乎事。” 这些话,一半是他前世当农技员时积累的经验,一半是纯粹的忽悠。 “再加上这份报告里提到的理论,利用最新的气象模型分析,未来几天,咱们这一带,有很大概率会形成极端强对流天气。说白了,就是冰雹或者大暴雨。” 李大山沉默了,他盯着那份“报告”,又抬头看了看天,脸上的神情从不屑,慢慢变成了半信半疑。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图表和名词,但“省农大”和“孙子”这两座大山压下来,由不得他不重视。而且陈铭说的那些天气变化,他也确实感觉到了。 “那……你的意思是?”李大山的声音有些干涩。 陈铭知道,鱼上钩了。 “李书记,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他压低了声音,“咱们镇里仓库,是不是还积压着一批前几年买的防鸟网?还有收麦子剩下的旧草席。咱们可以发动几户村民,用这些东西在果树上搭个简易的防护棚。” “这能管用?” “聊胜于无!冰雹真来了,能挡一下是一下。就算没来,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积压的废品,咱们损失也不大,顶多就是费点人工。就当是给果园除草了。” 这个方案成本极低,可行性又高,几乎完美击中了李大山作为庄稼人“怕麻烦又怕白花钱”的心理。 …… 与此同时,镇政府,副镇长王海涛的办公室。 马国强正点头哈腰的汇报着。 “姐夫,陈铭那小子,被甩了以后好像有点不正常,神神叨叨的,居然跑到红星村去了,说是去调研。” 王海涛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他比马国强要沉得住气。 “由他去。”王海涛淡淡的说,“年轻人受了刺激,胡闹一下也正常。你派人盯着点,别让他真搞出什么乱子就行。” 马国强立刻心领神会,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我明白。就让他折腾,正好抓他个工作时间不务正业,擅离职守的现行。等过几天,他那个什么冰雹的‘谣言’不攻自破,咱们再名正言顺的把他发配到水库去守大坝。也算是给他个体面。” 王海涛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而已,他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在下次的人事变动中,把那个“副”字去掉。 红星村,村委会大院。 李大山猛的吸完最后一口旱烟,将烟头在地上狠狠一踩。 “行!我信你小子一回!”他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就当是为了我那孙子,陪你疯一把!” “但是说好了,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村里人嘴碎,要是没下冰雹,我这张老脸可没地方搁。” “我明白。”陈铭郑重的点头。 李大山最终还是被说服了。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召集了自己家的几个亲戚,还有村里两三户和他关系最铁的村民,半信半疑的去镇里仓库领防鸟网和草席去了。 村里大部分人看到他们这番动作,都像是看傻子一样,在背后指指点点。 “老李头这是咋了?大晴天的,给果树盖被子?” “听说是镇里那个被对象甩了的小年轻忽悠的,说要下冰雹,哈哈,笑死人了!” 陈铭做完了这一切,没有在村里多待。 他骑着车,迎着越来越沉闷的风,回到了镇上。 抬头看着那片仿佛积满了墨汁的天空,陈铭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所有的棋子都已落下。 他赌上了重生后的一切,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个审判时刻的到来。 第3章 一雹惊镇 第三天下午,两点刚过。 清溪镇的天空,像是被人用一块巨大的黑布,毫无征兆的猛然蒙上。 前一刻还挂在天上的太阳,瞬间消失无踪。 气温骤降,燥热的空气里凭空生出一股刺骨的寒意,风在街道和楼宇间穿行,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野兽的低吼。 镇政府综合办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不安的望向窗外。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 “看着要下大暴雨啊,我的乖乖,这架势吓人。” 只有马国强,脸上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他端着茶杯,慢悠悠的晃到副镇长王海涛的办公室。 “姐夫,看来是不会有什么冰雹了。”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陈铭那小子的谣言,不攻自破。我看,下午就可以起草一份关于他工作作风问题的处理意见了。” 王海涛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嘴角也泛起一丝冷笑。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啪!” 一声脆响,像是有人用石头砸在了窗户上。 紧接着。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密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爆响声骤然响起! 办公室那扇厚实的玻璃窗,在瞬间就被砸出了无数蛛网般的裂纹,有什么白色的东西,疯狂的撞击着玻璃,发出骇人的巨响。 “啊!”办公室里有女同事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马国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僵硬的转过头,透过已经模糊不清的窗户向外看去。 只见天上落下的,根本不是雨点。 而是一颗颗鸡蛋大小,甚至有拳头那么大的冰疙瘩!它们像是没有尽头的子弹,疯狂的扫射着地面上的一切! 院子里的汽车,转眼间就被砸得坑坑洼洼,警报声响成一片。 世界,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一片恐怖的白色。 “冰……冰雹……”马国强的嘴唇哆嗦着,茶杯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王海涛也“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煞白。 他冲到窗边,看着外面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景象,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普通的冰雹! 这是天灾! 一场足以掀翻整个清溪镇的天大灾难!更是一场能把他仕途彻底埋葬的天大麻烦! “铃铃铃——!” “铃铃铃——!” 办公室里的电话,像是被集体引爆了一样,此起彼伏的疯狂响起。 “喂!镇政府吗!救命啊!我们村的果园全完了!” “房子!我家的瓦房顶被砸穿了!” “牛棚塌了!我的牛被砸死了!呜呜呜……” 哭喊声,哀嚎声,夹杂着电流的杂音,从每一部电话的听筒里传出来,汇聚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整个镇政府大楼,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瘫痪。 一片惊慌失措,鸡飞狗跳中。 只有一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铭。 他就站在综合办的窗边,冷静地看着窗外。 看着这场前世曾让他感到无力与绝望的天灾,看着那些狰狞的冰块疯狂的摧毁着一切。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惊慌。 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豪情。 这片曾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世界,从今天起,将由他来掌控局势! 疯狂的冰雹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当天空重新露出一丝惨白的光亮时,整个清溪镇已经面目全非。 街道上铺满了厚厚的一层冰块和被打断的树枝,一片狼藉。 而镇子周边的果园区,更是惨不忍睹。 大片大片的果园里,即将成熟的苹果和梨子被砸得稀烂,混着泥水,铺了满地。无数果树的枝干被硬生生砸断,光秃秃的指向天空,像是无声的控诉。 果农们的哭声,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闻者心碎。 唯一的例外。 是红星村。 或者说,是红星村那几片被防鸟网和草席覆盖的果园。 网和草席被砸得千疮百孔,但它们终究是起到了缓冲作用。冰雹过后,掀开破烂的遮盖物,底下大部分的果子,居然都完好无损! 损失,不到一成! 与周围邻居家那些颗粒无收,一片狼藉的果园,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鲜明对比。 “神了!神了啊!” 村支书李大山冲进自己那片被保住的果园,看着满树沉甸甸的果实,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回头,一把抓住不知何时赶到村里的陈铭的手,一双老眼里,泪水夺眶而出。 “小陈!不!陈主任!你就是我们红星村的救命恩人啊!” 周围那几户跟着他一起干的村民,也全都围了上来,看着陈铭的眼神,已经不是感激,而是敬畏!是崇拜! “要不是听了陈主任的话,我们这一年就白干了!” “陈主任,您是怎么知道的?您是活神仙下凡吧!” 这个惊人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回了镇政府。 所有人都被震得目瞪口呆。 那个被女友抛弃的笑柄?那个被领导打压的小科员? 居然成了“预言家”? 他凭一己之力,在天灾中保住了红星村的收成! 角落里,林薇看着站在人群中,从容不迫的陈铭的背影,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钦佩与好奇。 她完全无法理解,陈铭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而王海涛的办公室里,气氛已经降到了冰点。 王海涛和马国强两人的脸色,比外面的冰雹还要白。 他们知道,自己惹上天大的麻烦了。 错失预警良机,导致全镇遭受巨大损失,这已经是渎职。 更要命的是,他们还试图打压唯一的“吹哨人”! 这件事要是被县里知道……王海涛不敢想下去。 “叮铃铃——!” 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刺耳的响了起来。 王海涛看着那个号码,手都在抖。 是县长办公室的! 他颤抖着接起电话,里面立刻传来县长雷霆般的怒吼。 “王海涛!你们清溪镇搞什么吃的!这么大的灾情,为什么一点预警都没有!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屁吗!我给你一小时,立刻把详细的灾情报告和行之有效的补救措施报上来!报不上来,你这个副镇长就干到头了!” 电话被狠狠挂断,留下“嘟嘟”的忙音。 王海涛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 补救措施?现在所有人都乱成了一锅粥,他去哪里弄补救措施? 整个办公楼乱作一团,人心惶惶,束手无策。 就在这一片死寂般的混乱中。 陈铭,一步一步,走进了王海涛的办公室。 在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他将一份文件,轻轻的放在了王海涛那张名贵的办公桌上。 文件是打印的,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上,一行黑体大字,清晰醒目: 《关于清溪镇“7·15”特大冰雹灾后生产自救及产业结构优化调整的紧急预案与建议报告》。 落款人:综合办公室,陈铭。 时间,是昨天。 第4章 功劳博弈 镇党委书记兼镇长周正雄,是从县里开完紧急防汛会议,顶着一脑门官司赶回来的。 车刚进镇子,看到满目疮痍的街道和沿途倒伏的树木,他那张常年保持着温和笑意的脸,就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人快退休了,就想平稳落地,没想到临了临了,老天爷给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书记,您别太上火。”秘书在一旁小心的劝着。 周正雄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快步走进办公楼。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压抑和慌乱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不知所措。 周正雄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就在这时,副镇长王海涛像是看到了救星,拿着一份文件,从自己的办公室里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来。 “周书记!您可算回来了!”王海涛的脸上强行挤出一种“我已经稳住局势”的镇定,额头上却全是虚汗,“灾情一发生,我立刻组织综合办的同志们连夜攻关,拿出了一份紧急预案,您过目!” 他将那份装订整齐的报告递了过去,过程中,一个字都没提陈铭。 周正雄接过报告,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屁股坐下,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就戴上老花镜审阅起来。 王海涛紧张的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 报告打开,周正雄的眉头先是紧锁,但越往下看,他紧锁的眉头就越是舒展,眼中甚至透出了几分惊讶和赞赏。 思路清晰,数据详实,措施具体可行。从灾后统计,到安抚群众,再到生产自救,甚至还提出了产业结构调整的长远规划。 这水平……完全不像王海涛能写出来的东西。 但眼下这个烂摊子,有这么一份东西就是救命稻草。 “不错。”周正雄重重的点了点头,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看王海涛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认可,“海涛同志,这次你做得很好,关键时刻能顶上来。这份报告很及时,很有用!” 得到夸奖的王海涛,高悬的心终于放下,脸上立刻堆满了邀功的笑容。 “都是书记您平时教导的好!我只是做了点分内工作,主要还是综合办的同志们集体智慧的结晶。” 他嘴上谦虚,却巧妙的将功劳彻底揽在了自己和“集体”身上,把陈铭个人完全模糊掉了。 与此同时,综合办公室里,马国强正唾沫横飞的进行着另一场“舆论引导”。 “都听说了吧?王副镇长连夜写的报告,周书记看了都说好!”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至于陈铭嘛,也就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一次。年轻人,还是得脚踏实地,不能总想着投机取巧。” 办公室里,几个平时就爱跟风拍马的同事立刻附和起来。 “就是,要不是王副镇长统筹全局,他一个人能干成什么?” “那报告一看就是领导手笔,有高度,有格局,陈铭一个毛头小子哪写得出来。” 林薇在一旁听得脸都气红了,贝齿紧紧咬着嘴唇。 这也太无耻了! 她亲眼看到陈铭是怎么在所有人都慌乱的时候,冷静的写出那份报告的。 她忍不住站起身,想为陈铭说几句公道话。 一只手却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 林薇回头,看到陈铭正对她微微摇头,眼神平静,示意她不要冲动。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静。 林薇愣住了,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她不明白,陈铭为什么能这么沉得住气。 陈铭当然沉得住气。 他早就料到了王海涛和马国强会来这么一出。想在饿狼嘴里抢食,不被反咬一口才怪。 跟他们去争辩?去嘶吼?那是前世那个愚蠢的自己才会干的事。 对付这种人,吵架是最无能的手段。 他知道周正雄。这位老书记,性格是软了点,但本质是个爱惜羽毛、讲原则的老派干部,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欺上瞒下。 现在他只是被王海涛暂时蒙蔽了。 自己需要的,不是去告状,而是递上一把能划开黑幕的,最锋利的刀。 陈铭不慌不忙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 封面上,一行字清晰有力:《清溪镇红星村“7·15”冰雹灾害精准预警工作纪实报告》。 他翻开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他三天前如何分析天气,如何伪造……不,是引用“省农大最新研究成果”,如何找到李大山的软肋,如何一步步说服他,又是如何组织那几户村民顶着旁人的嘲笑去加固果园的。 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报告的最后,附着十几份村民的亲笔签名和鲜红的手印。 村支书李大山的签名和手印,按在最醒目的位置。 除此之外,还有几张照片,是用办公室那台老旧的傻瓜胶卷相机拍的。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楚的看到,村民们在晴朗的天空下,正往果树上铺设防鸟网和草席。 照片的右下角,印着冲洗日期。 铁证如山。 陈铭将这份报告整理好,没有去找周正雄,更没有去找王海涛。 他拿着文件,走到了走廊尽头一个最不起眼的办公室——党政办文印室。 负责收发文件的老文员姓刘,快五十岁了,在镇政府干了快三十年,是个平日里谁也看不上,但谁也不敢得罪的老规矩。 陈铭前世没少跟他打交道,知道这人的脾气。 “刘叔。”陈铭走进去,脸上带着谦恭的微笑,将一包还没拆封的“中华”烟,不着痕迹的放在了桌上。 老刘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有事说事。” “刘叔,是这样。”陈铭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语气愈发恭敬,“我这里有一份关于这次冰雹灾害的工作纪实报告,您看,是不是能按照咱们镇里‘重大灾情应对典型案例’的流程,帮忙存档,并呈报给周书记批阅?” 陈铭特意咬重了“流程”和“存档呈报”这几个字。 这就是体制内的学问。 直接找周正雄,是告状,是越级。 通过老刘头走“流程”,那就是正常的工作汇报。他作为当事人,记录和汇报自己的工作过程,合情合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老刘头终于抬起了头,浑浊的眼睛看了陈铭一眼,又扫了一眼那份报告的封面。 他的目光在“纪实报告”和那几个鲜红的手印上停顿了片刻。 作为镇政府信息流转的中枢,他早已听到风声,知道王海涛抢了功。 他慢悠悠的拿起那份报告,又慢悠悠的将那包烟推了回去。 “公事公办,不搞特殊。” 他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已经拿起了“文件传阅”的登记本。 “放这儿吧,下午我整理好了就送过去。” 陈铭心中一松,知道这事成了。 “谢谢刘叔。”他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下午三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周正雄的办公桌上。 他正对着王海涛那份报告,筹划着该如何向县里汇报,好把损失降到最低,把功劳提到最高。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老刘头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书记,这是今天需要您批阅的文件。” 周正雄点了点头,随手接了过来,放在一边。 然而,当他无意中瞥见最上面那份文件的标题时,他的动作猛然一顿。 《清溪镇红星村“7·15”冰雹灾害精准预警工作纪实报告》。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打开了这份报告。 当他看到里面详细的经过描述,看到李大山和村民们的红手印,特别是看到那几张提前防护的照片时,他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他再回过头,拿起王海涛那份报告,对比了一下两份报告里的内容和逻辑。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周正雄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铁青。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好你个王海涛!都这种时候了,还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种偷梁换柱、欺上瞒下的把戏! 他猛地一拍桌子,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与此同时,一辆印着“平江县电视台”字样的采访车,悄无声息的绕过了镇政府大门,直接开进了满地狼藉的红星村。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干练西装套裙,扛着摄像机的年轻女记者跳了下来。 她叫宋佳,县电视台的王牌记者,以新闻嗅觉敏锐、采访风格犀利而闻名。 这次的冰雹天灾,所有媒体都盯着“损失”和“救援”。 唯独她,从一个在镇医院工作的朋友那里,听到了一个让她震惊的传闻——清溪镇有个“能人”,提前三天就预测到了冰雹,还保住了一个村的收成! 这才是真正的大新闻! 她没有通过镇政府的官方渠道,她知道那样只会被人领着看他们想让她看的东西。 她直接找到了故事的源头——红星村村支书,李大山。 “李书记,您好,我是县电视台的记者宋佳。”宋佳找到了正在果园里指挥村民清理断枝的李大山,开门见山,“我想向您了解一下,关于咱们村这次能躲过天灾的详细情况。” 李大山一听是县电视台的,又听她问起这事,顿时来了精神,拉着宋佳的手,激动的老脸通红。 “记者同志!你可算来了!你不是要问我,你是要问我们的救命恩人!我们的大功臣!” 李大山指着镇政府的方向,声音洪亮。 “我们能保住果园,全靠镇里综合办一个叫陈铭的年轻人!那孩子,是活神仙啊!” 宋佳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当晚,夜幕降临。 镇政府大楼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还在加班。 周正雄办公室的门,被他亲自打开。 “王海涛,陈铭,你们两个,都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办公楼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扇门上。 他们知道,一场决定很多人命运的风暴,就要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彻底引爆。 第5章 书记的抉择 周正雄的办公室里,空气凝固得像块铁。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呛人的烟味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两份报告,一份是王海涛的“宏观巨著”,一份是陈铭的“纪实铁证”,并排摊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像两份对峙的供词。 周正雄坐在大班椅后,脸色阴沉,目光如刀,死死的盯着王海涛。 “海涛同志。”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你能跟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王海涛看到那份带着红手印的纪实报告时,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份东西是怎么绕过自己,直接出现在周正雄桌上的! 但他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多年,心理素质远非马国强可比。短暂的慌乱后,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周书记,您听我解释!”王海涛向前一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件事,是,是有点误会……” “陈铭同志作为一线人员,确实做了一些基础性的调研工作,也提出了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我拿到他的初稿后,觉得太零散,站位也不够高。所以,我组织大家,在他的思路上进行了拔高和升华,最终才形成了这份更全面、更具指导性的方案。功劳,是集体的嘛!” 他避重就轻,企图用“拔高”、“升华”、“集体”这些万金油的词汇,将赤裸裸的剽窃,粉饰成正常的上下级工作指导。 周正雄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从进门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陈铭。 陈铭站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 周正雄要的不是辩解,也不是告状。他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能让他下定决心,又能保全他作为一把手颜面的台阶,或者说推力。 就在王海涛还想喋喋不休的继续为自己辩解时,办公室的门被“笃笃笃”的急促敲响。 周正雄的秘书小张探进半个身子,神色慌张,甚至忘了先打招呼。 “周书记!不好了!县电视台的宋佳记者来了!” 秘书的声音带着颤音。 “现在就在楼下,说是要采访……采访陈铭同志,了解咱们镇精准预测冰雹的事迹!” 一句话,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王海涛的后脑勺上。 他所有的辩解声,瞬间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在日光灯下,惨白得像一张纸。 媒体! 竟然惊动了县里的媒体! 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被媒体捅出去,就再也不是他能捂住,也不是周正雄能“内部消化”的小问题了。这会变成一个政治事件,一个丑闻! 周正雄先是一愣,随即,他那双因为愤怒而浑浊的眼睛里,猛的爆出一团精光。 机会! 他立刻意识到,媒体的介入,固然是巨大的压力,但换个角度看,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个能将这场天大的坏事,变成一件彰显清溪镇乃至他个人领导有方的好事!一个能向县里,向市里展示政绩的绝佳舞台! 而这个舞台的主角,绝不能是一个企图欺上瞒下的副镇长。 必须是那个真正做出功绩,并且形象干净的年轻人! 电光火石之间,周正雄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脸上的阴沉一扫而空,转而换上了一副和煦的笑容,看向陈铭,那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欣赏和温和。 “小陈啊。”他站起身,亲切的拍了拍陈铭的肩膀,“县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这是好事,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你去吧,代表我们镇政府,好好接受采访。” “记住,要实事求是,不夸大,不谦虚。”周正雄的声音掷地有声,“把我们清溪镇干部在灾难面前,科学应对、积极作为的精神风貌,好好展现出来!” 这番话,直接给陈铭定了性,也给这件事定了调。 接着,他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重新恢复了不容置疑的威严,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王海涛。 “海涛同志,你留下。” 周正雄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我们再好好谈一谈,关于这次灾后重建工作的具体分工,还有一些同志的思想作风问题。” 一褒一贬,一推一拉。 这个处理方式,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政治手腕。 既是保护,也是敲打。 他当着王海涛的面,把陈铭高高抬起,又把王海涛死死按在办公室“挨训”,态度已经不言而喻。 陈铭心里亮堂如明镜,他冲周正雄重重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在镇政府大院的门口,陈铭见到了宋佳。 一个身材高挑,气质干练的年轻女人。她没有像一般记者那样急着打开摄像机,而是用一双极其锐利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铭。 太年轻了。 这是宋佳的第一印象。 但他的眼神,平静,深邃,沉稳得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乡镇科员。那是一种经历了无数风浪之后,才能沉淀下来的眼神。 这让她原本准备好的一套充满引导性的提问,瞬间被打乱了。 “陈铭同志,你好,我是宋佳。”宋佳伸出手,摄像师在旁边架好了机器。 “宋记者,你好。”陈铭和她握了握手。 采访开始。 “陈铭同志,我们了解到,您在这次特大冰雹灾害中,提前做出了精准的预警,并指导红星村的村民有效避免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您能谈谈,您当时是怎么做到的吗?是依靠什么科学依据?”宋佳的问题直奔核心。 这是一个陷阱。 如果陈铭回答是靠个人经验,那就会被塑造成一个“神棍”;如果他夸夸其谈,又显得邀功心切。 陈铭面对镜头,从容不迫。 “宋记者,首先我要纠正一点。做出预警的不是我个人,而是科学。” 他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有力。 “我只是在整理资料时,恰好看到省农业大学张建国教授课题组,关于极端对流天气的最新研究报告。报告中提到的气象模型,与清溪镇当时的天气状况高度吻合。我做的,只是将这份科研成果,及时的传递给了最需要它的一线。” 一句话,就把功劳从个人玄学,推给了“科学”和“大学教授”,显得有理有据,又无比谦虚。 “其次,真正把预警落到实处的,是红星村的李大山老支书。”陈铭继续说道,“是他,在大部分人都不理解的情况下,凭借着一个老党员的担当和对村民负责的精神,果断采取了行动。没有他的执行力,再好的预警也是一句空话。” 这一下,又把功劳分给了基层干部,体现了对老同志的尊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陈铭的目光透过镜头,仿佛看到了正在办公室里关注着这一切的周正雄,“我们之所以能临危不乱,是因为有镇党委和镇政府的坚强领导。正是周书记一再强调的‘把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第一位’的工作方针,才是我敢于上报,并且最终能取得一点成果的根本底气。” 滴水不漏。 格局宏大。 宋佳彻底愣住了。 她采访过无数急于邀功的干部,见过无数夸夸其谈的所谓“能人”,却从未见过像陈铭这样的。 他明明是最大的功臣,却三言两语之间,将功劳分给了科学、基层和领导,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执行者”和“传递者”的普通位置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谦虚了,这是一种炉火纯青的政治艺术! 这个年轻人,绝对不简单! 宋佳的眼中,第一次对采访对象产生了浓厚的,超越职业范畴的兴趣。 采访结束后,摄像机关掉,宋佳主动走到陈铭面前,递上了一张名片。 “陈铭同志,今天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她的语气真诚了许多,“名片你收好,以后有机会,我还想就‘新时期农村建设’这个课题,多向你请教。” 这是专业上的认可,也是人脉的初步建立。 陈铭接过名片,点了点头:“随时欢迎。” 当他送走电视台的车,重新回到综合办时。 发现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彻底变了。 那些曾经对他冷嘲热讽的同事,此刻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马国强的办公桌前,空无一人。 而陈铭自己的办公桌,已经被挪到了一个靠着窗户,阳光最明亮的位置。 桌上,还多了一盆崭新的绿萝,叶片在阳光下闪着翠绿的光。 这是周正雄无声的补偿,也是一种公开的安抚。 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宣告着他陈铭,在清溪镇政府的地位,从今天起,彻底逆转。 第6章 第一桶金 冰雹事件的新闻,在县电视台播出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陈铭的名字,一夜之间从清溪镇的“笑柄”,变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预警能人”。 镇政府里,人们看他的眼神彻底变了。以前是鄙夷和同情,现在是敬畏和好奇。连走路时,都有人主动为他让开道路,客气的喊一声“陈主任”。 但陈铭心里清楚,这种靠一次偶然事件换来的声望,如同水上浮萍,风一吹就散。 必须把它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根基。 而根基,就在他那份报告的后半部分——产业升级。 在随后召开的镇领导班子扩大会议上,周正雄特批陈铭列席。 当讨论到灾后重建时,陈铭被点了名。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紧张,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各位领导,我认为,这次灾后重建,不应该只是简单的恢复原状。我们应该抓住这个契机,对清溪镇的农业产业结构进行一次彻底的优化升级。” “我建议,引导受灾最严重的果农,放弃传统的苹果和梨,改种一种抗灾性更强,市场前景也更广阔的新品种——‘红宝石’大樱桃。” “红宝石”樱桃。 这个名字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是陈铭从前世记忆的宝库里,挖出的一个巨大金矿。他清楚记得,就在一两年后,这个品种将凭借其独特的口感和极高的营养价值,火爆全国,市场价一度被炒到上百元一斤。 但在此时此刻,它还只是某个农业试验站里,一个不为人知的杂交新品种。 “樱桃?”主管农业的副镇长皱起了眉头,“小陈,我们清溪镇的气候和土壤,适合种樱桃吗?而且,新品种的市场风险太大了。” “我做过详细调研。”陈铭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材料,“这是省农科所关于‘红宝石’樱桃的详细数据报告,它的耐寒性、抗病性都远超传统果树,完全适应我们的地理环境。至于市场,我有信心,它未来的价值,会是现在苹果的十倍以上!” 王海涛坐在会议桌的末尾,自从上次被周正雄关在办公室里痛骂了一顿后,他就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此刻,他听到陈铭这番“豪言壮语”,阴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和不屑。 他找到了反击的机会。 “陈铭同志的想法是好的,有远见。”王海涛阴阳怪气的开了口,“但是,引进新品种,是需要钱的。苗种要钱,技术指导要钱,配套的设施改造也要钱。”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 “现在果农们刚刚受灾,颗粒无收,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搞这些?镇财政的情况,周书记您最清楚,也是捉襟见肘。你这个方案,不就是画饼充饥,看着好,吃不着吗?” 这番话,精准的打在了所有人的痛点上。 会议室里刚刚燃起的一点热情,瞬间被这盆冷水浇灭。 是啊,没钱,一切都是空谈。 连周正雄都面露难色,他虽然欣赏陈铭的能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这个硬伤,他也解决不了。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再次陷入了僵局。 王海涛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就是要让陈铭知道,光靠一点小聪明和运气,是办不成大事的。在体制内,资源和财权,才是王道。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宏伟蓝图即将胎死腹中时。 陈铭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副镇长说的没错,钱,确实是最大的问题。”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周正雄身上。 “但是,如果我说,推广‘红宝石’樱桃第一批试点种植的启动资金,我能解决,并且不需要镇财政出一分钱。大家,还觉得这是画饼充饥吗?” 整个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陈铭。 一个刚来没几年的小科员,一个月工资就那么点,他从哪变出钱来?还是推广一个产业的启动资金? “呵呵。”王海涛直接嗤笑出声,“陈铭,你是在说梦话吗?你知道那需要多少钱吗?几十万!你拿得出来?” 陈铭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我当然拿不出来。”他坦然承认,“但是,银行拿得出来。” “银行?”周正雄也愣住了,“银行的贷款门槛多高,你不知道吗?别说受灾的果农,就是镇政府出面,想拿到低息贷款都难如登天。” “正常的商业贷款当然不行。”陈铭胸有成竹的说道,“但是,有一种贷款可以。” 他前世为了扶持自己老家的亲戚,曾经把国家对农业的各种扶持政策研究了个底朝天。 他清楚的记得,县农业银行为了响应国家扶贫号召,每年都有一笔额度不大的“特色农业扶持专项贷款”。 这笔钱,专门用于扶持新型农业项目,不仅手续费全免,而且头三年完全无息! 但因为宣传不到位,申请的材料又极其繁琐复杂,对申请人的资质审核也严,所以这笔钱在档案室里躺了好几年,都无人问津。 这就是被所有人忽略掉的金矿! 上个周末,陈铭没有休息。他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跑了一趟县城。 凭借着对政策的精准解读和前世办理各类业务的丰富经验,他一个人,花了两天时间,整理出了一套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申请材料。 从项目可行性分析,到市场前景预测,再到还款能力评估,每一项都做得无懈可击。 申请的主体,他没有用自己,而是用了红星村的李大山,以及那十几户跟着他一起躲过天灾,信誉度最高的村民。 他自己,则作为项目的“技术顾问”和“冰雹预警能人”,为这份申请做了最强有力的背景背书。 周一一大早,他直接敲开了县农行信贷科科长的办公室。 那位科长一开始还想按流程打官腔,让他把材料放下,回去等通知。 可当他随手翻开陈铭那份厚厚的申请材料,看到里面清晰的图表、严谨的逻辑,以及附在最后,县电视台那期节目的新闻剪报时,他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亲自给陈铭泡了茶,当场就组织人员对材料进行审核。 一个老大难的扶贫指标,就这么送上门来了,他比陈铭还激动! 结果就是,仅仅用了两天时间,三十万的无息贷款,就批准了下来。 创造了平江县农行有史以来,该项贷款最快的放款记录。 此刻,面对满屋子的质疑。 陈铭什么也没多说,只是默默的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走到会议桌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那份文件,轻轻的,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文件不厚,但封面上,平江县农业银行那鲜红的印章,和“贷款批准通知书”几个大字,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海涛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死死的盯着那份文件,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后涨成了猪肝色。 他引以为傲,用来攻击陈铭的“财政壁垒”,就这么被对方用一种他想都想不到的方式,轻而易举的击碎了。 这比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抽他一巴掌,还要让他难受一万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上蹿下跳,最后却被一脚踩在地上的小丑。 周正雄颤抖着手,拿起了那份批准文件。 当他看清楚上面“叁拾万元整”和“三年无息”的字样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陈铭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 这个年轻人,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仅仅是一个有远见的“参谋”。 他还是一个能解决实际问题的“干将”!一个能创造奇迹的“福将”! “好!好!好!”周正雄连说三个好字,声音洪亮,“陈铭同志!这个‘红宝石’樱桃推广项目,从今天起,就由你来全权负责!需要什么支持,镇里给你开一路绿灯!” 第7章 挂职村官 会议室里,时间仿佛被王海涛脸上凝固的猪肝色冻结了。 那份盖着鲜红印章的贷款批准通知书,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周正雄的手指抚过那份文件,感受着纸张下潜藏的巨大能量。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王海涛,再看向从容不迫的陈铭,心里那杆秤,彻底倒向了一边。 “同志们,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周正雄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 “思路,陈铭同志有。资金,陈铭同志解决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支持?” 他停顿一下,声音陡然拔高。 “我提议,正式成立‘清溪镇灾后特色农业发展领导小组’,专门负责‘红宝石’樱桃项目的推进工作!” 无人反对。 面对那三十万的真金白银,任何反对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再提议。”周正雄的目光锁定在陈铭身上,“任命陈铭同志,担任领导小组副组长,全权负责项目具体执行!” 王海涛的身体猛的一颤,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周正雄那不容置喙的眼神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全权负责。这四个字,意味着陈铭将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为了方便陈铭同志开展工作。”周正雄投下了最后一颗炸弹,“我决定,派陈铭同志下派到红星村,挂职担任村党支部副书记。即日生效!” 这一下,不仅是王海涛,连马国强都傻眼了。 挂职村官,听起来是下放,但加上“党支部副书记”和“项目总负责人”的头衔,这就是赤裸裸的重用!是镀金! 这不仅让陈铭彻底跳出了综合办的泥潭,更是直接给了他一块可以经营自己势力的根据地! 周正雄看着王海涛和马国强那便秘一样的表情,心里冷哼一声。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在清溪镇,谁是真正干事的人,谁就该得到重用。 会议结束,陈铭成了镇政府大院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他没有留恋众人的祝贺,当天下午就收拾好了自己在综合办那点可怜的家当。 路过马国强的办公室时,他停了一下,敲了敲门。 马国强正阴沉着脸坐在里面抽闷烟。 “马主任。”陈铭的声音很平静。 马国强抬起头,眼神复杂。 “以后不在您手下工作了,感谢您一直以来的‘关照’。”陈铭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那句“关照”,咬得极重。 马国强一张脸涨成了紫色,他猛的将手里的烟头摁进烟灰缸,仿佛摁的是陈铭的脸。 红星村村委会,几间低矮的平房。 陈铭到的时候,老支书李大山已经带着几个村干部在门口等着了。 “陈书记!你可来了!”李大山一把握住陈铭的手,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李书记,您可别这么叫,叫我小陈就行。”陈铭的姿态放得极低,双手握住老人的手,“我是来跟您学习的,以后工作上,还得您老多指点。” 李大山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他见多了下乡镀金的年轻干部,哪个不是眼高于顶。像陈铭这样,手握大功,身兼要职,还对他一个土老头如此谦恭的,这是头一个。 “好!好小子!”李大山用力的拍着陈铭的肩膀,“你放心,在红星村,只要是你陈书记定的事,我李大山带头给你办!” 陈铭的办公室被安排在村委会最里间,一扇窗户正对着村口那片即将被改造的土地。 办公室里很简陋,一张掉漆的桌子,两把椅子。 陈铭刚把东西放下,一个身影就跟了进来,手里还拿着抹布和水桶。 是林薇。 “陈哥……不,陈书记。”林薇的脸有点红,小声说,“周书记安排我以后协助您,负责项目资料整理。” “叫我陈哥就行。”陈铭笑了笑,“以后我们是搭档了。” 林薇用力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开始默默的擦拭桌椅,扫去地上的灰尘。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陈铭心中划过一丝暖意。 这个安静的女孩,总是在用最朴实的方式,表达着她的善意。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陈铭就开始了走访工作。 他需要采购第一批农资,化肥,地膜,还有搭建防护棚的材料。 “陈哥,镇上就一家农资店,叫‘雅诚农资’,老板是个女的,叫秦雅。”林薇跟在旁边,提前做好了功课,“听说……脾气不太好。” 两人刚走到农资店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秦雅!你这化肥是假的!我家那几亩玉米苗,用了你的肥,现在全黄了!你得赔我!”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堵在门口,唾沫横飞。 店里,一个穿着一身利落工装,扎着高马尾的女人,正叉着腰,柳眉倒竖。 “王二赖子,你少在这给我放屁!”女人的声音清亮又泼辣,“我秦雅开店五年,卖出去的东西,假一罚十!你家的地本来就缺氮,我让你配尿素,你非要图便宜买复合肥,现在出问题了赖我?” “我不管!反正是在你这买的!” “行啊,要说道理是吧?”秦雅冷笑一声,直接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本子,“这是县农业技术推广站的土样检测报告,白纸黑字写着你那块地的情况!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让技术员过来跟你对质?” 王二赖子看到那份报告,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灰溜溜的走了。 陈铭站在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这个秦雅,泼辣是真泼辣,但专业也是真专业。 更重要的是,陈铭从前世的记忆中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农资店老板娘,背景很不简单。她是县里一位实权副县长的远房表妹,只是为人低调,从不显山露水。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老板,买东西。”陈铭带着林薇走了进去。 秦雅抬头瞥了他一眼,刚才的怒气还没消,语气不太好:“买什么?” 陈铭没有直接说要买什么,他拿起柜台上的一包樱桃专用肥,仔细看了看配方表。 “老板,你这肥,氮磷钾配比倒是标准,但缺了硼和锌。樱桃是喜硼作物,花期缺硼,坐果率要降至少三成。” 秦雅愣住了,打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一个乡镇干部,张口就是氮磷钾,还知道硼锌对樱桃的影响? “你是干嘛的?” “红星村新来的副书记,陈铭。”陈铭放下肥料,又拿起一瓶农药,“还有这个,防治樱桃褐腐病,用多菌灵效果一般,前期预防,最好用苯醚甲环唑和吡唑醚菌酯复配。你这里有吗?” 一连串专业名词砸下来,秦雅彻底不淡定了。 这哪里是个村官,这简直就是个农业专家! 她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换上了一丝好奇和审视。 “你懂的不少啊。” “略懂一点。”陈铭笑了笑,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们村准备引进一个樱桃新品种,叫‘红宝石’,第一期试点三十亩。所以想来咨询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渠道,能买到纯正的原种苗。” 他把“红宝石”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秦雅的瞳孔猛的一缩。 作为常年跟省农科院打交道的人,她当然知道这个品种。那是刘教授的心头肉,宝贝得很,根本没在市场上流通过。 这个年轻人,不仅懂技术,连信息都这么灵通? 陈铭仿佛没看到她的惊讶,自顾自的叹了口气。 “三十万的扶贫贷款,这是乡亲们的血汗钱,我是一步都不敢走错。最怕的就是花了钱,买回来一堆假苗,那我就成了红星村的罪人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股为民办事的真诚和对未来的忧虑。 秦雅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身上有种东西,是她在这个小镇上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一种清晰的目标感,还有一种敢想敢干的魄力。 这种人,不该被埋没在这穷乡僻壤。 她忽然想起,前几天表哥在电话里无意中提了一句,说清溪镇出了个能人,提前预测了冰雹,很有本事。 难道就是他? 秦雅的内心开始剧烈挣扎。 帮他,就意味着要动用自己最不想动用的人情,去求那个脾气古怪的刘教授。 不帮他,看着这么一个想干事、能干事的人,因为一个门路问题而寸步难行,她又觉得可惜。 陈铭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他知道,对于秦雅这种人,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多余的。唯有展现出自己的价值和诚意,才能打动她。 良久,秦雅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转身走进里屋,片刻后,拿出一部老旧的座机电话,开始拨号。 “喂?刘老师吗?我是小秦啊……对对,我这有个事,想麻烦您一下……” 电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农资店里,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到了陈铭的耳朵里。 成了。 陈铭转头,看到身旁的林薇正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只是笑了笑,目光望向窗外。 通往更高舞台的阶梯,已经由他亲手,搭建好了第一级。 第8章 釜底抽薪 省城,农科院。 古板的刘教授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压抑。 李大山局促不安地搓着一双布满老茧的手,他这辈子进过最大的官府,就是镇政府大院。这省里专家的办公室,让他感觉每一根汗毛都竖着,浑身不自在。 刘教授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镜,看着眼前这两个风尘仆仆从乡下赶来的人,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信任。 “‘绿宝石’是我毕生的心血,凝聚了几代人的努力,不是什么人想种就能种的。”他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地开口,语气疏离,“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能种好它?别糟蹋了我的好东西。” 李大山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在这样的大专家面前,他那些种了一辈子的地的经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陈铭上前一步,脸上没有丝毫谄媚或紧张,语气不卑不亢。 “刘教授,我们不是来空口要苗的,是带着诚意和问题来向您请教的。”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整理得井井有条的文件,轻轻放在刘教授面前。 “这是我们清溪镇红星村未来五年的土壤成分跟踪分析报告,还有近十年的降雨量、光照时长和极端天气记录。” “根据数据分析,我们那里的土质偏沙性,PH值在六点五到七点零之间,透气性好,非常适合樱桃根系的生长。” 刘教授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他随手翻开报告,本以为是些糊弄人的东西。 可里面的数据详实,图表清晰,分析得有理有据。这严谨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乡镇干部能做出来的东西。 “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刘教授的语气松动了一些,但依旧嘴硬,这是老知识分子的矜持。 “您说得对。”陈铭立刻点头,完全没有反驳的意思,“所以我们还想请教,‘红宝石’这个品种在幼苗期,对根腐病的抗性究竟如何?我们本地有一种常见的镰刀菌,往年对苹果树的危害很大。” “如果改种樱桃,我们是应该采用嫁接吉塞拉六号这种抗性砧木的方式,还是通过前期土壤用石灰氮消毒和后期灌根来综合防治?哪种方案成本更低,效果更好?” 这个问题,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要害。 刘教授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惊讶。 这已经不是纸上谈兵了,这是真正懂行的人,在深入探讨技术细节。他甚至提到了吉塞拉六号砧木! “砧木肯定要用吉塞拉六号,不光抗病,还能矮化,方便管理。”刘教授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开始讲解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爱答不理,“土壤消毒是必须的,但不能只用石灰氮……” 办公室里,气氛彻底变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病虫害防治,聊到疏花疏果,再聊到不同树龄的修剪技巧和水肥一体化的具体方案。 李大山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看得清楚,刘教授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冷淡,变成了兴奋,最后甚至是遇到知己般的欣赏。 “行了!”刘教授猛地一拍桌子,霍然站了起来,看着陈铭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稀世璞玉,“苗子,我给你们!第一批最纯的原种苗!不仅给,下个月,我亲自去你们清溪镇一趟,给你们做技术指导!” 李大山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回程的路上,老支书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陈铭,心里只剩下两个字:服了。 彻彻底底的服了。 这个年轻人,简直神了。 苗种问题一解决,陈铭立刻在红星村召开了村民动员大会。 村委会的大院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预警能人”又要搞什么名堂。 当陈铭宣布完改种樱桃的计划和三十万无息贷款的政策后,预想中的热烈响应并没有出现。 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炸了锅的苍蝇。 “种樱桃?那玩意儿金贵得很,咱们哪会种啊?” “是啊,苹果梨子种了一辈子了,说换就换,心里没底啊。” “还要贷款!这要是种不出来,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到时候拿什么还?” 故土难离的保守观念,和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在村民们的心头。 陈铭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尖利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大家别听他的!他一个城里来的娃娃,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懂个屁的种地!他这是想拿着我们的贷款,去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说话的是村里的一个有名的刺头,叫刘三,平日里游手好闲,最爱挑事。 他旁边,还站着几个臭味相投的村民,立刻跟着一起起哄。 “就是!种砸了,他拍拍屁股走了,我们找谁哭去?” “我们不种!我们就要种苹果!祖祖辈辈都这么种的!” 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对立。 陈铭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冷冷地看着上蹿下跳的刘三。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捣鬼。除了马国强,不会有别人了。 想用这种最低级的手段,煽动群众,让他的项目胎死腹中? 太天真了。 陈铭没有当场发怒,也没有去跟他们争辩。他只是平静地对身旁的李大山说了一句:“李书记,今天先到这吧,改种是大事,让大家先回去考虑考虑。” 看着陈铭“一筹莫展”的样子,镇政府里,马国强的办公室传出了压抑不住的得意笑声。 “姐夫,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马国强正点头哈腰地向王海涛汇报战果,“那小子还是太嫩了,以为有点小功劳就能为所欲为。我找了刘三他们几个,随便在村里煽动一下,村民就不干了。他那三十万贷款,就等着在银行里发霉吧!” 王海涛靠在椅子上,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阴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干得不错。继续让他们闹,把事情闹大一点。我倒要看看,他陈铭怎么收场!” 接下来的几天,刘三等人在村里更加活跃。 “樱桃娇贵养不活”的谣言,和“陈干部要坑大家贷款去升官”的论调,传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 原本一些有些意动的村民,也彻底打了退堂鼓,生怕成了出头的椽子。 村委会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林薇急得团团转,好几次都想冲出去跟那些人理论。 “陈哥,我们得想个办法啊!再这样下去,项目就真的黄了!” 陈铭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下地,带着李大山和最早那几户人,测量土壤数据,规划灌溉水渠,仿佛对村里的风言风语充耳不闻。 他在等。 等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契机。 那个契机,在他的记忆里,再过不到一个月,就会从国家层面正式下发。 但他等不及了。他要主动出击,把这个契机提前“催生”出来。 这天晚上,他拨通了县电视台宋佳的电话。 “宋记者,有个独家的新闻素材,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半小时后,一份名为《天灾过后,产业升级路在何方——清溪镇灾后重建的困境与思考》的内参稿件,发到了宋佳的私人邮箱。 稿件里,陈铭以一个基层干部的视角,深刻剖析了传统果业抵御风险能力弱、市场价值低的弊端。 最关键的是,他以一种极具前瞻性的口吻,“预测”了国家未来的农业补贴政策,极有可能从“普惠式”转向“扶优扶强”,向高附加值的新型农业项目倾斜。 最后,他笔锋一转,点出了红星村“红宝石”樱桃项目,这个极具前瞻性的项目,在当前遇到的巨大阻力。 宋佳看完稿件,立刻就明白了陈铭的意图。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新闻报道了,这是在用舆论,向上层建筑传递信号,是借力打力,寻求政策支持!这个年轻人的手腕,越来越让她心惊。 她没有犹豫,利用自己在县里的高层人脉,将这份内参,精准地放在了县农业局局长的办公桌上。 那位局长,正为今年全县农业产业升级的指标找不到突破口而发愁。 看到这份内参,他如获至宝。 特别是看到其中对于未来政策的“预测”,更是与他从省里听来的一些风声不谋而合。他拍着大腿,连连称赞。 这个清溪镇的陈铭,有水平!有远见!是个人才! 三天后。 一份盖着县农业局鲜红大印的红头文件,以加急的形式,火速下发到了清溪镇政府。 文件标题:《关于调整农业产业结构补贴方向,鼓励发展高效特色农业的指导意见》。 文件里,白纸黑字,明确指出,从明年开始,将大幅削减对传统低效果品的种植补贴,并将补贴资金重点用于扶持像“红宝石”樱桃这样的高效农业项目。 文件的最后,还特意点名表扬了清溪镇红星村在产业升级方面做出的“有益探索”和“前瞻性布局”,要求各乡镇学习。 这份文件,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清溪镇炸响。 周正雄看到文件,当场就拍了桌子,对着秘书大喊了一声“好!”看向陈铭的眼神,欣赏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王海涛和马国强看到文件后,则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雳当头劈中,呆立当场。 他们釜底抽薪的计谋,被人家反过来釜底抽薪!人家直接把柴火都变成了黄金! 当李大山用村里的大喇叭,把这份红头文件一字不落地念出来时。 整个红星村,彻底炸了锅。 “啥?明年种苹果不给补贴了?” “不光不给,补贴还要重点给种樱桃的?” “我的天!那陈书记不是活神仙吗?这都能让他算到?这可是县里的红头文件啊!” 前几天还在犹豫、还在观望、还在害怕的村民们,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扔下手里的锄头,也顾不上吃饭,疯了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村委会。 “我报名!我报名!我家五亩地全改!” “我也报!李书记,先给我登记上!我信陈书记!” 前几天还跟着刘三在背后说风凉话的村民,此刻跑得比谁都快,生怕落在了后面,一年的补贴就没了。 至于刘三那几个刺头,早就傻了眼,被愤怒的村民们挤到了人群角落里,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 马国强的阴谋,在白纸黑字的红头文件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 陈铭站在村委会二楼的办公室窗口,看着院子里争先恐后、热情高涨的村民,脸上依旧平静如水。 但他身旁的林薇,却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她看着陈铭的侧脸,那张年轻却无比沉稳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而耀眼的光。 第9章 意外的访客 红星村的樱桃项目,在一纸红头文件的强力推动下,进行得如火如荼。 挖掉残存的老果树,重新规整土地,铺设全新的水肥一体化管道。整个村子,都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 陈铭几乎是长在了田间地头,每天带着村民们一起干活,顶着烈日,测绘划线。短短半个多月,他的皮肤就晒得黝黑,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林薇成了他的小尾巴,或者说,是他的随身秘书。 她总是抱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跟在陈铭身后,寸步不离。陈铭说一句,她就记一句,将各项数据、工作要点,整理得井井有条。 渴了,她会第一时间递上凉白开;汗了,她会悄悄把干净的毛巾放在旁边。 这个安静的女孩,用自己最朴实的方式,支持着陈铭的事业。她在共同的奋斗中,看着陈铭的眼神也渐渐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感激和钦佩,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超越同事的情谊。 这天下午,正当陈铭和老支书李大山,在村口对着图纸商量着第一批苗种的卸货区域时,一阵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一辆擦得锃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黑色奥迪A6,与周围尘土飞扬的环境格格不入。它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上的坑洼,最终缓缓停在了村委会那栋破旧的平房门口。 这场景,引得不少正在干活的村民都停下来,好奇地张望。 车门打开,先下来一个穿着名牌POLO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青年。 接着,副驾驶上,一个穿着时髦连衣裙的女人,踩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有些嫌恶地踏上了满是尘土的地面。 陈铭正和李大山说着话,听到动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挑。 赵月。 她比分手时更漂亮了,一身名牌的裙子,画着精致的妆容。但那精心修饰过的眉宇间,却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憔悴和刻意端出来的倨傲。 显然,赵月也第一眼就看到了陈铭。 她看到他穿着一身沾满泥点的旧迷彩服,脚上是一双最土的解放鞋,正和一个乡下老头子站在一起,满身土气,与这片贫瘠的土地融为一体。 赵月的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鄙夷。 但紧接着,当她的目光扫到陈铭身边,那个虽然穿着朴素,但眉清目秀、青春靓丽,正用一种近乎仰慕的眼神看着陈铭的林薇时,那丝鄙夷里,又莫名其妙地掺杂进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嫉妒。 “陈铭?” 赵月踩着高跟鞋,咯噔咯噔地走了过来,高跟鞋的细跟陷进松软的泥土里,让她走得有些踉跄,但这并不妨碍她摆出女王巡视领地般的姿态。 陈铭的目光在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又落回到图纸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 “有事?” “我男朋友,市教育局周科长的儿子,周斌。”赵月抬了抬下巴,刻意炫耀地指了指那个油头粉面的青年,“我们今天下来,是陪周斌考察一下乡镇的基础教育情况。” 那个叫周斌的青年背着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傲慢地扫视着简陋的村委会和周围忙碌的村民,鼻子里不屑地发出一声轻哼。 “听说你现在混得不错啊,都上县电视台了。”赵月上下打量着陈铭,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已经过时但勉强还能看的商品。 “不过,在乡下扑腾,终究是没什么大前途的。” 她顿了顿,用一种仿佛施舍般的口吻说道:“你要是想回城里,我可以让我男朋友回去求求他爸爸,在市里随便哪个学校,给你安排个管后勤的闲职。虽然没什么级别,但好歹是份体面工作,也比你在这刨土强多了。” 这番话,让她找回了分手的优越感,她等着看陈铭感激涕零的表情。 然而,陈铭听完,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前世,他做梦都想调回城里,哪怕只是一个闲职。但现在,这种在他看来如同嗟来之食的“恩赐”,只让他觉得可悲。 “不必了。”陈铭甚至都懒得抬头,指着图纸上的一处,对李大山说:“李书记,苗车来了就停在这块空地,方便卸货。”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拒绝一个无关紧要的推销。 “我在这挺好的,很喜欢现在的工作。” “你……” 赵月没想到他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脸上的优越感瞬间挂不住了,化为一丝恼怒。 “陈铭,你别不知好歹!这种机会,别人求都求不来!你别为了点面子……” 就在她还想继续扮演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对陈铭进行一番说教时,又一辆车,更快更猛地从村口开了过来。 那是一辆普通的桑塔纳,款式老旧,车身还沾着泥点。 但当赵月身旁的周斌看清楚那辆车的牌照时,他那张倨傲的脸,眼皮却猛地一跳。 平A00001。 那是县委一号车的牌子,县长的专车! 车子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奥迪车旁。车门“砰”的一声打开,县长的大秘,张秘书,满脸急切地快步走了下来。 他根本没看那辆扎眼的奥迪和旁边的赵月两人,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陈铭,脸上立刻堆起了无比热情的笑容,几步上前,隔着老远就伸出了手。 “陈书记!哎呀,总算是见到你真人了!” 张秘书的声音洪亮又亲切,他紧紧握住陈铭那只沾满泥土的手,用力的摇了摇。 “县长对你们的‘红宝石’樱桃项目非常关心,今天特地派我下来看看进度!有什么困难,你尽管提!人手不够县里协调,资金不够县里想办法!县长的原话,这个项目,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一声中气十足的“陈书记”,让赵月和她男朋友周斌,当场就愣住了。 书记?一个村的副书记?竟然能让县长秘书亲自跑一趟,还传达县长的原话? 还没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桑塔纳的车上又下来两个人。 县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宋佳,和雅诚农资店的老板娘秦雅。 “陈大书记,你这项目搞得动静不小啊。”宋佳取下墨镜,笑着打趣道,“我这个当记者的,都快跟不上你制造新闻的速度了。” “陈书记,刘教授的电话我刚打过了,第一批三万株原种苗后天一早就到。”秦雅也笑着说,那熟稔自然的态度,仿佛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我把最好的生根粉和杀菌剂都给你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县长秘书,当红女记者,背景神秘的女老板。 三个人,众星捧月一般,将那个满身泥土、穿着解放鞋的陈铭围在了最中间。 他们热络地谈论着项目进度,谈论着扶持政策,谈论着一个赵月和周斌完全听不懂,但感觉无比高端的世界。 赵月呆呆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她看着被众人环绕,指点江山,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陈铭。 再看看自己身边,那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现在却像个鹌鹑一样,脸色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所谓“科长儿子”。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怀疑和悔恨,如同毒蛇般狠狠咬住了她的心脏。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选择,可能错得有多么离谱。 她以为自己甩掉的是一块路边的石头,去追逐天上遥不可及的星星。 可现在才发现,她亲手扔掉的,原来是一块被泥土包裹的绝世美玉。而她费尽心机追到的,不过是一颗在黑暗里才会发光的廉价玻璃珠子。 从始至终,陈铭没有再多看赵月一眼,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她。 他的世界里,早已经没有了这对可笑男女的位置。 他正指着远处那片热火朝天的土地,向满脸赞许的张秘书描绘着一幅宏伟的蓝图。 “张秘书,您看。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将是万亩樱桃园,一片红色的海洋。我们的目标,不只是让红星村致富,而是要以此为根基,打造一个属于我们清溪镇,乃至整个平江县的,金字招牌!” 午后的阳光下,他黝黑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的光芒,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灼热,还要耀眼。 赵月看着那个光芒万丈的背影,只觉得无比刺眼,又无比遥远。 她知道,自己彻底的,永远的,失去了他。 第10章 调令 县长秘书的到访,像是在清溪镇这潭沉寂的池水中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镇政府大院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陈铭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经光芒万丈,再也不是清溪镇这座小庙能留得住的了。那些曾经的观望、嫉妒和轻视,都化作了敬畏与刻意的讨好。 王海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周正雄快退了,镇长的位置空出来,本是他志在必得的囊中之物。可现在,陈铭带着“红宝石”樱桃项目这桩天大的政绩,一旦顺利调往县里,那他王海涛竞争镇长的最后一块,也是最重的一块砝码,就彻底没了。 他会被人永远压在下面,成为陈铭辉煌履历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背景板。 不甘与恐惧,在他的心里疯狂滋长,最终汇聚成一股孤注一掷的狠毒。 必须动手了! 必须在陈铭起飞之前,折断他的翅膀! 王海涛决定赌上自己的全部政治前途,利用周正雄即将退休、权力交接在即的混乱期,给陈铭栽一个万劫不复的大跟头。 阴暗的办公室内,马国强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兴奋和狰狞。 “姐夫,都安排好了。我找到了当初给陈铭批贷款的那个农行信贷科刘科长。” “那家伙是个贪财好色的软骨头。我给了他一笔钱,又拿他以前那些烂事威胁他,他已经答应了,随时可以站出来做伪证。” 王海涛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马国强,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罪名?” “经济问题!”马国强阴笑着说,“就说陈铭为了尽快拿到那三十万贷款,给他个人送了厚礼,走了不正当程序!这事可大可小,但只要捅出去,纪委必然介入。” 王海涛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只要纪委一调查,就算最后查不清楚,他陈铭也完了!县委组织部马上就要下来考察干部了,一个正被纪委调查的人,谁敢提拔?他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清溪镇!” 这个计谋,阴险而毒辣。 他们计划用一封精心准备的匿名举报信,在最关键的时刻,将陈铭直接拖入纪委调查的泥潭,让他有嘴都说不清。 王海涛和马国强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入了另一双眼睛里。 雅诚农资店,秦雅挂断了一个电话,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泼辣的俏脸上,此刻布满了寒霜。 她通过自己在县里的信息渠道,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动向。王海涛最近频繁接触银行的人,这很不正常。 稍一打听,她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秦雅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电话,拨通了陈铭留在她这里的号码。 电话接通,她的声音简洁而急促。 “陈铭,王海涛要对你下手了,目标是那笔贷款,小心银行里有内鬼。”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但关键信息已经全部传达到位。 红星村村委会,陈铭握着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 但他的眼神,却在瞬间变得冰冷如刀,杀机顿起。 他知道,这是王海涛的最后一搏,也是他与王海涛之间的最终决战。 这一战,必须一击致命,永绝后患! 林薇端着水走进来,看到陈铭站在窗边,神色有些不对。 “陈哥,怎么了?” 陈铭回过头,脸上已经恢复了温和的笑容:“没什么,风大了,想关窗。” 他没有去找即将退休的周正雄,那只会把老书记拖下水。他也没有求助县里的张秘书或者宋佳,这种事情,求人不如求己。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了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这是他根据前世回忆的日记,记录着他二十年来所有的不甘与见闻。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潦草地记着一个没有姓名的电话号码,旁边只有几个字:“市纪委,基层直报。” 这是他前世在一次偶然的饭局上,听一个喝醉了的市里领导无意中透露的,一条专门负责查处基层干部腐败问题的秘密举报专线。 陈铭拿起桌上的电话,手指沉稳地按下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数字。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一个威严而冷静的声音。 “你好,市纪委。” “你好,我要实名举报。”陈铭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他举报的,不是王海涛,也不是马国强。 “我要举报平江县农业银行信贷科科长刘某,长期利用职务之便,向其亲属名下的‘宏发建材’和‘利源运输’两家公司,违规发放巨额贷款。具体时间点,分别是去年的六月和今年的三月。” 这,才是那个刘科长真正的死穴! 是陈铭前世无意中得知,却一直无力去触碰的秘密。 王海涛以为他手里捏着刘科长的把柄,却不知道,陈铭手里握着的,是能直接送刘科长进监狱的炸药!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你想用一口小锅来炖我,我就直接用一颗炸弹,把你连人带锅一起掀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显然被这份举报的精准程度震惊了。 “同志,请留下你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我们保证为你保密。” 市纪委的行动,雷厉风行,效率高得超乎想象。 第二天,就在王海涛和马国强满心欢喜地准备寄出那封匿名举报信时,几辆挂着市级牌照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开进了平江县。 信贷科刘科长直接在办公室被带走。 在市纪委工作组出示的、由税务和工商部门联合提供的,关于“宏发建材”和“利源运输”两家公司与他亲属关系的铁证面前,刘科长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 他不仅对自己违规放贷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为了争取立功减刑,更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王海涛和马国强如何威逼利诱,收买他做伪证,企图诬告陷害基层干部的阴谋,和盘托出。 一周后。 一纸盖着县委组织部鲜红大印的红头文件,以加急的形式,火速下发到了清溪镇政府。 文件标题,是所有人预料之中,却又无比震撼的人事任命。 《关于任命陈铭同志为平江县人民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兼任县扶贫开发办公室副主任的决定》。 初秋的阳光,温暖和煦。 红星村的万亩樱桃园里,新栽下的树苗已经抽出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摇曳,充满了生机与希望。 陈铭就站在这片由他亲手打造的土地前。 镇党委书记周正雄,亲自将那份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调令,郑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上。 “小陈,好好干。”老书记的眼眶有些湿润,用力的拍着他的肩膀,“县城不比乡镇,水更深,浪更大。但你记住,只要是为老百姓干事,就什么都不要怕!” 陈铭接过那份薄薄却重如千钧的文件,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果园,越过清溪镇连绵的山峦,望向了县城的方向。 那里,是一个更广阔的舞台,是一场更激烈的博弈。 新的征程,快要开始了。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要把后续的工作安排妥当。 第11章 最后的疯狂 山雨欲来风满楼。 陈铭一纸调令,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清溪镇这潭看似平静的池水中,炸出了无数诡谲的暗流。 镇政府大院里的风向,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 那些曾经围绕在王海涛和马国强身边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心照不宣的疏离感。 马国强在走廊里,迎面撞上几个前两天还对他点头哈腰的科员。 对方像是见了鬼一样,目光慌乱地躲闪开,一个猛子扎进旁边的厕所,另一个则低头假装专心研究墙上的宣传栏。 那份刻意的躲避,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马国强的心里。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快步走向姐夫王海涛的办公室,那里是他现在唯一的避风港。 “咚咚。” “进来。” 马国强推开门,一股浓重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往日里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此刻烟雾缭绕,如同失火现场。 王海涛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扭曲的烟头,像一座小小的坟。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骨头,佝偻着背,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往日里那份副镇长的镇定与威严,荡然无存。 “姐夫……”马国强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铃——!” 没等他说完,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鸣叫,像一声催命的警报。 王海涛的身子猛地一颤,像是被电击了一般。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跳动的号码,足足过了十几秒,才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似乎只说了几句话,简短,却致命。 马国强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市里”、“刘科长”、“诬告陷害”、“想后路”这几个断断续续的词,还是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王海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阴沉变成了惨白,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啪嗒。” 话筒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在桌上弹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想喝口水压压惊,可那只手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怎么也无法将杯子送到嘴边。 “哐当!” 青花瓷的茶杯脱手飞出,砸在光洁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腿,他却毫无知觉。 看到这一幕,马国强只觉得双腿一软,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要不是及时扶住了门框,他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完了。 这是他们两人脑中同时冒出的,唯一的念头。 姐夫在县里的线人,是最后的救命稻草。现在,这根稻草也断了。 市纪委直接插手,刘科长那个软骨头什么都招了。 诬告陷害基层干部,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他们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画上了句号。 短暂的死寂之后,马国强再也绷不住了,他反手锁上办公室的门,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抱怨起来。 “姐夫!怎么办啊!这可怎么办啊!我不想去坐牢啊!” “都怪那个陈铭!都是他!他就是个扫把星!他毁了我们!毁了我们的一切!” 王海涛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他在极致的恐惧过后,那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反而迸发出一种野兽被逼入绝境时,才有的疯狂与凶光。 “完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带倒了身后的老板椅。 “没那么容易!” 王海涛低沉地嘶吼着,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怨毒。 “我不好过,他陈铭也别想踩着我的尸体往上爬!” 他的心态,在这一刻,彻底扭曲了。 从惊慌失措的求生,转变成了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疯狂报复。 他开始在烟雾缭绕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寒光。 “对……还没完……我的调令还没下来,工作还没交接,我名义上就还是清溪镇的副镇长!” “他陈铭的樱桃项目,不是他的宝贝疙瘩吗?不是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吗?” 王海涛猛地停下脚步,一个阴毒的念头,在他脑中清晰地成型。 “我要让他的垫脚石,变成一块绊脚石!一块能把他摔得粉身碎骨的绊脚石!” 他想到了那个项目的关键环节。 土地! 红星村的土地性质变更和集中流转使用的最终批文,还卡在镇国土所! 而国土所的孙所长,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是他最忠心的一条狗! 王海涛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他抓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镇长?”对面传来孙所长谄媚而恭敬的声音。 王海涛没有半句废话,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冷冷地说道:“老孙,红星村那个樱桃园的用地批文,你给我扣下。” 对面的孙所长明显愣了一下:“啊?王镇,可是周书记那边催得很紧……” “我让你扣下!”王海涛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威压,“就说村民提交的资料不全,土地勘测数据有误,需要打回去重新审核!” “这个……王镇,这不太合规矩……” “规矩?”王海涛发出一声阴冷的嗤笑,“在清溪镇,我王海涛说话,就是规矩!你照做就是,出了事,我担着!” 他现在已经是什么都不在乎的光脚汉了,还怕穿鞋的? 电话那头的孙所长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屈服了。 “……是,我明白了,王镇。” 挂断电话,王海涛脸上的死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快意。 他看着已经吓傻了的马国强,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等着瞧吧。” “没有这份批文,他挖的地就是违规占用基本农田,他种下的每一棵树苗,都是一堆即将被铲除的废柴!” “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政绩,是怎么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我要让他滚出清溪镇之前,先背上一个处分!” 办公室外,阳光正好。 而在遥远的红星村,村民们正聚集在村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 他们清理好了土地,铺设好了管道,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准备迎接明天即将运抵的第一批,那金贵无比的“红宝石”樱桃苗。 没有人知道,一场足以毁掉他们所有希望的危机,正在悄然降临。 第12章 东风不至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洒在红星村热火朝天的工地上。 新翻的泥土散发着独有的芬芳,一排排铺设完毕的黑色管道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宛如大地的血脉,等待着被注入生命。 万事俱备。 村委会办公室里,陈铭刚刚挂断了秦雅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秦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干练爽利,带着几分笑意。 “陈大书记,给你报个喜。刘教授那边的第一批三万株‘红宝石’原种苗,已经全部装车完毕,我派了最稳妥的老师傅押车,后天一早,准时给你送到清溪镇!” “辛苦秦姐了。”陈铭笑着回应。 “跟我还客气什么。”秦雅在那头轻笑一声,“你这可是给我送业绩,我巴结你还来不及呢。等你项目搞成了,我那农资店的门槛,怕不是要被整个平江县的果农给踏平了。” 挂断电话,陈铭脸上的笑容愈发舒展。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那片凝聚了无数心血和希望的土地,心中充满了即将收获的喜悦。 “陈书记!” 村支书李大山迈着轻快的步子,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嗓门洪亮得能把屋顶的灰尘震下来。 “刚又确认了一遍!所有地块的平整和管道铺设,全都完工了!村里的壮劳力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就等着苗子一到,大干一场!” 老支书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里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憧憬。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想过,脚下这片贫瘠的土地,有一天能承载起如此宏大的希望。 “薇薇那边呢?接收苗木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吗?”陈铭回头问道。 “早就妥了!” 没等李大山回答,林薇就抱着一沓厚厚的清单,从隔壁的小办公室里快步走了出来。 这个愈发干练的女孩,脸上也带着一丝兴奋的红晕。 “陈哥,你看。卸货区域划分、苗木清点分组、生根剂和杀菌剂的配比方案、还有临时遮阳网的搭建……所有流程和物资,我都列了详细的清单,保证万无一失!”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条理清晰,俨然已经是一位合格的项目秘书。 一切都显得那么井然有序,充满了希望。 只欠东风。 按照既定流程,今天下午,镇国土所就会把那份至关重要的《土地集中使用及性质变更批复》正式文件下发下来。 有了这份文件,樱桃项目才算在法律和程序上,站稳了脚跟。 “时间差不多了。”陈铭看了看手表,“薇薇,你去一趟镇里,把批文取回来。” “好的,陈哥!” 林薇清脆地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清单,拿起一个文件袋,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充满活力的背影,李大山的脸上乐开了花。 “小陈啊,你看看,你看看。现在咱们村,上到我这个老头子,下到这些年轻人,这股子精气神,跟以前那是完全不一样了!这日子,是真有盼头了!” 陈铭微笑着点头,心中的成就感,比得到任何嘉奖都要来得强烈。 然而,这份喜悦和期待,在一个小时后,被无情地击碎。 林薇回来了。 她是一个人空着手回来的,那张总是带着恬静笑容的俏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与委屈,眼眶甚至都有些微微发红。 “陈哥……”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大山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丫头,咋了?批文呢?” 林薇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 “国土所的孙所长说……说我们递交的申报材料里,有好几处土地勘测的数据,写得‘模糊不清’,需要我们红星村……重新测量,重新填报。”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那份被退回的申请报告,指着上面几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数字。 “批文……被退回来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李大山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一把抢过那份报告,凑到眼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几个被圈出的地方。 “模糊不清?这怎么可能!”老支书的声音都变了调,“这每一块地,都是我带着人,一米一米拿尺子量出来的!怎么会错!” 陈铭没有说话。 他只是接过那份报告,目光在那几个被圈出来的数据上一扫而过。 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这份报告,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都是他亲自审核过的,精准无误。 所谓的“数据模糊”,根本就是一个站不住脚的,拙劣的借口。 他立刻就明白了。 是王海涛。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阴毒的反扑。 他要用手中最后一点残存的权力,在自己调离之前,给这个倾注了自己全部心血的项目,釜底抽薪! “别急。” 陈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压抑着一股即将爆发的雷霆之怒。 他拍了拍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李大山的肩膀,又对眼眶通红的林薇温和地说道:“没事,不怪你。我亲自去一趟。” 他拿起那份被退回的报告,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出了办公室。 清溪镇国土所的办公室里,空调吹着凉风。 然而,当陈铭站在这扇紧闭的所长办公室门前时,却感受到了一股比寒冬腊月还要刺骨的冰冷。 “不好意思啊,陈副书记。” 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办事员,脸上挂着职业化却毫无温度的笑容,拦住了他。 “孙所长他去县里开紧急会议了,今天一天都不会在。” 陈铭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我明天再来。” “哎呀,真不巧。”女办事员故作夸张地一拍脑袋,“孙所长明天一早就要带队下乡,勘测新规划的宅基地,估计也要一整天。” “后天呢?” “后天……后天所里要组织集体学习,您也知道,这是硬性任务……” 陈铭没有再问下去。 开会,下乡,学习。 这些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对方这是摆明了车马,就是要避而不见,就是要用这种最无赖,也最有效的“拖”字诀,将他活活拖死! 陈铭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没有愤怒,没有焦躁。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死一般的沉寂。 他知道,王海涛这是要跟他图穷匕见了。 而坏消息,总是传播得最快的。 土地批文被卡住的消息,像一阵阴冷的风,在短短半天之内,就吹遍了红星村的每一个角落。 刚刚才被点燃的希望和热情,被这盆冷水一浇,瞬间滋生出了恐慌和疑虑。 “听说了吗?咱们那樱桃园的批文,被镇里给退回来了!” “为啥啊?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谁知道呢!我就说这事不靠谱!没有批文,咱们挖了地,占了田,这算不算私自占用基本农田?到时候会不会罚款啊?” “我的天!苗子后天就要到了,地却不能用,这可咋办啊?我投进去的那两万块钱,不会打水漂了吧?” 人心,开始浮动了。 那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村民,心中的天平开始迅速倾斜。 而更致命的,是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蛆虫,嗅到了血腥味,开始蠢蠢欲动。 马国强躲在镇政府的办公室里,一个电话打给了村里的地痞刘三。 很快,新的谣言就在村里炸开了锅。 刘三带着几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在村口的小卖部里,唾沫横飞地大声嚷嚷着。 “看见了吧!我早就跟你们说,那个姓陈的就是个骗子!嘴上说得天花乱坠,现在怎么样?项目卡住了吧!” “他一个外地人,拍拍屁股调到县里享福去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咱们!咱们投进去的贷款,修路的钱,买水管的钱,这下全打了水漂了!”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让他给个说法!赔钱!” 这些极具煽动性的话,像一颗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村民们心中积压的恐慌和不安。 恐慌,迅速发酵成了愤怒。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 几十个情绪激动的村民,黑压压地聚集在了红星村村委会的大门口,将那栋破旧的平房围得水泄不通。 “陈铭!你出来!” “给我们一个说法!项目到底还搞不搞了!” “要是项目黄了,你必须把我们投进去的钱一分不少地赔给我们!” 吵嚷声,质问声,响成一片,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办公室里,陈铭正对着清溪镇的地图,手指在国土所和县政府之间,无声地勾勒着一条线。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李大山满脸愁容,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嘴唇都在哆嗦。 “陈书记,不好了!” 老支书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绝望。 “几十个村民堵在村委会门口,吵着要是项目黄了,就要你赔他们投进去的钱!” 他指着窗外,声音都在发颤。 “苗木车队明天就到,再不想出办法,就要出大事了!” 第13章 一言之威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窗外黑压压的人群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闷。 李大山冲进来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绝望,嘴唇都在哆嗦。 “陈书记,不好了!” “几十个村民堵在村委会门口,吵着要是项目黄了,就要你赔他们投进去的钱!” 老支书的声音都在发颤,他指着窗外,几乎要哭出来。 “苗木车队后天就到,再不想出办法,就要出大事了!” 办公室里,林薇的脸色也早已煞白,她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冷汗,担忧地望着陈铭。 然而,陈铭只是缓缓地转过身。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对着清溪镇地图上那无声勾勒的线条,早已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王海涛这最后的疯狂,他预料到了。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慌什么。” 陈铭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李大山和林薇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径直迈开步子,朝着门外走去。 “陈哥!”林薇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想要拉住他。 “陈书记,你不能出去!他们现在情绪激动,万一伤到你……”李大山也急忙上前阻拦。 陈铭的脚步没有停顿。 他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一群被煽动的乌合之众而已,我去去就回。” 村委会那扇破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门外的吵嚷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又在看到陈铭走出来的那一瞬间,诡异地安静了片刻。 几十双眼睛,带着愤怒、质疑、恐慌和不安,齐刷刷地聚焦在陈铭一个人身上。 为首的,正是那个被马国强当枪使的地痞刘三。 “陈铭!你这个骗子终于肯出来了!”刘三大声嚷嚷着,企图再次煽动人群的情绪,“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一个说法,不把我们的血汗钱退回来,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对!退钱!” “项目黄了!赔钱!”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像是一堆即将被点燃的干柴。 陈铭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刘三那张色厉内荏的脸上,眼神平静,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他没有理会刘三的叫嚣,而是朗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乡亲们!” “我知道大家在担心什么。担心土地批文下不来,担心明天要到的樱桃苗种不下去,担心自己投进去的钱打了水漂。”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嘈杂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我陈铭,今天就在这里给大家一个承诺。”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请相信我,也请相信政府。” “我保证,苗木明天到,地明天就能用!谁也挡不住我们红星村致富的路!”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人群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许多村民脸上的愤怒,已经转化为了半信半疑的观望。 陈铭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说道:“请大家先回去,给我一个晚上的时间。明天上午,如果问题解决不了,我陈铭,就在这村委会大院里,给大家当面赔罪!”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转身便走回了办公室,将所有的喧嚣与质疑,都关在了门外。 人群面面相觑,刘三还想再煽动几句,却发现大部分村民的眼神已经动摇,没人再附和他了。 办公室里,李大山和林薇还处在震惊之中。 “陈书记,你……你这是……”李大山结结巴巴地问。 “缓兵之计。”陈铭言简意赅。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给自己倒了杯水,神色冷静地分析道:“现在的情况很清楚,王海涛就是想用国土所的吴所长,拖死我们。我们不能跟他拖。” “那……那我们怎么办?”林薇焦急地问,“直接去找吴所长,他肯定避而不见。” “没错。”陈铭点了点头,“直接找他硬碰硬,他只会用‘按规章办事’来搪塞,耗下去,输的是我们。强行施工,更是会授人以柄,正中他的下怀。” “我们需要一把‘尚方宝剑’。”陈铭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李大山和林薇都屏住了呼吸。 陈铭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即将退休的镇党委书记,周正雄。 别人都以为周正雄快退了,人走茶凉,说话已经不管用。 但陈铭不这么看。 正因为快退了,周正雄才比任何人都更需要“稳定”!他绝对不希望在自己任期的最后阶段,清溪镇闹出什么群体性事件,影响自己平稳落地,给自己的政治生涯留下一个污点。 王海涛这手棋,看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实际上,却是在周正雄即将打扫干净准备离席的宴席上,狠狠地泼了一盆脏水。 这,就是可以利用的人心。 深夜,镇政府大院里一片寂静。 只有党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陈铭敲响了周正雄办公室的门。 “进来。” 周正雄正戴着老花镜,批阅着文件,看到陈铭这么晚过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小陈?这么晚了,有事吗?” 陈铭没有直接告状,更没有诉苦,而是将姿态放得极低,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焦急与为难。 “周书记,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是工作上遇到了一点困难,想来向您请示汇报。” 周正雄的眉头微微一挑,放下了手中的笔,示意他坐下说。 陈铭坐姿端正,语气恭敬,条理清晰地开始汇报。 “书记,您知道,红星村的‘绿宝石’樱桃项目,是咱们镇灾后重建的标杆项目,也是县里的张秘书亲自过问的重点工程。” 他先是抬高了项目的重要性,把县领导都搬了出来。 “现在,万事俱备,苗木明天一早就要运抵清溪镇。但是……” 陈铭话锋一转,语气沉重起来。 “……但是,项目的土地集中使用批文,在镇国土所那边,因为一些所谓的‘材料审核问题’,被卡住了。” 他没有提王海涛一个字,只说事实。 “今天下午,因为这个消息,红星村几十个投了钱的村民情绪很不稳定,已经发生了围堵村委会的情况。” “我担心,如果明天问题还得不到解决,苗木到了地里却种不下去,很可能会引发更激烈的群体性事件,影响到咱们镇年底的‘维稳’大局,也影响到您任期最后工作的平稳交接。” 这番话,说得极有水平。 他把自己的难题,巧妙地包装成了镇里的“维稳”难题,包装成了周正雄本人的“平稳落地”难题。 周正雄是几十年的官场老手,一听就全明白了。 他那张温和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好个王海涛! 自己还没走呢,就敢在背后搞这种釜底抽薪的小动作!这已经不是针对陈铭了,这是在动摇他周正雄任期最后的稳定,是在公然打他的脸! 办公室里的气压,瞬间降到了冰点。 周正雄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明确指示陈铭该怎么做,官场上,话不能说得太透。 他只是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指着上面用红笔批示的“特事特办,急事急办”八个大字,意味深长地看着陈铭。 “小陈啊。” “你是县长都点名表扬的人才,要学会灵活运用政策,要有担当。” “我们一切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都是为了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绝不能让一些官僚主义的条条框框,耽误了为人民服务的大事!” 这句话,就是最明确的授权信号! 说完,周正雄当着陈铭的面,拿起了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直接拨通了国土所所长吴某的号码。 “小吴啊,这么晚还没休息吧?” 周正雄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说,红星村那个樱桃园的项目,在你那里还在走程序?嗯,县里很关注,市里也盯着。明天,我要看到项目顺利推进,有没有问题?” 电话那头的吴所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周正雄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陈铭,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去吧,放手去干,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陈铭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书记。” 走出办公楼,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陈铭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知道,王海涛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经被周正雄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击溃了。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 他要的,不是解决问题。 他要的是,一击致命,永绝后患! 陈铭站在夜色中,脸上露出一丝冰冷而锐利的微笑。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 “小薇,通知李书记,让村里信得过的几个精干的年轻人,明天一早准备好。” 电话那头的林薇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 “另外,”陈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帮我约一下县电视台的宋佳记者。” “就说,清溪镇明天上午有个关于‘优化营商环境,破解项目落地最后一百米难题’的现场新闻,素材非常劲爆,问她有没有兴趣来拍个独家。” 第14章 雷霆手段 第二天一大早,清溪镇国土所的铁门刚刚打开,所长吴刚就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踱进了大院。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睡意全无,整个人如坠冰窟。 只见办公室门口,陈铭正静静地站着,神色平静,眼神无波。 他的身后,是村支书李大山和几个村民代表,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压抑的焦虑与期盼。 而更让吴刚心惊肉跳的,是旁边那辆白色的面包车。车身上“平江县电视台”几个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球上。 县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宋佳,正带着摄像师,不偏不倚地将镜头架设好,那黑洞洞的镜头,仿佛一杆冰冷的猎枪,正对准了他这个国土所的大门。 吴刚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他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周书记昨晚的电话还言犹在耳,他本想着今天就找个由头把事情办了,给王镇长一个交代,也给周书记一个面子。 可现在,县电视台都来了!这分明是把事情往绝路上推! 吴刚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哎呀,陈副书记,您怎么来这么早,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他想把陈铭拉到一边,关起门来私了。 陈铭却仿佛没看懂他的眼色,微笑着侧开身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以及每一台录音设备里。 “吴所长,不用麻烦。” “今天我们过来,就是来响应周书记‘特事特办,急事急办’的号召,现场办公,解决我们樱桃项目落地‘最后一公里’的问题。”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宋佳,笑容愈发灿烂。 “宋记者,你们也一起进来吧,正好可以报道一下,我们清溪镇的干部,是如何高效务实,为民服务的。” 宋佳心领神会,立刻对摄像师使了个眼色。 摄像机肩灯亮起,镜头直接对准了吴刚那张已经开始不停抽搐的脸。 一瞬间,吴刚只觉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将单薄的衬衫浸了个透心凉。 他被架起来了。 在周书记的“号召”和县电视台的镜头面前,他被陈铭死死地架在了火上,上不去,也下不来! 国土所所长办公室里,空调的冷风开得很足,吴刚却依旧汗如雨下。 他坐立不安地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看着对面的陈铭,以及旁边扛着摄像机,一脸严肃的宋佳,只觉得自己的办公室,变成了一个公开审判的法庭。 陈铭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将那份天衣无缝的申报材料,再次工工整整地放在吴刚的办公桌上。 “吴所长,这是我们根据您的‘指导意见’,补充完善后的材料,请您现场审核。”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准计算过的砝码,不断压在吴刚那根脆弱的神经上。 “苗木车队再有两个小时就要到镇上了,全村的乡亲们都等着开工,时间不等人啊。” 吴刚拿起那份材料,手指都在发颤。 他想找茬,可那份材料上的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签章,都完美得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指摘的瑕疵。 他想拖延,可周书记昨晚那冰冷的警告,和眼前这黑洞洞的摄像机镜头,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个……这个材料……我们收到了。” 吴刚支支吾吾了半天,额头上的汗珠汇成小溪,顺着脸颊滑落。 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用官场上最常用的“拖”字诀来苟延残喘。 “但是呢,这个审批的程序,比较复杂,涉及到好几个方面,我们需要开会研究一下,这……这不是我一个人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陈铭突然打断了他。 陈铭没有看他,而是转过身,第一次正对着宋佳的镜头,那张年轻而沉稳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锋利。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洪亮而激昂,充满了振聋发聩的力量! “宋记者,各位村民代表,大家也都看到了!” “有时候,阻碍我们发展的,不是困难本身,而是一些干部‘不贪不占,但也不作为’的懒政、怠政思想!”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吴刚的脸,瞬间血色尽褪! 陈铭的声音还在继续,字字句句,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个县长亲自过问,关系到全村百姓一年生计的重点项目,就因为所谓的‘程序复杂’,因为所谓的‘需要研究’,被一个所长,轻而易举地卡住了!” “这种行为,是在无形中消耗政府的行政效率,是在严重损害政府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公信力!是在破坏我们整个平江县来之不易的营商环境!” 他猛地抬高了声调,目光如电,直刺吴刚那张惨白的脸。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如果今天,这份关乎着红星村几百口人希望的批文,拿不到手!导致项目延误、村民受损!” “我,陈铭,将以清溪镇副书记的身份,实名向县纪委、县监委举报清-溪-镇-国-土-所-所-长-吴-刚!” “举报他涉嫌‘不作为、乱作为’,利用职权,打击报复基层干部与人民群众!” “轰——!” 最后这番话,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滚滚惊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图穷匕见! 致命一击! 吴刚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身体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向县纪委实名举报! 他知道,以陈铭现在在县领导眼中的分量,他的举报,绝不是一句空话! 那将是一封能彻底断送他政治生涯的催命符! 摄像机、村民代表、纪委举报…… 这三座大山,如同三根巨大的棺材钉,将他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挣扎的余地。 他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我……我盖……我马上就盖……” 吴刚的声音,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再也不敢提任何“程序”,再也不敢说半句“研究”。 他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找出那枚沉重的公章,又颤抖着打开红色的印泥盒,整个过程,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那个凝聚了红星村所有希望的鲜红色印章,终于落在了文件上。 陈铭拿过那份批文,从头到尾,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吴刚。 他转身,对宋佳和村民代表们露出了一个胜利的微笑。 “感谢媒体和群众的监督,问题,解决了。” 而吴刚,则像一滩烂泥,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他不仅仅是得罪了陈铭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更是在县电视台的镜头前,留下了自己“懒政怠政、不作为”的铁证。 最重要的是,他成了王海涛那条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最后一个被推出来淹死的倒霉蛋。 陈铭拿着那份滚烫的批文,大步走出国土所的大门。 秋日的阳光,温暖而明亮,洒在他年轻而挺拔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 他看着远处的天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仿佛已经能看到王海涛和马国强那两张惊恐绝望的脸。 他转过头,对身旁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李大山,平静地说道:“李书记,通知村民,准备卸车,栽树!” 与此同时,几辆黑色的轿车,正悄无声息地,缓缓驶入了清溪镇政府的大院。 车身上,国徽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威严的光芒。 第15章 尘埃落定 清溪镇政府大院,副镇长办公室。 王海涛正焦躁地来回踱步,他刚刚给国土所的吴刚打了个电话,却发现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是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 马国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脸色同样难看,他不停地喝着水,试图压下心头的慌乱。 “姐夫,吴刚那老小子不会是怂了吧?”马国强声音干涩地问道。 王海涛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窗外,他幻想着陈铭被挡在国土所门外,项目停摆,被愤怒的村民围攻的狼狈模样。 那是他们唯一的翻盘机会。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从外面猛地推开。 力道之大,让门板都狠狠撞在了墙上。 王海涛和马国强吓了一跳,正要发火,却看到几个神情肃穆,气质冰冷的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中年男人,目光如鹰,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证件,在王海涛眼前一晃。 “平江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短短九个字,像九道从天而降的奔雷,瞬间将王海涛和马国强劈得魂飞魄散! 市纪委! 怎么会是市纪委的人! “王海涛同志,”为首的男人声音冰冷,不容置疑,“你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请跟我们走一趟,配合调查。” 王海涛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瞬间,化为了齑粉。 另一边,马国强的办公室里,同样上演着这一幕。 当那副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他手腕的时候,马国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被两名工作人员架着拖了出去。 在镇政府所有工作人员震惊、恐惧、错愕的注视下。 曾经不可一世的王副镇长和他作威作福的小舅子,就这样,一个面如死灰,一个涕泪横流,被当众从办公楼里带走,押上了那辆闪烁着国徽光芒的黑色轿车。 狼狈不堪。 这一天,清溪镇官场的天,塌了。 …… 与此同时,红星村。 与镇政府那死一般的沉寂和压抑截然相反,这里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来了!来了!苗木车到了!” 不知是谁在村口喊了一嗓子,整个村子瞬间沸腾了! 巨大的货车,满载着一排排绿油油的樱桃原种苗,在村民们雷鸣般的欢呼声和鞭炮声中,缓缓驶入了热火朝天的项目工地。 阳光下,那些翠绿的嫩芽,仿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每一片叶子上,都写满了希望。 “乡亲们,别急!一组负责卸车,二组负责清点,三组负责搬运!注意不要伤到根系!” 陈铭站在田埂上,拿着一个大喇叭,有条不紊地指挥着现场。 他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沉稳的声音,让原本有些混乱的场面,立刻变得井然有序。 村民们的热情空前高涨,一个个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干劲十足。 就在这时,一辆越野车停在了地头。 农资店老板娘秦雅,陪着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正是省农科院的刘教授。 “小陈书记!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刘教授看着眼前这规划得井井有条的现代化种植基地,看着村民们脸上那股子昂扬的精气神,忍不住连声赞叹。 “我搞了一辈子农业,去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没见过哪个村子,能有你们红星村这股子凝聚力!这项目,不用看都知道,必成!” 陈铭笑着迎了上去。 阳光下,一株株代表着未来的樱桃苗,被小心翼翼地栽进新翻的泥土里。 整个红星村,充满了生机与活力,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这片土地上,破土而出。 …… 王海涛和马国强被市纪委带走的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短短半小时内,就引爆了整个清溪镇政府。 各个办公室里,人们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震惊、窃喜、恐惧、庆幸……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每个人的脸上交织。 那些曾经依附于王海涛的墙头草们,此刻人人自危,如坐针毡。 而那些曾经被他打压过的,或是保持中立的旁观者,此刻看向那个年轻的陈副书记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深深的敬畏。 杀伐果断,雷霆手段!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潜龙,他是一柄已经出鞘的,锋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利剑! 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周正雄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那几辆黑色的纪委专车,缓缓驶出政府大院,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他又抬起头,望向远处红星村的方向。 虽然看不真切,但他仿佛能听到那里的欢呼声,能看到那片土地上蒸腾而起的勃勃生机。 一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复杂的表情。 有欣慰,有感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知道,清溪镇的天,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 一个属于王海涛的时代,以一种他都未曾预料到的,最彻底、最惨烈的方式,轰然落幕。 而一个属于那个年轻人的时代,正以一种更加势不可挡的雷霆之势,冉冉升起。 周正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整片大地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红星村的栽种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放眼望去,一排排新栽下的樱桃苗迎风挺立,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对这片土地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陈铭正和李大山商量着后续的浇水和管护工作。 突然,一大群村民自发地围拢了过来,脸上都带着淳朴而感激的笑容。 李大山走到陈铭面前,手里捧着一面用红布包裹着的牌匾。 他郑重地掀开红布,露出一面金光闪闪的锦旗。 上面是八个烫金大字: 一心为民,恩重如山! “陈书记!” 老支书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将锦旗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洪亮地喊道。 “我代表红星村全体村民,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我们红星村的今天!” “谢谢陈书记!” 几十个,上百个村民,齐声高喊,声音汇聚在一起,响彻云霄。 陈铭看着那一双双真挚的眼睛,看着那一张张淳朴的笑脸,接过那面沉甸甸的锦旗。 在这一刻,扳倒王海涛所带来的复仇快感,已经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成就感。 他知道,这才是自己重生的真正意义。 就在这万众瞩目,人心汇聚的时刻。 一个年轻的身影,气喘吁吁地从村口跑了过来,是周正雄的秘书小张。 他穿过人群,挤到陈铭面前,神色激动,甚至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羡慕。 “陈书记!陈书记!” 小张的声音因为跑得太急而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县委组织部……组织部刚才来电话!” “让您明天一早,去县里一趟!” 第16章 最后的跳梁小丑 县委组织部的一通电话,像是一道无形的圣旨,彻底宣告了陈铭在清溪镇的任期,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工作交接,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尤其是“红宝石”樱桃项目,这个由他一手扶持起来,凝聚了全村希望的标杆工程,必须稳妥地交到下一任手里。 陈铭正在办公室里整理着厚厚一沓的项目文件,林薇在一旁仔细地帮忙核对。 “陈哥,其他材料都齐了,就差那份土地流转的补充协议批文原件了。”林薇轻声说道。 那份批文,在吴刚盖章后,按规定需要送回镇综合办归档。 而现在,综合办名义上的负责人,还是马国强。 陈铭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早就料到,王海涛和马国强这对即将沉没的落水狗,在彻底淹死之前,一定会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住自己不放。 “我去拿。” 陈铭放下手中的文件,站起身,朝着综合办主任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马国强正坐在他的老板椅上,双脚翘在桌子上,一脸阴郁地抽着烟。 市纪委的调查虽然让他惶惶不可终日,但正式的处理决定还没下来,他依然是这里的综合办主任。 看到陈铭进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这不是我们未来的陈县长吗?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庙里来了?” 陈铭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平静地说道:“马主任,我来拿樱桃项目的土地流转补充协议批文,需要归档交接。” 马国强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用夹着烟的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份文件。 “你说这个啊?” 他咧嘴一笑,笑容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恶意。 “不巧,我刚才看了一下,觉得这份协议的某些条款,还需要重新审核一下。暂时,不能给你。” 图穷匕见。 这是最赤裸裸的刁难。 他很清楚,没有这份关键文件的原件,陈铭的工作交接就是不完整的,会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瑕疵。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在最后时刻,恶心陈铭一把。 “马主任,这份文件是周书记亲自批示过‘特事特办’的,你确定要‘重新审核’?”陈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周书记是领导,我当然要听。”马国强有恃无恐地摊了摊手,“但按规章办事,也是周书记教导我们的嘛。” “陈副书记,别得意得太早。调令一天没正式下来,你就一天还是清溪镇的人。想顺顺利利地走?没那么容易!” 他以为会看到陈铭愤怒或者焦急的表情。 然而,陈铭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却还在喋喋不休的跳梁小丑。 陈铭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 这副无所谓的态度,让马国强准备好的一肚子恶毒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 与此同时,镇政府大院里,一股暗流正在涌动。 王海涛虽然被停职调查,但他在清溪镇经营多年的关系网还在。 一些关于陈铭的谣言,开始在各个办公室里悄然流传。 “听说了吗?陈铭的调令有问题,是走了县里某个大领导的歪门邪道。” “可不是嘛,听说他把咱们镇未来两年的几个重点扶持项目名额,拿去跟人做了交换!” “年纪轻轻就这么不干净,这种人要是上去了,咱们镇可就完了!” 这些谣言,像是一滴滴毒液,精准地滴入那些本就嫉妒陈铭,或是依附于王海涛的墙头草们心里。 下午,镇政府小会议室。 关于樱桃项目的工作交接会议,准时召开。 周正雄亲自主持,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都已到齐。 陈铭刚刚汇报完项目的前期工作,还没等周正雄开口,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企管办的老主任,一个向来唯王海涛马首是瞻的老油条,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 “陈副书记,关于你的调动,镇里有些传闻,说你是拿我们镇的利益换来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当着周书记和大家的面,解释一下?” 他一开口,立刻有两三个王海涛的旧部随声附和。 “对啊,这事关乎班子的清白,必须说清楚!” 马国强坐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阴冷的笑意,适时地敲着边鼓。 “大家也是为了工作嘛。陈副书记年轻有为,但有些事情,还是要程序透明,才能服众。” 一时间,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无比诡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铭身上,有质疑,有幸灾乐祸,也有担忧。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攻。 他们就是要趁着交接会的关键时刻,把水搅浑,把脏水泼到陈铭身上,让他走也走得不痛快! 然而,陈铭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几个跳出来的小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马国强。 他先是逻辑清晰,言简意赅地驳斥了谣言的荒谬之处。 “各位,关于我的调动,是县委组织部的正式决定,如果有人认为其中有‘不干净’的地方,我支持他以实名的方式,向县纪委、市纪委举报。” “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公然在会议上散播谣言,中伤同事,破坏班子团结,这又是什么行为?”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那几个叫嚣的干部,瞬间哑火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柄出鞘的利剑,直刺马国强! “不过,说到‘不作为’和‘破坏工作’,我这里,倒确实有一点证据。” 说着,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清晰的录音,瞬间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正是刚才在办公室里,马国强那段充满恶意与威胁的刁难之语! “……想顺顺利利地走?没那么容易!” 录音播放完毕,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马国强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陈铭没有停,他紧接着又从文件袋里,拿出另一份文件,是周正雄那份“特事特办”批示的复印件。 “周书记的批示在前,关系到全村百姓生计的关键文件在后。马主任却以‘需要重新审核’为由,公然扣押,阻挠交接。” 陈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沉重。 “这种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工作失误,而是严重的渎职!是公然对抗镇党委的决定!是利用职权,打击报复!” “轰——!” 图穷匕见! 致命一击! 马国强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椅子上。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周正雄的秘书小张探进头,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身后一只手轻轻拨开。 周正雄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出现在门口。 他像是“恰好”路过,听到了里面的争吵,脸色铁青地走了进来。 “像什么样子!这里是镇政府的会议室,不是菜市场!” 老书记一发话,全场噤若寒蝉。 陈铭站起身,将录音和文件副本,恭敬地递到了周正雄面前,条理清晰地将事情的经过,再次汇报了一遍。 周正雄听完,气得浑身发抖。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 “好!好啊!” 他指着面如死灰的马国强,怒极反笑。 “市纪委的同志前脚刚走,你们后脚就敢在这里搞这种名堂!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党纪国法!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 他转向自己的秘书,声音如同腊月的寒风。 “小张!立刻给市纪委调查组打电话!” “就说,王海涛、马国强二人,在接受组织调查期间,非但没有丝毫悔改,反而变本加厉,恶意散播谣言,打击报复同志,对抗组织,性质极其恶劣!” “把今天会议上的所有情况,原原本本地,作为新的罪证,补充上报!”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王海涛和马国强所有的幻想。 他们知道,自己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周正雄处理完这一切,看都没再看那两个已经瘫软如泥的人,转身走到陈铭面前,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陈,让你受委屈了。” “去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会议室里,其余的人噤若寒蝉,看向陈铭的目光里,只剩下了深入骨髓的敬畏。 以雷霆之势,完成了最后的清扫。 这个年轻人,手段之凌厉,心思之缜密,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陈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窗外阳光正好。 清溪镇最后的阴霾,已经彻底散去。 就在这时,桌上的红色电话,清脆地响了起来。 陈铭拿起听筒,里面传来李大山那激动而又淳朴的大嗓门。 “陈书记!俺们全村人都商量好了!” “明天一早,俺们去镇里,送您!” 第17章 一把万民伞,一颗父母心 第二天清晨,天光刚刚破晓。 陈铭的办公室里,已经收拾出了几个半满的纸箱。 他正在将书架上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归档,动作不疾不徐,神情平静。 清溪镇的这段旅程,即将画上句号。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最后竟如同潮水般,将整个镇政府大院都淹没了。 那声音嘈杂而热烈,有锣鼓声,有鞭炮声,更有人们汇聚在一起的鼎沸人声。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综合办的年轻同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 “陈……陈书记!您快……快下去看看吧!” “红星村的乡亲们……他们……他们把镇政府大院都给围住了!” 陈铭整理文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只一眼,饶是他两世为人,心志早已坚如磐石,此刻也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只见镇政府大院的广场上,黑压压地站满了人。 粗略看去,至少有几百号人。 他们衣着朴素,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队伍的最前方,村支书李大山昂首挺胸,手里高高举着一面巨大的锦旗。 金色的丝绒布面上,八个烫金大字在晨光下熠熠生辉——人民公仆,一心为民! 村民们的手里,也都提着东西。 有挎着一篮子土鸡蛋的大婶,有扛着一捆新鲜蔬菜的大叔,还有提着用布包得严严实实,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小伙子。 这些在旁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他们能拿出来的,最珍贵、最真诚的谢意。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几个壮劳力合力抬着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用粗壮的竹子做骨架,用崭新的红布做伞面,手工扎成的一把巨大“伞盖”。 万民伞! 这是在古代,百姓为感念清官离任时,自发赠予的最高荣誉! 它象征着百姓的拥戴,是比任何官方的嘉奖,都更为沉重,也更为荣耀的丰碑! 陈铭快步走下楼。 他一出现,原本还有些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百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是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感激与敬爱。 李大山大步迎了上来。 这个在冰雹天灾面前都没有掉过一滴泪的七尺汉子,此刻眼眶却通红一片。 他走到陈铭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他身后,几百名村民,像是得到了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弯下了腰。 整个场面,寂静无声。 却又蕴含着雷霆万钧般的力量,狠狠冲击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办公楼的窗户后面,镇政府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探出了头。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前所未见的一幕,心中翻江倒海。 那些曾经嫉妒过、非议过陈铭的人,此刻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那些曾经被打压、被排挤的干部,此刻眼中是解气,是敬佩,更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周正雄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窗前,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而又复杂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 这个年轻人,赢得的不仅仅是一个项目,一个功劳。 他赢得的,是民心! 李大山直起身子,用那嘶哑而又洪亮的声音,对着所有人,也对着陈铭,大声说道。 “陈书记!” “俺是个粗人,不会说啥好听的话。” “俺只知道,俺们红星村祖祖辈辈,就没过上过啥好日子!守着那几亩破果园,看天吃饭,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却充满了力量。 “是你!是你来了之后,顶着天大的压力,给俺们找来了樱桃项目,让俺们全村人看到了指望!” “是你在冰雹来的前头,被人当成疯子,还硬是拉着俺们做防护,保住了俺们一年的收成!” “是你在那瓢泼大雨的夜里,陪着俺们一起在地里挖沟排水,那泥巴,都快没过你的膝盖!” 朴实无华的话语,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李大山猛地一挥手,指向身后那把巨大的红伞。 “俺们没啥能报答你的!就凑钱,给你做了这把‘万民伞’!” “陈书记,您就是俺们红星村老百姓的父母官!这把伞,就是俺们几百口人的心!您走到哪,俺们的心,就跟到哪!” 说完,他再次带头,深深鞠躬。 “俺们,送陈书记!” 身后,几百名村民再次齐刷刷地鞠躬,异口同声的高喊响彻云霄! “送陈书记!” 在这一刻,前世所有的委屈与不甘,今生所有的隐忍与奋斗,仿佛都在这震天的呐喊声中,找到了最终的意义。 复仇的快感早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责任感与滚烫的成就感。 陈铭眼眶微热,他走上前,亲手扶起李大山。 他环视着一张张淳朴而真挚的脸,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各位乡亲,谢谢大家,我陈铭,受之有愧。” “我只是做了我分内应该做的事情。能有今天的成果,靠的是党的政策好,靠的是周书记的领导,更靠的是大家伙儿自己那股子不服输的拼劲和干劲!” 他没有居功,反而将一切都归功于所有人。 “我向大家保证,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清溪镇,更不会忘记红星村的父老乡亲!” 他郑重地从几个壮汉手中,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万民伞”。 也就在这一刻。 人群外围,县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宋佳,悄无声息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 晨光之下,年轻的副书记被数百名百姓簇拥着,手中高举着那把象征着民心所向的“万民伞”,他脸上的表情,是感动,是责任,更是对未来的坚定。 这个画面,被镜头永远地定格了下来。 它将成为一张极具感染力与宣传价值的照片,在不久的将来,出现在更高级别的报纸和刊物上。 送别的人群,在陈铭的再三劝说下,终于渐渐散去。 喧闹的镇政府大院,重新恢复了平静。 陈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那面锦旗和那把巨大的万民伞,小心翼翼地靠墙放好。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上面,反射出温暖而动人的光芒。 第18章 佳人同行,再踏新程 办公室里,阳光正好。 那面写着“一心为民,恩重如山”的锦旗,和那把巨大的“万民伞”,被陈铭小心翼翼地靠墙立着,像是两座无声的丰碑,为他这段短暂却波澜壮阔的清溪镇之旅,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陈铭正在将最后几本书装进纸箱。 他一回头,却看到林薇正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帮他整理着那些散落在纸箱里的书籍和文件。 她的动作很轻,很仔细,仿佛在整理一件件珍贵的艺术品。 女孩的眼圈还是红红的,鼻尖也有些发红,显然是刚才在楼下送别的人群中,也跟着一起哭过。 这个总是安安静静,像一泓清泉般的女孩,此刻那柔弱的肩膀在阳光下微微抽动着,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落寞。 “陈……陈书记。” 林薇察觉到陈铭的目光,连忙转过身,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恭喜你,要去县里高升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笑容也显得无比勉强。 陈铭看着她,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林薇在担心什么。 在镇政府这个小小的生态圈里,每个人身上都贴着无形的标签。 林薇从一开始,就被所有人打上了“陈铭的人”这个烙印。 自己春风得意时,她自然水涨船高,无人敢轻易招惹。 可自己一旦离开,清溪镇这片权力真空,很快就会有新的人来填补。 一朝天子一朝臣。 对于新来的领导而言,林薇这个前任心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尴尬。 最好的结果,是被彻底边缘化,从此坐上冷板凳,再无出头之日。 最坏的结果,甚至可能会成为某些人“杀鸡儆猴”立威的工具,日子过得会比所有人都艰难。 陈铭的目光微微一凝。 前世,他看过太多这样人走茶凉的悲剧。 这一世,他绝不允许自己身边的人,再重蹈覆辙。 更何况,即将前往的平江县,对他而言,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且充满了更多险恶斗争的漩涡。 在那里,他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 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并且熟悉自己工作习惯,能力又足够出色的助手,来帮自己尽快站稳脚跟。 林薇,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念头,在陈铭看到她那双泛红的眼睛时,便无比清晰地在他的心中,彻底定格。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陈铭合上最后一个纸箱,平静地说道。 “林薇,你跟我去一趟周书记办公室,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汇报。” 林薇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了陈铭身后。 …… 镇党委书记办公室。 周正雄正戴着老花镜,在一份文件上签署着自己的名字。 看到陈铭和林薇一起走进来,他放下笔,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陈,都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的车。”陈铭回答道,然后开门见山,“周书记,我来跟您辞行。另外,还有一件事,想请求您的帮助。” “哦?”周正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但说无妨。” 陈铭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将站在自己身后的林薇,往前让了半步。 他没有谈半句私人感情,而是完全从工作的角度,条理清晰地陈述着自己的理由。 “周书记,第一,咱们红星村的‘红宝石’樱桃项目,虽然前期工作已经完成,但后续的许多技术对接、资金申报、产销渠道开拓等工作,都需要和县农业局、财政局等多个部门进行长期且复杂的沟通。” “林薇同志从项目立项之初,就全程参与了所有工作,对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由她来继续跟进这项工作的交接,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项目的平稳过渡和后续发展,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周正雄听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中流露出思索。 陈铭的这个理由,完全站得住脚,是真正的“公事公办”。 陈铭没有停顿,继续说道。 “第二,县府办的工作千头万绪,我这次调过去,岗位还不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工作强度和复杂度,都会比在镇里大得多。我初来乍到,对县里的人和事都不熟悉。” “我需要一个了解我工作思路和习惯的助手,来帮我尽快熟悉情况,进入角色,把工作效率提起来。林薇同志在我身边工作了这么久,我们之间的工作默契,是别人无法替代的。” 这番话,说得坦诚而直接,既表达了自己对未来工作的重视,也点明了林薇的不可或缺性。 “第三,”陈铭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薇同志作为一名年轻的大学生村官,在清溪镇工作的这段时间里,工作能力突出,态度认真负责,任劳任怨,是我们基层干部中的优秀代表。” “将她这样优秀的年轻干部,选调到县里更大的平台去锻炼和发展,既是对她个人能力的肯定,也是咱们清溪镇党委培养人才、输送人才的政绩。这对于鼓舞我们镇里其他年轻干部的士气,也有着积极的意义。” 有理,有据。 公私兼顾,滴水不漏。 既解决了自己的实际需求,又把这件事上升到了为项目负责、为组织举荐人才的高度。 周正雄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用一种无比深邃的目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下属。 他更看到了一个有担当,有远见,更重要的,是重情重义的未来领袖。 一个在自己即将高升的时刻,还不忘为身边人铺路,懂得爱护自己羽翼的人,才能走得更远,飞得更高。 这正是他最看好陈铭的地方。 许久,周正雄那张苍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而有力。 “你说的这三点,我都同意。”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县委组织部的老张吗?我是清溪镇的周正雄啊。” “对,有个事想跟你沟通一下。我们镇里有个叫林薇的大学生村官,非常优秀,是个人才。陈铭同志调到县里后,很多工作需要交接,你看,能不能走一下‘人才借调’的程序,把她也一起调到县府办,协助陈铭同志工作?” “对,对,手续我们这边尽快补齐。好,好,那就这么定了,多谢了老张!” 挂断电话,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过一分钟。 周正雄看向已经彻底呆住的林薇,和蔼地笑了笑。 “小林啊,听到了吧?回去好好收拾一下,明天,就跟着小陈书记,一起去县里报到吧。” 林薇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惊喜,如同暖流般瞬间冲刷了全身,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晕眩。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正雄,又转头看向身旁那个神情依旧平静的陈铭。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无声地滑落。 但这一次,不是伤感,不是失落。 是难以言喻的激动,是拨云见日的狂喜,更是深入骨髓的感激。 她明白,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调动。 这是一份承诺,一份认可,更是一张通往全新未来的,无比珍贵的船票。 是陈铭,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再一次,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 第二天清晨。 一辆开往平江县城的中巴车,缓缓驶出了清溪镇的车站。 陈铭和林薇并排坐在靠窗的位置。 林薇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便装,头发也精心梳理过,整个人虽然还有些拘谨,但眉眼间那股压抑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亮光。 车窗外,清溪镇政府那栋熟悉的白色小楼,镇口的石碑,远处的青山,都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再见了,清溪镇。 这个他重生归来的起点,这个让他初尝胜利与民心的地方。 陈铭缓缓闭上了眼睛。 前世,在县城里被压制、被羞辱、被当成边缘人蹉跎了整整十年岁月的画面,一幕一幕,如同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起来。 那些嘲讽的嘴脸,那些冰冷的白眼,那些壮志未酬的夜晚。 他嘴角的弧度,在这一刻,变得冰冷而锋利。 平江县。 我,陈铭,回来了。 这一次,所有欠了我的,我将百倍奉还! 所有失去的,我也将亲手,一一夺回! 第19章 龙出浅滩,风起平江 开往平江县城的中巴车,在坑洼不平的乡间公路上颠簸前行。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从连绵的青山,到熟悉的镇口石碑,再到一排排低矮的农房,一切都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模糊,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再见了,清溪镇。 陈铭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仿佛只是在看一幅寻常的风景画。 坐在他身旁的林薇,却显得有些拘谨和兴奋。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便装,头发也精心梳理过,整个人虽然还有些放不开,但眉眼间那股压抑的阴霾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憧憬和亮光。 “陈哥,县城……我还是第一次来,听说比我们镇上繁华多了。”林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向往。 “嗯,会习惯的。”陈铭收回目光,淡淡一笑。 习惯? 对他而言,何止是习惯。 那座名为平江的县城,是他前世蹉跎了整整十年青春的地方,是他所有噩梦与屈辱开始的源头。 那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栋建筑,都深深刻在他的骨血里,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能闻到那里独有的,混杂着压抑与欲望的空气。 随着中巴车驶离乡道,汇入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窗外的景象开始变得不同。 高楼渐渐多了起来,路边的广告牌也变得光鲜亮丽。 当那座标志性的,顶着一个巨大钟表的“平江县百货大楼”映入眼帘时,陈铭的瞳孔,不易察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金手指,那沉睡在脑海深处的记忆数据库,像是被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激活。 无数尘封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 那是许多年前,同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 二十六岁的陈铭,刚刚从乡下被提拔到县府办,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他被分配给了时任县府办副主任的张建,做他的联络员。 张建比他大十岁,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待人亲切,一口一个“小陈”,拍着他的肩膀说要好好培养他。 年轻的陈铭对此深信不疑,感激涕零,将他视为自己的恩师和领路人。 直到那一次。 县里要向市里申报一个至关重要的“农业现代化示范县”项目,申报材料的撰写任务,落到了张建头上。 张建把这个担子,交给了陈铭。 整整一个星期,陈铭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熬了七个通宵,查阅了无数资料,结合自己下乡的经验,呕心沥血地写出了一份近三万字的详实报告。 报告交上去的那天,张建拿着那份厚厚的文稿,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小陈,写得好!太好了!思路清晰,数据扎实!你放心,你的功劳,我一定会在主任和县长面前,给你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铭激动得满脸通红,连声说着“谢谢主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天后,县长主持召开专题会议,听取项目申报方案的汇报。 张建意气风发地走上台,打开投影,将那份报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当成了他自己的成果,侃侃而谈。 从头到尾,没有提半个“陈铭”的名字。 陈铭当时就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心一点点地往下沉,但他还在安慰自己,或许领导不喜欢在会上表扬具体的人,或许张主任会在会后单独向领导汇报。 然而,汇报进行到一半,意外发生了。 报告中引用的一组关于全县粮食产量的关键数据,被当场指出了一个极其低级,却又无比致命的错误。 那个数据,比去年的实际产量,凭空少了一个“零”。 这直接导致整个报告的立论基础,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主持会议的县长当场勃然大怒,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张建的鼻子破口大骂。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么重要的报告,连最基本的数据都能搞错!你们县府办就是用这种态度来对待工作的吗?” 全场死寂。 张建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他先是惊慌,但仅仅几秒钟后,他立刻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又痛心疾首的表情。 他转过身,用一种无比失望和愤怒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了角落里的陈铭。 “小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指着陈铭,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 “这份报告的基础数据,我不是让你反复核对过三遍吗?你怎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你太让我失望了!” 那一瞬间,陈铭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道晴天霹雳在自己脑中炸响。 他想站起来辩解,说自己交上去的原稿绝对没有错。 但当着全县所有领导的面,他一个刚来的小科员,人微言轻,他的辩解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对张建的质疑,瞬间转移到了他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那目光里,有鄙夷,有愤怒,有幸灾乐祸。 他成了那个理所当然的,为领导的失误背锅的替罪羊。 会议结束后,他被叫到县长办公室,狗血淋头地痛骂了半个小时。 而张建,则因为“用人失察”,被不痛不痒地批评了几句,反而塑造了一个被下属坑害的无辜形象。 从那天起,陈铭在县府办被彻底边缘化。 所有脏活累活都丢给他,所有的功劳荣誉都与他无关。他像一个透明人,在那个压抑的办公楼里,蹉跎了整整十年。 十年后,心灰意冷的他,最终被“发配”到了一个更偏远的乡镇,直到重生。 …… 中巴车猛地一刹,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将陈铭从那冰冷刺骨的回忆中,硬生生拽了回来。 终点站,平江县汽车客运站,到了。 车厢里人声鼎沸,乘客们纷纷起身,拿取行李。 陈铭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已经和几分钟前,截然不同。 那段屈辱的记忆,没有像前世那样让他感到痛苦和绝望。 反而像是一块冰冷的磨刀石,将他今生所有的锋芒与斗志,打磨得愈发锐利,寒光四射! 他缓缓地,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开始对比。 前世的他,是一个毫无根基,仰人鼻息的愣头青。除了一腔热血和天真,一无所有。面对张建这种老油条的构陷,他连一丝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而今生的他,截然不同! 他的背后,有清溪镇“红宝石”樱桃项目这块金光闪闪的政绩!有老书记周正雄不遗余力的赏识和推荐! 他的身后,站着红星村几百名将他视为“救命恩人”的父老乡亲,那把“万民伞”,就是他最厚重的民意基础! 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绝对信得过,并且能力出众的得力助手! 最重要的是,他拥有未来二十年的记忆! 他不再是那只误入狼群,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一次,他是带着赫赫战功,挟雷霆之势,猛龙过江! 张建……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前世你踩着我的尸骨,平步青云。 这一世,我回来了。 该轮到你尝一尝,从云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了! “陈哥?我们……到站了。”林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 陈铭眼中的所有波澜,瞬间褪去,重新恢复了那古井无波的深邃。 他睁开双眼,转头看向林薇,脸上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走吧。” 他站起身,从行李架上拿下自己的纸箱,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们的新征程,开始了。” 两人走出车站,刺眼的阳光迎面而来。 不远处,一栋灰白色的高大建筑,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庄严肃穆,楼顶的红色国徽,熠熠生辉。 平江县人民政府。 陈铭拎着纸箱,林薇拉着行李箱,并肩站在了这座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大楼前。 阳光照在他年轻而坚毅的脸上,将他深邃的眼眸,映照得亮如星辰。 他在心中,一字一句,无声地宣告。 张建,我回来了。 第20章 狭路相逢,下马威! 平江县人民政府,这座灰白色的高大建筑,在刺眼的阳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庄严肃穆,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权力气息。 楼顶的红色国徽,熠熠生辉,仿佛一只永远俯瞰着众生的眼睛。 陈铭拎着那个半满的纸箱,林薇拉着小小的行李箱,两人并肩站在大楼前的广场上。 林薇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与新奇,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行李箱的拉杆,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对她而言,这里是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世界,是她人生即将开启的新篇章。 而对陈铭来说,这里是他所有噩梦与屈辱开始的源头。 前世,他就是从这扇大门走进去,然后被困在里面,蹉跎了整整十年,直到心死。 如今,他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揣着一颗赤诚之心,却懵懂无知的愣头青。 他是带着赫赫战功,挟雷霆之势,猛龙过江! “走吧。”陈铭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率先迈开脚步,向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走去。 林薇连忙跟上,亦步亦趋。 县政府办公大楼内部,与清溪镇那栋亲切甚至有些随意的小楼,截然不同。 走廊里光可鉴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张油墨和木质家具混合的味道。 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个个脚步匆匆,神情严肃,即便是交谈,也都是压低了声音,自带着一种机关单位特有的秩序感和距离感。 陈铭的出现,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他太年轻了,身上那股刚刚从基层带上来的锐气,与这里沉稳压抑的氛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少人都在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着他,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一些过来人看新人的淡漠。 他们大多都听说了,从清溪镇调来一个“猛人”,凭一己之力搞定了樱桃项目,还“预言”了冰雹天灾,是市里某位大领导都点名关注的红人。 “请问,县府办怎么走?”陈铭拦住一个路过的中年干部,客气地问道。 那干部看了他一眼,态度还算温和:“上三楼,左拐到底就是。你们是新来报到的?” “是的,谢谢您。” 陈铭道了谢,带着林薇上了三楼。 县府办的牌子,就挂在走廊最深处。 一间巨大的开放式办公室里,坐了十几个人,电话声、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像上紧了发条的钟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 陈铭和林薇的到来,让办公室里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办公室文员站起身,推了推眼镜:“你们是?” “同志你好,我们是从清溪镇调来报到的,我叫陈铭,这位是林薇。”陈铭微笑着递上自己的调令。 “哦,陈铭……”那文员念叨了一句,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陈铭同志,欢迎欢迎。我姓李,是办公室的老科员了。” 他嘴上说着欢迎,态度却不咸不淡。 “按照流程,你们新来的,要先去分管人事的张建张副主任那里登记入档,然后由他来安排具体的工作岗位。”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那间唯一关着门的独立办公室。 “张主任就在里面。” 张建! 当这个名字从老李口中说出时,陈铭的瞳孔,不易察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张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却将自己死死踩在脚下十年,最终窃取了自己所有功劳,还反手将自己一脚踹进深渊的脸,瞬间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 前世的仇人,这么快就见面了。 还真是,狭路相逢。 “好的,谢谢李哥。”陈铭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他转身,对有些不知所措的林薇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 “笃,笃,笃。” 陈铭抬手,敲响了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不疾不徐的男声。 陈铭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头审阅着一份文件。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带着一股知识分子特有的书卷气,正是前世那个将陈铭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县府办副主任,张建。 看到陈铭和林薇进来,张建并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用钢笔在文件上圈画着,仿佛办公室里根本没有进来人。 他就这么晾了两人足足三分钟。 林薇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脸上满是局促不安。她能感觉到,这位领导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铭却依旧平静,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看着张建。 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蹩脚戏剧。 终于,张建放下了笔,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喝了一小口。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刚刚发现陈铭两人一样,抬起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陈铭递过来的调令上。 “清溪镇来的?” 他拿起调令,只看了一眼,便随手扔在了桌角,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哦,就是那个搞樱桃的……叫陈铭,对吧?” 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身前,用一种审视的、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陈铭。 “年轻人,有点冲劲,搞出点小名堂,是好事。”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带着一股敲打的意味。 “但是,你要搞清楚,乡镇上那一套,和在县里机关工作,是两码事。” “这里水深,关系复杂,讲究的是规矩,是人情世故。不像下面,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上课。 “到了这里,要多看,多听,多学,最重要的是,要少说话。明白吗?” 赤裸裸的下马威! 这是一套再经典不过的职场PUA,是上位者对新来者最直接的地位宣示和权力碾压。 林薇的脸都白了,她担忧地看着陈铭,生怕他年轻气盛,当场顶撞起来。 然而,陈铭的反应,再次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不卑不亢地微笑道:“谢谢张主任的提点,您的教诲,我记下了。” 张建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以为是自己的下马威起了作用,这个所谓的“红人”已经被自己镇住了。 可陈铭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过我想,无论水深水浅,也无论是在乡镇还是在机关,为人民服务这颗心,是不变的。” 陈铭的目光清澈而坚定,直视着张建的眼睛,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我在清溪镇是这么做的,到了县里,也一样会这么做。” 这句话,绵里藏针! 既表明了自己的工作立场和原则,也等于是不软不硬地,将张建那套官场厚黑学给顶了回去!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没想到,这个从乡下上来的年轻人,竟然敢当着他的面,反驳他的“教诲”! 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眼神一冷,心中已然动了真怒。 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既然你不肯乖乖听话,那我就先敲断你的骨头,磨掉你所有的棱角! 他冷哼一声,伸手指向办公室角落里,那堆积如山,几乎要顶到天花板的故纸堆。 “既然你这么有干劲,这么想为人民服务,那正好。”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和恶意。 “就把那些陈年旧档,给我整理一下吧。分门别类,做好索引目录。”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成果。” 这是赤裸裸的打压和刁难! 那堆档案,是县府办成立几十年来积压下来的废旧文件,少说也有上千斤重,上面落满了灰尘,许多纸张都已发黄变脆。 整理这种东西,是整个县府办最繁琐、最枯燥、最没有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别说三天,就是给他三十天,也未必能整理出个头绪。 张建这是要让陈铭一来,就坐上冷板凳,把他扔进故纸堆里,彻底边缘化!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这欺人太甚了! 她刚想开口为陈铭辩解,却被陈铭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了。 陈铭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布满灰尘的档案,不但没有丝毫的气馁和愤怒,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谁也无法读懂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因为就在他看到那堆档案的瞬间,他脑海中那沉睡的记忆数据库,被瞬间激活了! 前世,他也被张建用同样的手段,发配去整理过这堆废纸。 也正是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他无意中发现了一份被混在旧档案里的,关于县里某位重要人物以权谋私的关键证据! 而那位重要人物,恰好就是张建一直以来死心塌地投靠的,最大的靠山! 只是前世的他,人微言轻,胆小懦弱,发现了也不敢声张,最终只能让那份证据,和他的青春一起,被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 可这一世,不同了。 张建以为他扔过来的是一副埋葬自己的棺材。 殊不知,他亲手递过来的,是一把能将他和他的靠山,一同送进地狱的,最锋利的刀! 猎人,已经看到了猎物最致命的弱点。 “好的,张主任。” 陈铭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沉稳有力。 “保证完成任务。” 第21章 故纸堆里的宝藏 档案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浓重到几乎凝成实质的陈腐气息,便扑面而来。 那是无数纸张在漫长岁月中缓慢腐朽,混合着灰尘与潮气的味道,像是一座古墓被开启时,喷涌而出的第一口死亡气息。 光线昏暗,只有一扇蒙着厚厚污垢的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房间里,没有桌椅,没有像样的家具。 有的,只是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铁皮架子,以及架子上、地上,堆积如山,仿佛永无尽头的文件和卷宗。 它们像一座座沉默的坟丘,静静地矗立在这里,埋葬着这个县城几十年的光阴,也埋葬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里不是办公室。 这里是被人遗忘的角落,是权力的垃圾场,是一个用来埋葬人的地方。 林薇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景象,彻底呆住了。 她那张干净秀气的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陈哥,这……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 “他们这是要把你往死里整!这堆东西,别说三天,就是三个月也整理不完!” 她为陈铭感到不公,更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清溪镇,陈铭是能呼风唤雨、力挽狂澜的英雄。可到了这里,在这座等级森严的权力大楼里,他却像一只被随意拿捏的蚂蚁,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然而,与林薇的激动和愤怒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铭的平静。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怒气,甚至连一丝不快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间“坟墓”,那深邃的眼眸里,反而闪过一抹旁人无法读懂的,玩味的光芒。 “小薇,别生气。” 陈铭转过头,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在有些人眼里,这里是棺材。” “但在我眼里,这里是金山。” 林薇愣住了,她完全不明白陈铭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陈铭没有过多解释,他展现出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领导力。 他指了指门口附近,那些码放得还算整齐,只是落满灰尘的几堆档案。 “这些是近几年的,应该有人做过初步分类。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文件重新登记,用电脑做一份电子索引表格。” “不用太细,先搭个框架。”陈铭补充道,“对了,你顺便注意一下这些文件的编码规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门道。” 这个任务,虽然也繁琐,但至少是在桌子上干活,不用去碰那些最脏最乱的故纸堆。 这是一箭三雕。 既是安抚了林薇的情绪,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胡思乱想。 也是一种保护,他不愿让这个干净的女孩,跟着自己一起在灰尘里打滚。 更是为自己后续的“寻宝”,埋下了一个合情合理的伏笔。 “可是陈哥,那你……”林薇还是不放心。 “我?” 陈铭笑了笑,脱下自己的外套,随手搭在门把手上,然后慢条斯理地卷起了衬衫的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我当然是去挖金子了。” 说完,他不再犹豫,一头扎进了那片堆积如山的故纸堆深处。 他并非漫无目的地胡乱翻找。 他的脚步,他的目光,都带着一种惊人的目的性。 在林薇看来,他只是在灰尘弥漫的卷宗山之间穿行,动作看起来和普通的整理没什么两样。 但只有陈铭自己知道,他脑海中那沉睡的记忆数据库,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 他的双眼,仿佛开启了透视功能,直接穿透了那些泛黄的纸张和模糊的字迹,精准地锁定着他需要的区域。 “八十年代末,基建项目审批档案……” “九十年代初,历史遗留问题处理卷宗……” 他的脚步,最终停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里堆放的,都是一些关于县里桥梁、道路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历史勘探资料,时间久远,内容枯燥,是整个档案室里最冷门,最无人问津的部分。 前世,他就是被发配到这里,在整理这堆废纸时,无意中发现那个秘密的。 陈铭伸出手,轻轻拂去一份卷宗上的厚厚灰尘,当他的指尖触摸到那粗糙而冰凉的牛皮纸封面时,一段尘封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张建的靠山,时任县委副书记的钱卫国! 正是这位钱副书记,在九十年代初,主管全县的基础设施建设。 他主导的一个名为“清溪河二号桥”的重点工程,最终因为“地质条件复杂,技术出现重大失误”而成了烂尾工程,白白损失了国家上百万的拨款。 而相关的责任认定和技术论证报告,就被巧妙地隐藏在了这堆无人问津的“历史勘探资料”里,成了一笔谁也说不清的糊涂账。 前世的陈铭,发现了疑点,却胆小懦弱,人微言轻,最终只能让这个秘密,和自己的青春一起,被尘封在岁月的角落里。 可这一世,不同了! 张建,还有你背后的钱卫国。 你们以为扔给我的是一副埋葬我的棺材。 殊不知,你们亲手递过来的,是一把能将你们一同送进地狱的,最锋利的刀! …… 与此同时,县府办的大办公室里。 几个老油条正聚在一起,一边喝着茶,一边低声议论着,言语间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讽。 “哎,你们说,那个从乡下上来的愣头青,现在是不是已经被灰尘给淹没了?”一个尖嘴猴腮的科员笑着说。 “哈哈,我看是。那档案室,狗进去都得迷路。张主任这手可真高啊!” “三天?我看给他三十天,他都未必能理出个头绪来。到时候,还不得乖乖地跑去跟张主任磕头认错?” 议论声中,张建端着他那标志性的紫砂茶杯,慢悠悠地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听着下属们的议论,脸上没有制止,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笑容。 他走到饮水机前,不紧不慢地续上热水,用杯盖撇去浮沫,淡淡地开口道: “年轻人嘛,有锐气是好事,是动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办公室。 “但是,光有锐气不行,还得懂规矩。这股气太盛了,容易伤到自己。所以啊,得磨一磨,磨掉那些没用的棱角,才能成器。” 他吹了吹滚烫的茶水,目光望向档案室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等他什么时候自己想明白了,知道该怎么‘尊重’前辈,知道在这栋楼里该怎么说话做事了,再来找我谈。” 这番话,将他的阴险和自负,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他看来,陈铭的下场已经注定。要么被那堆废纸彻底磨掉所有心气,变成一个听话的工具人;要么就忍受不了,自己卷铺盖滚蛋。 无论哪一种,他都赢定了。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 就在他发表这番胜利宣言的同一时刻。 在那间昏暗、压抑,被他视为“刑场”的档案室深处。 陈铭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的手,从一堆看似毫不相关的故纸堆中,精准地抽出了一份薄薄的,封面已经严重破损的卷宗。 《平江县桥梁勘探历史资料汇编(一九九一)》。 外面,是张建志得意满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荡。 “等着吧,不出三天,他会哭着来求我。” 第22章 利刃在手,引而不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光艰难地穿透档案室那扇污浊的小窗时,这间被遗忘的“坟墓”已经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原本堆积如山的故纸堆,靠近门口的一角,已经被清理得井井有条。 几十捆档案被分门别类地码放在地上,贴上了简易的标签,虽然依旧陈旧,却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垃圾,而有了几分秩序感。 林薇正坐在陈铭从别的办公室“借”来的一张小书桌前,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的愤怒和无措。 在陈铭的指导下,她只用了一个下午,就大致摸清了这些陈年档案的编码和分类逻辑。 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陈铭的拆解下,变成了一块块清晰具体、可以执行的模块。 这种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让她对陈铭的敬佩,又加深了一层。 她偶尔抬起头,看向那个在档案山深处默默忙碌的背影,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信赖。 她总觉得,陈哥不像是在整理档案,更像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而陈铭,此刻确实像一位手持手术刀的主刀医生。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精准而高效。 他并没有急着去处理那份最关键的《桥梁勘探历史资料汇编》,而是耐心地,一堆一堆地梳理着周围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卷宗。 他在布局,更是在为自己寻找合理的掩护。 当他的手触碰到一摞积满灰尘,标签上写着“人事调动”的牛皮纸袋时,他的动作,不易察察地停顿了一下。 就是这里。 他脑海中的记忆数据库,像是被电流精准地击中,瞬间激活了相关的信息流。 “小薇,你过来一下。”陈铭喊道。 林薇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快步走了过来:“陈哥,怎么了?” “这些是历年的人事调动和处分文件,时间跨度很大,很多人的信息都混在一起了。”陈铭指着那堆文件,眉头微皱,仿佛真的遇到了难题。 “你帮我把这些文件按人名重新归档,特别是留意一下那些现在还在办公室的几位老同志的履历。” 这个要求听起来合情合理,是整理工作的正常步骤。 林薇不疑有他,立刻点了点头:“好的,陈哥。” 她开始细心地翻阅那些泛黄的纸张,而陈铭的目光,则状似无意地,落在了其中一份即将被林薇翻过的,薄薄的处分通告草稿上。 那上面的人名,正是昨天给他指路的那个办公室老科员,老李。 一段尘封的记忆,在陈铭的脑海中清晰浮现。 二十多年前,这位老李,还是一位年轻气盛的笔杆子,因为一次重大会议纪要的重大疏漏,差点被开除公职。 当时,是办公室一位姓高的副主任,顶着巨大的压力,力排众议,才把他保了下来。 而那位高副主任,为人正直,不懂变通,后来在机构改革中,被张建的靠山钱卫国,用手段排挤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闲职单位,最终郁郁而终。 这份恩情,老李嘴上不说,但一定记在心里。 这份人情,就是未来自己团结办公室里那些中间派,对抗张建的一张重要底牌。 陈铭不动声色地看着林薇将那份文件登记入册,将那个独特的档案编号,深深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着昨天那个角落走去。 他再次拿起了那份《平江县桥梁勘探历史资料汇编(一九九一)》。 这一次,他没有急着翻开。 他把它拿到窗边,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仔细地检查着卷宗的封面和装订线。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 很快,他就在书脊的位置,发现了几个极其微小的,与原有装订孔略有错位的针眼。 这是二次装订过的痕迹! 前世的他,是在绝望中胡乱翻阅时,凭运气发现了秘密。 而这一世的他,是带着凶器的地图,来精准地挖掘宝藏! 他的心脏,开始沉稳而有力地跳动起来。 他回到角落,背对着林薇,用一把从工具箱里找到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挑开了那几颗已经锈蚀的订书钉。 动作轻柔,仿佛在拆解一枚最精密的炸弹。 厚厚的勘探报告被摊开。 陈铭直接翻到了中间部分。 果然,在两份枯燥的地质数据图表之间,夹着几张明显纸质和颜色都略有不同的薄纸。 它们被伪装成了技术附录,页码也被巧妙地修改过,如果不逐字逐句地核对,根本不可能发现异常。 纸张已经严重泛黄,上面的字迹是手写的,笔锋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那是一份关于“清水河二号桥”项目的紧急会议纪要。 纪要潦草地记录了在发现地质问题后,几位领导的不同意见。 其中,用红笔划出的,是钱卫国斩钉截铁的批示:“技术问题,内部消化!工程进度,不容延误!” 而在纪要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原始的工程追加款项批条。 那上面,“同意拨付三十万”的字样下面,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清晰无比。 钱卫国! 找到了! 就是它! 扳倒钱卫国,撕开张建保护伞的最关键证据!一份足以证明他在烂尾工程中,存在着渎职、滥权,甚至可能涉及贪腐的阴阳合同的关键部分! 那一瞬间,陈铭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要燃烧起来。 前世的屈辱,今生的隐忍,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狂喜。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地吐出。 他眼中的火焰,迅速被一片冰冷的理智所覆盖。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证据,是一把双刃剑,更是一枚核弹。 现在就抛出去? 那不叫复仇,那叫自杀。 以他现在的人微言轻,这份证据只会被钱卫国和张建动用全部力量,轻松定义为“伪造”,而他自己,则会因为“诬告领导”的罪名,被碾得粉身碎骨,永世不得翻身。 证据的威力,从来不取决于它本身,而在于它出现的时间,和亮出它的方式。 现在,还不是时候。 陈铭冷静地,将那几张薄纸重新夹回原处,用手将书脊压平,再用那几颗旧的订书钉,按照原来的针孔,一丝不苟地,重新装订好。 他将这本埋藏着惊天秘密的卷宗,轻轻地,放回了它原来所在的,那片黑暗的角落里。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猎人,已经将最锋利的刀刃,重新插回了刀鞘。 他需要的,是等待一个最佳的,一击毙命的时机。 “陈哥,你站那儿发什么呆呢?” 林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关心。 她已经整理完了那堆人事档案,正好奇地看着陈铭。 陈铭转过身,脸上所有的波澜都已褪去,重新挂上了那温和的微笑。 他摇了摇头,轻松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灰尘太大了,有点呛鼻子。找到了吗?” “什么找到了?”林薇一脸茫然。 “金子啊。”陈铭笑着,指了指那堆积如山的故纸堆,“还早呢,继续干活吧。”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窗外那栋庄严的县府大楼。 张建,钱卫国…… 别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现在,我需要一个让这把刀,不得不出鞘的舞台。 第23章 一堂生动的官场课! 第三天上午,县府办的大办公室里,气氛一如既往。 电话声、键盘声和偶尔的低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机关单位特有的、忙碌而压抑的画卷。 当陈铭和林薇从那间“坟墓”般的档案室里走出来,准备去打点热水时,办公室里原本还算活跃的空气,瞬间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凝滞。 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老科员,不约而同地收住了话头。 正在给张建办公室里那盆名贵兰花浇水的综合科小王,动作也慢了半拍,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们就像一群正在领地里休憩的羚羊,突然闯入了两个不属于这里的物种,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但那种无形的排斥和警惕,却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 没有人跟他们打招呼,甚至没有人正眼看他们。 他们被当成了空气。 林薇端着水杯,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手背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她能感觉到那些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藏在眼角余光里的审视和淡漠,像无数根细小的芒刺,扎得她浑身难受。 “陈哥,我……我真的快受不了了。” 走到饮水机旁,趁着接水的间隙,林薇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陈铭说道。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委屈和愤怒。 “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们?我们又没有做错任何事!这简直就是欺负人!” 陈铭默不作声地帮她接满水,然后又给自己的杯子续上。 他示意她稍安勿躁,端着水杯,带着她走到了走廊最尽头的窗边。 这里相对僻静,能看到楼下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也能将整个大办公室的景象,尽收眼底。 “小薇,你觉得他们是在孤立我们,对吗?”陈铭递给她那杯热水,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林薇点了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但换个角度想。”陈铭的目光投向办公室里,眼神深邃,“这也是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观察他们的机会。” 林薇一愣,不解地看向他。 陈铭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抬起下巴,示意她看向办公室里。 “看到那个正在给张主任泡茶的年轻人了吗?” 林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个叫小王的年轻人,他正小心翼翼地用杯盖撇去浮沫,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他叫王浩,是张建的头号马仔,办公室里所有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几乎都是他包了。” 陈铭的声音带着一丝洞穿人心的冷彻。 “他以为只要鞍前马后,就能换来张建的青睐。但他不懂,在张建这种人眼里,他只是一个用起来顺手的工具。你看吧,等张建将来有任何提拔的好处,第一个想不起的就是他。” 林薇听得有些发懵。 陈铭的目光又转向了办公室最角落的位置。 “再看那个一直低头看报纸的,就是上次给我们指路的老李。” 林薇看到,那位姓李的老科员正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读着一份《平江日报》,仿佛办公室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看起来与世无争,但他是我们这间办公室里,资格最老的人,是办公室的‘活字典’。谁家有什么背景,谁和谁有过节,他心里都有一本账。所以你看,即使是张建,平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这种人,轻易不站队,但一旦他决定帮你,能量会超乎你的想象。他们,是潜在的盟友。” 陈铭的分析,让林薇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从未想过,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复杂的人际关系。 “还有那几个。”陈铭的视线,落在了正凑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的几个中年干部身上,“他们是‘本土派’,大多都是平江县本地人,靠着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在单位里自成一派。” “对我们这种从乡镇上来的‘外来户’,他们天生就带着一股排斥和优越感。想让他们闭嘴,靠讨好和融入是没用的,你必须拿出让他们仰望,让他们不得不服的实力。” 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林薇听得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她一直以为,只要勤勤恳恳地工作,就能得到认可。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过去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和可笑。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她下意识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依赖。 陈铭转过头,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水静下来,才能看清楚水里的倒影。”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现在所有人都像避瘟神一样离我们远远的,正好方便我们把每个人的真实面目,把他们背后的派系立场,都看得一清二楚。” “办公室政治,说穿了,就是‘人’的政治。搞懂了人,就搞懂了一切。” 他看着林薇,目光灼灼,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导师。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削尖了脑袋去融入他们。而是要安安静静地,等待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们不得不主动来找我们,甚至来求我们的机会。” 就在陈铭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下的瞬间。 办公室里,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综合科的科长,张建最信任的心腹,接起了电话。 “喂,县委办……什么?这么急?” 只听了两句,他的脸色就“刷”的一下变了,写满了震惊和慌乱。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挂断电话,拿着笔记本,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冲进了张建的办公室。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办公室里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气氛,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紧张。 陈铭站在走廊的窗边,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微一凝。 他脑海中那沉睡的记忆数据库,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星,瞬间被点燃! 他记得! 就是这个时间点,就是这个场景! 前世,县里为了迎接省里的招商引资考察团,突然下达了一个紧急任务,要求县府办在两天之内,拿出一份高质量的,关于平江县未来三年产业规划和投资环境的汇报材料。 这个任务,最后落在了综合科的头上。 结果,综合科那帮笔杆子,写惯了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面对这种需要真材实料和宏观视野的硬骨头,根本啃不下来。 他们熬了两个通宵,拿出来的东西,被县领导批得狗血淋头,斥为“一堆空话套话的废纸”,让县里在市领导面前丢尽了脸。 张建也因为这件事,被分管领导狠狠敲打了一番,灰头土脸了好一阵子。 想到这里,陈铭的嘴角,不易察察地,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苦心等待的“舞台”,来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 张建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拉开,里面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 “废物!一群废物!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综合科科长面如死灰地从里面走了出来,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整个人都蔫了。 张建铁青着脸,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些刚才还在看热闹的同事,被他这阴冷的目光一扫,纷纷低下头,假装忙碌,生怕这口黑锅砸到自己头上。 张建的视线在办公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他的目光,穿过人群,阴冷地落在了刚刚从走廊走进来的,神色平静的陈铭身上。 那眼神,就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找到了可以甩出致命毒液的目标。 第24章 一个烫手的山芋 张建阴冷的目光,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办公室里巡视了一圈,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刚刚从走廊走进来的陈铭身上。 那眼神里的怨毒和算计,几乎要凝成实质。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股寒意,纷纷低下头,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成为那条毒蛇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张建脸上的阴冷在下一秒便烟消云散。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领导特有的,带着几分威严和关切的表情,从办公室门口走了出来,站到了整个大办公室的中央。 “同志们,都先停一下手里的工作。”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让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刚刚接到县长办公室的紧急通知。”张建的语气变得严肃而郑重,“三天后,我县要举办一场近年来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招商引资洽谈会。市里和省里的领导都会亲自出席,意义非同凡响。” 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享受着这种掌控全场的感觉。 “为了让与会的重要客商,能对我县有一个更深刻、更全面的了解,县长亲自指示,要求我们县府办,拿出一份关于‘平江县近三十年工业变迁史及未来发展潜力’的深度分析报告!” “深度”、“紧急”、“县长亲自过问”! 这几个词,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砸在办公室每一个人的心头。 所有人都知道,这活儿不好干。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写材料了,这需要查阅海量的历史档案,需要跟经贸委、统计局、档案馆等多个部门协调要数据,更需要极强的分析能力和宏观视野。 最要命的是,时间太紧了! 张建的目光,转向了综合科科长王浩,后者正拿着笔记本,一脸的惶恐和为难。 “小王啊。”张建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切”,“这份报告,按理说应该由你们综合科牵头负责。怎么样,有把握吗?” 王浩的脸色瞬间惨白,他拿着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支支吾吾地说道:“张……张主任,这个……这个时间实在太紧了。” “别说三天,光是把那些分散在各个局、各个档案室的资料找齐,恐怕都得一个星期。而且很多都是几十年前的旧数据,统计口径都不一样,我们……我们人手实在不够,恐怕……恐怕很难按时拿出高质量的稿子啊!”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为难,当然,也夹杂着几分表演出来的无能。 这段对话,俨然就是一场设计好的双簧。 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名正言顺地甩出去。 果然,张建听完,故作沉吟地皱起了眉头,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副“我也很为难”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呢?县长亲自交代的任务,再大的困难也要克服嘛!”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张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就在这时,张建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神色平静的年轻人身上。 “我看,这个艰巨的任务,可以交给陈铭同志嘛!”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慧眼识珠”的惊喜。 “唰——!” 一瞬间,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陈“铭的身上。 那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等着看好戏的戏谑。 张建迈开步子,径直走到陈铭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是虚伪到令人作呕的欣赏和鼓励。 “陈铭同志,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笔杆子硬,理论水平高,在清溪镇的时候就屡立奇功,是我们县府办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俗话说得好,疾风知劲草,烈火见真金!组织上就是要给你们年轻人压担子,给你们机会,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我相信你,一定能不负众望,圆满完成这次任务!”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将一个巨大的黑锅,硬生生包装成了一份无上的荣耀,强行扣在了陈铭的头上。 角落里,林薇的脸都气白了,放在身侧的双手死死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无耻!太无耻了! 然而,还没等陈铭说话,张建就紧接着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他仿佛善解人意地说道:“这样吧,考虑到你还在整理档案,任务也很重,就不为难你了。” “明天,明天早上上班之前,你先给我拿一份初稿出来就行。” “我相信你的能力!” “轰——!” “一天之内拿出初稿!”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被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震得目瞪口呆。 疯了!这张建简直是疯了! 这已经不是刁难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说一天,就是让综合科那帮笔杆子不眠不休地干上三天,也未必能凑出一份像样的初稿来。 所有人都明白,张建这是要逼着陈铭,要么交一份狗屁不通的垃圾报告,要么干脆就交白卷。 无论哪个结果,他“眼高手低”、“不堪大用”、“德不配位”的帽子,都戴定了! 从此以后,陈铭在县府办,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一招,阴险,狠毒,不留任何余地!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陈铭的脸上,他们等待着,等待着看这个年轻人会如何反应。 是会暴怒地反抗?还是会屈辱地辩解?亦或是低声下气地求饶? 张建也抱着双臂,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得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陈铭,像是在欣赏自己即将完成的杰作。 然而,陈铭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所有人或同情、或看戏的目光中,在张建志得意满的注视下。 陈铭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没有丝毫的愤怒,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为难都没有。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他迎着张建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只说了两个字。 “好的。” 这两个字,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烟火气,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 办公室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陈铭这完全不合常理的反应,搞蒙了。 张建脸上的得意笑容,也猛地僵住。 他愣了一下,他预想过陈铭一百种崩溃的反应,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地,接下这个必死的局。 这感觉,就像他用尽全力挥出的一记重拳,却打在了一团虚无的空气上,让他自己都差点闪了腰。 一种莫名的不安,开始在张建的心底悄然蔓延。 而接下来陈铭的动作,更是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平静地接受完任务后,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坟墓”般的档案室。 而是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迈开脚步,径直走向了刚才还在和张建一唱一和,此刻正一脸不知所措的综合科科长王浩。 陈铭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 他走到王浩面前,在那位比他年长近十岁的科长面前站定,用一种客气得近乎反常的语气,微笑着开口说道: “王科长,那接下来就要麻烦你了。” “麻烦把关于这个报告的所有现有资料,都给我一份,谢谢。” 他的镇定,和那反常的礼貌,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王浩的心脏,也让办公室里所有旁观者,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悸和强烈的不安。 这个年轻人,他到底有什么底气? 他凭什么,敢接下这个死局? 第25章 一夜惊艳 第二天清晨,县府办的大办公室里,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时间刚过八点,离正式上班还有半小时,但办公室里居然已经坐满了人。 所有人都来得特别早,一个个正襟危坐,表面上都在低头看文件、擦桌子,但那游离的眼神和竖起的耳朵,无不暴露了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 他们在等待,在期盼。 他们在等着看一场注定要上演的好戏,等着看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科员,将如何被张建主任按在地上,狠狠地摩擦。 综合科科长王浩,更是殷勤地为张建的办公室换上了新烧的开水,又小心翼翼地给那盆名贵的君子兰擦拭了一遍叶片上的灰尘。 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主角登场,然后敲锣开戏。 角落里,林薇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她昨晚一夜都没睡好,几次想去敲陈铭宿舍的门,想问问他到底有什么打算,但都被陈铭以一句轻描淡写的“相信我,早点休息”给劝了回来。 可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是一天之内,要拿出一份关于平江县三十年工业变迁史的深度报告啊! 这根本就不是人类能完成的任务! 她坐立不安,目光一次又一次地瞟向办公室门口,每当有脚步声传来,她的心都会猛地揪紧。 她既盼着陈铭出现,又害怕他出现。 而这场好戏的总导演,张建,则是在八点二十五分,才挺着肚子,施施然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他今天的心情显然极好,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手里还端着一个泡着上好龙井的玻璃杯,热气氤氲。 他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像巡视领地的狮王一样,在办公室里慢悠悠地踱了一圈,享受着众人投来的敬畏目光。 最后,他站定在办公室中央,清了清嗓子,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小王啊,一会儿陈铭同志的初稿要是交上来了,你先拿去复印几份,发给大家都学习学习。” 他的声音不大,但那份居高临下的戏谑,却像鞭子一样抽在空气里。 “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县府办的年轻人,是如何迎难而上,挑战极限的嘛!” 办公室里响起一阵压抑的、心照不宣的窃笑声。 “学习”是假,公开处刑才是真! 就在这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和分针精准地重合在“八点三十分”的位置。 上班的铃声,准时响起。 也就在铃声落下的那一瞬间,一个从容不迫的身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是陈铭。 他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丝毫熬夜的疲惫与憔悴,眼神平静如水。 在他的腋下,夹着一份用蓝色文件夹精心装订好的文件。 在整个办公室瞬间凝固的空气里,在数十道或同情、或戏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 陈铭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径直走到了张建的办公桌前。 他将那份文件,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动作很轻,发出的声音却像一声惊雷,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 “张主任。” 陈铭抬起头,迎着张建那玩味的目光,平静地开口。 “您要的初稿。” 张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他没想到陈铭居然真的敢交东西上来,而且看这厚度,还不是敷衍了事的几页纸。 有点意思。 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甚至懒得第一时间伸手去拿。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年轻人死要面子,用一堆从网上抄来的废话和空话,堆砌出来的文字垃圾罢了。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一百种方式,来当众把这份垃圾批得体无完肤,让陈铭从此再也抬不起头。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这才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像夹起什么脏东西一样,捏起了那份报告。 他本想随意翻两下,就直接扔到王浩的桌上,然后开始他的“批评教育”。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那一行打印的黑体大字上时,他脸上的肌肉,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关于平江县工业结构变迁的历史回顾与未来转型路径的战略思考》 这个标题…… 好大的口气! 张建的眉头皱了起来,一种莫名的不悦涌上心头。 他翻开了第一页。 前言部分,没有一句空话,开门见山,用极其精炼的语言,概述了平江县从建国初期到九十年代,工业发展的三个阶段,以及每个阶段面临的核心问题。 逻辑清晰,用词精准,俨然是出自积年老吏之手! 张建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压下心头那丝不安,继续往下翻。 第二部分,历史回顾与数据分析。 当看到这一页时,张建的瞳孔,猛然收缩! 报告里不仅罗列了从县档案馆、经贸委、统计局等各个渠道汇总而来的,横跨三十年的枯燥数据。 更惊人的是,陈铭竟然用手绘的方式,制作了数张清晰明了的柱状图、折线图和饼状图! “工业总产值变化趋势图”、“各类型企业数量增减对比图”、“重点企业税收贡献占比分析图”…… 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统计口径都不尽相同的陈年数据,在这些图表的整合下,变得一目了然,充满了说服力! 这……这怎么可能? 就算把综合科那帮笔杆子关在一起三天三夜,也不可能把那些故纸堆整理得如此清晰!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说前面的内容只是让张建感到震惊,那么,当他翻到报告的第三部分,“未来转型路径的战略思考”时,他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报告里,用超前的眼光和详实的数据分析,大胆地提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观点! 报告指出,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县里那几个已经濒临破产、被所有人都视为财政包袱的老国营厂区,如纺织厂、机械厂、罐头厂等,其真正的价值,根本不是那些破铜烂铁的生产线! 而是它们所占据的,位于城乡结合部的,大片的,廉价的工业用地! 报告建议,应该立刻停止对这些僵尸企业的无效输血,通过“腾笼换鸟”的思路,将这些厂区进行重新规划! 一部分可以改造为现代化的物流仓储中心,承接未来的商业发展需求! 另一部分,则可以打包整合,打造一个以农产品深加工为主的“产业集群”,与平江县作为农业大县的优势,形成联动! “腾笼换鸟”? “产业集群”? 这些闻所未闻,却又显得无比高深的名词,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张建的脑袋上,让他头晕目眩。 他想挑错,却发现报告的逻辑严密到了极致,每一个观点都有前面详实的数据作为支撑,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闭环。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的认知水平,根本就理解不了其中关于未来产业布局的深刻内涵。 他……他甚至连修改的资格都没有! 张建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轻蔑,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一片涨红的猪肝色。 他拿着那份报告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这不是一份初稿! 这是一份可以直接呈报给县长,甚至市领导的,拥有极高水准的战略分析报告! 办公室里,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同事们,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张主任的脸色,怎么越来越难看? 他不是应该暴跳如雷地开始训斥吗?怎么半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离得最近的王浩,悄悄探过头,只瞥见了报告上那张“工业总产值变化趋势图”和旁边的一行小字,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倒吸一口凉气,猛地缩了回去。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反常的景象。 一场精心准备的公开羞辱,在无声无息之间,变成了一次更加响亮,更加彻底的当众打脸! 张建涨红着脸,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在陈铭平静的注视下,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放这儿吧。” 说完,他像是逃跑一样,狼狈地抓起那份烫手的报告,快步走进了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砰!” 一声重响,门被重重地关上,也隔绝了外面数十道惊愕的目光。 张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死死地盯着那份报告,眼神中满是怨毒、嫉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用尽全力压制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压低了声音。 “钱书记,事情有点不对劲……” “那个叫陈铭的小子,邪门得很!” 第26章 神来之笔与“偶遇” 县府办副主任,张建的办公室里。 烟雾缭绕。 张建靠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手里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眼神复杂地盯着桌上那份报告。 嫉妒,像是一条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 但同时,又有一股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佩服,从心底里冒出来。 这份报告的水平,太高了! 高到让他这个在体制内混了二十年的老油条,都感到了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他拿起一支红笔,想在上面修改几个地方,以彰显自己的领导水平。 可他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都改不下去。 每一个用词都精准老到,每一个观点都逻辑严密,每一个数据都支撑有力。 任何修改,都像是给一件完美的艺术品画蛇添足,只会显得自己愚蠢可笑。 最终,他只能在几个无关痛痒的标点符号上,划了几个圈,聊以自慰。 “哼,有点小聪明罢了。” 张建把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扔,酸溜溜地自语道。 他拿起报告的封面,在“作者”那一栏,犹豫了片刻,最终落笔写下了五个大字。 “县府办综合科”。 他刻意模糊掉了陈铭的个人贡献,将这份天大的功劳,巧妙地变成了“集体智慧的结晶”,而他作为综合科的分管领导,自然是最大的功臣。 做完这一切,他心中的那点不安和嫉妒,瞬间就被即将到来的巨大荣耀所取代。 他仿佛已经看到,县长在看到这份报告后,对自己大加赞赏的模样。 他仿佛已经听到,在年底的干部调整会议上,自己的名字被郑重提起的宣告。 张建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志在必得的得意笑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拿起那份被他视为“晋升阶梯”的报告,春风得意地对门外喊道:“小王,我到县长那边汇报工作,天大的事也别来打扰我!” …… 与此同时,县长办公室。 县长赵立冬正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三天后,市里组织的全市招商引资现场会就要在平江县召开,连省里都派了分管领导下来。 这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压力。 可平江县这几年经济发展乏善可陈,工业上更是毫无亮点,让他拿什么去向市领导和外地客商展示? 桌上摊着几份经贸委和发改局送来的材料,全都是些陈词滥调,空话套话,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群饭桶!” 赵立冬烦躁地将那堆废纸推到一边,靠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 张建推门而入,脸上挂着谦恭而自信的笑容。 “县长,您要的关于我县产业规划的汇报材料,我们县府办拿出来了。” 赵立冬抬了抬眼皮,心里并没抱什么希望。 县府办那帮笔杆子,写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是一把好手,但干这种需要真材实料的硬活儿,恐怕也是半斤八两。 “放那儿吧。”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张建却恭敬地将报告递到了他面前:“县长,这份报告有点不一样,您最好现在就看看。” 赵立冬皱了皱眉,不情愿地接了过来。 当他看到那个大气磅礴的标题时,眼神微微一凝。 当他翻开前言,看到那逻辑清晰、直指核心的概述时,他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当他看到报告中那些用手绘图表清晰呈现的,横跨三十年的数据分析时,他靠在椅背上的身体,猛地向前倾了过来! 而当他最终看到关于盘活老厂区,“腾笼换鸟”、“打造产业集群”那石破天惊的战略构想时,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从不耐,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作了狂喜! “啪!” 赵立冬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 “好!好啊!” 他拿着那份报告,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这份报告,就是我们平江县的‘出师表’!就是一场及时雨啊!” …… 县府大楼,三楼的走廊上。 陈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刚刚好。 他没有去偷听,更不需要去打探。 根据前世的记忆,县长赵立冬是个工作狂,每天下午三点到四点,是他审阅重要文件、做出关键决策的黄金时间。 而以张建那种急于邀功、唯恐功劳被别人抢走的性格,他拿到报告后,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冲到县长面前去表功。 现在,就是最佳的时机。 他从档案室里,随手拿起一份需要送往计生科的普通文件,脸上挂着平静无波的表情,迈开从容不迫的脚步,朝着走廊另一头的县长办公室方向走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林薇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手心全是冷汗,完全不明白陈铭要做什么。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别人窃取,他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他就这样拿着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是打算……放弃了吗? 在林薇焦灼不安的注视下,陈铭的脚步,不紧不慢,一步一步,精准地,停在了县长办公室那扇虚掩的门前。 他没有敲门,也没有探头。 他只是像一个恰好路过,准备去隔壁办公室送文件的普通科员。 也就在他脚步停下的那一瞬间。 办公室里,县长赵立冬那压抑不住的,充满了兴奋和惊喜的赞叹声,清晰无比地穿透门缝,响彻在安静的走廊里。 “海涛同志(张建)!这份报告是谁写的?!” “这个思路太清晰了!太有前瞻性了!尤其是这个关于老厂区盘活的思路,简直是神来之笔!” 办公室里,正准备谦虚几句,然后顺理成章接下这份天大功劳的张建,脸上的笑容猛然僵住。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门口那个年轻人的目光。 而办公桌后的县长赵立冬,也因为没有得到回答,疑惑地抬起了头,顺着张建僵硬的视线,望向了门口。 刹那间。 三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走廊里,原本流动的空气,在这一刻,仿佛瞬间凝固。 第27章 谁是执笔人? 死寂。 县长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凝固成了透明的琥珀,将三个人神态各异的表情,清晰无比地定格在这一刹那。 县长赵立冬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和疑惑,从办公室里那份让他拍案叫绝的报告,移动到门口这个年轻人平静的脸上。 而张建,那张刚刚还因为准备接下天大功劳而泛着红光的脸,此刻已经血色尽褪。 他看着门口的陈铭,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惊骇。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敢在这里?! 赵立冬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喜欢这种被下属晾在一边的感觉,他指了指门口的陈铭,再次发问,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海涛,我问你,这位小同志是谁?” “还有,这份报告,到底是谁写的?” 张建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大脑飞速运转,试图用一套早已烂熟于心的官场话术,将这个致命的场面糊弄过去。 “县长,这位是……是我们县府办新来的大学生,叫陈铭。” 他含糊地介绍了一句,然后立刻把话题拉回到报告上。 “至于这份报告,是……是我们综合科,在我的带领下,发挥集体智慧,日夜攻关拿出的成果。” “陈铭同志年轻,有冲劲,这次也参与了一些基础的资料整理工作,正好过来送个文件。”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点出了陈铭的“新人”身份和“基础”工作,又把自己塑造成了运筹帷幄的领导者,将这份天大的功劳,牢牢地按在了“集体”这个最安全、也最方便他窃取的名头之下。 然而,赵立冬根本不关心这些办公室政治。 他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份能解决他燃眉之急的报告上。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张建的表功,手指重重地点在报告的某一页上。 “这个思路很好!” 赵立冬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芒,他指着那段关于“盘活老纺织厂土地,置换为商业开发用地”的文字,提出了一个极其刁钻,也极其核心的问题。 “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的政策障碍怎么解决?这中间的审批流程非常复杂,耗时很长,我们等不起!” “报告里只提了一句‘可参照外省先进经验’,太模糊了!具体是哪个省?什么经验?有没有可以立刻上手操作的范本?”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张建那华丽的伪装,直刺他空洞无物的内核。 “这……这个……” 张建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大脑一片空白。 他哪里知道什么外省经验! 他拿到报告后,只草草翻看了那些宏观的结论和大胆的构想,为之震惊,为之狂喜,然后就迫不及待地跑来邀功,根本没去深究这些要命的细节!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涨红了脸,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这个……我们也是刚刚提出一个初步构想,具体的实施细则,还需要……需要联合国土、规划等部门,再……再进一步研究……” 看着他这副窘迫的模样,赵立冬眼中刚刚燃起的火苗,瞬间熄灭了大半,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办公室的气氛尴尬到极点,张建感觉自己快要被县长那冰冷的目光刺穿时。 一个平静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了起来。 “县长,这个问题,我或许可以解释一下。” 是陈铭。 他向前迈了一步,走进了办公室,在那位手足无措的副主任和目光锐利的县长面前站定。 他没有等赵立冬发问,便直接接过了话头,声音清晰而沉稳,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在他看来不过是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常识题。 “报告里提到的‘外省经验’,具体指的是苏南地区在九十年代初推行的‘退二进三’模式。” “退二进三?” 赵立冬的眼神猛然一凝,这个词他隐约听过,但具体内涵却不甚了了。 “是的。”陈铭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所谓‘退二进三’,就是引导处于城市中心区域的第二产业,也就是工业企业,有序退出,将腾出来的宝贵土地,发展为商业、金融、服务业等第三产业。” “至于您担心的土地性质变更流程过长的问题,‘苏南模式’的核心操作经验,恰恰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陈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在赵立冬最关心的点上。 “具体操作上,可以不必走常规的‘先收储,再拍卖’的漫长流程。而是由县政府牵头,成立一个临时的‘资产置换与开发领导小组’,直接与有实力的开发商进行谈判。” “我们可以出让一部分土地的‘未来商业开发权’,来置换开发商对老厂区下岗职工的‘一次性身份置换金’和对其他待改造国企的‘技术升级扶持资金’。” “简单来说,就是用我们手中最值钱的‘土地预期’,去换取我们当前最急需的‘资金’和‘稳定’!” “这还只是第一步。” 陈铭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等商业区初步建成,我们就可以用产生的税收和土地增值收益,反过来哺育那些转移到郊区工业园的新企业,真正实现‘以商养工’的良性循环!” “同时,商业区的开发,本身就能创造大量的服务业就业岗位,优先安置那些下岗职工,从而彻底解决社会稳定的后顾之忧!” “分步开发、以商养工、解决安置……” 这一整套闻所未闻,却又环环相扣、逻辑严密到了极致的连环构想,通过陈铭那极具感染力的语言,生动无比地展现在赵立冬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在解释报告了。 这是在升华! 是在展现一个远比报告本身更加宏大、更加成熟、也更加具有操作性的战略蓝图! 赵立冬彻底听呆了。 他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讶,到震惊,最后,化作了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兴奋! 他感觉自己眼前,仿佛被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好!太好了!” 赵立冬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向陈铭的目光,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充满了欣赏、赞叹和如获至宝的喜悦! 他完全忽略了旁边已经面如死灰的张建,径直走到陈铭面前,用一种近乎于命令的,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这份报告,是你写的吧?” “不用说了!” 赵立冬重重地一挥手,直接拍板! “从现在开始,你,立刻加入到这次招商引资洽谈会的筹备领导小组里来!” “具体工作,就是负责这份报告的深化、细化和后续的落实工作!需要哪个部门配合,你直接跟我讲!” “英雄不问出处!年轻人,有想法,有能力,就不要怕担担子!” 县长的指令,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小小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这番话,不仅是对陈铭能力的最高肯定,更是当着张建的面,对这份报告的真正归属,做出了最权威、最不容辩驳的裁决! 公开处刑! 这是一场无声,却又无比响亮的公开处刑! 张建站在一旁,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轰”的一下冲到了脸上。 那张脸,从涨红,到煞白,最后变成了一片难堪的铁青。 火辣辣的疼!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所有的伪装和算计,都在这个年轻人从容不迫的阐述下,被撕得粉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显得那么愚蠢,那么可笑。 他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想发怒,却在县长那欣赏的目光和陈铭平静的眼神下,连一丝发怒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他不仅没能窃取到半点功劳,反而因为“欺上瞒下”、“无能空谈”,在县长心里留下了永难磨灭的恶劣印象。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亲手策划了这场“鸿门宴”,最终的结果,却是自己毕恭毕敬地,将这个最可怕的对手,送到了县长的面前,让他一步登天! 赔了夫人又折兵! 张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如遭雷击,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而陈铭,则是在他那充满了怨毒和绝望的注视下,迎着县长欣赏的目光,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的,县长。” 简单的四个字,宣告着县府办的权力格局,从这一刻起,即将迎来一场剧烈的地震。 第28章 一杯茶的人情冷暖 当陈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县府办综合科大办公室门口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原本还有些窃窃私语的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数十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无法掩饰的震惊,有发自肺腑的嫉妒,有小心翼翼的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丝……敬畏。 那些曾经对他不屑一顾,视他为空气的老油条们,此刻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手中的报纸和文件,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整个办公室,仿佛变成了一个高压锅。 而陈铭,就是那个风暴的中心。 他无视了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年轻人飘飘然的注目礼,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表情。 他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那是原本属于角落的位置,但此刻,却显得如此耀眼。 他刚刚坐下,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一个身影就带着一阵香风,殷勤地凑了过来。 是综合科的老科员,人称老李的李卫国。 就在今天早上,这个人还躲在人群里,等着看陈铭被张建主任公开处刑的笑话。 而此刻,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灿烂到有些谄媚的笑容。 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紫砂茶壶,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个崭新的搪瓷杯。 “小陈啊,不,陈老弟!” 老李的声音热情洋溢,那一声“陈老弟”,叫得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亲切。 “刚才在楼道里,我都听见了!你在县长面前那番话,我的乖乖,水平真是太高了!把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脸都给比下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为陈铭泡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一股清雅的茶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来,尝尝我这雨前龙井,我托人从省城带来的,平时都舍不得喝!” 老李将那杯冒着热气的茶,毕恭毕敬地放在了陈铭的桌面上。 那动作,仿佛不是在递一杯茶,而是在呈上一份庄重的贡品。 这突如其来,近乎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热情,让不远处的林薇,直接看呆了。 她张着小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还是那个平日里眼高于顶,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们一眼的老李吗? 陈铭端起茶杯,杯壁的温度恰到好处。 他轻轻吹了吹浮沫,对老李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李哥,太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老李搓着手,笑得更灿烂了,“以后工作上,还需要陈老弟你多多指点我们这些老同志嘛!” 这一幕,像是一颗信号弹,彻底引爆了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 其他人仿佛瞬间醒悟过来,纷纷开始行动。 之前说过风凉话的女同事,拿着一份文件凑了过来,满脸堆笑地请教“写材料的遣词造句技巧”。 隔壁科室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副科长,特意绕过来拍了拍陈铭的肩膀,亲切地询问他“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 临近中午,这场不动声色的“示好”运动,达到了顶峰。 好几个不同科室的同事,都热情地凑过来,邀请陈铭一起去食堂吃饭。 更有甚者,一个发改局的科长,直接提议中午去外面的“鸿运酒楼”撮一顿,美其名曰“为你庆祝,为你接风洗尘”。 面对这一张张热情洋溢的笑脸,陈铭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他一一婉拒了所有的邀约。 “谢谢各位领导的厚爱,不过真不行。” “下午还有县长亲自交办的任务要落实,实在走不开。”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从容,但那句“县长亲自交办的任务”,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让所有人都无法再继续纠缠。 他的这份从容与疏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 恰恰相反,在这些官场老油条的眼中,这更显得他沉稳、持重,是能担大任的样子,反而让他们更加高看了一眼。 直到喧嚣的人群散去,林薇才终于找到机会,快步走到陈铭身边。 她压低了声音,但那语气里的兴奋和激动,却怎么也压不住。 她的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 “陈铭哥,你太厉害了!” “你刚才看到了吗?张副主任从县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那脸色,简直就跟猪肝一个颜色,难看死了!” “还有老李他们,上午和下午,简直就像换了个人!太现实了!” 她的喜悦是那么的纯粹,那么的发自内心,那是在压抑和委屈之后,终于扬眉吐气的畅快。 看着她这副激动的模样,陈铭的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通透和宠溺。 他轻声说了一句,足以让林薇记很多年的话。 “这只是开始。” “习惯就好。” 简单的六个字,却像是一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林薇心中那因为环境剧变而产生的些许不安。 她看着陈铭那双平静深邃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啊,这只是开始。 跟在陈铭哥身边,以后这样的场面,恐怕还多着呢。 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 面对周围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面对这世间最真实的人情冷暖,陈铭的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前世四十五年的人生,他早已见惯了这种捧高踩低,看透了这副趋炎附势的众生相。 他心中如明镜一般,清楚地知道,这些人今天所顶礼膜拜的,根本不是他陈铭这个人。 而是他背后,那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县长赏识”。 一旦这四个字的光环褪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甚至会第一个冲上来,在你身上再踩上几脚。 他微笑着应对着每一个向他示好的人,既不刻意疏远,也不过分亲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但在他的心里,已经默默地将这些人分门别类。 谁是纯粹的墙头草,只能利用,不能信任。 谁是尚有底线的同僚,可以在有限的范围内,进行团结。 谁又是张建的死党,必须时刻提防。 一张无形的人际关系网络图,在他的脑海中,被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办公室里的喧闹和吹捧,还在继续。 陈铭应付着又一个前来套近乎的同事,目光却不经意间,越过人群,投向了窗外。 他的视线,穿过县城的楼宇,望向了更远处的,清溪镇的方向。 在那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报告的成功,只是敲门砖。 真正要让平江县这盘死水活起来,真正要为自己积累起无可撼动的政治资本,关键还在于后续项目的落地。 他想起了那个因为资金和技术问题,在前世最终流产的樱桃种植项目。 想起了那个项目背后,隐藏着的巨大机遇和同样巨大的挑战。 想到这里,陈铭嘴角的微笑,不自觉地淡去。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周围的奉承与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的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起了下一步的棋局。 第29章 比灾年更可怕的丰收 县府办综合科的办公室里,气氛热烈得像是在提前过年。 陈铭的位置,已经从不起眼的角落,换到了整个大办公室里采光最好,也最显眼的位置。 桌上那盆绿油油的绿萝,是办公室主任亲自去花鸟市场挑的,此刻在阳光下,叶片闪着翠绿的光,生机盎然。 同事们的热情,也像这盆绿植一样,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 一会儿是有人拿着报纸,过来请教“标题该如何提炼才更有冲击力”。 一会儿又有人端着茶杯,过来探讨“公文写作中排比句式的精妙运用”。 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谦恭而热切的笑容,仿佛陈铭不是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年轻人,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写作大师。 他们吹捧的,当然不是陈铭的写作水平。 而是他背后那道看不见,却又光芒万丈的护身符——县长赵立冬的赏识。 在这栋权力的大楼里,这道护身符,比任何职称和资历都更加管用。 陈铭微笑着,耐心地应付着每一个人,言辞谦逊,态度温和,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疏远,也不过分亲近。 林薇坐在不远处,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陈铭,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崇拜。 她觉得,陈铭哥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将所有不可能,都变成理所当然。 就在这片喧嚣热闹之中,陈铭办公桌上那台黑色的座机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铃铃——!” 清脆而急促的铃声,瞬间让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都聚焦在了那部电话上。 在这个时间点,会直接打到陈铭办公桌上的电话,很可能来自某个重要的部门,甚至……是县领导。 陈铭冲周围的同事们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工作,然后不紧不慢地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县府办。” 话筒里,瞬间传来一个激动到近乎嘶吼的,充满了巨大喜悦的声音! “陈主任!是我!清溪镇的李大山啊!” 声音大得,连旁边几位同事都清晰地听见了。 “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李大山的声音因为过度兴奋,都有些变调了,他扯着嗓子,像是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他的好消息。 “陈主任!咱们的樱桃!咱们的樱桃成了啊!” “农技站的专家今天刚来我们镇里,做了初步的测产!我的乖乖,长势太喜人了!专家说,得益于您之前指导我们做的科学管理和病虫害防治,今年的产量,至少是去年的三倍!搞不好,能有四倍!” “而且品质,也是历年来最好的!个大!饱满!糖分高!专家都说,拿到市里去,那都是顶尖的货色!” 这个消息,像是一颗重磅炸弹,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周围的同事们,脸上先是震惊,随即,全都露出了羡慕和祝贺的表情。 这可不是写一份报告那么简单了。 这是实打实的产业政绩! 是能写进年终总结,能让县领导在大会上点名表扬的硬通货! 林薇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她为陈铭感到由衷的高兴,这下,再也没人能质疑陈铭的能力了。 然而,作为这场喜悦风暴的中心,陈铭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分喜悦。 他静静地听着,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前世的记忆碎片,如同深海中的暗流,被“大丰收”这三个字,猛地搅动了起来。 他打断了李大山还在继续的兴奋吹嘘,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 “李书记,你先别光顾着高兴。” 电话那头的李大山,声音一滞,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陈铭没有理会他的错愕,一连串冷静而尖锐的问题,如同连珠炮一般,脱口而出。 “销路联系得怎么样了?” “之前那几个来考察过的外地客商,有没有跟他们签下明确的采购合同?” “他们承诺的保底收购量是多少?有没有白纸黑字写下来?” “价格谈妥了吗?是按照去年的价格,还是有新的定价标准?” 这一连串冰冷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大丰收”那喜庆华丽的外袍,露出了底下可能存在的致命隐患。 整个办公室,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冷却了下来。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明白陈铭为什么会问这些问题。 丰收了,还怕卖不掉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李大山那支支吾吾,底气不足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这个……合同……倒是还没签死……” “那几个老板都来看过了,一个个都拍着胸脯,把咱们的樱桃夸上了天。都说好,都说要!” “但是……他们说现在行情不好说,不好把价格定死,得到时候采摘了,再……再‘随行就市’……” 随行就市! 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铭的心上,让他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他的脑海中,一幕尘封已久的,无比清晰的记忆画面,被瞬间激活了! 他清楚地记得,就是这一年! 邻县的水果,尤其是和清溪镇樱桃同期上市的早熟桃,也遭遇了史无前例的大丰收,产量暴增。 两个县的产量叠加在一起,直接导致整个区域市场陷入了严重的供大于求。 那些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水果商贩,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故意不签合同,不报实价。 他们前期把果农的期望值高高捧起,等到樱桃大规模成熟,一天不摘就会烂在地里的时候,他们再联手,用“随行就市”这个最堂皇的理由,将收购价狠狠地,一刀杀到成本线以下! 前世,清溪镇的无数果农,就是在这场被商贩们精心策划的“丰收陷阱”中,赔得血本无归。 堆积如山的樱桃,从希望的果实,变成了绝望的垃圾,成筐成筐地烂在地里,散发出酸腐的气息。 有些果农无法接受一年的心血打了水漂,还背上了沉重的债务,甚至引发了后续一系列严重的社会稳定问题。 那一年,对清溪镇的果农来说,不是丰年。 是灾年。 是一场远比冰雹和干旱,更加令人绝望的灾难。 陈铭挂断了电话,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神中甚至透出一丝冰冷的寒意。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被他这反常的模样搞蒙了,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气氛,此刻变得压抑而诡异。 林薇终于忍不住,她快步走到陈铭身边,压低了声音,担忧地问道: “陈铭哥,这不是大喜事吗?樱桃大丰收,这是天大的政绩啊,你怎么……” 陈铭没有回答她。 他的目光,穿过窗户,望向县城远方的天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即将被丰收的喜悦所淹没,却又隐藏着巨大危机的樱桃林。 他缓缓地,用一种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自语。 “丰收,有时候比灾年更可怕。”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林薇的心头,也给这间刚刚还洋溢着喜悦的办公室,笼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云。 第30章 看不见的黑手 那句“丰收,有时候比灾年更可怕”的轻声自语,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综合科办公室里,激起了一圈无形的、冰冷的涟漪。 刚刚还围绕在陈铭身边,笑容热情得几乎要融化掉的同事们,此刻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困惑。 大丰收,怎么会比灾年还可怕? 这位新晋的红人,县长眼中的青年才俊,难道是压力太大,说胡话了? 办公室里的气氛,从刚才的热烈喧嚣,瞬间跌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薇站在陈铭身边,感受着这股气氛的变化,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她看着陈铭那张过分冷静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冰冷、凝重,甚至是一丝……杀意的复杂光芒。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陈铭办公桌上那台黑色的座机电话,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咆哮! “铃铃铃——!” 这急促得如同催命符一般的铃声,让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跳! 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那部电话上。 还是清溪镇的电话吗? 陈铭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脸上那股冰冷的杀意被他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拿起话筒,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喂,你好,县府办。” 话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喜悦的呐喊,而是一道充满了极致恐慌与绝望的嘶吼! “陈主任!是我!李大山啊!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啊!” 李大山的声音,像是被野兽追赶的旅人,沙哑,破裂,充满了末日来临般的恐惧。 那声音大得,仿佛要刺穿听筒,在整个办公室里回荡。 “完了!陈主任!全完了!” “那帮天杀的客商!那帮挨千刀的畜生!他们全都串通好了!” 李大山已经语无伦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就在刚才!不到半个小时!之前那几个把咱们樱桃夸上天的老板,像约好了一样,同时给我们村里打电话!” “他们说……他们说今年的收购价,要,要拦腰再对折!只给五毛钱一斤!五毛啊!” “那连我们的本钱都不够啊!连雇人采摘的工钱都不够啊!” “他们还说,爱卖不卖!整个平江县,甚至隔壁县的樱桃都大丰收,他们不愁没地方收!我们不卖,有的是人排着队卖给他们!” “村里……村里已经炸了锅了!” 李大山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颤抖。 “好几家的婆娘,听到这个价,当场就瘫在地上哭昏过去了!一年的盼头啊!全家老小一年的指望啊!就这么没了!” “陈主任!求求您!您给拿个主意吧!再这么下去,要出人命的啊!” 这番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周围的同事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变成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骇然。 他们终于明白了陈铭刚才那句话的含义。 丰收,真的比灾年更可怕! 天灾,毁掉的只是一年的收成。 而人祸,毁掉的,是人心,是无数家庭活下去的希望! 林薇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她捂着嘴,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担忧。 她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急转直下到这种地步! 然而,作为这场绝望风暴的中心,陈铭的反应,却再一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半分惊讶。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李大山的哭诉,大脑却如同最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无数信息碎片在飞速碰撞、重组。 市场波动是正常的。 商贩压价也是常见的。 但是,所有客商,像提前收到了统一指令一样,在同一时间,用同一种口径,报出同一个低到足以逼死人的价格。 这绝对不正常! 这不是市场行为! 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手法精准而狠毒的定点绞杀! 背后,必然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这一切! 陈铭一边用平静的语气安抚着电话那头几近崩溃的李大山,一边在脑海中飞速筛选着前世的记忆。 “李书记,你先别慌,稳住大家的情绪,千万不能出乱子。”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一剂强心针,让李大山那混乱的思绪,稍稍有了一丝稳定。 紧接着,陈铭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一个让电话那头的李大山,和办公室里所有竖着耳朵偷听的同事,都感到匪夷所思的问题。 “李书记,你仔细回忆一下。” “这次领头过来考察,话说得最漂亮,现在带头压价最狠的那个客商,是不是姓黄,叫黄四海?” “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 这个问题,问得是如此的具体,如此的精准,仿佛陈铭亲眼见到了那个人一样!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秒,李大山那充满了极度震惊和不可思议的声音才猛然响起,调子都变了。 “对!对对对!就是他!就是那个叫黄四海的王八蛋!” “陈主任……您……您怎么会知道?您认识他?” 陈铭没有回答。 在得到肯定答复的那一刹那,他心中最后一块拼图,被瞬间补全了。 一瞬间,所有的迷雾,都被驱散。 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黑手,露出了它狰狞而熟悉的面目。 陈铭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冰冷如刀。 黄四海! 他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前世,这个黄四海在平江县的农产品流通领域,也是一号人物。而他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县府办综合科副主任,张建的远房表弟! 一切,都串起来了!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个在县长办公室里,被自己亲手送上公开处刑台的男人——张建!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阴狠毒辣的借刀杀人! 陈铭的脑海中,瞬间就复盘了张建整盘阴险的棋局。 在县长面前丢了天大的脸,张建知道,在体制内,在明面上,他已经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威胁。 于是,他便走了这步最阴损,也最致命的棋! 他不动用任何体制内的力量,而是通过他的亲戚黄四海,在体制外,在陈铭最引以为傲,也是最无法掌控的市场上,发动了这场致命的突袭! 他要毁掉的,根本不是清溪镇的樱桃。 他要毁掉的,是陈铭赖以安身立命,赖以获得县长赏识的最大政绩! 一旦樱桃项目因为大规模滞销而彻底失败,一旦由此引发了果农的巨大经济损失,甚至激化成难以收场的群体性事件。 那么,他陈铭,就不再是什么“青年才俊”、“有功之臣”。 他会变成一个“好高骛远”、“纸上谈兵”,给县里捅出天大篓子的罪人! 到时候,功劳将瞬间化为罪孽! 赏识将瞬间变成厌恶! 张建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愤怒的果农,失望的县领导,还有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同僚,就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拥而上,将他陈铭撕得粉身碎骨! 这,才是张建真正的报复! 杀人不见血! 陈铭挂断了电话,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变故,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陈铭那张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的脸,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林薇快步走到他身边,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焦急。 “陈铭哥,现在……现在该怎么办啊?” 陈铭没有说话。 他的拳头,在宽大的办公桌下,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握紧了。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泛出森然的青白色。 他面临着一个重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困局。 一边,是清溪镇几百户果农一年的心血,是他们那一张张充满了期盼,又即将陷入绝望的脸。 是即将如火山一般喷发的滔天民怨。 另一边,是躲在暗处,手腕阴狠,招招致命的政敌。 他就像一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战士,前有深渊,后有追兵。 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第31章 两条腿走路 县府办公楼外的走廊尽头,一扇窗户半开着,沉闷的风灌进来,吹不起半点涟漪,反而让空气显得更加压抑。 李大山就站在这扇窗前,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身上的确良衬衫,布满了褶皱,还沾着几块泥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沟壑纵横,像是干裂的河床。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是极致的焦虑与彻夜未眠的证明。 他才从清溪镇一路骑着摩托车狂奔而来,满身的尘土和绝望。 林薇端着一杯热水,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看着李大山那副仿佛天塌下来了的模样,心里又急又疼。 “李书记,您……您先喝口水,别太着急了……” 李大山没有接水杯,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陈铭,嘴唇哆嗦着,半天挤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陈……陈主任……” 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那里面蕴含的痛苦,让林薇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村里……村里要翻天了啊!” “王二婶家的,昨天还乐呵呵地算着今年能多挣几千块钱,好给儿子凑彩礼。今天听到那五毛钱的价,当场就哭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还有赵老三,闷着头喝了一天酒,刚刚他婆娘跑来跟我说,他拿着斧头,要去把自己家的樱桃树全砍了!他说种这玩意儿,不是种的果,是种的债,是种的催命符!” 李大山一拳砸在窗台上,眼泪混着尘土,在黝黑的脸上冲出两道浑浊的沟壑。 “我拦住了赵老三,可我拦不住全村人啊!那可是几百户人,上千口子一年的指望啊!陈主任,从天上掉到地底下,真会逼死人的!” 他的声音从压抑的嘶吼,变成了近乎崩溃的哀求。 “我们信你,才把樱桃侍弄得这么好!现在……现在出了这种事,您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面对李大山这山崩地裂般的绝望,面对林薇那写满了担忧和求助的目光,陈铭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没有立刻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说一句空洞的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从林薇手中拿过那杯水,亲自递到李大山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李书记,先把水喝了。” 那声音不响,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狂风暴雨中的李大山,下意识地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他颤抖着手,接过水杯,滚烫的茶水让他混沌的大脑,稍稍有了一丝清明。 陈铭等他喝了几口水,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才缓缓开口。 他的问题,依旧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尖锐,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问题的核心。 “压价的那些客商,是不是都以那个黄四海为首?” 李大山猛地点头:“对!就是他!其他人全都看他眼色行事!” “他们给出的价格,是不是惊人的一致?都是五毛钱一斤,一分不多,一分不少?”陈铭继续追问。 “没错!”李大山咬牙切齿,“就像提前串通好的一样!” “他们放出话来,说我们不卖,就去找隔壁县的?” “是……是的……” 问到这里,陈铭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目光投向窗外,眼神变得幽深而冰冷。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对李大山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书记,你现在明白了吗?” “这不是生意,这是一场冲着我来的狙击。他们不是要压价,他们是要毁掉清溪镇的樱桃,毁掉我陈铭安身立命的根本。” 李大山愣住了。 他一路上只想着商人的黑心和果农的绝望,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经陈铭这一点拨,他瞬间醍醐灌顶,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冲头顶! 是啊!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分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绞杀! 而他,和清溪镇所有的果农,都成了这场官场斗法中,被殃及的池鱼! 想明白这一点,李大山心中刚刚燃起的些许希望,瞬间又被更大的绝望所浇灭。 既然是官场上的人要整陈主任,那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还能有什么活路?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 “那……那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李大山的声音里,带上了认命般的颤抖,“难道……难道真就这么认栽了?” 林薇的小脸也变得煞白,她紧张地看着陈铭,手心全是汗。 对手是张副主任,是在县府办里根基深厚的人物,他从体制外下手,这一招实在太阴毒,太无解了! 然而,陈铭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李大山,那双平静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名为“掌控”的自信光芒。 “李书记,他们以为堵死了我们唯一的路。”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 “既然旧路被人堵死了,那我们就走一条他们看不懂,也跟不上的新路。” 李大山和林薇都愣住了,完全没听懂陈铭的意思。 陈铭伸出两根手指,声音清晰而有力。 “从今天起,我们要用两条腿走路!” “第一条腿,叫品牌!” 品牌? 李大山满脸茫然,这是个什么词? 陈铭没有理会他的困惑,自顾自地说道:“我们的樱桃,不能再叫什么‘清溪樱桃’,太土了,也太普通了!” “从现在开始,它有了一个新名字,叫‘红宝石’!” “我们要给它设计最好看的包装盒,要给它编一个最动人的故事!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们卖的不是普通水果,是送给亲人、送给朋友、送给领导的,一份珍贵的礼物!” 陈铭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让李大山感到陌生的光芒。 “那些商贩,想的是怎么论斤卖,怎么一车一车地往外倒。而我们的思路,要彻底改变!” “我们要把它,变成论颗卖!” “什么?!”李大山失声叫了出来,他觉得陈铭一定是疯了。 樱桃论颗卖?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陈铭没有给他震惊的时间,紧接着抛出了更具颠覆性的构想。 “这,还只是第一条腿。” “更重要的,是第二条腿——新销路!” 他看着一脸呆滞的李大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不求着那些客商来收,我们要让真正想买的人,自己找上门来!” “陈主任,这……这怎么可能?全国那么大,人家怎么知道我们清溪镇的樱桃好?”李大山下意识地反驳。 “这就需要一个工具。” 陈铭的目光变得深邃,他说出了一个在这个时代,对李大山来说如同天书般的词汇。 “互联网。” “互……联……网?”李大山努力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陈铭知道跟他解释什么叫网络、什么叫服务器是没用的,他用了一个最通俗的比喻。 “李书记,你就把它想象成一个能覆盖全国的电视台。” “我们可以在这个‘电视台’上打广告,把我们的‘红宝石樱桃’夸得天花乱坠。最关键的是,任何人,不管是在省城,还是在首都,只要他看到了这个广告,动了心,他不需要出门,不需要找商贩,可以直接在‘电视’上付钱下单!” “然后,我们再找人,把最新鲜的樱桃,用最快的速度,直接送到他家里去!” 这番话,如同天雷滚滚,在李大山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那颗被“种地-丰收-卖给商贩”这一朴素循环禁锢了几十年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在电视上买东西? 直接把水果送到首都的客户家里? 这……这是神仙才能办到的事吧? 他看着陈铭,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外星人,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陈铭看出了他的疑虑。 他没有再过多解释那些超越时代的技术细节。 他只是走上前,双手按住李大山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用他此刻最强大的武器——无可匹敌的自信和过往建立的绝对信任,发起了最后的总攻。 “李书记,你信不信我?”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就像当初,在所有人都笑话我的时候,你选择信我,最终保住了果园,躲过了那场天灾一样!” “那一次,我让你避免了血本无归。” 陈铭的语气陡然升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 “这一次,我不仅要让我们的樱桃全都卖出去!我还要让它,卖出比以前高几倍,甚至十几倍的价钱!” 李大山被陈铭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彻底震慑住了。 他想起了那场毁天灭地的冰雹,想起了陈铭在灾难降临前那副平静而自信的模样。 眼前的年轻人,再一次,和记忆中的那个“活神仙”,重合在了一起。 怀疑、茫然、困惑……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名为“盲从”的巨大信任所取代。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下定了某种赌上一切的决心。 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声音,响彻了整条走廊! “干了!” 李大山通红着双眼,嘶吼道。 “陈主任!俺这条老命,就跟着你再疯一把!你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 送走了带着重燃的希望,又揣着满肚子困惑的李大山,走廊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薇看着陈铭的侧脸,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崇拜得几乎要溢出光来。 但崇拜过后,是更深的担忧。 她快步走到陈铭身边,压低了声音,小声地问道:“陈铭哥,品牌化我大概能理解,就是把东西往好了包装……” “可……可那个‘互联网’,听起来就像神话一样,我们……我们去哪里找啊?” 陈铭转过头,看着窗外县城的天际线,眼神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未来的图景。 他嘴角的微笑,成竹在胸。 “要走新路,得先找一个能把路修得漂漂亮亮的‘修路人’。” 第32章 最锋利的刀 陈铭那句“要走新路,得先找一个能把路修得漂漂亮亮的‘修路人’”,像一句玄奥的谶语,在空旷的走廊里轻轻回荡。 林薇看着陈铭那张沉静如水的侧脸,心中的崇拜与担忧交织成了一张复杂的网。 她相信陈铭哥总有办法,但这一次的困局,对手太阴险,局势太凶恶,她实在想不出,到底要去哪里找这么一个神通广大的“修路人”。 陈铭没有再多做解释,他转身走回了综合科的办公室。 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办公室,此刻安静得有些过分。 同事们都埋着头,假装在忙碌,但那一道道时不时瞟过来的,夹杂着敬畏、好奇与疏远的复杂目光,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陈铭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小小的名片夹上。 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设计简约,却质感十足的白色卡片。 卡片上,只印着一个名字,一个职位,和一串电话号码。 平江县电视台,记者,宋佳。 看到这张名片,林薇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在冰雹灾害之后,亲自来采访陈铭,在县电视台新闻里,将陈铭塑造成“科学救灾青年先锋”的那个王牌女记者! “陈铭哥,你……你要找她?”林薇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 找媒体帮忙,这确实是一条路。 但媒体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能造势;用不好,一旦把樱桃滞销的困境捅出去,很可能就会被张建那边的人利用,反过来炒作成“政绩工程失败”,造成更恶劣的负面影响。 陈铭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那张名片,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拿起桌上的黑色座机电话,沉稳而精准地,按下了那串数字。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干练,带着职业性礼貌,却也透着一丝疏离感的女声。 “喂,你好,哪位?” “宋记者,你好,我是陈铭。” 陈铭的声音平静而温和。 电话那头,有那么一瞬间的沉默。 随即,宋佳的声音明显热情了几个度,那份职业性的疏离感瞬间融化了。 “陈主任!是你啊!真是稀客,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在天灾面前,冷静得不像话,在镜头面前,说话滴水不漏,格局大得惊人的年轻人,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冒昧打扰了。”陈铭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是这样的,宋记者,我手上有一个关于‘科技兴农’的绝佳题材,或许能成为咱们平江县今年的年度新闻。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抽空聊一聊?” 他没有提任何困难,没有说半句求助。 他只是抛出了一个对于真正的媒体人来说,最无法抗拒的诱饵——新闻价值。 “年度新闻?”宋佳的职业嗅觉瞬间被勾了起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和好奇,“好啊!当然有兴趣!陈主任定时间地点,我随时有空!” “那就今天下午,电视台旁边那家咖啡馆,怎么样?” “一言为定!” 挂断电话,林薇看着陈铭,小脸上写满了钦佩。 她发现,陈铭哥总是能精准地抓住每个人的要害,李大山需要的是希望,而这位宋大记者,需要的则是新闻。 …… 下午,县电视台旁边的“蓝山咖啡馆”。 宋佳提前到了,她穿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束在脑后,显得既干练又知性。 她看到陈铭推门进来,主动招了招手。 两人落座,没有过多的寒暄,宋佳便开门见山,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陈铭,充满了探究。 “陈主任,能被你称作‘年度新闻’的题材,一定不简单吧?说来听听,到底是什么?” 陈铭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反而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高远的层面。 “宋记者,你觉得,我们平江县的农业,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宋佳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宏大的问题。 她思索片刻,专业地回答道:“应该是规模化和产业化吧,这也是县里一直在提倡的方向。” “没错。”陈铭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但我想在后面,再加上两个词——科技化,和品牌化。” 他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气场,开始在他身上凝聚。 “我今天想跟你聊的,正是一个典型的案例。” “一个在县委县政府,特别是在赵县长的英明领导下,我县农业从传统种植,成功向科技化、品牌化转型升级的重大突破!”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气势十足。 然而,宋佳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她那双敏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陈主任,恕我直言。”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说的这些,听起来更像是一份政府工作报告的标题,而不是一个能吸引观众眼球的新闻。” 她以为陈铭找她,只是想为某个项目做一次常规的宣传报道。 面对宋佳尖锐的质疑,陈铭非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如果宋佳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那她就不配做自己选中的那把“刀”。 “宋记者别急。”陈铭微微一笑,终于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猛料”。 “如果,这个转型突破的故事里,不仅包含了技术革新,还解决了清溪镇数万果农的生计问题呢?” “如果,这个故事里,还创造了一种我们平江县,乃至整个市都前所未见的全新销售模式呢?” “如果,这个故事的主角,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而最终,它将上演一场足以载入平江县发展史册的惊天逆转呢?” 陈铭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宋佳内心最兴奋的那根神经! 他将清溪镇樱桃丰产后面临的滞销困境,以及背后那只黑手的恶意绞杀,用一种极具戏剧冲突的方式,娓娓道来。 但他讲述的重点,不是哭诉困境,不是请求帮助。 而是他将如何破局的宏伟蓝图。 “……所以,我给它取了一个新名字,叫‘红宝石’。我要为它设计最精美的包装,赋予它最动人的品牌故事。” “我还要利用一个叫‘互联网’的新东西,为它开辟一条全新的销售渠道,让它走出平江,直接卖到省城,甚至首都的千家万户!” 宋佳彻底被镇住了。 她一双美目圆睁,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她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她终于明白,陈铭要给她的,根本不是一份枯燥的工作报告! 这是一个包含了“逆境翻盘”、“商业战争”、“模式创新”、“民生热点”乃至“领导功绩”等无数个爆点的深度系列报道题材! 这要是做好了,别说年度新闻,拿去参评省里的新闻奖都绰绰有余! 她看到了这背后,那巨大的,足以让她一战成名的新闻价值和政治价值! “你的意思是……”宋佳的声音因为激动,都带上了一丝轻微的颤抖,“让我不仅报道你们的成功,还要见证并记录下,你们如何一步步走向成功?” 陈铭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需要宋记者你这把全县最锋利的刀,为‘红宝石樱桃’,在市场上刻下它独一无二的品牌烙印。”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而宋记者你,将收获一个足以让你在全市新闻界,都名声大噪的职业生涯代表作。” “这是双赢。” 宋佳的眼中,闪烁着名为“野心”和“兴奋”的火焰。 她再也没有半分犹豫,猛地站起身,朝陈铭伸出了手。 “陈主任,合作愉快。” 她的声音,坚定而有力。 “我的团队,随时待命!” 陈铭也站起身,与她有力地握了握手。 一个着眼于未来的年轻政治家,与一个嗅觉敏锐的媒体精英,在这间小小的咖啡馆里,结成了第一个坚实而牢固的同盟。 送走了兴奋不已,立刻回去召集团队准备策划方案的宋佳,陈铭和林薇走在返回县府办的路上。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铭哥,你真是太厉害了!”林薇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连宋大记者那么厉害的人,都被你几句话就说动了!我感觉,这次咱们的樱桃,肯定有救了!” 陈铭却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敛去,重新恢复了那份深邃的凝重。 “宣传造势,只是空军的轰炸,能起到威慑和扰乱的作用。”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省城的方向,眼神变得悠远。 “但真正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还得靠能攻城拔寨,抢滩登陆的陆军。”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困惑的林薇,一字一顿地说道: “另一条腿,我们需要一个能一锤定音,真正帮我们打开省城高端市场的‘重炮手’。” 第33章 一颗樱桃的逆袭 宋佳的团队,像一支装备精良的特种部队,开进了还带着灾后萧瑟气息的清溪镇。 两台专业的摄像机,长长的收音话筒,还有各种反光板和辅助设备,这些在村民眼中如同“长枪短炮”般的物件,立刻在红星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村民们远远地围观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敬畏,还有一丝面对镜头的紧张。 李大山穿着他最好的那件的确良衬衫,搓着手,站在镜头前,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宋佳展现出了她王牌记者顶级的专业素养。 她没有急着开机,而是让摄像师先到旁边去拍樱桃的特写。她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到李大山身边,像拉家常一样,耐心地引导着。 “李书记,您别紧张,咱们不当这是采访,就当是跟城里人唠唠嗑。” “您就说说,那天冰雹下来的时候,您心里是啥感觉?再看看现在这满树的果子,又是啥感觉?” 在她的耐心引导下,李大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 他从那场毁天灭地的冰雹讲起,讲到当初看到陈铭那份“报告”时的半信半疑,讲到自己顶着全村人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带着几户人家去铺网时的忐忑。 最后,讲到冰雹过后,掀开破烂的草席,看到底下那一颗颗完好无损的樱桃时,那份失而复得的狂喜。 老支书讲到动情处,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里蓄满了泪水,声音都哽咽了。 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 县电视台,灯火通明的剪辑室。 宋佳亲自操刀,她双眼布满血丝,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充满了创作的激情。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个个镜头被她巧妙地拼接、组合。 画面以一组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航拍镜头开场,翠绿的樱桃园在晨雾中延展开来,如同绿色的海洋,波澜壮阔。 紧接着,镜头猛然切换,是冰雹来袭时,普通村民用手机拍下的模糊而剧烈晃动的画面,伴随着砸在铁皮棚上那令人心悸的巨响。 绝境的气氛,瞬间被渲染到了极致。 就在观众的心被提到嗓子眼时,宋佳那富有磁性和感染力的旁白,缓缓响起。 “天灾无情,但总有人,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画面上,出现了李大山布满泪痕的脸,和他身后那片被防鸟网保护下来的果园。 紧接着,是精心拍摄的樱桃特写,红润饱满,晶莹剔透,仿佛一颗颗红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果农们质朴的笑脸,孩子们采摘樱桃时的欢声笑语,与之前的灾难景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最神来之笔的,是宋佳将一段陈铭在冰雹灾害后,在田间地头指导村民灾后自救的资料画面,与一段县长赵建国在某次全县农业工作会议上,慷慨陈词强调“三农问题重要性”的镜头,进行了交叉剪辑。 旁白的声音,也在此刻变得愈发激昂。 “从一场几乎毁灭性的天灾,到如今的硕果累累。这背后,不仅仅是一位年轻干部的科学预判,一个基层支书的果敢担当,更体现了我们平江县委县政府,在赵县长的带领下,高瞻远瞩,始终将农民的利益放在首位的执政理念!” 主题,在这一刻,被无限升华。 报道播出当晚,县府办的几个办公室里,气氛显得有些诡异。 几个张建过去的心腹,正聚在一起,低声嘲讽。 “听说了吗?陈铭那小子,居然找了县电视台去拍他们那破樱桃。” “真是想出名想疯了,一个破水果,还能吹出花来?等着看笑话吧,哗众取宠!” 他们都等着看陈铭这次是搞出名堂,还是彻底闹出笑话。 晚上七点半,县电视台黄金时段新闻专题栏目。 一期名为《一颗樱桃的逆袭之路》的专题报道,正式播出。 当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航拍镜头出现时,当宋佳那富有感染力的旁白响起时,平江县无数个家庭的电视机前,人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 报道不长,只有短短十分钟。 但这十分钟,却像一部浓缩的电影大片,有绝境,有奇迹,有质朴的感动,更有高屋建瓴的政治站位。 尤其是报道的结尾。 画面最终定格在赵县长一次下乡视察农业工作时,手指远方,意气风发的背影上。 宋佳的旁白,如同一记洪钟,敲在所有观看这期节目的体制内干部心上。 “……从科学预警到品牌打造,从田间地头到全新的销售渠道。清溪镇的这颗小樱桃,正在探索的,不仅仅是一条自救之路,更是我们平江县农业在困境中转型升级,寻找新出路的希望之路!” “我们有理由相信,正是在县委县政府高瞻远瞩的战略布局下,才有了今天这颗来之不易的希望之果。它的未来,必将更加光明!” 政治价值,瞬间拉满! 报道刚刚播完,片尾字幕还在滚动。 县电视台的总机电话,瞬间就被打爆了! “喂!你好,电视台吗?我问一下,刚才那个新闻里说的樱桃,叫什么‘红宝石’的,在哪里能买到啊?” “太馋人了!看着就甜!我们单位想搞团购,有没有联系方式?” “这樱桃包装也太好看了,送人肯定有面子!快告诉我们去哪买!” 值班的接线员,拿着听筒,彻底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幸福烦恼之中。 风向,在这一夜,彻底变了。 第二天一早,县政府大院内,但凡是昨天看了新闻的干部,见面聊的话题,都绕不开那颗小小的樱桃。 “看了吗?昨天电视台那个专题,拍得真好!” “何止是好,简直是水平太高了!把一个乡镇项目,直接拔高到了全县农业转型的典范!” “那个叫陈铭的年轻人,真是个人才啊!不光能干实事,还懂得宣传造势,是个全才!” “你还没看明白吗?这下好了,清溪镇的樱桃项目,已经不是他陈铭一个人的项目了,这已经牢牢地和赵县长的政绩捆绑在一起了!这下,谁还敢动他?谁还敢在这个项目上使绊子?” 这些议论声,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大院。 同一时间,县长赵建国的家中。 他刚刚晨练回来,夫人就笑着对他说:“老赵,你昨天那个新闻我看了,拍得真不错,显得你这个县长特别有水平。” 赵建国也看到了这期报道。 他靠在沙发上,端着茶杯,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满意笑容。 他原本只知道陈铭能干事,能解决问题。 却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的宣传手腕,竟然也如此高明! 整篇报道,既恰到好处地突出了项目的成绩和亮点,又在最关键的地方,把所有的功劳都巧妙地归功于“领导有方”、“战略布局”。 这让他这个县长,感到无比的受用和舒心。 一个既能为你攻城拔寨,又能为你摇旗呐喊,还懂得时刻维护你权威的下属,哪个领导会不喜欢? 就在这时,他秘书的电话打了进来。 “老板,早。关于昨天电视台的报道,反响特别热烈,办公室这边接到了很多其他部门甚至市里领导的电话,都在询问这个‘红宝石’樱桃项目,对您提出的‘科技兴农’思路,都给予了高度评价……” 赵建国听着秘书的汇报,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放下茶杯,沉声说道:“你亲自给县府办的陈铭同志打个电话,转达我的意思。” “就说,报道我看了,做得很好。” “有思路,有办法,有格局!让他不要骄傲,继续保持这种务实的作风,把好事办好,把实事办实!” 这通电话,在几分钟后,打到了综合科陈铭的办公桌上。 当县长秘书那客气而又带着明显郑重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时,整个综合科办公室,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同事,都竖起了耳朵,脸上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羡慕。 县长秘书亲自打电话传达口头表扬! 这份待遇,在整个县府办,都是独一份的荣耀! 这通电话,无异于一道由县长亲自颁发的“免死金牌”,宣告了陈铭在县里的地位,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认可! 挂断电话,林薇激动得小脸通红,看着陈铭的眼睛里全是闪烁的小星星。 “陈铭哥!是县长的表扬!你太厉害了!” 然而,陈铭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居功自傲的喜悦。 他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模样,仿佛刚才那通足以让任何人欣喜若狂的电话,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 他看着自己桌上摊开的一张手绘的平江县地图,目光落在一个被红笔圈出的小点上。 那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地址,旁边标注着三个字:农资店。 他对身边一脸崇拜的林薇,轻声说道: “空军的轰炸,已经为我们打开了局面,赢得了舆论。” “现在,该请我们真正的‘重炮’登场,一锤定音了。” 第34章 神秘的老板娘 两人没有走向县政府大院门口,而是穿过几条老旧的街道,来到了县城一个几乎快被遗忘的偏僻角落。 这里是老城区的边缘,到处是低矮的平房和斑驳的墙壁。 最终,陈铭停在了一家店面前。 店铺的招牌已经有些褪色,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雅农科技。 林薇抬起头,看着这家店,漂亮的眉头微微蹙起。 这是一家农资店。 店面不大,甚至可以说有些破旧,门口随意堆放着几袋化肥和农药,一股泥土和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这幅景象,与招牌上那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科技”二字,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林薇的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惑。 这就是陈铭哥口中的“重炮手”? 一家看起来比供销社还要落伍的农资店? “陈铭哥,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她忍不住小声问道。 陈铭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神秘一笑,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靠墙的货架上,杂乱地摆放着各种种子、农具和肥料包装袋。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个老旧的木制柜台后面,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一本厚厚的账本上飞快地计算着什么。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头发随意地用一根黑色皮筋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就像这个县城里任何一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中年妇女。 听到脚步声,女人停下笔,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约莫三十出头的脸,算不上绝美,却别有一番成熟的风韵。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五官清晰而耐看。 最让人心惊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农资店老板娘该有的眼神! 那双眼睛明亮、锐利,像两把淬了火的匕首,带着一种能瞬间看穿人心的穿透力。那里面沉淀的精明与阅历,仿佛不属于这座悠闲安逸的小县城,而属于省城CBD那些顶级写字楼里,运筹帷幄的商界精英。 “陈铭书记,不,现在应该叫陈主任了吧,两位今天来,买点什么?化肥还是种子?”女人开口了,声音听起来很悦耳。 陈铭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股迫人的气场,他很自然地走到柜台前,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开门见山。 “秦老板,你好。” “我今天来,想和你谈一笔关于樱桃销售的生意。” 被称为“秦老板”的女人,也就是秦雅,放下了手中的笔。她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她的目光在陈铭身上停留了足足十几秒,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然后,她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玩味的,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哦?陈大主任,我们平江县现在家喻户晓的大红人。” 她一开口,就直接点破了陈铭的身份,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调侃。 “真是稀客。怎么,县电视台的报道都播出去了,现在全县人民都知道你的‘红宝石’樱桃是宝贝,应该不愁卖了吧?怎么会找到我这个卖化肥的小地方来啦?”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针见血,直指问题的核心。 陈铭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坦然地迎着秦雅那审视的目光,点了点头,承认道:“没错,是不愁卖。” “但我不只想把它卖出去。” 陈铭的语气很平淡,说出的话却充满了野心。 “我想把它卖个高价,我想把它卖进省城最高档的水果超市,甚至卖到那些对价格不敏感,只追求顶级品质的客户手里。”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与秦雅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火花在闪烁。 “而我知道,秦老板你,有这个渠道。” 他没有绕任何圈子,直接将对方隐藏在水面下的实力,一把拽到了桌面上。 秦雅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收敛了些许。 她坐直了身体,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郑重。 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和她以前见过的那些体制内干部完全不同。他不是来寻求帮助的,他是来平等合作的。 “有意思。” 秦雅站起身,绕出柜台。 “坐下说吧。” 她亲自从角落的一个小茶几上,拿起一套看起来颇为考究的紫砂茶具,动作娴熟地开始洗茶、泡茶,一股清幽的茶香,很快便冲淡了店里那股混杂的气味。 林薇紧张地坐在陈铭旁边的小凳子上,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大人牌局的小孩,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秦雅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陈铭面前,氤氲的茶雾模糊了她的表情。 “省城的市场,可比我们这小县城挑剔多了。” 她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尖锐的难题。 “你的樱桃,凭什么能进去?就凭县电视台的一篇报道?还是凭你陈主任的面子?” 面对这毫不客气的质问,陈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他不慌不忙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放在腿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透明塑料盒精心包装好的样品。 那不是一盒,而是一颗。 一颗经过精挑细选的“红宝石”樱桃,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盒子中央,红得发紫的果皮上,泛着一层诱人的光泽,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秦老板可以尝尝。” 秦雅的目光落在那颗樱桃上,眼神微微一凝。 作为行家,她只看一眼,就能判断出这颗樱桃的品相,绝对是顶级中的顶级。 但陈铭没有给她品尝的时间。 他紧接着,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另一份东西,那不是什么正式的报告,只是一张A4纸打印的简报。 “这是专题报道播出后,县电视台总机在二十四小时内接到的咨询电话数量统计,一共三百七十二个。其中,明确表示有单位团购意向的,有四十六个。” “根据平江县的人口基数和消费水平,我做了一个最保守的市场潜力预估。仅仅在我们本县,这批‘红宝石’樱桃的潜在高端礼品市场规模,就在五十万以上。” 陈铭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数字都精准无比。 他没有谈情怀,没有讲故事,更没有炫耀自己的官方背景。 他只用两样东西说话。 一样,是无可挑剔的顶级品质。 另一样,是冰冷而具备绝对说服力的数据。 这,才是商人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秦雅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桌上那颗堪称完美的樱桃,又看了看那张写满了惊人数据的简报,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亮起了名为“欲望”和“兴奋”的火焰。 作为一个顶级的商人,她瞬间就嗅到了这背后那令人心跳加速的,巨大的商机! 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陈铭。 这个年轻人,不仅手握官方资源,拥有点石成金的政治手腕,更可怕的是,他还具备如此敏锐的商业头脑和雷厉风行到恐怖的执行力!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这是一座尚未被完全开发的金矿! 秦雅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她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古朴的茶杯边缘,轻轻地敲击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仿佛是交易的钟声被敲响。 “帮你联系省城的渠道,可以。” 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份懒洋洋的腔调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商人的精明和贪婪。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这批‘红宝石’樱桃,在省城市场的独家代理权,必须归我。所有的销售利润,我们三七分。”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吐出了最后的分配方案。 “我七,你三。” 林薇在一旁听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女人,好大的胃口!张口就要拿走七成的利润! 然而,面对如此苛刻的条件,陈铭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秦雅的眉头一挑:“怎么?陈主任觉得我拿多了?你要知道,打通那些高端渠道,需要的人情和成本,远比你想象的要高。” “不。”陈铭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秦老板的渠道和能力,值这个价。” “我摇头,不是因为分得多,而是因为分得不对。” 他伸出五根手指,语气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利润,五五分。一半的利润属于你,一半的利润属于村集体。” “而且,省城的商超渠道,只是我整个计划中的一环,甚至不是最重要的一环。” 秦雅彻底愣住了。 五五分?这个年轻人竟然敢跟她平起平坐地谈分成?况且他又不要一分钱?图什么? 更让她震惊的是后一句话。 省城的高端商超渠道,在他眼里,居然还不是最重要的? “哦?”秦雅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被挑衅的兴味,“看来陈主任的棋盘,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你还有后手?” 面对秦雅的疑问,陈铭自信地一笑。 他端起茶杯,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说出了一句让秦雅那颗被商战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脏,都为之剧烈一震的话。 “商超渠道,只是为了打响品牌,树立一个价格标杆。” “我真正要做的,是让全中国任何一个想吃我们樱桃的人,都能在三天之内,收到从枝头刚摘下来的,最新鲜的果子。” 陈铭看着一脸愕然的秦雅,目光深邃,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图景。 他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惊雷。 “秦老板,你听说过……‘淘宝’吗?” 第35章 你听说过淘宝吗? “秦老板,你听说过……‘淘宝’吗?” 陈铭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秦雅那颗被商战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脏上,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淘宝? 这是什么? 秦雅的大脑在瞬间开始了高速运转,她飞速检索着自己脑内那个庞大的商业信息数据库。 是省城新开的某个大型批发市场?还是某个隐秘的供销渠道代码?亦或是某个她不知道的,盘踞在灰色地带的商业网络? 她想不到。 这个词,对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淘宝?”秦雅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全然的茫然,“那是什么?某个新的供销社系统内部渠道吗?” 这是她基于自己的商业认知,所能做出的最合理的猜测。 一旁的林薇,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她眨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完全不明白陈铭哥又在说什么“天书”。 陈铭看着秦雅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没有直接解释,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用一种布道般的语气,开始为她描绘一幅来自未来的,颠覆性的商业画卷。 “秦老板,想象一下。” “我们不需要在省城最贵的地段租门面,不需要雇佣大量的销售员,我们只需要在一个叫做‘网站’的东西上,开一个虚拟的店铺。” 陈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这个店铺,不需要装修费,不需要水电费,但全中国任何一个家里有电话线,能上网的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看到我们的‘红宝石’樱桃。” “他们能看到我们拍的最漂亮的照片,能看到李大山书记对着镜头流泪的故事,能看到县电视台为我们做的专题报道。” 秦雅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停滞了一下。 一个不需要实体店面,却能让全中国人都看到的店铺? 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陈铭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他的“布道”。 “客人看中了我们的樱桃,不需要付现金,也不需要打款给我们。” “他可以通过一个叫‘支付宝’的中间平台付钱。这笔钱,会先由这个平台保管,我们和客人都动不了。” 他精准地抛出了解决信任危机的核心钥匙。 “我们看到订单后,就把樱桃用最快的车,从清溪镇的果园里发出去。” “为此,我们可以和邮政系统合作,开辟一条专门的‘快递’业务线路,使用我们专门设计的泡沫保温箱,保证这些樱桃在三天之内,新鲜完好地送到远在首都的客人手上。” “客人收到樱桃,确认跟我们描述的一样好,他再在那个网站上点一下确认收货。然后,‘支付宝’才会把钱,打到我们的账上。” 陈铭的描述,像一把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解剖着传统商业模式的筋骨血肉。 他每说一句,秦雅的脸色就变幻一分。 从最初的“听天书”,到中途的“难以置信”,再到她那颗商人的大脑开始疯狂心算。 没有店租,没有中间批发商,没有地区分销商,甚至连销售人员的成本都降到了最低! 这是一种彻底消灭了所有中间环节,从枝头直达终端消费者的革命性模式! 它能节省多少成本? 它能将利润空间,扩大到何等恐怖的程度? 秦雅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光芒,那是发现了新大陆的震撼与狂喜! 陈铭的描述还在继续,他描绘的不仅仅是一个商业模式,更是一个全新的商业生态。 “我们甚至可以在店铺里,搞‘预售’。在樱桃还没完全成熟的时候,就提前把它们卖出去,提前收拢资金。” “我们可以搞‘限时折扣’,可以做‘买二赠一’的活动,所有的营销手段,都可以在这个小小的虚拟店铺里,以近乎零成本的方式实现!” “秦老板,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当陈铭说完最后一句时,整个昏暗的农资店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空气中,只剩下秦雅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她紧紧地盯着陈铭,那眼神里,混杂着震撼、探究、狂热,以及一丝……不易觉察的恐惧。 她恐惧的不是这个模式。 而是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头脑! 这种思维,这种构想,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范畴。这不像是商业创新,这更像是……神的启示。 过了许久,秦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她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沙哑和颤抖。 “这个……‘淘宝’,是谁做的?” 她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陈铭从容地迎着她那仿佛要将自己看穿的目光,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 “我在省城,偶然认识的一位研究信息技术的朋友。” 他将功劳,推给了一个虚构的,却又无比合理的“高人”。 “他正在参与这个平台的初创。目前,这还只是一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的商业实验,甚至还没有正式上线。” 这个解释,既完美地合理化了他超前信息的来源,又给这份机遇,增添了无与伦比的神秘感、稀缺性和紧迫感! 秦雅彻底被击溃了。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件朴素的工装外套,再也掩盖不住她此刻澎湃的心潮。 什么“三七分”,什么“五五分”。 在陈铭描绘的这片广阔无垠的商业蓝海面前,之前那点斤斤计较,显得是何等的可笑和渺小! 她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百年难遇的机会! 她更知道,自己遇到的,是一个足以改变她命运的男人! “陈主任!” 秦雅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时,称呼已经变了,语气里充满了斩钉截铁的决绝。 “不!陈总!” “别说五五分了!就算你只要我当个摇旗呐喊,跑腿办事的,这个生意,我也跟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名为“野心”的火焰,再也没有半分犹豫。 “需要多少钱启动?需要什么样的人来搭建这个团队?你开口!我秦雅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娘生爹养的!” 林薇在一旁,已经彻底看傻了。 她张着小嘴,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刚才还气场强大、寸步不让的秦老板,此刻却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恨不得对陈铭顶礼膜拜。 陈铭哥,到底给这位秦老板,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面对秦雅近乎狂热的表态,陈铭却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 他脸上的笑容敛去,眼神再次变得冰冷而锐利,仿佛刚才那个描绘宏伟蓝图的梦想家,瞬间又切换回了那个在权力棋盘上冷静博弈的棋手。 “先别急。” 秦雅的激动,被他这句冰冷的话语瞬间打断。 陈铭站起身,目光穿过店铺那扇破旧的门,望向县政府大院的方向,眼神深邃得可怕。 “‘空军’的轰炸已经完成,‘重炮’也已就位,但在我们发起总攻之前,必须先清除脚下那个想给我们使绊子的人。”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愕然的秦雅,一字一顿地说道: “有些人,不把他一次性打疼,打怕,他是永远不会长记性的。” 第36章 张建的第二道“紧箍咒” 《一颗樱桃的逆袭之路》专题报道的后续影响力,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猛烈。 在县政府大院内,陈铭这个名字,已经从一个“运气好的年轻人”,悄然变成了一个“有能力、有手段、更有背景”的符号。 综合科的办公室,氛围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过去那些若有若无的排挤和轻视,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客气和带着几分敬畏的讨好。 “陈科,这是今天刚到的文件,我给您放这儿了。” “陈科,您这杯子里的水凉了,我给您续上热的。” 林薇看着这一切,与有荣焉,白皙的小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意。她觉得,陈铭哥就像一块被蒙尘的金子,终于开始绽放出他应有的万丈光芒。 整个上午,都沉浸在这种大获全胜的喜悦氛围之中。 然而,就在临近中午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电话是专门为樱桃项目临时加装的专线,另一头,传来了村支书李大山焦急到近乎变调的声音。 “陈主任!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铭的眉头微微一蹙,但声音依旧沉稳:“李书记,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樱桃!樱桃马上就要大规模成熟了,熟透的果子在树上可等不了几天!我这几天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去县农业局和质检局,办咱们那个‘红宝石’牌子的‘绿色产品认证’和‘质检报告’,没有这两个章,咱们的樱桃就只能在县里卖,根本运不出去啊!” 李大山的声音里充满了火烧眉毛般的急切。 “可是……可是他们就是不给办啊!” 陈铭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不给办?是什么理由?” “没理由啊!”李大山在电话那头几乎要跳起来,“去农业局,他们就说我们的申请材料格式不对,要回去重新改;去质检局,他们就说最近政策收紧了,要排队,让我们等着!” “我让村里的会计跑了三趟了!每次去,人都客客气气的,但就是不办事!一会儿说负责人去市里开会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的样品抽检程序不对,要重新送!” “陈主任,这帮人就是在故意刁难我们!樱桃熟了可不等人,再拖上一个星期,咱们这满树的果子,就全都得烂在地里了啊!” 老支书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绝望的哭腔。 办公室里,原本还带着笑意的林薇,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紧张地看着陈铭,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虽然不懂其中的门道,但也听明白了,有人在用最要命的方式,卡他们的脖子! 陈铭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慌乱。 他听着李大山那些关于“开会了”、“要补充材料”、“按程序走”的描述,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四个字。 程序性刁难。 这不是正常的行政效率问题,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来自体制内部的精准狙击! “李书记,你先别急,稳住村民的情绪,尤其是那几户跟着我们干的。”陈铭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件事我来处理。你记住,在接到我电话之前,不要再派人去那两个单位。” “好,好!陈主任,我听您的!可……可这时间……” “我说了,我来处理。”陈铭不容置疑地说道,“樱桃,一颗都不会烂在地里。” 挂断电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林薇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陈铭哥,这……这可怎么办啊?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陈铭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 他知道,这是阳谋。 对方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规定,都站在“程序正义”的高地上。你就算闹到县长那里去,他们也有一万个“合理”的理由来搪塞。 这种来自规则本身的绞杀,才是官场中最阴险,也最致命的武器。 是张建。 陈铭几乎在瞬间就锁定了幕后黑手。 在平江县,有能力同时调动农业局和质检局两个部门,又对自己怀有如此深仇大恨的,只有他。 眼看着舆论造势大获成功,赵县长都公开表扬,张建这是坐不住了,狗急跳墙,使出了最釜底抽薪的毒计。 他要毁掉的,不是陈铭这个人,而是陈铭赖以立足的根基——樱桃项目。 只要樱桃烂在地里,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那之前所有的功劳,所有的宣传,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桩洗刷不掉的政治污点!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动声色,像往常一样处理完手头的文件,甚至还和林薇一起吃了午饭。 直到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的人都趴在桌上打盹时,他才悄然起身,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记录着一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人名和电话。这是他前段时间整理县府办陈年档案时,“顺手”记下的东西。 他找到了一个名字,质检局食品科的一个边缘科员,姓王。 陈铭记得,前世这个王科员因为一次小小的材料失误,差点背上处分,是自己当时顺手帮他遮掩了过去。 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但对这种常年战战兢兢的小人物而言,就是天大的人情。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喂,哪位?” “王哥,是我,陈铭。”陈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很温和。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立刻变得热情而受宠若惊:“哎呀!是陈主任!您……您怎么会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您吩咐!” “王哥,太客气了,叫我小陈就行。”陈铭笑了笑,没有绕圈子,直接切入主题,“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事儿。我们清溪镇的樱桃,最近是不是在你们那儿办质检报告?” 电话那头的王科员,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陈铭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足足过了半分钟,王科员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比蚊子还小,还带着一丝颤抖。 “陈……陈主任,您是个好人,我跟您说句实话,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这事儿……不好办。” “是县府办的张副主任,亲自给我们科长打的招呼。” 王科员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张副主任说,清溪镇的樱桃项目,现在是全县的焦点,社会关注度太高,食品安全是天大的事,让我们务必‘严格把关’、‘按程序慢慢走’……” “陈主任,您是明白人,‘按程序慢慢走’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您……您应该懂的。”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安静的走廊里炸响。 虽然早已猜到,但当亲耳听到这个证实的时候,一股冰冷的杀意,还是不可抑制地从陈铭的心底涌起。 图穷匕见! 张建这是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直接动用自己副主任的权力,公然进行政治打压! “我明白了。”陈铭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王哥,多谢。今天这个电话,你没打过,我也没接过。” “哎,哎!谢谢陈主任!谢谢陈主任体谅!” 挂断电话,陈铭缓缓走回办公室。 窗外的阳光正盛,明晃晃地照在办公桌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林薇看到他回来,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焦急和询问。 陈铭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 他平静得,像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他只是看了一眼桌上的日历,目光在那个被红笔圈出的,樱桃完全成熟的最佳采摘日期上,停留了片刻。 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无人能够察觉的,冰冷至极的笑意。 他拿起电话,重新拨给了还在村委会里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的李大山。 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对着话筒,也对着身边一脸忧心忡忡的林薇,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想玩程序的,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 “放心,樱桃一颗都不会烂在地里。” 第37章 利刃出鞘 他想玩程序的,那我们就陪他玩到底。 放心,樱桃一颗都不会烂在地里。 陈铭那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话语,还在林薇的耳边回响,电话那头的李大山也因为这句承诺而暂时稳住了心神。 挂断电话,林薇看着陈铭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心中的担忧却丝毫未减。 “陈铭哥,我们……真的有办法吗?”她小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农业局和质检局那两个章,是硬门槛,拿不到,我们的樱桃连县城都出不去,更别提什么省城和淘宝了。” 她想不通,在规则之内,要如何对抗一个利用规则来打压你的人。 陈铭转过头,看着女孩那双写满了焦虑的清澈眼眸,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薇薇,你要记住,有时候,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去疏通堵塞的河道,而是直接把制造堵塞的源头给炸了。” 他简要地分析道:“张建玩的这一手,是典型的阳谋。我们去申诉,去讲理,他有一万个‘符合程序’的理由等着我们。等我们走完他设定的所有流程,樱桃早就烂在地里了。” “所以,唯一的破局之法,就是让他,还有他背后的人,自身难保,焦头烂死,再也无暇他顾。” 林薇听得似懂非懂,但陈铭那强大的自信,却像一剂强心针,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当天夜里,陈铭没有加班。 他回到了那间略显简陋的单身宿舍,拉上窗帘,锁好房门。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隔绝在外。 他搬开床头柜,从墙角一块松动的地板下,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牛皮纸袋。 纸袋已经有些年头,边缘都磨损了,散发着一股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 打开纸袋,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份文件的复印件。 这正是他前段时间在档案室里,找到的那份足以致命的“黑材料”。 其中一份,是一份十几年前,县里关于一块土地性质变更的会议纪要。内容是时任县国土局的一位副局长,违规将一块农业用地,以极低的价格批给了自己的亲戚搞商业开发。 而那位副局长,如今已是县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正是张建在县府里最大的靠山。 这份纪要,就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另一份材料,则是陈铭这段时间通过观察和侧面打听,亲手整理出来的。 上面详细记录了张建是如何利用自己县府办副主任的职权,在县政府的车辆采购、定点维修等项目中,为他小舅子开的物流公司大开方便之门,进行利益输送的证据。 虽然金额不大,但桩桩件件,有据可查。 一份打“老虎”,一份拍“苍蝇”。 两份材料组合在一起,其威力,足以在平江县官场,掀起一场十二级的大地震! 陈铭摩挲着这些纸张,眼神冰冷如铁。 他知道,自己不能亲自去递交这份“礼物”。 他现在声名鹊起,正是风口浪尖的人物,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亲自去举报,目标太大,不仅容易打草惊蛇,还极有可能被对方反咬一口,污蔑为政治报复。 他需要一个“执刀人”。 一个有能力,有渠道,最重要的是,有共同利益,能将这把刀稳、准、狠地捅出去的盟友。 一个名字,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雅农科技。 秦雅。 前世的记忆中,这位神秘的农资店老板娘,其能量远不止于商界。她的人脉,像一张看不见的巨网,盘根错节,延伸到平江县的各个角落,甚至触及到了一些灰色的,常人无法想象的地带。 她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陈铭不再犹豫,他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台老旧的座机,拨通了秦雅留给他的那个私人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秦雅那带着一丝慵懒沙哑的悦耳嗓音传来。 “秦老板,是我,陈铭。” “哦?是我们的陈大主任啊。”秦雅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怎么,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淘宝’的生意有眉目了?” “生意遇到了一点小麻烦。”陈铭的声音平静无波,“不过,我这里有另一笔更大的生意,想立刻和秦老板谈一谈,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电话那头的秦雅沉默了片刻,她敏锐地从陈铭那平静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我的店里,茶还热着。” 半小时后,陈铭再次来到了那家破旧的农资店。 秦雅已经在后院那间古色古香的茶室里等着他。 她换下了一身工装,穿了一件合身的真丝旗袍,勾勒出成熟曼妙的曲线。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在昏黄的灯光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说吧,陈大主任。”秦雅亲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媚眼如丝,红唇轻启,“是什么生意,比‘淘宝’还大,让你这么火急火燎的?” 陈铭没有兜圈子,他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樱桃项目遇到的困境,以及张建利用职权在背后使绊子的事情,和盘托出。 秦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玩味的笑意越来越浓。 “官场里的狗屁倒灶,我当是什么大事。”她轻轻一笑,“陈主任,你不会是想让我帮你去找农业局和质检局的人说情吧?这点小事,可算不上什么‘大生意’。” “当然不是。”陈铭摇了摇头,他迎着秦雅那探究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想请秦姐帮个忙,送一份‘礼物’给某些人。” “事成之后,清溪樱桃项目未来所有的商业运作,包括但不限于‘淘宝’电商、线下渠道以及品牌授权,我可以和村里协商,让秦姐占四成干股。” 秦雅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 她脸上的笑容,第一次,收敛了。 四成干股!说是还要和村集体协商,可对得到百姓集体拥护的陈铭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合作分成了,这几乎等同于将半个项目的未来,直接送到了她的手上。 这个年轻人的魄力,和手笔,都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什么样的‘礼物’,值这个价?”她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陈铭没有说话,只是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那两份材料的复印件,轻轻地推到了秦雅的面前。 秦雅的目光落在纸上。 起初,她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 但当她看清那份会议纪要上的名字和内容时,她那双精明妩媚的眼睛,骤然收缩! 再看到另一份关于张建利益输送的详细记录时,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与震撼! 以她的阅历和人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两份东西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礼物”。 这是两颗足以炸毁平江县政坛的重磅炸弹! 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墙上那座老式挂钟,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秦雅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眼前的陈铭。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再也没有半分轻佻和玩味,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惊骇。 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一百倍! 他不仅有颠覆商业模式的超前头脑,还有这种能一击致命的,来自地狱深处的雷霆手段! 她终于明白,陈铭找她,不是求助。 而是选择她,作为自己挥出屠刀的手。 这既是一场豪赌,更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投资! 投资陈铭这个人,投资他那深不可测的未来! “这‘礼物’,我帮你送。” 许久之后,秦雅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她做出了决定,眼神里充满了商人的决绝和野心家的贪婪。 “不过,陈老弟,你可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陈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成交。” 秦雅将那两份致命的复印件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她拿起桌上的一个款式老旧的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对着话筒,用一种陈铭完全听不懂的,带着浓重口音的方言,低声而迅速地交代了几句。 她的语气冷静而果决,与平日里那个懒洋洋的老板娘,判若两人。 挂断电话,她重新端起茶杯,对陈铭举了举。 氤氲的茶雾中,她那张美艳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媚眼如丝,嘴角勾起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 “好了,等消息吧。” “最多三天,平江县的天,要变一变了。” 第38章 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平江县的清晨,总是带着一丝潮湿的薄雾。 天光未亮,县委大院门口的街道上,一个穿着橙色环卫工服的中年男人,正挥动着手里那把硕大的竹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与这条街道上成百上千个日夜里的任何一个清晨,都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人注意到,当他扫过一个绿化带的边缘时,一个平平无奇的牛皮纸信封,随着落叶和尘土,被一同扫进了他那黑色的塑料簸箕里。 整个过程自然得如同呼吸。 几分钟后,男人推着垃圾车,走到了位于纪委大楼侧后方的一个垃圾中转站。 在倾倒垃圾的那一瞬间,他的手腕轻轻一抖,那个牛皮纸信封便无声无息地滑落,精准地卡进了垃圾桶与墙壁之间一道不起眼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他推着空了一半的垃圾车,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晨雾的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 上午九点,县纪委副书记钱东来的办公室里,一如既往的安静。 钱东来,在平江县官场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性格刚直,铁面无私,办起案子来六亲不认,是无数人敬畏又忌惮的“活阎王”。 他正戴着老花镜,一丝不苟地审阅着桌上的文件,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他的秘书小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神色有些异样。 “钱书记,这是刚刚在群众信访邮箱里发现的一封信。” 秘书将信轻轻放在钱东来的桌上,又补充了一句:“这封信没有贴邮票,也没有邮戳,看起来……像是直接投递进来的。” 钱东来“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拿起。 作为纪委书记,他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举报信,其中大部分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恶意的诬告。 他已经习以为常。 他处理完手头的文件,才不紧不慢地拿起那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很普通,没有任何署名。 他撕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几张复印纸。 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一张纸上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是一份十几年前的,县国土资源局关于一块土地性质变更的内部会议纪要复印件! 钱东来在平江县工作了二十多年,他几乎是在看到那份文件标题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东西的分量! 而当他看清会议纪要上,那个亲笔签下“同意”二字的,时任副局长的名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个人,如今已是县委的副书记,张建在县府里最硬的那座靠山! 钱东来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停滞。 他那双阅卷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他迅速翻开第二份材料,那是关于县府办副主任张建,如何利用职权为他小舅子的物流公司,在政府车辆采购和维修项目中进行利益输送的详细记录。 时间,地点,经手人,具体金额,桩桩件件,清晰得令人发指! 如果说第一份材料是深水炸弹,那这第二份,就是一把能立刻见血的匕首!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钱东来缓缓靠在椅背上,摘下老花镜,用手指用力的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 他知道,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 这不是一封简单的举报信。 这是有人递过来的一把刀,一把足以在平江县官场掀起十二级大地震的屠刀! 动,还是不动? 动了,意味着他将直面一位实权在握的县委副书记,以及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这其中的政治风险,足以将任何人压得粉身碎骨。 不动? 钱东来睁开眼,目光重新落在那份已经泛黄的会议纪要上。 如果这份证据是真的,那放任不管,就是对头顶国徽的背叛,是他作为一名纪检干部的终生耻辱! 艰难的抉择,像两座大山,狠狠压在他的心头。 足足过了十分钟,他才重新拿起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拨通了内线。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通知下去,立刻成立一个秘密初核小组。” “由我,亲自负责。” …… 同一时间,县政府综合科的办公室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张建端着茶杯,从陈铭的办公桌旁经过,脚步刻意放缓,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般的冷笑,眼神里的挑衅和轻蔑毫不掩饰。 在他看来,陈铭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农业局和质检局那两道“紧箍咒”,足以让他的樱桃项目彻底胎死腹中。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樱桃烂在地里,造成巨大损失后,该如何组织材料,将陈铭彻底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然而,陈铭却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 他正埋首于一堆关于全县农业产业结构的资料里,看得极其认真。 甚至,他还时不时地侧过头,低声指导着旁边的林薇,如何将这些枯燥的数据,转化成一份条理清晰的工作简报。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被卡住脖子的焦虑和愤怒,平静得可怕。 林薇的心里七上八下,她完全不明白,大难临头,陈铭哥为什么还能如此镇定。 下午三点左右,陈铭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借着去倒水的机会,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秦雅的短信。 内容只有一个字。 “妥。” 陈铭的目光在那一个字上停留了两秒,然后,他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删除键。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知道,自己布下的棋局,最关键的一步棋,已经稳稳落下。 那把递出去的刀,已经被一只最有力的手,握住了。 接下来,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静地等待风暴的降临。 傍晚,临近下班时分。 纪委副书记钱东来的办公室。 他站在窗前,目光穿过暮色,遥遥望向不远处那栋庄严肃穆的县委大楼,眼神锐利如鹰。 许久,他转过身,拿起桌上那份关于张建利用职权,为亲戚物流公司牟利的材料,递给了身后一直垂手站立的秘书小李。 他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公事公办的语气,缓缓说道: “通知县府办的张建同志,明天上午九点,来纪委谈话室一趟。” 秘书小李的心猛地一跳。 钱东来顿了顿,补充了后半句。 “就说……了解一些情况。” 第39章 一夜火爆的预售 在秦雅雄厚的资金和高效的技术团队支持下,一个名为“平江红宝石樱桃官方店”的淘宝页面,在短短一天之内,就被搭建了起来。 页面设计得远比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网页要精美,高清的樱桃特写照片,果农淳朴的笑脸,清溪镇山清水秀的航拍图,再配上之前县电视台那段专题报道的视频,一股专业、高端、可信的气息扑面而来。 村委会里,李大山和几个村民代表,正围着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满脸都是茫然和困惑。 “陈主任,就……就这么在电脑上挂几张画,说几句话,真能把咱们的樱桃卖出去?”李大山指着屏幕,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上面连个地址都没有,人家咋来拉货?钱又咋给?” “是啊,这玩意儿,靠谱吗?” 村民们七嘴八舌,他们完全无法理解这种超越了他们几十年认知的新鲜事物。在他们看来,买卖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天经地义。 陈铭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对这些淳朴的庄稼人来说,讲再多关于“电子商务”、“线上支付”、“物流快递”的概念,都不如一个实实在在的订单数字来得有说服力。 …… 与此同时,关于陈铭在“网上卖樱桃”的笑话,也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县政府大院。 张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当场就笑出了声。 “网上卖樱桃?哈哈哈哈!”他对着自己的心腹下属,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我看他陈铭就是被我逼得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了!” “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哗众取宠!他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 下属连忙附和道:“就是!张主任您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高!卡死了他的质检报告和绿色认证,他的樱桃就是金子做的,也一颗都别想运出清溪镇!” 张建得意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等着吧,等他的樱桃全都烂在地里,看他怎么跟县长交代,怎么跟清溪镇的几百户农民交代!” 他已经胜券在握,只等着看陈铭身败名裂,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一场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商业风暴,即将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领域里,悄然掀起。 当天晚上八点整。 “平江红宝石樱桃官方店”的预售链接,正式上线。 秦雅动用了她的一些媒体资源,以及当时在国内几个最火爆的BBS论坛,用一种“猎奇”和“尝鲜”的口吻,进行了一波精准的预热引流。 “震惊!被电视台报道的神秘樱桃,竟然可以在网上买到了!” “首批预售,产地直发,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陈铭和林薇,还有闻讯赶来的李大山,则守在村委会那台唯一的电脑前,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刷新的后台数据。 预售开始的第一个小时,订单寥寥无几。 只有零星的十几单,大多是那些被论坛帖子吸引来的,抱着好奇心尝试一下的年轻网民。 李大山的眉头又渐渐皱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嘀咕着:“我就说不靠谱嘛……” 林薇也紧张得手心冒汗,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陈铭。 陈铭的脸上却依旧平静,他只是看了一眼时间,淡淡道:“别急,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随着第一批用户下单,并在商品页面留下了好奇的评论,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晚上十点,在预售开启两个小时后,订单量终于突破了一百单! 李大山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一百单,按照每单五斤的规格,那就是五百斤!这已经相当于他以前开着拖拉机,跑好几个乡镇才能卖出去的数量了。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网络的传播效应,在此刻展现出了它恐怖的威力。 口碑在发酵,订单在累积。 晚上十二点,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后台的订单数,已经赫然突破了五百单! 李大山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呆呆地看着那个不断跳动的数字,使劲地揉着自己的眼睛,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陈铭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李书记,夜深了,你和薇薇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盯着。”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在村里睡得极不安稳的李大山,就带着几个同样一夜没睡好的村民,急匆匆地赶到了村委会。 他们推开门,看到陈铭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而林薇不知何时也已经赶来,正坐在电脑前,一双美丽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嘴微张,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怎……怎么样了?”李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林薇没有回头,只是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屏幕。 李大山和几个村民连忙凑了过去。 当他们看清电脑屏幕上,那个用加粗字体显示的预售订单总量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瞬间僵在了原地。 后台页面上,一个鲜红的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已预售:壹仟单! 总计:五千斤! 五千斤! 这个数字,像是一颗无声的炸弹,在小小的村委会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李大山和村民们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们种了一辈子地,卖了一辈子水果,何曾见过如此恐怖的销售速度! 五千斤樱桃,仅仅一个晚上,就这么……卖出去了?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林薇激动地捂住了嘴,眼眶里泛起了泪光,她猛地转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的陈铭,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崇拜和震撼。 “叮铃铃……” 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是秦雅打来的。 陈铭接起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秦雅难掩兴奋的声音,她那标志性的慵懒声线,此刻也带上了一丝激动。 “陈老弟!我看到了!五千斤!一夜之间!” “你这个‘电商’,简直不是在卖水果,你这是在印钞票啊!” 秦雅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叹,“我承认,我之前小看你了!你玩的这一手,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一百倍!” 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也像风一样,传到了张建的耳朵里。 他起初根本不信,认为这绝对是陈铭在虚张声势,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想给自己施加压力。 “一夜卖掉五千斤?他以为他是谁?神仙吗?”张建在办公室里冷笑着,“去,给我打开那个什么淘宝,我倒要看看,他能编出什么花来!” 他的下属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那个“平江红宝石樱桃官方店”的页面。 当张建亲眼看到那个不断向上滚动的销售数字,以及下面那一条条带着惊叹和期待的用户好评时,他脸上的嘲讽,一点一点地,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强烈的困惑与不安。 他看不懂。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全新的销售模式。 但他官场里磨练出的敏锐直觉,却在疯狂地向他报警。 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情,正在朝着一个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方向,疯狂地滑落! “哼,卖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张建心烦意乱地关掉了电脑页面,他强行安慰着自己,声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色厉内荏。 “没有我的点头,没有农业局和质检局的章,他连一张质检报告都拿不到!这些樱桃,一颗都别想运出平江县!” 他死死地抓住自己手中这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试图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 就在这时。 “铃——” 他办公桌上那台平日里极少响起,代表着某种特殊通讯渠道的红色电话,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啸。 张建的心猛地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如铁的声音。 “是张建同志吗?” “我是县纪委的钱东来。” “明天上午九点,请你来纪委谈话室一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张建握着电话听筒,整个人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从头到脚,狠狠劈中!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那只握着电话的手,在剧烈地颤抖。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疯狂地窜上天灵盖。 手脚,一片冰凉。 第40章 省城传来的捷报 秦雅那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此刻却难掩其中的兴奋与激昂。 “陈老弟,我承认,我之前还是小看你了。” “一夜之间,五千斤樱桃,二十多万的预售额!你这哪里是在网上卖水果,你这分明就是在印钞票!” 电话那头的秦雅由衷地感叹着,她见识过无数的商业奇才,却从未见过像陈铭这样,能用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引爆一个市场的年轻人。 陈铭只是淡淡一笑:“这只是个开始而已,秦姐。” “我知道。”秦雅的语气很快恢复了冷静,她是个精明的商人,从不会被一时的胜利冲昏头脑,“电商的火爆,解决了我们的燃眉之急,也打响了品牌的第一枪。但要想真正把‘红宝石’的牌子立起来,我们还需要一块更具分量的压舱石。”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我已经帮你约好了省城最大的连锁水果超市‘鲜果汇’的采购总监,刘天明。今天下午三点,就在省城国际酒店的咖啡厅。” “不过我得提醒你,这个刘天明眼光极高,为人傲气得很。他手里掌管着‘鲜果汇’在全省上百家门店的采购大权,见惯了世界各地的顶级水果,一般的货色,他根本看不上眼。这次谈判,不好打。” “明白。”陈铭的回答简单而有力。 挂断电话,陈铭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立刻找到李大山,让他亲自带人去果园,挑选出最大、颜色最紫、品相最好的一批樱桃,用特制的保鲜盒,小心翼翼地包装起来,作为下午谈判的样品。 同时,他让林薇将县电视台那段专题报道的视频,刻录成了一张光盘。 他又让林薇登录淘宝店铺的后台,将那一夜之间飙升的惊人销售数据,以及下面那一条条充满了惊叹和期待的用户评论,全部截图,打印成了一本厚厚的册子。 样品,是产品的硬实力。 报道,是品牌的软实力。 数据,是市场的购买力。 三件武器,被陈铭一一备齐。 …… 下午两点半,省城国际酒店。 一楼那间装修奢华的咖啡厅里,陈铭和换上一身优雅套裙的秦雅,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刘总监。 刘天明约莫四十出头,一身剪裁合体的名牌西装,手腕上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瑞士名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成功人士的优越感。 他看到秦雅时,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热情笑容,主动伸出手:“秦总,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而当他的目光转向秦雅身边的陈铭时,那份热情便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不动声色的审视和居高临下。 一个穿着普通夹克,看起来还有些稚气的年轻人。 刘天明在心里,已经给陈铭打上了一个“跟班”的标签。 简单的寒暄过后,陈铭将那盒精心准备的樱桃样品,轻轻推到了刘天明的面前。 刘天明只是象征性地捏起一颗,随意地打量了一下,然后放进嘴里。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这樱桃的甜度和脆度,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期。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嗯,味道还行。”他放下樱桃,用餐巾擦了擦手,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摆出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秦总,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平江县的樱桃,我没听过,市场上也没有任何名气,品牌价值基本为零。” 他的话很直接,也很伤人。 “‘鲜果汇’的定位是高端市场,我们只做进口车厘子,或者国内像大连、烟台这种知名产区的顶级货。你们这个……最多,我只能按照普通樱桃的市场价,给你们一个进入部分社区门店的试销机会。” 他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几乎等同于羞辱。 秦雅的脸色微微一沉,刚想开口,却被陈铭按住了手。 面对刘天明那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陈铭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反而露出了一个平静的微笑。 他没有急着谈价格,也没有反驳对方的轻视。 他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那张光盘,递给了旁边的服务员。 “麻烦,帮我用那边的投影仪,播放一下这个。” 咖啡厅里配备了小型的商务投影设备,服务员很快操作起来。 很快,墙壁的白幕上,出现了宋佳那张干练知性的脸,以及县电视台那醒目的台标。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几乎摧毁了清溪镇上万亩果园,但在绝望之中,却有一抹绿色,创造了奇迹……” 专题报道那充满故事性的开场,立刻吸引了刘天明的注意。 当他看到视频里,冰雹前后那惨烈的对比,看到红星村村民们那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喜悦,看到“红宝石”这个品牌背后,那段关于科技兴农、天灾不屈的传奇故事时,他脸上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了变化。 他是一个顶级的商人,他知道,一个好的品牌故事,对于商品的附加值而言,意味着什么。 视频播放完毕,咖啡厅里一片安静。 刘天明脸上的轻视,已经收敛了许多。 “故事……倒是不错。”他端起咖啡,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波动,“但这并不能代表市场就会买账。” “刘总说得对。”陈铭点了点头,紧接着,将那本打印好的电商数据报告,不轻不重地推到了他的面前。 “刘总,您说我们的樱桃没有市场认可度,我不反对。” “这是我们昨晚八点钟,在淘宝上线的预售链接。” “截止到今天中午十二点,也就是在短短十六个小时内,我们的预售订单量是两千三百单,预售总额,超过了二十万元。” “这上面,是消费者留下的真实评价,您可以看一看。” 刘天明的目光,落在了那本报告上。 当他看到那个刺眼的“二十万”销售额,看到后台那密密麻麻、不断滚动的订单记录,看到下面那一页页“期待发货”、“看起来太棒了”、“支持良心农产品”的火爆评论截图时…… 他彻底坐不住了! 他那双精明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名为震惊的神色! 十六个小时,二十万! 这是一种何等恐怖的销售能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数据背后所代表的,是消费者真金白银的投票,是市场最直接、最狂热的认可! 这哪里是什么没有品牌价值的小地方产品! 这分明是一匹已经脱缰而出,即将席卷市场的黑色骏马! 陈铭看着刘天明那变幻不定的脸色,趁热打铁,微笑着抛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击。 他的语气从容不迫,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总,说实话,以目前线上的销售势头,我们的樱桃并不愁销路。” “我今天来,主要是看在秦姐的面子上,想为‘红宝石’这个品牌,找一个配得上它的线下展示平台。” “‘鲜果汇’在省内的影响力,是我们的首选,但……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陈铭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刘天明的心里轰然炸响。 “哦,对了,忘了告诉您。今年因为天气原因,我们的樱桃产量非常有限。除去线上的订单,我们能供给所有线下渠道的总量,最多,只有三万斤。” 三万斤! 饥饿营销! 刘天明的呼吸,在这一刻,猛地一滞! 他脑子里疯狂地计算起来。一个拥有传奇故事、经过市场验证的爆款产品,再加上“限量”这个大杀器,一旦进入“鲜果汇”的渠道,将会引发什么样的抢购热潮?这背后带来的利润和品牌效应,将是无法估量的! 而他,刚才,差点就把这个送上门的财神爷,给亲手推了出去! 冷汗,瞬间从他的额头冒了出来。 “陈……陈主任!” 刘天明脸上的傲慢,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热情。他主动站起身,亲自为陈铭续上咖啡。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我为我刚才的话,向您道歉!” “价格不是问题!我们‘鲜果汇’,绝对要用最高的诚意,来迎接‘红宝石’这样优秀的合作伙伴!” 他当机立断,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们愿意以高于市场精品樱桃百分之二十的价格,签下全部三万斤的采购合同!并且,我们希望能够和贵方建立长期的独家战略合作关系!” 谈判,大获全胜! 回平江县的路上,秦雅开着车,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副驾驶上那个气定神闲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而深刻的惊叹。 “我今天总算明白,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怕张建了。” 秦雅由衷地感叹道。 “他在你面前,就像一个拿着大刀长矛的古代将军,在挑战一个拥有飞机大炮的现代军官。你们的竞争,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陈铭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无论是电商的火爆,还是今天谈判的胜利,都源于他比这个时代所有人,多看了二十年的风景。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发信人,是县长秘书。 信息的内容很短。 “县长请您明天上午九点,到他办公室汇报樱桃项目工作。”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两条战线的胜利,终于要汇合到这座县城最高权力的核心了。 最终的清算,和奖赏,即将到来。 第41章 纪委的约谈 县政府综合科的办公室里,正洋溢着一种奇异而亢奋的气氛。 “听说了吗?陈铭那个樱桃,在网上一个晚上就卖了五千斤!” “何止啊!我二舅家的表哥就在省城那个‘鲜果汇’上班,说他们采购总监昨天连夜签了个大单,把咱们清溪镇的樱桃全包了!给的还是最高价!”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陈铭不是要发了?” “发什么财,人家那是给村里创收!这叫政绩!硬邦邦的政绩!” 窃窃私语声,像是无数只小虫,从办公室的各个角落里钻出来,嗡嗡作响,然后汇聚成一股无形的浪潮,一下一下地拍打在张建的耳膜上。 他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试图用一种置若罔闻的姿态,来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 但那微微颤抖的指节,和茶杯里晃动不休的水面,早已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听到了。 他什么都听到了。 一夜爆卖五千斤。 签下省城最大的连锁超市。 这些消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想不通,也无法理解。 他精心布置的,那两道足以将任何人死死扼住的“紧箍咒”,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份卡住的,关于樱桃的质检报告。 这曾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最致命的武器。可现在,这份文件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生疼。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铁轨上,试图阻挡时代洪流的螳螂,可笑又可悲。 就在这时,他最心腹的那个下属,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张主任,农业局和质检局那边都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说……说县长办公室明天一早就要听樱桃项目的专题汇报。” 下属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惶恐。 “您看,那个质检报告的手续,是不是……可以走了?” “走什么走!” 张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阴狠又虚弱。 “一切按程序来!他陈铭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得按规矩办事!急什么!” 这一声厉喝,暴露了他全部的色厉内荏。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不动声色地瞥向他。 那目光里,有看好戏的,有鄙夷的,也有纯粹的漠然。 张建,已经被孤立了。 他成了这座喜气洋洋的办公室里,唯一的一座孤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 “铃——” 一声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从张建的办公桌上炸响。 是那台平日里极少响起,代表着某种特殊通讯渠道的红色电话! 这个声音像是一只有形的手,瞬间扼住了整个办公室的咽喉。 所有的议论,所有的键盘敲击声,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唰”的一下,全部聚焦在了张建身上,也聚焦在了那台不断发出尖啸的红色电话机上。 张建的心,猛地一跳! 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僵硬地,缓缓地伸出手,那只手在半空中甚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最终,他还是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如铁的声音。 “是张建同志吗?” “这里是县纪律检查委员会。” “请你现在立刻来一趟,有些新情况需要你配合调查。” 配合调查。 这四个字,像是一道九天惊雷,从听筒里窜出,顺着张建的手臂,狠狠劈进了他的天灵盖! “啪嗒。” 黑色的电话听筒,从他瞬间失去力气的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张建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一秒钟之内,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 他那双平日里总是充满了算计和傲慢的眼睛,此刻,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被三种情绪填满。 先是震惊。 然后是难以置信。 最后,是彻底的,死寂般的绝望。 他精心构建的一切,他赖以为生的靠山,他引以为傲的权谋手腕,都在这一通简短的电话里,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虽然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但看着张建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许久,张建像是被抽走了全身骨头的木偶,机械地,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失魂落魄地,朝着办公室的大门走去。 那条平日里他走了成百上千遍,意气风发的路,此刻却成了他毕生最漫长,也最耻辱的“行刑之路”。 几十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紧紧追随着他蹒跚的背影。 幸灾乐祸,恐惧,鄙夷,漠然……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尊严上。 他就这样,在整个办公室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当他经过办公室角落时,他的余光,瞥见了那个他最痛恨的身影。 陈铭。 陈铭正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埋首于一堆关于全县农业产业结构的资料里,看得极其认真。 他手里的笔,还在一份文件上不疾不徐地划动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从始至终,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 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这场决定了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巨大风暴,都与他毫无关系。 张建的身影,与陈铭那平静的背影,交错而过。 一个走向深渊,一个,稳如泰山。 这种不动声色的掌控感,这种运筹帷幄的降维打击,是最高级的胜利,也是最残忍的审判。 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 张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办公室里凝固的空气,这才开始重新流动。 压抑了足足一分钟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 紧接着,不到十分钟。 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响了。 这位平日里总是跟在张建屁股后面,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接完电话后,脸色大变。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自己的文件柜前,用颤抖的手打开最下面那个上了锁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份文件。 然后,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穿过整个办公室,来到了陈铭的桌前。 他弓着身子,双手将那份文件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脸上堆满了谄媚又惶恐的笑容。 “陈铭同志!哎呀,真是对不住,你看我这脑子!” “之前积压的文件太多,忙昏头了,把这么重要的事给耽误了!” “这是樱桃的质检报告,所有手续已经全部办妥了!章,也都盖齐了!” 陈铭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那份来之不易的报告,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位满头大汗的主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陈铭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书记,准备发货!” 第42章 靠山的倒塌 第二天一早,当陈铭再次踏入县政府综合科的办公室时,敏锐地感觉到,这里的空气变了。 不再有窃窃私语,不再有幸灾乐祸的目光。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安静,一种混合着敬畏、恐惧和讨好的复杂气息,在办公室的每个角落里悄然发酵。 所有人的说话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八度,键盘的敲击声都仿佛变得小心翼翼。 曾经那些围绕在张建身边,狐假虎威的“亲信”,此刻都像是受了惊的鹌鹑,缩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大气都不敢喘。 当陈铭走到自己的座位时,一个昨天还对张建点头哈腰的年轻科员,立刻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陈哥,早上好!我给您把桌子擦干净了,还给您泡了杯新茶!” 另一边,又有人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包未开封的软中华。 “陈哥,抽烟,抽烟!” 陈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接烟,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他越是平静,周围的人就越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们看不懂陈铭,但他们看懂了张建的下场。那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张副主任,昨天下午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从办公室带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这个年轻人,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扳倒了一座看似不可撼动的大山。 这份手腕,这份能量,足以让办公室里每一个自诩聪明的人,都感到后背发凉。 角落里,几个资格老、消息灵通的老科员,正凑在一起,用蚊子般的声音交换着最新的情报。 “听说了吗?张建在里面全撂了!” “我表哥在纪委开车,说这次的事儿,大得很!张建就是个被推到前面的小卒子,他咬出来的,是咱们县里的一尊大佛!” “你是说……那位?”一个老科员用眼神向上指了指。 “嘘!不要命了你!” 虽然声音极小,但“大佛”这个词,还是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压抑的办公室里,荡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往下一沉。 他们意识到,这场风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猛烈得多! …… 与此同时,县长办公室。 宽大的办公桌后,县长正静静地听着秘书的汇报。 秘书的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很快。 “……根据纪委那边传来的消息,张建交代了他近年来利用职权,为其亲戚的物流公司在政府项目中提供便利,并收受贿赂的事实。” “更重要的是,他还交代了每一笔贿赂款的去向,都指向了县委副书记。” 县长面沉如水,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办公室里只剩下这单调而沉闷的声响。 秘书顿了顿,继续说道:“纪委的行动之所以如此迅速果决,是因为他们在前天晚上,收到了一份匿名举报材料。” “这份材料……极其详尽,里面不仅有张建亲戚那家物流公司的详细账目流水,甚至还有好几次,张建与副书记在私密会所会面的照片和录音摘要。” “证据链完整,无可辩驳,简直就是把刀柄直接递到了纪委手上。” 听到这里,县长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晴朗的天空,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这栋大楼,看到某个正在发生巨变的角落。 匿名举报? 他当然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正义路人”。 能拿出如此精准、如此致命证据的人,必然对整个事件的内幕了如指掌,并且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调查能力和布局手段。 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个年轻人的身影。 那个在樱桃项目上,屡屡创造奇迹,又在张建的打压下,隐忍不发,最终一击致命的年轻人。 县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不易察察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个陈铭,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他不仅懂得如何做事,更懂得如何借势,如何用最干净的手段,去清除最肮脏的障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能力”了,这是一种“智慧”。 “我知道了。”县长收回目光,语气恢复了平静,“让纪委的同志们放手去查,不管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句话,宣判了一个政治派系的死刑。 上午十点。 一则关于“县委副书记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的内部通报,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县委县政府的小范围内,轰然炸响! 张建那座最大的靠山,倒了! 而且是被人连根拔起,轰然倒塌!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远比张建被带走要强烈一百倍。 如果说张建的倒台,只是让综合科的人感到恐惧。 那么副书记的落马,则是让整个县城的权力格局,都发生了一场剧烈的地震! 最具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在县政府大门口。 张建那个开物流公司的亲戚,在得知自己公司与县政府的所有合作项目被瞬间全部取消后,气急败坏地开着他的大奔,冲到了县府大院门口。 他想冲进去找领导理论,想闹事,想撒泼。 然而,他连大门都没能进去。 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像两尊铁塔一样,面无表情地将他拦在了门外。 “对不起,没有预约和通行证,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是张建!我要见县长!”男人疯狂地咆哮着。 保安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 “我们只认规定,不认人。” 这一幕,被来来往往无数进出大院的干部看在眼里。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树倒猢狲散。 属于张建和那位副书记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 在这场席卷了整个县城权力中枢的巨大风暴中,风暴的中心,却显得异常平静。 综合科的办公室里,陈铭对外界的一切喧嚣充耳不闻。 他正和不知何时也变得异常专注和认真的林薇一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樱桃发货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核对线上订单地址,联系物流公司打印快递单,与村支书李大山沟通采摘和包装的细节。 每一项工作,他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外界那场惊天动地的政治斗争,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林薇一边忙碌,一边偷偷地用余光打量着陈铭。 她的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 从张建被带走,到副书记落马,她虽然不知道全部内情,但她隐隐能感觉到,这一切,都和眼前这个平静得可怕的男人有关。 他就像一个隐藏在幕后的棋手,只是轻轻地落下了一枚棋子,就引发了满盘的连锁反应,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 这种不动声色的掌控力,让她感到震惊,甚至有一丝后怕。 趁着一个空档,林薇凑到陈铭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问道。 “陈铭……外面那些事,我……我有点害怕。” 陈铭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林薇那双清澈却带着一丝惶恐的眼睛,他忽然笑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而温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妹妹。 “不用怕。” “我们只是在做对的事情,其他的,自然会有对的结果。” 这句话,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林薇心中所有的不安和恐惧。 她看着陈铭那双深邃而自信的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陈铭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秦雅。 陈铭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了秦雅那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慵懒和欣赏的磁性嗓音。 “小帅哥,你的‘刀’,很锋利。” “现在障碍清除了,是不是该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樱桃’,到底有多甜了?” 第43章 风暴余波 一夜之间,县政府综合科的天,就变了。 当陈铭第二天清晨,再次踏入这间熟悉的办公室时,迎接他的,不再是若有若无的排挤和幸灾乐祸的目光。 而是一种近乎粘稠的,混合了敬畏、讨好与恐惧的复杂气息。 整个办公室安静得诡异。 键盘的敲击声都像是被调成了静音模式,所有人的说话声,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八度,仿佛生怕惊扰了某个沉睡的君王。 陈铭走到自己的座位前,脚步微微一顿。 那张原本普普通通的办公桌,此刻被擦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桌角那杯廉价的玻璃杯里,正升腾着袅袅的热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上好龙井的清香。 “陈哥,早上好!” 一个昨天还跟在张建屁股后面,对他爱答不理的年轻科员,此刻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猛地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 “我给您把桌子擦干净了,还给您泡了杯新茶!” 不等陈铭开口,另一边,一位之前最看不起陈铭,总在背后说他酸话的老科员,也快步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纸袋。 “陈主任,这是我家乡的特产,一点野山菌,不成敬意,您尝尝鲜!” 他的姿态谦卑到了极点,那张老脸上堆起的笑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与前几日那副傲慢的嘴脸,形成了鲜明而滑稽的对比。 “陈主任,关于上个季度的档案整理工作,我有些想法想跟您汇报一下……” “陈主任,这是最新的文件,我给您放这儿了!” 一时间,陈铭的周围围上了一圈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无比热情的笑容,言语间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 他们看不懂陈铭,但他们看懂了张建的下场。 他们更看懂了副书记那座大山的轰然倒塌。 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年轻人,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就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掀翻了整个县府办的权力牌桌。 这份手腕,这份能量,足以让办公室里每一个自诩聪明的人,都感到后背发凉,心生敬畏。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朝圣”,陈铭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接那些礼物,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谢谢,都去忙自己的工作吧。” 他越是平静,周围的人就越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人群识趣地散开,但一道道敬畏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他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背影。 …… 如果说清晨的办公室是小心翼翼的朝拜,那么午间的食堂,则上演着一出活色生香的“暗战”。 张建倒了,副书记也倒了。 他留下的那个综合科副主任的位置,成了一块悬在半空中的肥肉,引得无数人垂涎。 食堂里,几位资历和级别都够得上的科长们,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个小圈子。 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抱团,而是各自拉拢着人脉,互相试探,言语间机锋暗藏,眼神在空中交汇,迸射出看不见的火花。 “老王啊,听说你爱人单位的那个项目,县里很重视啊。” “哪里哪里,还是你们办公室的工作最出彩,是领导身边的红人嘛。” 一场午饭,吃得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在食堂最安静的一个角落里,陈铭和林薇正安静地吃着饭。 他能清晰地洞察到那些人之间所有的小动作和眼神交流,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他只是平静地吃着饭,偶尔给身旁的林薇夹一筷子菜。 “看懂了吗?”陈铭低声问道。 林薇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觉得气氛很压抑,每个人都怪怪的。 “左边那个想拉拢右边那个,但右边那个觉得自己的靠山更硬,不想站队。” 陈铭声音不大,像是在讲解一盘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棋局。 “后面那个,看似在跟所有人示好,其实最想坐收渔翁之利。不过他没戏,根基太浅。” 林薇听得目瞪口呆,她顺着陈铭的指点看过去,那些科长们的表情和动作,仿佛真的被赋予了全新的意义。 她看着陈铭那张平静的侧脸,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感觉。 这些人拼死拼活争夺的,不过是陈铭早已不屑一顾的东西。 他们还在争抢着上桌吃“残羹剩饭”的资格,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早已经是能与县长同桌对弈的人。 这种差距,是维度的差距。 …… 下午,一场更加直接的“切割”,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冷酷上演。 张建之前最倚重的心腹,综合科的王科长,被办公室主任叫进了办公室。 谈话只持续了十分钟。 出来的时候,王科长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魂,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紧接着,办公室主任便当众宣布了人事调动决定。 “经研究决定,王科长工作经验丰富,群众工作能力强,即日起调往信访接待中心,主持工作。” 信访接待中心。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县政府里最耗人、最磨人、也最没有前途的“冷宫”。 这是对他“站错队”的最直接,也是最严厉的惩罚。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低着头,假装在忙碌,但耳朵却都竖得老高。 有人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有人暗自庆幸,庆幸自己没有陷得太深。 这一幕,是对所有“墙头草”的一次最深刻的现实主义教育,让他们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 …… 喧嚣与浮躁,终于在下班的铃声中,渐渐归于平静。 同事们一个个行色匆匆地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这压抑的空气吞噬。 很快,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了陈铭和林薇两个人。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透过窗户,洒在陈铭伏案工作的背影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室内,是安宁。 室外,是黄昏。 陈铭仍在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关于樱桃项目的后续资料,林薇在一旁安静地帮忙,将一份份文件归类、装订。 她看着陈铭专注的侧脸,一天的喧嚣和浮躁,在这一刻都沉淀了下来。 “陈铭……”林薇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今天办公室里,感觉每个人心里都长了草一样,慌得很。” 陈铭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笑了笑。 他的笑容很温和,仿佛能驱散所有的不安。 “风暴过后,总要有人收拾残局,也总有人想趁机捡点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地,眼神深邃而悠远。 “我们不一样。” “我们是种树的人。” 一句话,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瞬间击中了林薇的心。 是啊,他们不一样。 在别人都削尖了脑袋往权力的牌桌上挤的时候,只有他,在默默地,为这片贫瘠的土地,种下一棵能结出希望果实的树。 格局,高下立判。 林薇看着陈铭,眼中的光芒,愈发明亮。 就在这时。 “嗡——” 陈铭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信息的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陈主任,我是老李。红星村的樱桃,全红了,像一片火海。” 第44章 丰收的号角 天,才刚刚擦亮。 一层薄薄的晨雾,如同轻纱,还笼罩在清溪镇红星村的群山之间。 但整个村子,已经彻底沸腾了。 鸡鸣狗吠声,大人的呼喊声,孩子们的嬉笑声,汇成了一股充满生命力的洪流,从村子的每一个角落涌出,朝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那漫山遍野,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般的樱桃园。 放眼望去,一棵棵樱桃树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果实。它们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红得发紫,像无数颗最顶级的红宝石,将整片山野都映照得喜气洋洋。 “都听好了!按陈主任手册上说的来!” 村支书李大山,拿着一个大铁皮喇叭,站在田埂最高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等太阳出来,露水一干,立马开摘!摘的时候要带把儿,轻拿轻放!谁敢给我直接往下撸,今年的分红就别想要了!” 他的身后,站着几十个年轻人,他们是村里临时组建的“采摘督导队”,人手一份陈铭连夜传真过来的《樱桃标准化采摘作业指导手册》。 手册上的内容,细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采摘时间:上午九点至十一点,露水干透,日照不强。” “采摘手法:食指和中指夹住果柄,向上轻提,严禁拉拽。” “运输工具:筐底必须铺设三厘米厚软垫,单筐不得超过十五公斤。” 这些在村民们看来闻所未闻的“规矩”,此刻,却成了不可违背的铁律。 全村的男女老少,数百号人,在督导队的指挥下,以前所未有的专业和有序,涌进了这片丰收的火海。 …… 与此同时,村委会的大院,已经被彻底改造成了一个充满现代工业气息的“分拣包装中心”。 几十张从各家各户凑来的长桌,被拼接在一起,形成了几条简易却高效的流水线。 第一道工序:分拣。 刚从山上运下来的樱桃,被小心翼翼地倒在铺着干净桌布的长桌上。 几十个手脚麻利的妇女,戴着一次性手套,正紧张而专注地进行着筛选。 她们眼前,摆着几个由陈铭亲手制作的“标准卡尺”。 果径大于二十八毫米,色泽紫红,无任何伤痕的,是“特级品”,被轻轻放入左手边的红色小盆。 这些,是供给省城“鲜果汇”和线上高端客户的顶级货。 果径在二十五毫米以上,品相完好的,是“一级品”,放入右手边的蓝色小盆,供给本地市场。 剩下的,则全部归为一堆,作为给村民们的分红福利。 第二道工序:称重与预冷。 分拣好的樱桃,立刻被送到下一站。 一个专门负责称重的年轻人,用电子秤精确称量后,大声报出重量,旁边立刻有人用笔记下。 紧接着,这些樱桃被平铺在竹制的晾晒盘上,几台大功率工业风扇,对着它们呼呼地吹着冷风。 “这是陈主任特意打电话强调的‘预冷’!” 李大山扯着嗓子,对那些满脸疑惑的村民解释着。 “说是能把果子里的‘田间热’给排出去,让樱桃多放好几天!这叫高科技!” 村民们听得一知半解,但看向那几台风扇的眼神,却充满了敬畏。 第三道工序:包装。 这里,是整个流水线的终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包装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条。 左边,是电商包装线。 桌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设计精美的纸盒。白色的盒身上,印着一个翠绿欲滴的樱桃图案,旁边是三个遒劲有力的书法大字——平江红宝石。 这是陈铭亲自设计的品牌LOGO。 包装员小心翼翼地将预冷后的特级樱桃,一颗颗嵌入盒子内部的防震泡沫格中,每盒刚好一斤。 右边,则是商超供货线。 工人们将成盆的特级樱桃,倒入一个个更大的白色泡沫保鲜箱中,每箱十公斤,箱壁上同样印着“平江红宝石”的醒目标识。 整个村委会大院,人声鼎沸,热火朝天。 但奇妙的是,一切都忙而不乱。 从最初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熟练配合,村民们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完美适应了这种工厂流水线式的作业模式。 每个人都像一枚精密的齿轮,在自己的位置上飞速运转,共同推动着这台名为“丰收”的巨大机器。 林薇站在人群外,手里拿着纸笔,不断记录着各个环节的数据和时间。 她看着眼前这壮观而有序的一幕,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 她无法想象,陈铭仅仅是靠几通电话,一份手册,就将一群淳朴散漫的农民,组织成了一支堪比正规军的生产队伍。 这种化繁为简,将复杂蓝图转化为简单操作的落地能力,比扳倒一个张建,更让她感到震撼。 …… 上午十一点整。 村口的大路上,历史性的一幕正在上演。 一边,一辆车身印着“鲜果汇”巨大LOGO的十米长大型冷链货车,正缓缓打开后车厢的门,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 另一边,五辆绿色的邮政快递车,排成一列,车身上的白色鸽子徽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两条“大动脉”,已经精准地对接到了这个偏远山村的毛细血管末端。 在全村人激动的注视下。 一箱箱封装好的“平江红宝石”,被工人们小心翼翼地抬上了冷链货车。 一个个印着全国各地地址的快递包裹,被迅速装进了邮政车里。 “发车!” 随着一声令下。 “嘀——嘀——” 冷链货车和邮政车队,同时鸣响了汽笛! 那响亮的笛声,划破了红星村宁静的天空,像一声嘹亮的号角,宣告着一个全新时代的到来。 在数百名村民的欢呼和掌声中,两支车队,一辆驶向通往省城的高速,一辆奔向县城的物流中转中心。 它们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驶出,带走了红星村的希望,也带走了陈铭布下的,一枚枚关键的棋子。 村支书李大山,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站在村口的石碑旁,看着渐渐远去的车队,浑浊的老眼里,泪水奔涌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住不知何时赶到现场的陈铭的手。 那只布满了老茧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陈……陈主任……” 李大山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最朴素的动作。 他抬起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陈铭的肩膀上。 陈铭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任由这位老人宣泄着他那压抑了一辈子的激动与希望。 送走了车队,喧嚣的人群渐渐散去。 陈铭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手落子后的平静与专注。 第一步,已经完美踏出。 但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 他找到两个号码,分别编辑了一条短信,然后按下了发送键。 发给宋佳的是: “素材已备好,请开始你的表演。” 发给秦雅的是: “货已发出,战场交给你了。” 第45章 双线告捷 省城,作为全省最顶级的精品水果连锁超市,“鲜果汇”的总店,向来是高端消费的风向标。 此刻,在总店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入口处,一个精心布置的展台,正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白色的冷藏展柜上,铺着翠绿色的绒布,一盒盒包装精美的樱桃整齐码放,盒身上“平江红宝石”五个书法大字,遒劲有力,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雅致。 旁边立着一台液晶显示屏,正循环播放着一段由宋佳团队剪辑的宣传短片。镜头从红星村漫山遍野的樱桃红海,切换到村民们喜悦而质朴的笑脸,最终定格在陈铭那句“我们是种树的人”上。 故事,情怀,品质感,一切都营造得恰到好处。 然而,当顾客们走近,看到价签上的数字时,却大多都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九十八元一斤。 这个价格,比旁边展柜里进口的智利车厘子,还要贵上一截。 一时间,问的人多,看的人多,真正掏钱买的,却一个都没有。 展台后,一身职业套裙,气质卓然的秦雅,表面上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微笑,但紧紧握着水杯的手,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她相信陈铭的判断,但市场的残酷,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 “各位先生女士,可以免费品尝一下!我们平江的红宝石樱桃,保证您尝过一颗,就忘不了它的味道!” 店员热情地用银签,将一颗颗紫红到发黑的樱桃递到犹豫的顾客面前。 终于,一位看起来颇有品味的中年女士,在犹豫了半天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起了一颗。 樱桃入口的瞬间,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首先是那层薄而脆的果皮,在齿间轻轻一碰,便“啵”的一声裂开。 紧接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混合着蜜糖与花香的甜美汁水,如同火山喷发般在整个口腔里瞬间炸开! 那不是普通樱桃寡淡的甜,而是一种层次极其丰富,带着醇厚果香的甜,甜得惊心动魄,却又丝毫不腻,回味悠长。 “天哪……这,这是樱桃?”女士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对店员说:“给我来两盒!不,五盒!” 这个开端,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 所有品尝过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这颠覆性的口感彻底征服。 “太好吃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樱桃!” “什么智利车厘子,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白开水!” 口碑,在现场以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迅速发酵。 之前还在观望的顾客们,瞬间变成了疯狂的抢购者。 “给我来三盒!” “别挤!我先来的!我要十盒,送人用!” 短短十几分钟,原本还显得有些冷清的展台,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排队的队伍,甚至延伸到了超市的大门外。 不到半天时间,第一批运抵省城的五百公斤“平江红宝石”,被抢购一空! “鲜果汇”的采购总监,一个四十多岁、在水果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的“老炮”,亲眼目睹了这火爆到近乎失控的场面,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当场找到秦雅,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动。 “秦总!秦总!我们追加订单!立刻追加三倍!不,五倍!” 他紧紧握住秦雅的手,语气急切得像是在恳求。 “另外,我代表我们集团,正式向您提出申请!我们希望,能签下明年平江红宝石樱桃在全省的独家代理权!任何条件,您都可以提!” 秦雅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耳边采购总监激动的话语,再想到陈铭当初运筹帷幄时那副自信笃定的模样,心中充满了对那个年轻男人的敬佩。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的情愫。 …… 与此同时,网络战场上,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也进入了高潮。 从繁华的京沪广深,到宁静的江南小城。 全国各地,数千名第一批在网上预定了“平江红宝石”的买家,陆续收到了来自平江县的邮政快递包裹。 沪市,一栋甲级写字楼里。 一位叫苏珊的白领,正小心翼翼地用裁纸刀划开快递箱。 作为一名资深网购爱好者,她对网购生鲜的体验,向来是“惊吓”多于“惊喜”。 然而,当箱子打开的瞬间,她愣住了。 箱内不是常见的随意填充的泡沫或报纸,而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白色品牌纸盒,纸盒被一层厚厚的冰袋和防震气泡柱牢牢包裹,箱子里还带着一丝冰凉的干爽气息。 打开纸盒,一股浓郁清甜的果香扑面而来。 一颗颗硕大饱满,带着翠绿果梗的樱桃,如同黑珍珠般,安静地躺在为它们量身定做的泡沫格里,颗颗分明,完好无损。 这种堪比奢侈品的开箱体验,让苏珊的惊喜值瞬间拉满。 她取出一颗放入口中。 下一秒,她脸上的表情,就和省城“鲜果汇”里那位中年女士,如出一辙。 震惊,陶醉,不可思议。 她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电脑前,登录了当时最火热的白领生活论坛,双手在键盘上飞舞,打下了一个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姐妹们!我发现了一款神仙樱桃!好吃到原地爆炸!网购生鲜之光!》 同样的一幕,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 “我发誓,这是我网购这么多年,最成功的一次!包装满分!品质满分!口感一万分!” “楼上的,我也是!收到货的时候都惊了,这包装也太用心了吧!樱桃比照片上看着还新鲜!” “此生无悔入此坑!已下单十箱,准备送给亲戚朋友尝尝,太有面子了!” 淘宝店铺的商品页面下,雪片般的好评和配着精美图片的买家秀,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刷满了上百页。 无数被惊艳到的“自来水”,开始在各自的社交圈子,在BBS论坛,在个人博客上,疯狂地“安利”这款来自平边的“神仙樱桃”。 “平江红宝石”,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名字,开始在互联网的汪洋大海中,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传播速度越来越快。 平江县政府,综合科。 负责网店运营的秦雅的下属,正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法。 屏幕上,淘宝店铺的后台,订单量正在以一种几何级数疯狂增长。 预售的三千份库存,在下午四点,就已全部售罄。 而新的订单,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后台系统那“叮咚!您有新的订单!”的提示音,已经响成了一片,急促得像是战场上的冲锋号! …… 傍晚,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际。 综合科的办公室里,陈铭刚刚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件。 他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轻轻震动了两下。 第一条,是来自秦雅的短信。 “省城大捷,采购商追着要签独家。小帅哥,你赢了。” 第二条,是林薇拿着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网络销售数据统计表,激动地冲进了办公室,她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陈哥!网上卖爆了!我们的樱桃在网上火了!” 陈铭看着两条线同时传来的捷报,脸上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平静微笑。 他缓缓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县城里亮起的万家灯火。 这盘棋,他不仅赢了,而且赢得无比漂亮。 一个由他亲手开启的,崭新的时代,正悄然拉开序幕。 就在陈铭享受着这份胜利的宁静时。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县长的秘书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发自内心的尊敬,快步走到陈铭面前。 “陈铭同志,县长请您过去一趟。” 秘书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宣布喜讯的语气说道。 “市电视台的记者来了,点名要采访您这位‘樱桃奇迹’的幕后总设计师。” 第46章 省城的轰动 省城,“鲜果汇”旗舰店。 作为全省最高端的精品水果连锁超市,这里是消费潮流的绝对风向标,也是所有新品牌梦寐以求的试炼场。 上午九点,刚一开门营业。 所有进店的顾客,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被入口处最显眼的一个展台所吸引。 那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展台,与周围那些用普通果篮随意堆砌的展位,形成了鲜明的区隔。 白色的冷气氤氲升腾,翠绿色的高级丝绒布上,一盒盒包装雅致的樱桃整齐码放。 盒身上,“平江红宝石”五个遒劲有力的书法大字,透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文化底蕴和品牌自信。 射灯下,一颗颗硕大饱满、色泽紫红到近乎发黑的樱桃,在为它们量身定做的白色泡沫格中,闪烁着宝石般诱人的光泽。 “鲜果汇”的采购总监王经理,一个在水果行业摸爬滚打了二十年,见惯了好东西的“老炮”,正背着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这批货。 秦雅的面子他要给,但生意归生意。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樱桃,也敢卖到九十八一斤?比他亲自从智利空运回来的顶级车厘子还贵。 这在他看来,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 不过,当他看到这堪比奢侈品的包装,以及樱桃实物那惊人的品相时,心里那份轻视,也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至少,这卖相,是顶级的。 展台旁,几名穿着整洁制服的导购员,正用小银签将一颗颗樱桃样品摆放在精致的白瓷盘里,准备迎接顾客的品尝。 一切,都透着一股与普通农产品截然不同的“高级感”。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半个小时过去了,过来看热闹、拍照的人不少,但一看到那个令人咋舌的价格,绝大多数人都望而却步,摇着头走开了。 问的人多,买的人无。 展台的气氛,渐渐有些冷清。 “王总,看来……市场不太认啊。”一旁的楼层主管小声说道。 王经理“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已经给这批樱桃判了死缓。 品质再好,没有品牌积淀,想一步登天,终究是妄想。 他正准备转身回办公室,品尝区那边,终于迎来了第一个愿意“吃螃蟹”的人。 那是一位打扮精致,一看就是资深中产的女士。 她大概是觉得导购员一直热情地举着银签,不尝一下有些过意不去,便抱着敷衍的心态,拿起了一颗。 樱桃入口。 下一秒,这位女士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仿佛有烟花在脑海里瞬间炸开。 薄而脆的果皮,在齿间轻轻一碰,便“啵”的一声裂开,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混合着蜜糖与花香的甜美汁水,如同微型火山般在整个口腔里悍然引爆! 甜! 一种前所未有的,层次极其丰富的甜! 甜得惊心动魄,甜得荡气回肠,却又丝毫不腻,余味中还带着一丝清冽的果酸,回味悠长。 “我的天……”女士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这……这是樱桃的味道?” 她吃过全世界几乎所有知名产区的樱桃,但没有任何一种,能带给她如此颠覆性的味觉体验。 “小姐,给我来两盒!不!五盒!”她几乎是立刻转身,语气急切地对导购员说道。 这个开端,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索。 所有抱着试一试心态品尝过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这神仙般的口感彻底征服。 “太好吃了!我发誓,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樱桃!” “什么进口车厘子,跟这个一比,简直就是兑了水的糖精!” 口碑,在现场以最直接、最狂暴的方式,迅速发酵。 之前还在犹豫观望的顾客们,瞬间变成了疯狂的抢购者。 “给我来三盒!” “别挤!是我先来的!我要十盒,我拿去送人,这个太有面子了!” 短短十几分钟,原本还显得有些冷清的展台,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排队的队伍,甚至从水果区,一直延伸到了超市的大门外,形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风景线。 …… 下午两点。 王经理正在办公室里悠闲地看着销售报表。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楼层主管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王总!不好了!” 王经理眉头一皱,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天塌下来了?” “那批樱桃……卖光了!”主管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卖光了?”王经理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卖光了就卖光了嘛,这不挺好……你说什么?!” 他猛地反应过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主管。 主管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销售数据单拍在桌上,指着上面那条几乎是垂直向上的销售曲线。 “原计划卖一天的货,不到三个小时,全部售罄!销售坪效创下了我们水果区开业以来的历史新高!” “更要命的是,”主管快哭了,“现在外面还有上百个没买到的顾客在投诉,把我们服务台都给围了!说我们搞饥饿营销,严重影响到其他区域的正常销售了!” 王经理看着那份数据单,又看了看主管手机里现场那混乱的视频,整个人都傻了。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职业生涯中堪称致命的错误。 他严重低估了这颗樱桃的价值! 这不是简单的补货问题,这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抓住的,一个足以改变市场格局的战略级爆款! 他当机立断,抓起桌上的电话,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拨通了秦雅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王经理的声音,再没有了早上的矜持与审视,而是充满了十足的热情,甚至带着一丝央求。 “秦总!秦老板!我的好姐姐!我老王有眼不识泰山了!” 电话那头的秦雅,正坐在自己农资店的二楼茶室里,悠闲地品着茶,听到王经理这夸张的语气,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王总,这么激动,出什么事了?” “还问我出什么事!”王经理急得在办公室里团团转,“你那樱桃是神仙种出来的吗?整个省城都要疯了!” “秦总,你听我说,赶紧再给我调一批货!不,能调多少就调多少!立刻!马上!价格你放心,绝对好商量!” 秦雅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 “王总,不好意思啊,我们这第一批的产量,本来就有限。现在线上线下同时开售,我这边也已经没有存货了。” “别啊!”王经理一听这话,心都凉了半截,声音愈发急切,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重磅炸弹。 “秦总!我们谈谈明年的独家代理权吧!” “我代表我们‘鲜果汇’集团,正式向您提出申请!我们希望能买断‘平江红宝石’明年在全省所有线下渠道的独家代理权!” “任何条件,您都可以提!只要您点头,我今晚就带合同飞到平江来找您!” 挂断电话,秦雅手握着那只因为通话太久而微微发烫的手机,缓缓走到窗边。 她看着窗外平江县城熟悉的街景,美眸之中,异彩连连。 脑海里,全是陈铭那张年轻,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脸,以及他当初运筹帷幄时,那副自信笃定的模样。 这个男人……真是个妖孽。 秦雅的红唇边,勾起一抹带着震撼与玩味的笑意。 她没有立刻向陈铭报喜。 独家代理? 不…… 她看着远方,眼神渐渐变得深邃而锐利。 或许,我们可以玩得更大。 第47章 网上的“自来水” 平江县,邮政局包裹处理中心。 数百个统一规格,印着“平江红宝石”鲜红LOGO的快递箱,在分拣区堆积如山,形成了一道蔚为壮观的奇景。 工人们正手脚麻利地将一张张写着全国各地地址的面单,贴在这些盒子上。 京城,沪市,羊城,蓉城…… 这些遥远而熟悉的地名,在过去,只与信件和汇款单有关。 今天,它们却要承载着一箱箱娇嫩的水果,踏上未知的旅程。 “老张,你说这陈主任搞的什么名堂?”一个干了半辈子的老邮政员工,一边熟练地贴着面单,一边跟旁边的同事嘀咕,“水果这金贵玩意儿,也能在网上卖?这寄到京城去,路上颠簸几天,还能吃吗?” 被叫做老张的男人摇了摇头,脸上也满是疑惑。 “谁知道呢,就当是给全国人民寄一箱‘惊喜’吧。”他自嘲地笑了笑,“至于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那就看各位的运气了。” 周围的工人们都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在他们看来,这无疑是一场充满了奇思妙想,却又注定会以失败告终的疯狂实验。 …… 两天后,沪市,陆家嘴,一座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甲级写字楼内。 一家外企的市场部办公室里,下午茶时间,气氛正有些微妙。 一个英文名叫琳达的时尚白领,正被一群好奇的同事围在中间,她面前摆着一个来自平江县的快递包裹。 “琳达,你还真敢在网上买水果啊?还是从没听过的小地方寄来的,也不怕踩雷。”一个同事调侃道。 “就是啊,这包装看起来倒挺像回事,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琳达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把精致的裁纸刀,小心翼翼地划开了纸箱的胶带。 当箱子打开的瞬间,办公室里所有的议论声,都戛然而止。 一股混合着果香的冰凉干爽气息,扑面而来。 箱内不是常见的随意填充的报纸或泡沫,而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白色品牌纸盒,纸盒被一层厚厚的、依然带着丝丝凉意的冰袋和防震气泡柱牢牢包裹。 这种堪比奢侈品的开箱体验,让在场所有见惯了好东西的白领们,都发出了“哇”的惊叹声。 琳达打开纸盒。 一颗颗硕大饱满,带着翠绿果梗的樱桃,如同最顶级的黑珍珠,安静地躺在为它们量身定做的白色泡沫格里,颗颗分明,完好无损。 她取出一颗放入口中。 下一秒,她脸上的表情,就和省城“鲜果汇”里那位中年女士,如出一辙。 震惊,陶醉,不可思议。 “我的天……这味道……” 她几乎是立刻就冲到了自己的工位前,打开了电脑,登录了自己常逛的一个高端白领生活论坛。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打下了一个极具煽动性的标题。 《【开箱测评】姐妹们快冲!我在淘宝上买到了神仙樱桃,好吃到原地爆炸!秒杀一切进口车厘子!》 …… 同样的一幕,正在京城某重点大学的男生宿舍里上演。 计算机系的李雷,是校园里最早接触互联网的那批“弄潮儿”。 当他抱着那个印着“平江红宝石”的快递箱回到宿舍时,立刻引起了室友们的围观和哄抢。 “我靠,雷子,你这可以啊,网购都玩明白了?” “这是啥?樱桃?看着个头不小啊!” 几颗樱桃下肚,整个宿舍瞬间被这颠覆性的口感征服了。 “好吃!太牛逼了!这甜度,绝了!” “比我女朋友上次买的进口货好吃多了!” 在一片赞叹声中,李雷敏锐地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好吃,这更是一件“新鲜事”,一个绝佳的分享话题。 他立刻打开电脑,登录了当时在全国高校中最为火爆的BBS论坛。 他用数码相机拍下照片,图文并茂地写下了一篇长帖,详细描述了从下单时的忐忑,到收货时的惊喜,再到品尝时的震撼,整个完整的心路历程。 帖子的最后,他附上了那个淘宝店铺的链接。 …… 羊城,一处普通的居民小区里。 一位年轻的母亲,正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三岁的儿子,小口小口地吃着樱桃,吃得满嘴通红。 她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孩子买点时令水果尝尝。 没想到,这成了她最成功的一次网购体验。 包装用心,物流迅速,樱桃新鲜得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最重要的是,孩子特别爱吃。 她心满意足地打开电脑,登录了淘宝。 在“平江红宝石”的商品页面下,她认真地敲下了一行字,并上传了儿子吃樱桃的可爱照片。 “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买的,没想到这么惊喜!包装特别用心,一颗都没坏,樱桃又大又甜,孩子特别爱吃!已经推荐给小区妈妈群里的所有姐妹了!必须五星好评!” 这是“平江红宝石”收到的第一条,带图的长篇评价。 …… 平江县,综合科办公室。 陈铭坐在电脑前,表情平静,目光深邃。 他没有去看那些销售数据,而是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网页。 从沪市白领聚集的“丽人论坛”,到京城大学生的BBS,再到天南地北各个地方的生活社区。 他看到,关于“平江红宝石”的帖子,开始像雨后春笋一般,在互联网的各个角落“多点开花”。 这些,全都是没有任何引导,完全发自用户内心的分享。 它们是第一批,最珍贵的“自来水”。 他切换到淘宝店铺的后台页面。 商品评价区,雪片般的好评和配着精美图片的买家秀,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就刷满了上百页。 “我发誓,这是我网购这么多年,最成功的一次!包装满分!品质满分!口感一万分!” “楼上的,我也是!收到货的时候都惊了,这包装也太用心了吧!樱桃比照片上看着还新鲜!” “此生无悔入此坑!已下单十箱,准备送给亲戚朋友尝尝,太有面子了!” 紧接着,他看到后台的访客量和订单量,开始以一种远超预期的,近乎垂直的曲线,陡然向上攀升! 李雷在大学BBS的帖子,被版主加精并置顶到了首页。 琳达在白领论坛的帖子,引发了数千条跟帖询问和讨论。 无数被惊艳到的“自来水”,开始在各自的社交圈子,疯狂地“安利”这款来自平江的“神仙樱桃”。 预售的三千份库存,在下午四点,就已全部售罄。 而新的订单,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后台系统那“叮咚!您有新的订单!”的提示音,已经响成了一片,急促得像是战场上吹响的冲锋号! 陈铭看着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字,看着那些鲜活生动的评论,嘴角终于勾起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互联网时代那奔腾不息的脉搏,已经被他精准地握在了手中。 一个由他亲手开启的,崭新的时代,正悄然拉开序幕。 就在这时。 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是“宋佳”两个字。 陈铭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宋佳带着一丝兴奋和难以置信的、急切的声音。 “陈铭!你们的樱桃在网上火了!彻底火了!” 陈铭平静地“嗯”了一声:“意料之中。” 电话那头的宋佳明显被他这平静的语气噎了一下,随即,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激动。 “你先别装了!听我说正事!” 宋佳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用一种近乎宣布喜讯的语气说道。 “我们市电视台的领导,看到了网上的那些帖子和报道!对你们这种‘农产品+电商’的新模式,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就在刚才,台里开了个紧急会议,已经决定了!” “点名要派一个专题报道组,立刻下来!对你们这次的‘樱桃奇迹’,进行一次全方位的深度报道!” “陈铭,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宋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这次,可能要上全市新闻的头条了!” 第48章 市里的关注 一辆喷涂着“江州市电视台”醒目字样的采访车,在平江县无数干部群众好奇的注视下,高调地驶入了县政府大院。 这辆车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立刻在县府办公楼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要知道,这可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见到的县电视台,而是地级市的喉舌,代表着上级领导的目光。 县府办主任几乎是小跑着从楼里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恭敬而热情的笑容,亲自为首的记者拉开车门。 “什么风把市台的领导们给吹来了?欢迎欢迎!” 当得知市台竟然是为一个乡镇的樱桃项目专程而来,并且点名要采访一个叫“陈铭”的年轻人时,整个县府办都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综合科那个角落里的位置。 那些目光里,原先的敬畏和好奇,在这一刻迅速发酵,变成了某种更加复杂的东西。 有难以置信的震惊,有无法掩饰的嫉妒,更有下级对上级般,带着一丝仰视的审视。 陈铭,这个名字在短短几天内,已经从一个笑柄,彻底变成了一个传奇。 而今天,这个传奇,显然要被镀上更耀眼的光环。 一身干练西装套裙的宋佳,陪同着一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气质沉稳的资深记者,从车上走了下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后方神色平静的陈铭,眼中闪过一抹藏不住的笑意和“我就知道你行”的欣赏。 “陈铭,我来给你介绍一下。”宋佳快步走到他面前,主动为他引荐,“这位是我们市电视台《聚焦经济》栏目的资深记者,马东平老师。” “马老师。”陈铭伸出手,不卑不亢。 被称作老马的记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太年轻了,但那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淡定,让他暗暗点头。 看来,这次没白来。 …… 采访的第一站,被安排在了县长的办公室。 面对着市电视台黑洞洞的镜头,县长显得从容不迫,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具高度的口吻,为这次的“樱桃奇迹”定了调。 “这次我们平江县清溪镇的樱桃项目能够取得初步成功,首先要归功于市委市政府‘科技兴农,产业升级’的宏观战略指引。” “正是在市里的大方针下,我县干部群众才能解放思想,大胆创新,积极作为。陈铭同志和清溪镇的同志们,正是这种精神的生动实践者。”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功劳巧妙地向上引,又把成绩覆盖到了全县,充分体现了一位地方主官高超的政治智慧和语言艺术。 第二站,采访组来到了清溪镇的樱桃果园。 漫山遍野的樱桃树郁郁葱葱,村民们喜悦的笑脸成了最生动的背景板。 老马将话筒递到陈铭面前,抛出了一个他思考了一路的问题。 “陈铭同志,现在网上很多人都觉得,是你的策划和营销,才让平江樱桃一炮而红。但我们更想知道,在这背后,你真正的思考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宋佳上次的提问,要深刻得多。 陈民面对镜头,比上一次更加沉稳,更有格局。 他没有再局限于樱桃本身,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宏观的层面。 “马老师,营销只是‘术’,是解决问题的手段。我们真正要解决的,是‘道’的问题。” “这个‘道’,就是长期以来困扰我国农业发展的核心痛点——信息不对称。” “农民不知道市场需要什么,市民不知道优质的农产品在哪里。我做的,只是尝试用‘互联网+农业’的模式,为两者之间搭建一座桥梁。” “通过这座桥梁,我们不仅能帮助农民增收,更重要的是,能够逐步建立起属于我们平江县自己的区域农产品品牌。这,才是能真正留下来,能持续造福一方的根本。” 一番话,掷地有声。 理论的高度,思考的深度,让身经百战的老马都感到暗自心惊。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乡镇干部的眼界,这分明是一个区域经济发展规划者的思路! 这个年轻人,前途不可限量。 采访组随后又拍摄了村民们在果园里喜笑颜开地分拣包装、邮政局包裹处理中心那堆积如山的火热场面。 这些最直观,最具有冲击力的画面,为陈铭刚才阐述的那套理论,提供了最坚实有力的印证。 …… 当天晚上七点半,江州市电视台的黄金档栏目,《聚焦经济》。 一则题为《一颗樱桃上网记:平江县探索“互联网+农业”新路径》的专题报道,准时播出。 报道画面精良,逻辑清晰,故事感人。 从红星村村民的淳朴笑脸,到陈铭在镜头前侃侃而谈的远见卓识,再到县长高屋建瓴的总结。 整个报道将平江县和陈铭,成功塑造成了全市农业创新领域的一个耀眼典范。 与此同时,江州市委,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一位两鬓微霜,气质儒雅的中年领导,刚刚结束一个漫长的会议,正准备关掉电视休息。 屏幕上,恰好播放到了陈铭阐述“信息不对称”和“区域品牌”的那一段。 这位分管全市农业工作的副书记,手指在遥控器上顿住了。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 他对报道中提到的“电商模式”,以及那个叫陈铭的年轻人所展现出的超前思路,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 等到五分钟的报道全部播完,他缓缓放下了遥控器,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几秒钟后,他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拨通了秘书的内线。 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小王,你记一下。” “平江县,有个叫陈铭的年轻人,搞的那个樱桃电商,有点意思。” 副书记沉吟片刻,继续说道。 “下次我们去下面调研,可以把这个点加进行程里,去实地看一看。” “好的,书记,我记下了。” 电话挂断。 秘书在领导那本厚厚的日程本上,翻到了新的一页,用一种格外郑重的笔迹,清晰地写下了一行字。 “平江县—陈铭—电商模式。” 一个乡镇小干部的名字,第一次,以一种极具分量的、不容忽视的方式,进入了地级市核心领导层的备忘录之中。 …… 平江县,县长办公室。 县长刚刚看完市台的新闻,心情好得像是喝了二两茅台,脸上红光满面。 市台的报道,就是对他政绩的最大肯定! 他心情大好地叫来了自己的秘书。 “小李,你马上通知清溪镇。” 县长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豪气。 “让他们准备一下,就这两天,搞一个隆重一点的樱桃项目分红大会!” “要敲锣打鼓,要热热闹闹!要让全县的干部群众都好好看一看,跟着党和政府的政策走,跟着能干事、会干事的人走,到底能有多大的好处!” 第49章 分红大会 清溪镇,红星村。 整个山村,像是从一场沉睡中被彻底唤醒,前所未有的沸腾了起来。 村委会那座平日里略显冷清的大院,今天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棵大槐树之间,拉起了一条红底白字的巨大横幅,上面写着——“热烈庆祝红星村樱桃产业喜获丰收暨分红大会”。 院子正中央,用十几张从村小学借来的课桌,临时搭起了一个简易的主席台。 上面铺着崭新的红布,红得刺眼,红得喜庆。 全村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放下了手里的农活,换上了只有过年走亲戚时才舍得穿的新衣服。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混杂着期待与忐忑的巨大喜悦。 三五成群,聚在村委会大院的里里外外,议论声、欢笑声,汇成了一股喧闹的声浪,让这偏僻的山村,弥漫起一股比过大年还要浓烈的节日气氛。 村支书李大山,今天也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显得精神矍铄。 他激动地在主席台旁来回踱步,一双老手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时不时地就踮起脚尖,望向村口那条通往镇上的土路。 他在等。 等那个给红星村带来这一切的年轻人。 上午十点整,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在全村人翘首以盼的注视下,缓缓驶入了村口。 车门打开,县长秘书小李先下了车,然后恭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一身朴素白衬衫的陈铭,从车上走了下来。 当他出现的那一刻,整个村委会大院,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那掌声,发自肺腑,朴实无华,却震耳欲聋。 村民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用最崇敬、最热切的目光,迎接着他们的“财神爷”。 “陈主任来了!” “快看!是陈主任!” 陈铭微笑着向众人点头示意,目光平静而温和。 他穿过人群,走到主席台前,与早已迎上来的李大山紧紧握了握手。 “李书记,让大家久等了。” “不久等!不久等!”李大山激动得满脸通红,握着陈铭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我们等多久都愿意!” 大会正式开始。 没有冗长的领导讲话,李大山仅仅是扯着嗓子,用颤抖的声音宣布了分红大会开始,便立刻进入了最激动人心的环节。 他郑重地请上了镇信用社的几名工作人员。 那几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在全村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抬着两个沉重无比的军绿色保险箱,一步一步,走上了主席台。 “哐当!” 两个保险箱被重重地放在铺着红布的桌子上,发出的闷响,像是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个村民的心坎上。 整个大院的喧闹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两个神秘的铁箱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 信用社的主任拿出一串钥匙,在全场寂静的注视下,对准锁孔,插了进去。 “咔哒,咔哒……” 清脆的机括转动声,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箱盖,被缓缓打开。 下一秒。 一道刺眼的、带着油墨清香的红色光芒,从箱子里喷薄而出,瞬间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那是一捆捆用红色扎带捆得整整齐齐,崭新得甚至有些硌手的百元大钞! 工作人员将一捆捆的现金从箱子里取出,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主席台的桌子上。 一捆,两捆……十捆……一百捆! 红色的钞票越堆越高,越堆越多,在明媚的阳光下,迅速堆成了一座令人目眩神迷的,红色的“钱山”! 那片红色,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粗暴,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狠狠刺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视网膜深处。 在场的村民们,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何曾见过如此震撼的场面? 死一般的寂静,仅仅持续了三秒钟。 随即,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混杂着狂喜、震惊与不敢置信的情绪,如同火山般悍然引爆! “我的天哪!” “钱!好多钱!” “发财了!我们发财了!” 震天的欢呼声,如同山呼海啸,冲天而起,几乎要将村委会大院的屋顶都给掀翻! 一些年长的妇女,看着那座钱山,捂着嘴,眼泪直接就流了下来。那是喜悦的泪,是看到好日子的泪。 主席台上,李大山也看得眼眶发红,他拿起一本厚厚的花名册,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道: “现在,开始分红!” “第一户,李二牛家,三亩七分地,分红,一万八千五百元!” 人群中,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都懵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直到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他才如梦初醒,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同手同脚地跑上了主席台。 陈铭从钱山上,数出厚厚的一沓钱,微笑着递到他的手里。 李二牛接过那沓钱,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从未有过的厚度,他的手抖得像是在筛糠。 “扑通”一声! 他竟直接跪在了地上,对着陈铭就要磕头,嘴里语无伦次地喊着:“谢谢陈主任!谢谢陈主任!俺给你磕头了!” 陈铭连忙将他扶起,拍了拍他满是尘土的肩膀。 “二牛哥,快起来!这都是你们自己辛苦劳动应得的,要谢,就谢党和政府的好政策!” 这个开端,彻底点燃了全场的情绪。 “下一户,张桂芬家,两亩八分地,分红,一万四千元!” “王满仓家,四亩二分地,分红,两万一千元!” …… 李大山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羡慕的惊呼。 每一个上台领钱的村民,都激动得热泪盈眶。他们接过钱,翻来覆去地数着,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是在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 他们握着陈铭的手,嘴唇哆嗦着,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最朴素的话。 “谢谢陈主任!” “您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就在这时,李大山念到了一个名字:“刘铁嘴家,两亩地,分红,一万元!” 人群中,一个瘦削的汉子,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 他就是当初在村口,第一个跳出来嘲讽李大山,说陈铭是骗子的那个村民。 他磨磨蹭蹭地走上台,头几乎要埋进胸口里,不敢去看陈铭的眼睛。 陈铭依旧面带微笑,亲手将一沓崭新的钞票递到他手里。 刘铁嘴接过钱,捏在手里,那厚度让他脸上火辣辣地烫。这一万块钱,比他和他婆娘两个人出去打一年工挣得都多! 他涨红了脸,嘴唇蠕动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对着陈铭,深深地鞠了一躬。 “陈……陈主任,我……我对不住你,我不是人,我是个糊涂蛋!我给您道歉!” 陈铭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但这个无声的动作,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分红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最后,李大山念到了自己的名字。 “红星村村集体,入股分红,十五万元!” 这笔钱,是属于全村的公共财产。 李大山代表全村,从陈铭手中,接过了那最厚、最重的一沓钱。 这位在村里当了半辈子家,坚强了一辈子的老汉,在接过钱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两行滚烫的老泪,顺着他那沟壑纵横的脸颊,潸然而下。 他猛地转过身,高高举起手里的钱,对着台下所有村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呐喊: “大家都给俺记住了!” “我们红星村能有今天!我们大家伙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能把钱堆成山!全都是靠谁?” “全靠我们陈主任!” 台下,数百名村民,无论是领了钱的,还是没领钱的,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巨大的、共同的情感所淹没。 他们自发地,用尽全力,齐声高喊: “陈主任!” “陈主任!” 声浪排山倒海,震天动地,在红星村的上空,久久回荡。 这一刻,陈铭在红星村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分红大会结束后,村民们久久不愿散去,围着陈铭,说着掏心窝子的感谢话。 李大山好不容易才把陈铭从热情的人群中拉了出来,将他带到村委会一间安静的办公室里。 他给陈铭倒上一杯热茶,脸上的神情,却变得有些神秘。 “陈主任,今天这事,我们全村人都记在心里。” 李大山压低了声音,凑到陈铭耳边。 “光嘴上感谢,那都是虚的。我们全村人商量好了,得给你送份大礼!” 他顿了顿,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 “一份能让全县,不,全市人都看到的‘大礼’!你什么都别问,也别推辞,后天上午,你务必在县政府的办公室里等着就行!” 第50章 又一把万民伞 分红大会结束后的第二天,平江县政府综合科的办公室里,气氛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自从李大山那个神秘的电话打完之后,陈铭便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同事投向自己的目光,多了一丝探究和古怪。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县府办主任,都破天荒地主动找到他,皮笑肉不笑地旁敲侧击。 “小陈啊,听说你最近和清溪镇那边,走得很近啊。” “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影响嘛。” 陈铭只是微笑着点头,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你猜”的淡然模样,反倒让对方心里更加没底。 林薇则有些坐不住了,她趁着午休,悄悄凑到陈铭身边,压低了声音,白皙的脸上满是担忧。 “陈哥,李书记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呀?” “我听人说,他们好像在准备什么大活动,会不会搞得太高调了?对你影响不好。” 陈铭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他安抚地笑了笑。 “放心吧,没事的。”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平静而深邃。 “群众的真心,我们不能拒绝,也拒绝不了。” “这既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李大山他们要送的这份“大礼”,他不仅必须接,而且要堂堂正正地接,漂漂亮亮地接! 他接得住,也接得起。 办公室里,其他同事也都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猜测着清溪镇到底要搞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名堂。 所有的好奇,所有的猜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事件,积蓄着足够庞大的关注度。 山雨欲来风满楼。 …… 后天,上午十点整。 一阵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的锣鼓声,如同平地惊雷,猛然打破了县政府大院往日的庄严肃穆。 大院门口,站岗的武警都愣住了。 办公楼里,所有正在工作的干部职工,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所惊动,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不约而同地涌向了窗口。 只见县政府大院的正门口,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正敲锣打鼓地走了进来。 队伍的最前方,是两头威风凛凛的舞狮,金色的狮头在阳光下左摇右摆,活灵活现,充满了喜庆热闹的气氛。 队伍的中央,赫然是清溪镇红星村的村支书李大山。 他胸前戴着一朵无比硕大的红花,满面红光,精神抖擞,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在他的身后,跟着几十名村民代表,个个也都胸戴红花,脸上洋溢着最淳朴、最真挚的笑容。 他们合力抬着一个用整块红绸布严密覆盖着的,体型巨大的物件,一步一步,走得无比稳健,无比郑重。 这支队伍的出现,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整个县政府大院里引爆。 “那是什么人?怎么跑到县政府来舞狮了?” “快看!是清溪镇红星村的!带头的是李大山!” “他们抬着的是什么东西?用红布盖着,神神秘秘的。” 议论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这热闹非凡的场面,与县政府平日里严肃安静的氛围,形成了无比强烈的、极具戏剧性的反差。 队伍在办公楼前的中心广场上,稳稳地停了下来。 在办公楼里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李大山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站定在那个巨大的红色物件旁。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伸手,将那块巨大的红绸布,悍然揭开! 下一秒。 一道璀璨的金光,在明媚的阳光下,骤然绽放,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整个县政府办公楼,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红绸之下,赫然是一柄高达两米,制作得无比精美、华丽的巨大绸伞! 伞盖如华盖般张开,宝蓝色的绸缎伞面上,用最顶级的金线,绣着八个龙飞凤舞,熠熠生辉的烫金大字! 一心为民,功在千秋! 伞面的右下角,还绣着一行小字——清溪镇红星村全体村民,敬赠! “我的天……是……是万民伞!” 不知是谁,用颤抖的声音喊出了这三个字。 整个办公楼,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干部职工,无论职位高低,无论年龄大小,全都被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一幕,震撼得目瞪口呆,心神俱颤。 万民伞! 这种只存在于戏文里、传说中,代表着民间对一个官员最高褒奖的信物,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二十一世纪的县政府大院里! 这比任何红头文件上的表彰通报,比任何电视新闻里的先进典型,都更具有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力和精神震撼力! …… 在楼上楼下,无数道复杂的目光注视下。 李大山亲自上前,双手捧着那柄沉甸甸的万民伞,走到了不知何时已经下楼,正静静站在人群前方的陈铭面前。 “陈主任!” 李大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又洪亮无比,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们红星村全体村民,不懂说什么漂亮话。我们只知道,谁对我们好,我们就把心掏给谁!” “这把伞,是我们全村人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陈铭没有推辞。 他表情肃穆,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双手,郑重地,从老支书的手中,接过了这柄分量重逾千钧的万民伞。 随即,他向着李大山,向着他身后所有的村民,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刻,他接下的,不仅仅是一份荣誉。 更是一份来自最底层,最朴素,也最坚实的民意! 楼上,县长办公室的窗边。 县长秘书小李看着楼下这震撼人心的一幕,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知道,县长这一次,彻底押对宝了。 综合办公室里,那些曾经对陈铭冷眼旁观,甚至有些嫉妒的老油条们,此刻看着那个手持万民伞的年轻身影,眼神里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敬畏。 他们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根基,已经扎得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深太多太多了。 而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几个曾经属于张建派系的残余人员,看到这一幕,脸色早已煞白如纸。 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不服与怨恨,在这一刻,被这柄光芒万丈的万民伞,彻底击得粉碎。 这是对他们过去所有打压行为的,最彻底,最公开,也是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阳光,倾洒而下。 照在陈铭年轻而坚毅的脸上,照在他手中那柄写着“功在千秋”的万民伞上。 这一幕,被在场无数人牢牢地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成为了平江县官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被磨灭的,一幅堪称经典的传奇画面。 …… 事件平息后,陈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村民们已经散去,但那柄巨大的万民伞,被他郑重地安放在了办公室最显眼的墙角,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 办公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就在这时。 “叮铃铃——!” 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铭拿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了县长那沉稳而又带着一丝笑意的,极具穿透力的声音。 “小陈,来我办公室一趟。” 县长顿了顿,声音变得格外有力。 “关于你下一步的工作安排,我们需要谈一谈了。” 第51章 一纸调令,政治死刑 那场轰动全县的“万民伞”事件之后,县政府综合科的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风暴过后的、诡异的死寂。 张建的办公室门,已经连续好几天都紧紧关闭着。 人人都知道,他被县纪委的人带走“谈话”了,但最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谁也说不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而又躁动的气息。 曾经紧密团结在张建周围的那几个下属,如今像是惊弓之鸟,一个个如坐针毡。他们工作时频频出错,接个电话都会手抖,看谁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则在心照不宣地窃窃私语,用眼神和微表情,交换着彼此心知肚明的猜测。 这场无声的等待,像一场漫长的凌迟。 唯一的例外,是陈铭。 他仿佛置身事外,依旧坐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条不紊地整理着樱桃项目的收尾数据和财务报表。 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与周围所有人的浮躁不安,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让偶尔投向他的目光,愈发充满了敬畏。 林薇几次想凑过来问问情况,但看到陈铭那专注而平静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她发现,自己内心那份莫名的担忧,在看到陈铭的这份镇定后,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 陈哥他,好像永远都算好了一切。 这种感觉,让她既安心,又崇拜。 …… 临近下班时,靴子,终于落地了。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干事走了进来。 他没有大声宣布什么,只是径直走到办公室主任面前,脸上挂着公事公办的平静表情,低声说道:“主任,麻烦您一下,关于一份‘人事调动’的内部行文格式,需要跟您这边核对一下。” 一个看似再平常不过的举动,却像是一道无声的指令。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竖着耳朵的人,心跳在这一刻都漏跳了一拍。 消息最灵通的老李,一个之前对陈铭爱理不理,如今却热情得像是亲兄弟的老科员,借着去饮水机倒水的机会,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陈铭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句。 “定了,出来了。” 半小时后,县政府内部的办公自动化系统上,弹出了一则最新的通知公告。 没有长篇大论的批判,也没有义正词严的定性。 只有一纸冰冷的、格式化的通知。 几个胆子大的,立刻凑到了电脑前,更多的人则是在自己的工位上,疯狂地刷新着页面。 通知的内容,简单得近乎冷酷。 “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免去张建同志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职务。另有任用。”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心头炸响。 免职了! 就在众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时,另一份紧随其后的文件,则彻底揭晓了谜底。 “任命张建同志为县人大教科文卫工作委员会副主任科员。” 办公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压抑了许久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 “人大……教科文卫?” “那不是二线养老的地方吗?还是个副主任科员,连个副主任都不是……” “这……这不就是典型的‘平安落地’吗?” “何止是落地,这简直是直接砸进坑里了!政治生命,彻底完蛋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份调令背后那沉重无比的含义。 从手握实权、前途光明的县府办副主任,到一个无职无权、无人问津的二线养老机构的副主任科员。 这已经不是降职,这是一种体面而又残酷的“政治死刑”。 它意味着,张建这个名字,从今往后,在平江县的政治舞台上,已经被彻底抹去。 ……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就在办公室众人准备下班的时候,那扇紧闭了数日的办公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张建回来了。 在他的身旁,还跟着一名面无表情的纪委工作人员,名义上是“陪同”,实际上是监督。 他回来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 不过几天时间,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脸色灰败,眼神空洞,曾经梳得油光锃亮的头发,此刻也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 往日那股意气风发、颐指气使的劲头,早已荡然无存。 办公室里,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瞬间噤声,所有人都低下头,假装在忙碌地整理着手头的工作,却又不约而同地,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瞄着那个落魄的身影。 张建抱着一个纸箱,沉默地将自己桌上的东西一件件装进去。 当他路过陈铭的工位时,脚步忽然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看着陈铭。 那眼神无比复杂,有无法化解的怨毒,有深深的不解与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认命的灰败。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输给了这么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他输得如此彻底,如此迅速,甚至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面对这道充满了负面情绪的目光,陈铭只是平静地从文件堆里抬起头。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得意,更没有半点胜利者的炫耀。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只是对着张建,极其轻微地,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平级同事之间,最正常不过的点头示意。 但这个动作,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扎穿了张建心中最后那点可怜的骄傲。 张建猛地转过头,不再看他,抱着纸箱,脚步踉跄地,快步走出了这间他曾经呼风唤雨的办公室。 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昏暗的灯光里。 人走,茶凉。 一场曾经看似不可撼动的权势,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办公室里,压抑的气氛终于被打破,有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都没看张建离开的方向,而是径直走到了陈铭的面前,脸上堆起了前所未有的、和煦的笑容。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间刚刚被腾空出来的、视野位置绝佳的独立办公室。 然后,他拍了拍陈铭的肩膀,用一种近乎亲切的语气说道: “小陈啊,樱桃项目后续还有很多材料要整理,你那个角落太挤了,光线也不好。” “明天,你就先搬到这里来吧,宽敞些,也方便工作。” 第52章 我的后背,交给你了 那间曾经属于张建,视野位置绝佳的独立办公室,如今已经换了主人。 里面的东西被彻底清空,换上了崭新的办公桌椅。 陈铭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并没有多少胜利者的喜悦,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知道,搬掉张建这块绊脚石,仅仅是万里长征走出的第一步。 樱桃项目的大获成功,为他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和政治资本,但也让收尾的工作变得无比繁杂。 各种报表、数据核对、后续款项的追踪,如潮水般涌来。 更棘手的,是那些纷至沓来的客商。 有真心实意来寻求合作的,也有当初跟风压价,如今又眼红后悔,想回来分一杯羹的投机者。 这些人,是项目成功后必然会滋生的附骨之疽,处理起来费时费力,还容易惹上一身骚。 陈铭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目光深邃。 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永远冲在第一线,事事亲为。 他需要一个能绝对信任,并且能独当一面的臂助,一个能替他守好后方大本营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办公室门外那个正埋头认真整理资料的安静身影上。 林薇。 陈铭拿起一份文件,走了出去。 “林薇,你来一下。” 林薇听到呼唤,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跟在陈铭身后,走进了这间她以前从不敢踏足的办公室,心里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 陈铭将一份关于客商后续接洽的工作清单放在她面前。 “这些,交给你来处理。” 林薇看着清单上那些陌生的公司名称和复杂的订单要求,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丝惶恐和不自信。 “陈哥,我……我怕我做不好。” “没有谁天生就会。”陈铭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后类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他看着林薇那双清澈但略带不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像一股温暖而强大的力量,瞬间注入了林薇的心底。 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所有的紧张和忐忑,在这一刻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是!陈哥!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考验,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林薇刚开始着手梳理资料,一个粗豪的嗓门就在办公室外咋咋呼呼地响了起来。 “我找你们陈主任!我是你们的老客户!让他出来见我!” 一个身材肥硕,戴着大金链子,浑身散发着酒气和暴发户气息的中年男人,不顾门口文员的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来人姓王,正是当初串通几个水果贩子,企图联合压价,最后却被陈铭晾在一边的那个投机商之一。 他看到红星村樱桃在线上和省城卖出了天价,肠子都悔青了。 今天,他就是来“找补”的。 陈铭坐在办公室里,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对外面有些不知所措的林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去吧。 林薇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主动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 “您好,王老板是吗?陈主任正在处理紧急公务,关于客商合作的事宜,由我来全权负责。我们去会议室谈吧?” 王老板斜着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看起来文静柔弱的小姑娘,嘴角撇出一丝不屑。 “你?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做什么主?” 但他还是跟着林薇走进了旁边的接待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二郎腿翘得老高。 林薇没有被他的嚣张气焰吓倒,而是不卑不亢地,先给他倒上了一杯热茶。 “王老板,请喝茶。” 她微笑着,静静地听着对方发泄完一通关于自己“慧眼识珠”,早就看好樱桃项目的吹嘘,以及对没能“深入合作”的惋惜。 林薇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等他说的口干舌燥,才恰到好处地开口。 “王老板,我们非常认可您作为我们项目早期接触客商的独到眼光,也十分感谢您对我们‘红宝石樱桃’的关注。” 先礼后兵,先用肯定的话稳住对方的情绪。 果然,王老板听到这话,脸色缓和了不少,得意地哼了一声。 “算你们还有点眼力见。行了,废话少说。”他拍了拍桌子,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我今天来,就是要追加一批订单。五万斤,就要你们最好的那批果子。” 他顿了顿,伸出三根粗壮的手指。 “价格嘛,看在咱们是‘老朋友’的份上,就按当初我们谈的那个价。不然,我就去外面跟同行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们平江县是怎么过河拆桥,对待最早支持你们的合作伙伴的!” 这番话,可以说是无耻到了极点。 林薇脸上的笑容未变,但眼神却在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她没有动怒,也没有争辩,而是从随身带来的文件夹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了两份文件。 她将第一份文件,轻轻推到王老板面前。 “王老板,这是我们当初洽谈时,您留下的报价单复印件。” 那上面白纸黑字记录的,正是他们当初联合压价的超低价格。 王老板的脸色,瞬间僵住。 紧接着,林薇又将第二份文件推了过去。 “而这一份,是我们‘红宝石樱桃’项目目前面向所有正规渠道,包括线上平台和省城大型商超的,统一官方售价清单。” 她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们非常重视每一位合作伙伴,但商业合作的基础是诚信和规则。这份官方定价,对所有渠道都一视同仁,这是对所有遵守规则的合作商最基本的公平。” 王老板看着两份文件上那差距悬殊的数字,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拿这些东西来压我?” 他猛地一拍桌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小丫头,你别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明天就找媒体,曝光你们平江县营商环境恶劣,店大欺客!” 面对他的威胁,林薇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微微一笑。 她从容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放在了桌子中央。 视频里,正是前些天宋佳制作的那期专题报道。 画面中,县领导亲切视察樱桃基地,对项目给予高度评价的镜头,被特意剪辑了出来,配上激昂的音乐,显得格外官方,格外权威。 林薇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轻轻响起。 “王老板,您可能还不知道。‘红宝石樱桃’现在不仅是我们县的明星项目,更是市里都挂了号的乡村振兴示范点。”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直视着对方。 “我们非常欢迎任何媒体的监督和报道,因为这只会让它的品牌更响亮,让更多人知道我们平江县的这个好项目。” “您说,对吗?” 这一套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的组合拳,如同一记记重锤,彻底打在了王老板的七寸上。 他看着视频里县领导那张熟悉的脸,听着林薇那不带一丝火气却字字诛心的话语,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根本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她的背后,站着的是陈铭,是县领导,是整个平江县政府的意志! 和这样的项目耍横?找媒体曝光? 那不是找死吗? 王老板脸上的嚣张气焰,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他悻悻然地收回了威胁的话,最终只能灰溜溜地,按照官方的统一售价,签下了一份数量远不如预期的订单。 这一幕,恰好被路过接待室门口的办公室主任,以及其他几位同事,看了个正着。 他们脸上,全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谁也想不到,这个平时安静不多话,看起来有些内向的女孩,处理起这种棘手的场面,竟然如此干脆利落,手腕老道! 风波平息。 林薇拿着签好的合同,回到陈铭的办公室,心里依然有些忐忑,像一个等待老师评判成绩的学生。 “陈哥,我……处理完了。” 陈铭一直在门外静静地听着,此刻,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前所未有的赞许笑容。 “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看着林薇那双因为激动而愈发明亮的眼睛,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以后,我的后背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枚最耀眼的勋章,瞬间点亮了林薇整个世界。 这是对她能力最高的认可,更是将她彻底纳入核心圈的宣言。 林薇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陈铭肯定了林薇之后,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窗外,那年轻的脸庞上,神情变得无比深邃。 他开口道:“樱桃项目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我们要啃的才是硬骨头。” 他转过头,看着林薇。 “林薇,帮我约两个人,一个是电视台的宋佳,另一个是农资店的秦雅。” “我们该开个庆功会,也是……战前动员会了。” 第53章 庆功宴与战前动员 夜色如水,洗去了白日的喧嚣。 平江县城里一家环境雅致的本地菜馆包间内,灯光柔和,气氛轻松。 这是樱桃项目大获全胜之后,那个不成文的“核心团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庆功小聚。 陈铭亲自做东,邀请了林薇、宋佳,还有秦雅。 “来,我以茶代酒,先敬大家一杯。”陈铭端起茶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樱桃项目能有今天,在座的各位,居功至伟。” 林薇的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口抿着杯中的果汁。 这段时间,她跟着陈铭处理各种收尾工作,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虽然依旧文静,但眉宇间已经多了一份干练与自信。 “陈大主任,你这话就见外了。” 秦雅斜倚在椅子上,轻轻晃着杯中殷红的液体,一袭合身的酒红色长裙,将她成熟曼妙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 她一双桃花眼带着几分醉人的笑意,上下打量着陈铭:“我们这叫风险投资,投的是你这个人。现在看来,是投对了。” 她的目光妩媚,却又带着商人的锐利。 这个年轻人带给她的惊喜,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期。 他不仅让她赚到了真金白银,更重要的是,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商业模式的大门。 她意识到,紧紧跟住陈铭的脚步,或许将是她未来事业版图扩张中,最重要的一步棋。 “秦雅姐说得对。”宋佳今天没有穿那身干练的西装套裙,而是一件米色的针织衫,少了几分职业的锋芒,多了几分知性的柔美。 她看着意气风发的陈铭,内心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最初,她只是一个追逐新闻热点的记者,看中的是“小科员逆袭”这个故事的戏剧性。 可如今,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深深卷入了一场由陈铭主导的、精彩绝伦的“阳谋”之中。 而她自己,也成了这场阳谋的受益者。 她对陈铭的欣赏,早已从一个单纯的新闻人物,变成了一个值得深交,甚至可以托付前程的“战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轻松的调侃过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正题。 分享胜利的果实,永远是巩固联盟最有效的方式。 “我先说吧。”宋佳放下筷子,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因为樱桃项目的系列深度报道,我送上去的那篇内参,不仅拿了省里的新闻奖,市电视台也正式向我发出了邀请。” 她顿了顿,看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缓缓说道:“职位是专题部的副主任。” 专题部副主任! 虽然只是个副职,但平台却从县里,一跃到了市里! 这意味着更大的影响力,和更广阔的话语权。 “恭喜啊,宋主任!”秦雅笑着举杯,“以后我们陈主任,可就要仰仗你这位市台领导多多关照了。” 宋佳笑着和她碰了一下杯,目光却看向陈铭,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谢意。 她很清楚,没有陈铭提供的这个完美素材,没有他那番滴水不漏的采访回答,自己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机会。 “我这边,收获也不小。”秦雅接过了话头,她比宋佳要直接得多。 “省城那个‘鲜果汇’的单子,一炮打响。我现在不仅是他们最大的樱桃供应商,他们老板还跟我签了一份未来三年的独家供货意向协议。” “所以,我准备在平江县,注册成立一家新的农业发展公司,第一步,就是投资建设一个现代化的农产品分拣包装和冷链物流中心。” 这个消息,比宋佳的升职更具分量。 这意味着,资本,真正开始被这个项目吸引,并准备在平江县落地生根。 陈铭对她们的成功表示祝贺,脸上始终挂着平静的微笑。 他等所有人都说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定义般的郑重。 “樱桃的成功,证明了一件事。” “我们的组合——权力、舆论、资本,再加上坚实的执行,是无往不利的。” 权力,是他自己,是在体制内撬动资源的支点。 舆论,是宋佳,是能引导风向,放大战果的号角。 资本,是秦雅,是提供弹药,让一切构想落地的保障。 而坚实的执行,则是林薇,是能将所有宏伟蓝图,一丝不苟地变成现实的后盾。 这句话,如同一道无形的契约,正式定义了他们四人之间,这种超越了普通朋友和同事的、牢不可破的联盟性质。 包间内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轻松的氛围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严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陈铭看着她们,话锋一转。 “但是,一个樱桃,富裕的只是一个红星村,这还远远不够。”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物产远比我们想象的要丰富。”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东乡的翠冠梨,因为销路不畅,每年都有近三成烂在地里。”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西乡的水蜜桃,品质不输任何名产地,却只能被贩子们用几毛钱一斤的价格收走。” “还有北乡的药材,南乡的蔬菜……这些都是散落在民间的珍珠,只是缺少一根能把它们串起来的线。” 陈铭的声音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入宋佳和秦雅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她们的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她们隐隐感觉到,陈铭接下来要说的,将是一个远比樱桃项目更加宏大的构想。 “我的想法是,把‘红宝石樱桃’的成功模式,复制到全县!” “我们要做的,不是一个个单打独斗的项目,而是一个区域性的公共品牌——‘平江优品’!” “平江优品”!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宋佳和秦雅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陈铭没有停顿,继续描绘着他心中的蓝图。 “我们将县里所有优质的农产品,统一标准,统一品控,统一包装,全部纳入到‘平江优品’这个大品牌之下。” “然后,依托秦雅姐你即将建立的物流中心,建立起覆盖全县的现代化仓储和冷链系统。” “再通过宋佳姐你在市里的媒体矩阵,从更高维度的平台,对‘平江优品’这个品牌,进行全方位的宣传和推广。” “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只要是贴着‘平江优品’标签的东西,就代表着最高品质,最值得信赖!” “到那时,我们盘活的,将是整个平江县的农业经济!我们改变的,将是数十万农民的命运!” 包间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宋佳和秦雅,都用一种近乎呆滞的目光看着陈铭。 她们被震撼了。 如果说,樱桃项目只是让她们看到了陈铭的才华和手腕。 那么此刻,这个“平江优品”的宏大构想,则让她们看到了一个地方执政者,才应该拥有的战略格局和磅礴野心! 这已经不是一个项目,这是一个足以作为核心政绩,改变一地格局的宏伟蓝图! 她们看到的,是远比金钱和升职更庞大的事业前景,是能让她们的名字,和一座城市的崛起,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无上荣光! “我……我明白了!”秦雅胸口剧烈起伏,她眼中的妩媚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商人发现巨大宝藏时的灼热光芒! “我的物流中心,可以完全按照你这个‘大盘子’来重新规划!资金不够,我可以去拉!人脉不够,我可以去找!” “我的平台,也可以为你所用!”宋佳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激动,“我可以策划一个名为《乡土奇珍》的系列专题片,把‘平江优品’的故事,讲给全市,乃至全省的观众听!” 林薇则默默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 她没有说任何豪言壮语,只是低着头,用笔飞快地将陈铭刚才说的每一个要点,都认真地记录下来。 她知道,这些看似天马行空的构想,在不久的将来,都将通过她的手,变成一份份具体的文件,一个个需要执行的步骤。 她将是这个宏大计划,最忠实的执行者。 看着眼前三位能力各异,却同样风华绝代的女性盟友,陈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班底,从这一刻起,已初步成型。 他缓缓举起酒杯。 “那么,为了我们即将开启的未来。” 四只杯子,在灯光下,轻轻地碰在了一起。 不再是为了庆祝过去的胜利。 而是为了,一个更宏伟的,共同的野心。 …… 宴会结束,陈铭将三女一一送走。 回到宿舍,他刚洗漱完毕,桌上的手机,却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陈铭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熟悉而又带着几分客气的声音。 是县长秘书小李。 “陈铭同志,你好。”秘书的语气非常正式,没有了之前的熟稔。 “县长明天上午九点,想听一下你关于‘清溪樱桃模式’的专题汇报。” 陈铭的心跳,漏了一拍。 电话那头,秘书的声音顿了顿,紧接着,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县长特别嘱咐,他想听的,不只是总结。” “更是对未来的思考。” 第54章 县长的“考题”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县长秘书小李那客气而又疏离的声音,依旧在陈铭的耳边回响。 “县长特别嘱咐,他想听的,不只是总结。” “更是对未来的思考。” 陈铭缓缓放下手机,没有半点即将面见最高领导的轻松,更没有一丝被认可的窃喜。 他的神情,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汇报。 这是一场考试,一场决定他未来在平江县政治分量,决定他能否从一个崭露头角的“干将”,真正跃升为能进入权力核心的“智囊”的,终极面试。 他没有立刻坐下动笔。 而是站起身,在这间刚刚属于他,还带着崭新油漆味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办公室外一片寂静,整栋政府大楼的灯光都已熄灭得差不多了,只有他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这片光亮,像是一座孤岛,也像是一座大战前夜,灯火不熄的指挥部。 陈铭的脚步不疾不徐,但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疯狂运转。 前世二十年官场浮沉的记忆碎片。 这一世从清溪镇冰雹事件到樱桃项目大获成功的实践经验。 还有刚刚在庆功宴上,与宋佳、秦雅碰撞出的那些关于舆论和资本的火花。 所有的信息,所有的人脉,所有的资源,在这一刻,都被他投入了脑海中那座高速运转的熔炉,打碎,重构,然后淬炼成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 寻常干部写报告,是总结过去。 优秀的干部写报告,是规划未来。 而陈铭要做的,是为县长,为整个平江县,递上一份足以改变一地格局的,横跨数年的宏伟蓝图! 许久,他终于停下脚步,站定在办公室中央那块崭新的白板前。 他拿起记号笔,没有丝毫犹豫,在白板上写下了三个清晰无比的标题。 第一部分:总结过去——“清溪模式”是什么? 第二部分:分析现在——“清溪模式”为什么行? 第三部分:展望未来——我们接下来要干什么,怎么干? 这是一个逻辑无比清晰的骨架,将一份复杂的报告,拆解成了三个层层递进的核心问题。 在第一个标题下,陈铭笔走龙蛇。 他没有简单复述樱桃项目的流水账,而是将其高度提炼,总结为十六个字。 “党政引导、科技赋能、市场运作、品牌塑造。” 这十六字方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踩在了点上。 “党政引导”,是他在体制内撬动资源,获得周正雄等人支持的权力基础。 “科技赋能”,是从省农大引入新品种,解决技术难题的关键一环。 “市场运作”,是与秦雅合作,打通省城销路,实现商业闭环的核心。 “品牌塑造”,则是借助宋佳的媒体力量,将“红宝石樱桃”一炮打响的点睛之笔。 每一个方针下面,都用樱桃项目的具体案例作为最有力的支撑。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项目总结,而是一套可以被复制,被学习的先进经验理论! 紧接着,在第二个标题下,陈铭开始分析这套模式的可复制性。 他没有空谈理论,而是直接列出了平江县其他乡镇的资源禀病。 “东乡,翠冠梨种植面积三万亩,年产量八万吨,因销路不畅,每年烂在地里的超过两成。” “西乡,水蜜桃品质优良,历史悠久,但缺乏品牌,只能被贩子以不足一元的收购价收走,附加值极低。” “北乡,黄精、白术等中草药材种植历史超过百年,但至今停留在粗放式的小农经济阶段……” 这些,都是平江县农业的痛点,也是最大的潜力所在。 而在第三个标题下,才是这份报告真正的灵魂,是陈铭要献给县长的那份惊天动地的“未来思考”。 他写下了四个大字。 “平江优品!” 一个区域性的公共品牌战略,一个远比樱桃项目宏大百倍的构想,跃然纸上。 他甚至将其进一步分解为清晰的“三步走”战略。 第一步:摸底普查,整合资源。以乡镇为单位,建立“一乡一品”的优质农产品名录,制定统一的品质标准。 第二步:筑巢引凤,夯实基础。以政府名义规划,吸引社会资本,建立覆盖全县的现代化农产品加工、分拣、包装及冷链物流中心。 第三步:多维营销,品牌出海。线上,打通主流电商渠道;线下,进军高端商超;同时,借助市级乃至省级媒体矩阵,进行全方位的品牌推广。 骨架已经搭建完毕,逻辑天衣无缝。 但陈铭知道,这还不够。 一份能让县长拍案叫绝的报告,必须有血有肉,每一个观点,都必须有扎实到无可辩驳的数据来支撑。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林薇的号码。 “林薇,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资料室的钥匙。” 十几分钟后,睡眼惺忪的林薇匆匆赶到。当她看到白板上那份纲举目张的宏伟蓝图时,整个人瞬间清醒,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陈哥,这……” “别愣着,干活。”陈铭的语气不容置疑,“我需要县里近五年的农业年鉴、商业统计报告、交通规划图,还有所有乡镇的产业布局资料,全部找出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这间办公室变成了整个县政府信息处理效率最高的地方。 陈铭像一个精密运转的中央处理器,不断地发出指令。 林薇则像他最得力的助手,根据他的要求,飞快地从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查找、核对、打印出他需要的每一条数据。 “东乡翠冠梨的产量数据不对,去年有霜冻,实际产量要下调百分之十五。” “物流中心的选址,不能只考虑交通。把县里的地质勘探图和未来的城市副中心规划图叠在一起看,这个位置,在三年后的规划里是商业用地,地价太高,去掉。圈出这三个地方,它们才是最优解。” “这是淘宝去年公布的用户增长数据和消费品类报告,把它引用进去,用来说明我们线上渠道的巨大潜力!” 林薇已经完全麻木了。 她看着陈铭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将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宏伟的构想完美融合,每一个论点都配上了三到五个数据来源作为支撑,整份报告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丰满起来。 她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同龄人。 而是一个执掌一地多年的市长,甚至省长,在用上帝视角,为平江县这片土地,规划着未来十年的发展路径。 她和陈哥的差距,原来不只是经验和手腕。 更是思维的维度,是格局的碾压! 这份崇拜,几乎要从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溢出来。 当天色微亮,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户照进来时。 一份厚重如字典,装订得整整齐齐的报告,终于放在了办公桌上。 报告的封面上,打印着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 《关于“清溪樱桃模式”的成功经验总结及在全县范围内推广“农业产业化”的战略构想与可行性分析报告》。 陈铭拿起这份报告,一夜未眠的他,眼中非但没有疲惫,反而闪烁着锐利无比的光芒。 这不仅仅是一份报告。 这是他为平江县规划的未来,更是他为自己,铺就的一条青云之路。 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窗外那轮喷薄欲出的朝阳,迈步走向了县长办公室的方向。 …… 将报告交给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县长秘书小李后,陈铭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 办公室主任就端着茶杯,满脸堆笑地凑了过来,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他压低声音,用一种神秘而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在陈铭耳边说道: “小陈,听说了吗?” “张建空出来的那个县府办副主任的位置,好几个人都眼红着呢。” 主任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尤其是综合一科的王科长,听说他姐夫是新来的常务副县长,这次为了这个位置,可是下了血本,志在必得啊!” 第55章 位置与牌局 办公室主任那番幸灾乐祸的耳语,如同投进死水里的一颗石子,在县府办这潭深水里,激起了肉眼不可见的涟漪。 张建倒台,一个实权副主任的位置空了出来。 这就像是草原上突然出现了一具肥美的尸体,瞬间引来了无数潜藏在暗处的鬣狗。 办公室里原本泾渭分明,至少表面上还维持着一团和气的氛围,在短短一两天内,变得诡异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躁动而又贪婪的气息。 几位资历够老,背景够硬的科长,开始变得异常“勤快”。 他们去领导办公室送文件、汇报工作的次数,明显增多了。泡的茶更香了,脸上的笑容也更热切了。 其中,表现得最为露骨的,便是综合一科的科长,王科长。 他四十岁出头,仗着自己的姐夫是新上任的常务副县长钱卫国,平时在办公室里就有些眼高于顶,此刻更是把“副主任非我莫属”这几个字,几乎刻在了脸上。 他走路的步伐都比以前更稳健了,看人的眼神,也带上了一种审视下属般的威严。 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秘书科的刘科长。 刘科长是笔杆子出身,曾是前任县长的秘书,虽然前任已经调走,但他身上那层“天子门生”的光环仍在。 他为人一向谦和,此刻更是滴水不漏,从不见他主动往领导办公室跑,但谁都知道,他走的是更隐秘的上层路线,城府极深。 还有一位,则是后勤科的赵科长。 此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笑面虎,八面玲珑,见谁都三分笑,群众基础极好。这几天,他办公室里的瓜子水果就没断过,总能找到由头请同事们“坐一坐,聊一聊”,于无声处收买人心。 在这场无声的狩猎中,陈铭,这个刚刚崭露头角,被县长亲自点将的新晋红人,自然成了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变量。 拉拢与试探,接踵而至。 最先找上门来的,是王科长。 他以一种前辈教导后进的姿态,端着茶杯踱步到陈铭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小陈啊,樱桃项目干得不错,给咱们县府办长脸了。”他先是习惯性地给予肯定,话锋随即一转。 “不过呢,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也要懂得沉淀。项目成功,只是开始,以后怎么把工作思路和上级领导的意图结合起来,这里面的学问还深着呢。” 他呷了口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陈铭,慢悠悠地说道:“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明白的,多向我汇报,多听听老同志的意见,少走弯路嘛。” 这番话,名为提点,实为敲打。 他是在提前宣示主权,试图将陈铭纳入自己的麾下,确立未来的上下级关系。 陈铭脸上挂着谦恭的微笑,连连点头。 “王科长说的是,我一定多向您学习请教。” 他的态度恭敬到无可挑剔,却没有一句实质性的表态。 王科长走后没多久,陈铭去茶水间倒水,又“偶遇”了秘书科的刘科长。 “陈铭,恭喜啊,樱桃项目一战成名,现在可是县长面前的大红人。”刘科长笑着帮他续上热水,姿态放得很低。 他一边摆弄着茶叶,一边看似闲聊地说道:“年轻人有能力,是好事。但有时候,跟对人,比有能力更重要。”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了一句:“咱们县府办,终究是服务领导的地方,离得近,看得清,这才是最大的优势。” 这是在暗示他与权力核心的特殊关系,向陈铭抛出橄榄枝。 陈铭报以感激的一笑:“谢谢刘科长提点,我刚来,很多东西确实要学。” 他依然是那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像一块光滑的鹅卵石,让任何企图施加力道的人都无从下手。 下午,后勤科的赵科长笑呵呵地亲自抱着一盆上好的君子兰,走进了陈铭的办公室。 “小陈,你这间办公室太空旷了,我给你添点绿意。”他热情地把盆栽摆在窗台上,“你为咱们县立下大功,劳苦功高,这些都是你应该享受的。” 物质拉拢,简单直接,却也最显亲近。 陈铭起身道谢,亲自给他泡上一杯好茶,聊的却都是些天气花草的闲话,绝口不提人事。 一天下来,陈铭谁都不得罪,但也从未向任何人靠近哪怕一厘米。 傍晚时分,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林薇抱着一叠整理好的文件,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担忧。 “陈哥,我感觉……办公室的气氛好奇怪。”她小声说道,“他们好像都在争那个位置,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作为这场暗流的旁观者,她都感到了一股窒息的压力。 陈铭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自己担心的女孩,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些行色匆匆,为了各自前程奔走钻营的身影,声音平静而深邃。 “林薇,你看他们,像不像是在抢一张椅子?” 林薇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陈铭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建筑,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们不需要站队。因为他们争的,只是一个‘位置’。” 他转过头,看着林薇那双清澈的眼睛,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让林薇感到心神震颤的光芒。 “而我们要做的是,创造一个全新的‘局’。” “当我们的‘局’做大了,‘位置’自然会来找我们。”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林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瞬间明白了。 原来,在陈哥的眼中,这些人费尽心机争夺的副主任职位,不过是一张小小的椅子。 而陈哥要做的,是亲手搭建一个远比这间办公室宏大百倍的舞台!是下一盘足以改变整个平江县格局的棋! 格局的差距,判若云泥! 林薇胸口起伏,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对眼前这个男人,近乎盲目的崇拜和信赖。 无论外面如何暗流涌动,陈铭始终稳坐钓鱼台。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完善“平江优品”这个宏大构想的细节之中。 他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规划,下一步对全县农业资源的摸底调研方案。 他的这份专注和宁静,让他成了这场权力斗争风暴中,最奇异的“风眼”。 所有人都围着他转,而他,却早已看向了风暴之外的星辰大海。 下午四点。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县长秘书小李,再次出现在了门口。 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上次打电话时的客气与疏离,而是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恭敬。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只见小李无视了王科长等人投来的询问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走到了陈铭的办公桌前。 他微微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用一种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 “陈铭同志,县长看完了你提交的报告,非常满意。” 这句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让整个办公室炸开了锅! 王科长、刘科长、赵科长,那几位还在明争暗斗的竞争者,脸上的表情,在这一瞬间精彩到了极点。 震惊、错愕、嫉妒、难以置信…… 小李没有理会旁人的反应,继续对陈铭说道: “县长让你现在就过去,他要和你,详细谈谈报告里的内容。” 在办公室众人或嫉妒、或震惊、或忌惮的复杂目光中,陈铭平静地合上笔记本,站起身。 他冲小李点了点头,迈步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在所有争权夺利的小格局衬托下,显得异常挺拔,异常高大。 一场即将决定平江县未来数年农业发展走向的“隆中对”,就要上演了。 第56章 盆景与风景 县长办公室。 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静静地躺着一份报告。 那份由陈铭连夜赶制,凝聚了他两世心血的《关于“清溪樱桃模式”的成功经验总结及在全县范围内推广“农业产业化”的战略构想与可行性分析报告》。 县长赵东来已经看完了。 他没有批示,也没有叫秘书进来,只是一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每一次“滴答”,都像是在叩问着这位平江县最高行政长官的内心。 秘书小李轻轻地走进来,为县长那杯已经凉透的茶续上热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办公室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 那不是面对麻烦时的烦躁,也不是处理公务时的严肃。 而是一种,在做出某个重大决定之前,独有的、酝酿着风暴的平静。 县长的目光深邃,透过窗户,仿佛在审视着整个平江县的版图。 许久,赵东来收回目光,他没有按桌上的内线电话,而是直接拿起了那台红色的外线座机,亲自拨出了一个号码。 电话的另一头,是县府办那间喧闹的大办公室。 “陈铭同志,你现在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县长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电话挂断。 综合办内,所有听到这通电话的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竖起了耳朵。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在了那个角落里的年轻身影上。 羡慕、嫉妒、好奇、揣测……各种复杂的情绪在空气中交织。 在这些目光的中心,陈铭平静地放下手头的工作,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衣领,站起身。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被最高领导亲自召见的激动或惶恐,沉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路过林薇的工位时,女孩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陈铭冲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安抚。 然后,他从容不迫地,一步步走向那间位于权力顶端的办公室。 …… “咚、咚、咚。” “进来。” 陈铭推开那扇厚重的门,办公室里只有县长赵东来一人。 “县长,您找我。” 赵东来对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随后,他看向门口的秘书小李,语气平淡却分量十足。 “小李,我跟陈铭同志谈点事情。” “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要进来打扰。” 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一道门,仿佛隔绝了内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办公室外,是按部就班的日常工作和人来人往的嘈杂。 办公室里,则是一个决定平江县未来走向的,顶级密谈的开端。 赵东来没有急着开口,他亲自给陈铭倒了一杯茶,这个举动让陈铭心中微微一动。 “你的报告,我看了,写得很好。”赵东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率先开口。 他的语气带着欣赏:“不仅能干事,还能总结事,更能从事上提炼出思路。这很难得。” 这既是褒奖,也是一种压力测试。 寻常的年轻干部,面对县长如此高的评价,怕是早已激动得不知所措,飘飘然了。 陈铭却只是微微欠身,脸上依旧是不卑不亢的平静。 “谢谢县长夸奖。樱桃项目能成功,主要是县委县政府领导有方,是清溪镇的基层干部和群众们执行有力,我只是做了些穿针引线的工作。” 这番回答滴水不漏,既没有否认自己的功劳,又将最大的功劳归于了领导和集体。 赵东来看他的眼神里,赞许之色更浓了。 这个年轻人,不仅有能力,更有远超同龄人的政治觉悟和心性。 短暂的前奏过后,谈话的氛围陡然一转。 赵东来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在官场浸淫多年、阅人无数的眼睛,此刻变得锐利如鹰,仿佛要将陈铭的内心彻底看穿。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樱桃的成功,只是一个点,只是清溪镇的成功。” “陈铭同志,你的报告写得很好,但我不想只听报告上的东西。” “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县长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重的砝码,压在陈铭的心头。 “樱桃之后,我们平江县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将这场谈话的层级,从普通的工作汇报,拔高到了决定一县未来的战略献策! 这已经不是在考校一个科员的能力。 这是在考校一个“谋主”的格局! 陈铭的内心猛然一凛。 他知道,真正决定他未来分量的终极考验,来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片刻的沉默,不是怯场,更不是迟疑。 而是在他的脑海中,前世二十年对国家宏观政策走向的记忆,与这一世在平江县实地调研的观察,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互相碰撞、融合、重构。 最终,淬炼成一个足以震撼人心的宏伟蓝图。 片刻之后,陈铭抬起头,迎上县长那审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清澈,坦然,更带着一种洞悉未来的绝对自信。 “县长,我认为,‘下一步怎么走’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再去费力寻找下一个‘樱桃’。” 他一开口,就否定了最常规的思路。 “而在于,我们如何将‘清溪模式’这个已经成功的‘盆景’,变成一片能够覆盖全县的、壮丽的‘风景’。” 盆景! 风景! 这两个词,像两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赵东来的心上!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当了这么多年县长,听过无数汇报,看过无数方案,却从未有人用如此精准而形象的比喻,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平江县农业发展的核心困境! 这么多年,平江县不是没出过亮点,不是没搞过试点。 但那些所谓的成功,都只是一个个孤零零的“盆景”,好看,却无法壮大,更无法带动全局。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一开口,想的就是如何将“盆景”变成“风景”! 这格局,这视野,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干部的范畴! 陈铭没有停顿,趁热打铁,抛出了自己思考了一整晚的核心观点。 “我们要做的,不是简单的项目复制,而是农业产业化的系统性构建!” “我认为,这套系统,应该包括三个核心支柱。”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清晰而坚定。 “第一,是‘一乡一品’的品牌化战略!” “第二,是‘农工商旅’的联动发展模式!” “第三,也是最基础的保障,是覆盖全县的‘电商物流’基础设施建设!” 这番话,尤其是那两个高度凝练的全新概念——“一乡一品”和“农工商旅”,瞬间击中了赵东来内心最深处的思考。 他原本只是想考考陈铭,听听他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新点子。 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直接甩出的,竟然是一套逻辑严密、结构完整、具备顶层设计高度的系统化战略构想! 赵东来眼中的赞许,此刻已经完全掩饰不住,变成了近乎狂喜的兴奋! 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听一个下属汇报工作。 而像是一位困在迷雾中许久的将军,突然遇到了一个手持完整地图的绝世高人! “好!” 赵东来猛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因为激动,身体完全前倾,几乎要越过宽大的办公桌。 他看着陈铭,就像在看一座尚未被发掘的巨大宝藏,用一种急切到近乎失态的语气,追问道: “说下去!” “具体怎么做?这个‘一乡一品’和‘农工商旅’,你给我详细讲讲!” 第57章 经天纬地 赵东来那句近乎失态的追问,让办公室内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变得炽热。 他的眼神,像两团燃烧的火焰,牢牢地锁在陈铭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上级对下级的考校。 而是一个主政一方的执棋者,在面对一个可能改变全局的惊天构想时,最本能的渴望与探寻。 陈铭的内心,平静如水。 他知道,他抛出的那几个超前概念,已经成功击穿了县长的心理防线,将这场谈话的主导权,牢牢地握在了自己手中。 “县长,在回答怎么做之前,我想先说说,我们平江县的农业,到底病在哪。” 陈铭没有急于兜售方案,而是话锋一转,先从“诊断”开始。 这一手,再次出乎赵东来的意料。 “哦?你说说看。”赵东来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认真聆听的姿态。 陈铭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响。 “我认为,我们平江的农业,病在三个字上。” “散、乱、弱。”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敲在赵东来的心坎上。 “我们有资源,但很‘散’。东乡的梨,西乡的桃,北乡的药材,都是各自为战,形不成拳头,更谈不上合力。” “我们有产品,但很‘乱’。没有统一的品牌,没有统一的标准,张家种的梨甜,李家种的可能就酸,品质参差不齐,在市场上只能被动挨打,任由贩子压价。” “我们有劳动力,但附加值很‘弱’。农民辛苦一年,只能赚到产业链最低端的那点辛苦钱。果子烂在地里是常事,丰产也未必丰收,这是最大的痛点。” 陈铭的这番话,没有半句空话套话,句句都直指平含县农业几十年来的核心弊病。 赵东来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的赞许已经变成了深切的共鸣。 这些问题,他何尝不知道?只是从未有人能像陈铭这样,总结得如此一针见血,如此清晰透彻! “樱桃的成功,只是在这一片沉闷的土地上,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陈铭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但如果我们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三个问题,这个口子很快就会被周边县市模仿、超越,甚至重新愈合,我们又会回到各自为战的老路上去!” 这已经不是分析,而是警告! “说得好!”赵东来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那你的药方呢?” 陈铭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的第一个药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一乡一品’的品牌化战略!” “具体来说,就是由县里牵头,成立一个专门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首要任务,就是对全县的农业资源,进行一次彻底的摸底普查和科学规划。” “比如,通过土壤检测和市场分析,我们确定东乡最适合种翠冠梨,那我们就集中优势资源,给予政策、技术、资金上的倾斜,帮助东乡把翠冠梨这个产业做大做强,成为他们的‘拳头产品’。” “然后,我们以县政府的名义,为这个产品进行统一的品牌包装、质量认证,甚至是地理标志申请。我们不再叫‘东乡翠冠梨’,我们叫‘平江优品·翠冠梨’!” “西乡的水蜜桃,北乡的中药材,同样如此。最终,在全县形成一个‘平江优品’的品牌矩阵。对外,我们是一个拳头出击;对内,我们是各具特色,避免了内耗和无序竞争。” 赵东来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个思路,将他作为县长的权力,从过去那种“被动应付”各个乡镇的求援,变成了“主动规划”全县产业布局的顶层设计者! 这极大地激发了一位主政官员的掌控欲和施政热情! “好一个品牌矩阵!”赵东来喃喃自语,他仿佛已经看到,在未来的农产品博览会上,印着“平江优品”标志的系列产品,正大放异彩。 陈铭没有停顿,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县长,光有产品,只是解决了‘卖出去’的问题。我们还要解决‘卖个好价钱’,甚至‘不卖产品也能赚钱’的问题。” “这就是我的第二个药方,‘农工商旅’的联动发展模式!” 这个全新的名词,再次让赵东来精神一振。 陈铭继续以东乡的梨为例,将这幅蓝图徐徐展开。 “一颗梨,在农民手里,可能只卖一块钱。” “但我们可以引进或者扶持本地企业,把它加工成梨膏、梨汁、梨罐头,它的价值可能就变成了五块钱。这是‘农’加‘工’。” “梨花盛开的季节,我们可以联合文旅部门,举办‘平江梨花节’,搞乡村旅游,带动周边的餐饮、住宿和农家乐。游客来看花,顺便带走了梨膏和梨酒。这是‘农’加‘旅’。” “我们还可以和省城的大型商超、食品企业合作,搞订单农业,提前锁定销路和价格,让农民种地没有后顾之忧。这是‘农’加‘商’。” “这样一来,县长您看。”陈铭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感染力,“一颗梨的价值,就被我们放大了数倍甚至数十倍。农民的收入渠道,也从单一的种植,变得多元化。这才是真正的产业化,是能让老百姓真正富起来的长久之计!” 赵东来彻底被震撼了! 这种“产业联动”的思维,这种将一个简单的农产品进行价值链无限延伸的构想,在当时的平江县,不,甚至在整个省内,都是极其超前和罕见的! 他看到的不只是一颗梨,他看到了财政增收的巨大潜力,看到了乡村振兴的现实路径! “但是,县长。”陈铭话锋再转,神情变得无比严肃,“前面这两步,是给我们的农业装上了强大的引擎和轮子。但要让这辆车跑得快,跑得远,还需要修路。” “这条路,就是我的第三个,也是最基础的药方——覆盖全县的‘电商物流’基础设施建设!” 这是最后的杀手锏。 这是来自未来二十年信息差的,降维打击! “传统的商超渠道要抓,但我们更要抓住时代的脉搏!” “樱桃项目的成功,已经充分验证了‘互联网+农业’的巨大威力。我建议,县里应该立刻着手规划,建立一个集仓储、分拣、包装、冷链于一体的现代化电商物流中心!” “这个中心,初期可以服务于我们自己的‘平江优品’,让我们的翠冠梨和水蜜桃,通过网线,卖到全国各地去。” “而从长远看,当我们的物流体系成熟之后,它甚至可以成为辐射周边几个县市的区域性农产品枢纽!县长,到那个时候,它本身,就是一个能持续创造税收和就业的巨大产业!” 至此,一整套环环相扣、层层递进的宏伟蓝图,被完整地呈现在了赵东来的面前。 从顶层设计,到产业延伸,再到基础设施保障。 逻辑之严密,格局之宏大,视野之长远,让赵东来这位在官场浸淫多年的县长,都感到一阵阵心神摇曳,头皮发麻! 他彻底意识到,自己今天叫来的,根本不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干将”。 而是一个拥有经天纬地之才的,绝世“谋主”! “好!” 赵东来猛地一拍大腿,再也无法安坐,长身而起! 他激动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快步走到墙边那幅巨大的平江县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东乡、西乡、北乡……那眼神,仿佛已经穿透了纸面,看到了数年后那幅产业兴旺、百姓富足的壮丽景象! 许久,他猛地转过身。 快步走到陈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摇了摇。 那双曾经锐利审视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毫不掩饰的信任、倚重,和一种寻得知己般的狂喜! “小陈,不,陈铭同志!” 赵东来的声音因为激动,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你这番话,让我茅塞顿开,醍醐灌顶啊!这盘大棋,我下定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着陈铭,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且,我需要一个能帮我操盘这盘棋的人!” 这句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的承诺! 他松开手,重重地拍了拍陈铭的肩膀,语气中充满了托付的意味。 “你先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不仅是思想上的准备,更是……迎接新岗位的准备。” 陈铭心中一凛,他知道,这场“隆中对”,他赢了。 而且,是大获全胜。 他平静地走出县长办公室,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夕阳的余晖正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洒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悠长而挺拔。 陈铭沐浴在这片金色的光芒中,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知道,从今天这场谈话结束的这一刻起,平江县的官场格局,即将迎来一场无人能够预料的剧烈震动。 而他,将不再是随波逐流的棋子。 他,将成为操盘手之一。 至于那个即将到来的“新岗位”,又会是什么呢? 一抹深邃的笑意,在陈铭的嘴角悄然浮现。 第58章 喧嚣与寂静 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在陈铭身后缓缓关上。 门内,是县长赵东来那依旧无法平息的激动,和一个即将撬动整个平江县未来的宏大构想。 门外,是县府办那间巨大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当陈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几十道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种混杂着敬畏、嫉妒、恐惧与探究的复杂眼神。 一场与县长的密谈,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那些原本还在为了副主任位置争得头破血流的科长们,此刻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综合一科的王科长,脸色涨红,又慢慢变得铁青。他那原本稳健的步伐,此刻像是被灌了铅,再也迈不动分毫。 秘书科的刘科长,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镜片后的眼神,但那紧紧握着钢笔,指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后勤科的赵科长,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近乎呆滞的错愕。 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当他们还在为了抢夺一张椅子而大打出手时,那个他们从未真正放在眼里的年轻人,已经被牌局的主人,请上了主桌。 他们,连旁观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与外界的喧嚣和骚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铭本人。 他脸上没有丝毫得意,更没有半点张扬。 他平静地穿过那一道道复杂的目光,回到自己的角落,坐下,拿起笔,仿佛只是去茶水间续了杯水。 他继续完善着那份“平江优品”的构想方案,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了他未来命运,甚至决定了平江县未来数年走向的“隆中对”,从未发生过。 他的这份平静,比任何张扬的姿态,都更具压迫感。 他就像是风暴最中心的风眼,任凭周遭狂风肆虐,飞沙走石,他自岿然不动。 这种极致的宁静,让所有窥探的目光,都感到了一阵阵心悸。 …… 下班的铃声,像是给这场凝固的默剧按下了播放键。 办公室里的人们,带着各自复杂的心思,开始收拾东西,三三两两地离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大戏,远未结束。 林薇磨蹭到了最后,等到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抱着一叠文件,轻手轻脚地走到陈铭身边。 “陈哥……” 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更深层次的担忧。 “外面……外面都传疯了。” 陈铭抬起头,看着女孩那双写满了情绪的清澈眼眸,微笑着问:“传什么了?” “他们都说……都说你要……要当副主任了!”林薇的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还有人说,县长要专门为你成立一个办公室!” 她顿了顿,担忧地补充道:“可是,陈哥,你来得太短了,这样……会不会树大招风?那些人……会不会在背后给你使绊子?” 陈铭看着她,眼神温和。 他知道女孩的担忧是真诚的。 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破格”,因为那意味着打破了所有人都默认的平衡,会触动无数人的利益和神经。 “安心工作。” 陈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等通知。”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却让林薇所有的紧张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睛,心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 仿佛天塌下来,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 夜色降临,县城里某家不起眼的茶馆包厢内。 王科长、刘科长、赵科长,这三位原本的竞争对手,此刻竟破天荒地坐到了一起。 只是,气氛压抑得可怕。 “砰!” 王科长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桌上,滚烫的茶水溅出来,他却浑然不觉。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他咬着牙,满脸的不甘与愤怒,“他陈铭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来县府办才几天?凭什么一步登天!” 后勤科的赵科长苦笑一声,往日里的八面玲珑此刻变成了满嘴的苦涩。 “王哥,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家是县长亲自点的将,那份报告,据说让县长拍案叫绝。咱们拿什么跟人家争?” 一直沉默的刘科长,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里透着一股阴冷。 “功劳是实打实的,县长撑腰也是真的。” 他话锋一转。 “但是,提拔干部,不是县长一个人说了算的。” “要上常委会。” “他陈铭的资历,是硬伤。直接从一个普通科员提拔到副主任,连升两级,这不合规矩。我不信,常委会上会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 这句话,像是在黑暗中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苗,让王科长和赵科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希望。 是啊,还有常委会! 那里,才是最终的战场! ……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关于陈铭去向的流言,在整个平江县的官场上,演变成了三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版本一,是流传最广,也最符合常规逻辑的猜测。 机关大院的走廊里,两个科员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明天就开常委会定人事了。那个陈铭,肯定是接张建的班,当县府办副主任。” “那肯定的,县长身边的大红人,不提他提谁?” 版本二,则显得更大胆,更具想象力。 家属院的树荫下,几个干部家属正凑在一起闲聊。 “我听我们家老王说,可能不是副主任那么简单。”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压低声音,“县长是想让他去下面独当一面,直接下放到咱们县最富的龙山镇,当镇长!这是要当接班人来培养啊!” 这个猜测,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版本三,则更加离奇,却在少数消息灵通的小圈子里,悄然流传。 县城最有名的一家饭店包厢里,几个局长正在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农业局的局长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都猜错了。我听到的风声是,县里要专门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叫什么‘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正科级单位,专门来推行陈铭那套‘平江优品’的构想!” “而他,就是这个办公室的第一任主任!” 这个版本一出,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个构想的大手笔,给震住了。 为了一个人,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 这已经不是破格提拔了,这是何等的倚重与信任! 一时间,满城风雨。 陈铭这个名字,成了整个平江县官场,最炙手可热,也最引人瞩目的焦点。 而在这场席卷全城的喧嚣与猜测中,陈铭依旧待在他的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仿佛置身事外。 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无法影响他分毫。 他在等。 等那最后一只靴子,稳稳落地。 傍晚。 夜幕缓缓降临,笼罩了整个县城。 县委大楼。 三楼最深处的那间会议室,灯光骤然亮起,驱散了走廊的昏暗。 县委书记、县长赵东来、组织部长、纪委书记…… 一个个在平江县足以跺一跺脚就让官场震三震的大人物,面色严肃,沉默地,陆续走进会议室。 他们的表情,凝重而肃穆,仿佛即将要决定的,不是几个人事任免,而是一场战争的开启。 最后一个人走进去。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门,“咔哒”一声,被无情地关上。 门外,是无尽的黑暗与寂静。 门内,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权力的终极博弈。 一场即将改变平江县官场格局的秘密会议,正式开始。 命运的骰子,已经掷出。 而平江县的下一个时代,即将在这扇紧闭的门后,被最终定稿。 第59章 看不见的战场 夜,已经深了。 县委大楼,除了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大部分都已陷入了沉寂。 县长赵东来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厚重的红木办公桌上,烟灰缸里已经挤满了烟头,青白色的烟雾缭绕不散,让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桌上摊开的,正是明天即将提交县委常委会讨论的人事任免方案。 他的手指,在方案上一个年轻的名字上,久久地停留。 陈铭。 秘书小李轻轻推门进来,为县长已经见底的茶杯续上热水,动作轻柔得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能感觉到,今晚的县长,与往常任何时候都不同。 那是一种独属于大战前夜的,高度紧绷的平静。 “小李,你说,这步棋,会不会走得太急了?” 赵东来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地,仿佛在自言自语。 小李心中一凛,他知道县长在为什么事烦心。 “县长,陈铭同志是把好刀,这一点全县上下都有目共睹。”他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回答,“只是……这把刀太快,也太新了。” “是啊,太新了。”赵东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靠在椅背上,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 “直接从一个普通科员,破格提拔到县府办副主任,连升两级。常委会上,怕是会有不少闲话,甚至……会有不少阻力。” 官场之上,最重论资排辈。 陈铭的功劳是石破天惊,但他的资历,也同样是薄如蝉翼。 这道坎,绕不过去。 “我去一趟何书记那里。” 赵东来猛地掐灭了烟头,站起身。 小李心中巨震。 这么晚了,去见县委书记? 他瞬间明白,县长这是要为陈铭的上位,亲自去扫清那最关键,也是最坚固的一块绊脚石! …… 县委书记何建国的办公室,灯也亮着。 看到赵东来深夜造访,这位平江县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脸上没有太多意外,只是平静地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东来同志,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赵东来没有坐,而是直接走到了墙边那副巨大的平江县地图前。 他没有开门见山地谈人事,而是先谈起了平江县的未来。 “何书记,今天下午,我跟县府办的陈铭同志,聊了很久。” 他先是把陈铭抬出来,作为引子。 “他那份关于樱桃模式的报告,您也看了。但报告上写的,远不及他脑子里想的精彩。” 赵东来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何建国。 “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汇报一下,关于我们平江县下一步农业产业化发展的,一个全新的战略构想。”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赵东来将陈铭那套“盆景与风景”的理论,那“一乡一品”、“农工商旅”、“电商物流”三大支柱的宏伟蓝图,用自己的语言,重新进行了一次包装和演绎。 他绝口不提这是陈铭的个人创见。 而是将其巧妙地,包装成了“县委县政府在深刻总结清溪樱桃模式成功经验后,形成的集体智慧结晶”。 何建国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平静,慢慢变得严肃,最后,眼中透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撼与亮光。 他虽然是本土干部出身,更注重人事上的平衡与稳定,但他同样渴望在自己的任期内,能做出一番实实在在的政绩! 赵东来描绘的这幅蓝图,其格局之大,逻辑之严密,让他这位主政一方的书记,都感到一阵阵心潮澎湃! “好一个‘平江优品’!好一个‘农工商旅’!” 何建国站起身,同样走到了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 “东来同志,这个构想,大有可为啊!” 赵东来看准时机,顺势抛出了自己的核心目的。 “书记,再好的蓝图,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执行者去把它变成现实。” “要推动这个宏大的计划,急需一个懂农业、懂经济、有想法、更有冲劲的年轻干部,来挑起这个大梁!” 话说到这个份上,何建国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沉默了片刻。 作为本土派的代表,他对陈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来户”,本能地存有一丝警惕。 但赵东来描绘的这幅政绩蓝图,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东来同志。”何建国缓缓开口,目光深邃,“城关镇的王镇长,明年就要退二线了。我觉得,咱们县招商局的李副局长,年富力强,可以去接这个班子。” 这看似不相干的一句话,却是最顶级的政治交换。 赵东来心中瞬间了然。 他用一个关键的正科级实权岗位,换取何建国对陈铭任命的“不反对”。 “我同意书记的意见。”赵东来毫不犹豫地点头,“李副局长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交易达成。 何建国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拍了拍赵东来的肩膀,一锤定音。 “只要是为了平江的发展,只要程序合规,对于有功之臣的提拔,我个人,没有意见。” 这句话,分量重如泰山。 它意味着,常委会上最大的阻力,已经被提前扫清。 ……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赵东来没有片刻停歇,回到自己办公室后,立刻拿起了桌上的红色电话,直接拨给了县委常委、组织部长钱振华。 “振华部长,是我,赵东来。” 电话那头的钱振华立刻打起了精神。 “关于明天常委会要讨论的县府办人事安排,我再强调两点。”赵东来的语气,不再是商议,而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第一,把陈铭同志在樱桃项目中的所有功绩材料,连夜整理出来,确保在常委会上,每一条都做到有据可查,无可辩驳。” “第二,这次提拔,是工作需要,是人岗相适。组织部在介绍情况时,要着重强调这一点。樱桃项目为我县带来的直接财政增收,解决的就业岗位,以及获得的市里通报表扬,这些都是铁的事实!要把提拔的理由,从我个人的赏识,上升到组织肯定、群众认可的高度!” “我明白了,县长,我马上安排人去办!”钱振华立刻表态。 挂断电话,赵东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有了书记的默许,有了组织部的全力背书,陈铭的任命,已是板上钉钉。 他重新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县府办所在的位置,眉头却又一次微微皱起。 直接提拔陈铭为县府办副主任,虽然顺理成章,但真的就是最好的安排吗? 县府办日常事务繁杂,会不会牵扯他太多精力?让他陷入无休止的文山会海和人事斗争中? 而且,直接让他去接替张建空出的位置,也必然会引发王科长那几个人更激烈的反弹。 “与其把他塞进一个旧的泥潭……” 赵东来看着地图,喃喃自语。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骤然在他脑海中炸响!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亮得吓人! “……不如为他量身打造一个全新的平台!” 对! 不让他去当那个副主任了! 不让他去跟那些平庸之辈争抢一张旧椅子! 我要为他,为这个宏伟的蓝图,成立一个全新的机构!一个专门负责推动“平一乡一品”和“农工商旅”战略的,拥有独立人事权和财权的,全新的战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也无法遏制! 这简直是神来之笔! 一箭三雕! 其一,成立新部门,名正言顺地把陈铭推上主官位置,完美避开了县府办内部直接的岗位竞争,将所有阻力化于无形! 其二,让陈铭的权责更加聚焦,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执行他的计划,不会被日常琐事所羁绊! 其三,为了一个宏伟蓝图而专门成立一个新部门,这本身,就是他赵东来作为县长,敢于改革、魄力非凡的最好体现! “好!好!好!” 赵东来激动地一拍大腿,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中的豪情与兴奋,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立刻按下了内线电话。 “小李!马上到我办公室来!” 当秘书小李再次推门进来时,被县长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光芒吓了一跳。 “县长,您……” “立刻!马上!连夜修改人事方案!” 赵东来指着桌上的文件,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命令道。 “在原有方案的基础上,增加一项新的提议——关于成立‘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议案!” “这个办公室,暂定为正科级单位!” 小李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 为了一个人,成立一个全新的正科级单位? 这是何等的倚重!何等的魄力! 赵东来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 “办公室主任的人选,我提议——” “由陈铭同志担任!” 天,已经蒙蒙亮了。 赵东来看着秘书连夜赶制出的这份全新方案,脸上露出了运筹帷幄的,真正属于一个执棋者的笑容。 他知道,几个小时后的常委会上,他将抛出的,是一枚让所有人意外,却又根本无法反驳的“王炸”。 而那个此刻或许还在宿舍里安睡的年轻人,他的人生与命运,将在他自己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崭新的高度。 第60章 常委会前夜的风声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尚未完全穿透县政府大院里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 一张A4纸,却比阳光更快地,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县委办公室下发的正式通知,被贴在了公告栏最醒目的位置。内容简单到近乎冰冷——兹定于今日下午三点,召开县委常委会,研究部分干部人事调整等事宜。 没有点名,没有细节。 但“人事调整”这四个字,在眼下这个风声鹤唳的时刻,就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投入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整个县府办炸开了锅。 电话铃声,窃窃私语声,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角落,都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这场突如其来的常委会,只有一个核心议题。 陈铭。 那些在官场里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们,三三两两地凑在茶水间,或是在走廊的拐角,压低了声音,像一群专业的股评家,分析着即将开盘的“大势”。 “常委会一共十三个委员,赵县长这边,加上组织部的钱部长,稳拿两票。” “关键还是何书记的态度,他要是点头,这事就成了七八分。” “难说,我可听说,纪委的刘书记跟城关镇那位关系不一般,他怕是会出来说两句……” 他们分析着每一个常委的派系、背景和可能的立场,仿佛在进行一场最精密的沙盘推演。 而这场推演的中心,那个决定着无数人未来心情指数的年轻人,却成了他们口中一个被反复估价的符号。 办公室里,曾经对陈铭爱理不理的老李,此刻正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一脸神秘地对着几个年轻同事,进行着他自认为最权威的分析。 “我猜,八九不离十,是去接张建的班。” 老李呷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地竖起一根手指。 “县府办副主任,副科级,实权在握!这已经是破格了,再往上,不现实,也不合规矩。” 他的话引来一片点头附和,这确实是最符合逻辑,也最容易被接受的一种猜测。 但总有更大胆的声音,在另一个角落响起。 “副主任?格局小了!”一个消息向来灵通的科员压低声音,“我听到的风声是,县长想让他下去镀金,直接去咱们县最强的龙山镇,当个副镇长,管经济!两年后再回来,那就不是副科能挡得住的了!” 这个猜测,让周围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放强镇,这是最典型的“接班人”培养路径。 与这些或羡慕或嫉妒的猜测相比,办公室里最难熬的,是另外一小撮人。 他们是原先副主任张建的心腹。 曾经,他们跟着张建,没少给陈铭穿小鞋,使绊子。 此刻,他们像是被宣判了死刑,却还在等待行刑时间的囚犯,聚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个个脸色煞白,如坐针毡。 “怎么办?要是……要是陈铭真上去了,咱们还有好日子过吗?” “他那个人,看着平静,下手可黑着呢。张主任是怎么进去的,你们忘了?” “悔不当初啊!早知道他有今天,当初给他提鞋我都愿意……” 恐惧和悔恨,像两条毒蛇,啃噬着他们的内心。 他们看向陈铭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这种恐惧,恰恰是从侧面,最真实地印证了陈铭如今那看不见的威势。 在一片喧嚣与骚动之中,林薇抱着一叠文件,满脸忧色地走到了陈铭身边。 整个办公室,或许只有她,是真心在为陈铭的处境而担忧。 “陈哥……”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颤音,“我刚才去送文件,听到了一些……一些不好的传言。”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凑得更近了些。 “他们说,有位资历很老的副书记,对您这次破格提拔很有意见,觉得您太年轻,坏了规矩。可能会……可能会在会上发难。” 女孩的眼睛里写满了焦虑。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权力博弈,她只知道,常委会是决定命运的地方,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可能满盘皆输。 陈铭闻言,从文件中抬起头。 他看着女孩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 那笑容,像是午后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女孩心头的阴霾。 “放心。”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去解释,只是轻轻地说了两个字。 看到林薇依旧紧锁的眉头,他放下了手中的笔,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反过来给她分析道: “你把这想成一场牌局。我们手里的牌,已经打出去了,而且是一对王炸。” “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相信我们的‘庄家’。” “庄家”两个字,他说得很轻,却带着一种足以安抚人心的力量。 林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明白什么是“王炸”,什么是“庄家”,但她看懂了陈铭眼神里的自信。 那是一种运筹帷幄,稳操胜券的自信。 仿佛这场决定他命运的牌局,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最终的结局。 下午两点五十分。 距离常委会正式开始,只剩下最后十分钟。 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到了极点,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敲击键盘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铃声也诡异地沉寂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却又假装在忙碌。他们的耳朵,不约而同地高高竖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全都若有若无地,瞟向走廊的尽头。 那里,是通往县委大楼的方向。 他们仿佛能听到,自己那不争气的心跳声,和着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交织成一曲最令人窒息的乐章。 与这片死寂般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风暴最中心的陈铭。 他无视了周围的一切。 他没有看手机,没有打电话,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坐立不安。 他只是拿出一张干净的A4纸,铺在桌上,然后拿起一支钢笔,安静地,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专注而认真。 旁边一个胆子大的同事,装作路过,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只见那雪白的纸上,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农业产业化”。 那同事的心脏,猛地一抽。 当所有人都在为他能不能得到一个“职位”而焦灼等待时,他本人,想的却已经是得到职位之后,要如何开展的“工作”。 这种超越了所有人的格局与心态,比任何张扬的姿态,都更具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是县长赵东来的秘书,小李。 他抱着一摞厚厚的文件,目不斜视,快步走向三楼的会议室。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在经过综合办公室门口时,小李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正低头写字的陈铭身上。 然后,他冲着陈铭,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带着一丝鼓励和确认的眼神。 做完这个动作,他不再停留,步伐更快地,走向那扇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厚重的红木门。 “咔哒。” 会议室的大门,缓缓关上。 将门外所有窥探的、紧张的、嫉妒的、恐惧的目光,尽数隔绝。 常委会,正式开始! 第61章 常委会上的雷霆力挺 厚重的红木门,缓缓关上。 门外所有窥探的、紧张的、嫉妒的、恐惧的目光,被尽数隔绝。 县委常委会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烟草的味道混杂着每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平江县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十几个人,神色各异。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当组织部长钱振华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关于县府办的人事调整建议时,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钱振华的声音沉稳而客观,他先是宣读了组织部对陈铭同志的考察意见,详细罗列了其在清溪樱桃项目中的各项功绩,每一条都有据可查。 “……综上所述,陈铭同志政治立场坚定,业务能力突出,在清溪樱桃项目中发挥了关键性的、不可替代的作用,为我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做出了卓越贡献。” “经组织部研究,建议对陈铭同志予以提拔任用。”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都瞟向了几个关键人物。 就在这时,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打破了这片沉寂。 是县委副书记刘建业。 他的靠山,与之前因贪腐落马的县府办副主任张建的后台,关系匪浅。 刘建业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有点不同意见。” 这六个字,像是一块冰,被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让会议室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陈铭同志年轻有为,功劳大家也有目共睹,这一点我不否认。” 刘建业一开口,先是给予肯定,显得自己无比客观。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们党的干部提拔任用,是有着严格的程序和规定的。陈铭同志参加工作的时间太短了,按照常规年限,连提拔副科的资格都还不够。” “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就破了这么多年的例,坏了我们平江县干部队伍建设的规矩。这对于那些勤勤恳恳工作了十年、二十年,才熬到副科、正科的老同志们来说,不公平!”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言辞恳切,句句都站在“程序正义”和“组织原则”的制高点上。 瞬间,就有几位立场摇摆,或者本身就对“破格”心存抵触的常委,不自觉地微微点头。 形势,似乎一下子就对那尚未在场的年轻人,变得不利起来。 刘建业话音刚落,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立刻跟上,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刘书记说得很有道理嘛。” 他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赵东来的软肋。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往往心浮气躁,需要多加磨练。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摔跤嘛。”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状若无意地提议道:“我看,这次提拔先缓一缓。不如先把陈铭同志,调到信访局这样的岗位去锻炼锻炼,直面一下群众的急难愁盼,好好磨练一下心性。这对他未来的成长,我看更有好处。” 此言一出,就连几个原本中立的常委,脸色都微微变了。 这是何等歹毒的计策! 信访局是什么地方?那是全县矛盾最集中、工作最繁琐、最容易得罪人也最难出成绩的火药桶! 把一个立下大功的功臣,扔到那种政治生涯的“乱葬岗”去磨练心性? 这已经不是打压了,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要被抽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县长赵东来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锐意改革的县长,在如此刁难和围攻之下,该如何应对。 一直沉默不语的赵东来,此刻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怒意。 他的表情,镇定得可怕。 他等的就是他们跳出来,等的就是他们把所有恶毒的心思,都摆在台面上。 就在钱卫国得意地放下茶杯,以为自己已经将军的时候。 “砰!” 一声巨响! 赵东来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钱卫国的身子甚至明显地抖了一下。 赵东来的目光如电,蕴含着雷霆之怒,从刘建业和钱卫国的脸上一扫而过,那眼神,让他们感到一阵心悸。 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转向自己的秘书。 “小李,把文件发下去!” 秘书小李立刻将一摞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发到每一个常委的面前。 文件的封面上,一行黑体大字,触目惊心——《关于“红宝石”樱桃项目经济效益与社会影响力评估报告》。 赵东来没有坐下,他居高临下,环视全场,用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就在我们开会的这一个月里!” “由陈铭同志主导的‘红宝石’樱桃项目,直接带动清溪镇果农户均增收超过五千元,总增收额超过三百万!” “为我县财政,直接创造新增税收,四十七万八千元!” “《平江日报》头版头条报道!《江州晚报》经济版专题推广!市电视台两次点名表扬!” 赵东来拿起那份报告,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同志们!这就是你们口中那个‘太年轻’、‘需要去信访局磨练心性’的干部,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交出的答卷!”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钱卫国。 “现在,请钱副县长,请在座的各位,也给我一份答卷!你们谁,能在一个月内,为我们平江县,凭空创造出三百万的农民收入和近五十万的财政增收?!” “谁能?!!” 最后三个字,振聋发聩!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份报告上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刘建业和钱卫国的脸上。 他们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精彩到了极点。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任何“规矩”、“资历”的说辞,在这样触目惊心、实打实的政绩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甚至……那么无耻。 赵东来乘胜追击,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收敛起怒火,话锋一转,将整个议题,带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同志们,我们今天在这里讨论的,不是要不要为某一个人破格!” “而是要不要为我们平江县停滞不前的经济,进行一次大刀阔斧的改革!”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力量。 “对于陈铭这样能够为平江发展带来巨大利益的干部,我们不是要不要提拔的问题,而是要思考,如何才能给他一个更大、更专业、更能让他放开手脚去干的平台!” 话音刚落,他直接抛出了自己深思熟虑一夜的,那枚真正的“王炸”! “我提议,成立一个全新的部门——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不负责别的,就专门负责复制、优化和推广‘清溪模式’!把一个‘盆景’,变成我们整个平江县的‘风景’!” “而这个部门的负责人,就需要陈铭这样,有思想、有冲劲、更有成绩的干部来领头!” 釜底抽薪! 石破天惊! 这个提议,彻底跳出了所有人预设的“副主任”之争的框架,如同一招天外飞仙,让刘建业和钱卫国所有的布局,都瞬间落空,变成了一个笑话。 就在全场为之震撼,陷入短暂失语的时候。 一直静静抽着烟,仿佛置身事外的县委书记何建国,终于有了动作。 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缓缓按灭,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才是那个,能为这场博弈,画上最终句号的人。 何建国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斗志昂扬的赵东来,眼神里,有欣赏,有考量,最终化为一种决断。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分量却重如泰山。 “我同意东来同志的意见。” “我们的干部任用,就是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何建国目光扫过全场,一锤定音。 “就是要不拘一格降人才!” …… 会议结束了。 决议通过的消息,像一阵飓风,以最快的速度从三楼的会议室传出,瞬间席卷了整个县府大院。 县府办里,所有焦灼等待的人,都得到了消息。 “提了!提了!” “我就说嘛,这么大的功劳,不可能不提拔!” 一片喧哗和议论声中,有人忍不住追问那个回来报信的人。 “到底是什么职位?副主任?还是去乡镇当副镇长了?” 那个报信的人,咽了一口唾沫,脸上还带着未曾消散的震惊,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让所有人大脑都宕机的结果。 “都不是。” “县里,为了他一个人,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正科级单位。” “他的任命是……” “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 第62章 一个全新的“山头”! 下午三点整。 县委组织部的两名工作人员,表情严肃,步伐沉稳,走进了县政府综合办公室。 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档案袋上,鲜红的“机密”二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瞬间灼烧着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来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办公室主任,一位即将退休的老好人张主任,连忙从自己的办公室里迎了出来,双手接过了那个分量千钧的档案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小心翼翼地撕开封条,从里面抽出一份红头文件。 整个办公室,静得落针可闻。 张主任清了清嗓子,扶了扶老花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语气,开始宣读。 “中共平江县委,关于成立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及相关人事任命的决定……”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让办公室里响起了一片极力压抑的倒吸凉气声。 真的成立了新部门! 张主任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他顿了顿,继续念道: “为贯彻落实市委领导关于‘清溪模式’的重要指示精神,为系统性、战略性地推广我县农业产业化改革成果,经县委常委会研究决定——” “一、同意成立‘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二、该办公室行政级别为正科级,由县政府直接管理,编制三人,经费由县财政专项拨款。” “正科级!” “政府直管!” 这几个关键词,像一颗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心湖里炸开,掀起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被这个手笔给彻底镇住了! 然而,真正的惊雷,还在后面。 张主任深吸一口气,念出了文件的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行字。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年轻人身上。 “三、任命——”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角落。 “陈铭同志,为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 “轰!” 当“主任”这两个字落下的瞬间,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彻底引爆!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个个表情凝固,目光呆滞,大脑一片空白。 王科长、刘科长、赵科长,那几位曾经为了一个副主任位置争得你死我活的人,此刻脸色煞白如纸,嘴巴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又被无情地踩在了脚下。 主任! 正科级部门的一把手! 他们还在为那点副科级的残羹冷炙打得头破血流,人家,已经直接坐上主桌,成了开席的人! 这已经不是输了,这是连站在同一个牌桌上的资格,都没有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办公室里爆发出了一阵截然不同的骚动。 “陈……陈主任!恭喜!恭喜啊!” 反应最快的,是那个消息灵通,最会见风使舵的老李。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陈铭的办公桌前,脸上堆满了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腰弯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陈主任您绝非池中之物!年少有为,不,是天纵奇才啊!” 他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魔咒。 “是啊是啊!陈主任,恭喜恭喜!” “陈主任以后可要多多关照我们啊!” 墙头草们立刻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各种廉价的恭维和讨好的笑脸,瞬间将陈铭包围。 他们的态度转变之快,嘴脸变化之无缝,令人叹为观止。 与这片虚伪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办公室的另一角。 那些曾经跟着张建,没少给陈铭下绊子的人,此刻一个个面如死灰,手脚冰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在一片喧嚣与骚动之中,只有林薇,静静地站在原地。 女孩的眼圈红了,她紧紧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激动,有喜悦,更有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骄傲的泪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这一天,陈铭付出了多少,又承受了多少。 这个结果,是对他所有努力与隐忍的,最好回报。 而风暴最中心的陈铭,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站起身。 面对着眼前一张张激动、谄媚、嫉妒、恐惧的脸,他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没有丝毫的得意忘形,更没有一丝的张扬。 “谢谢大家。” 他只是微笑着,对每一个前来道贺的人,不分真假,都一一点头致意。 他的这份平静,与周围人的激动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反而更彰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威严与深不可测。 他接过张主任恭敬递来的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钧的任命文件。 目光落在“主任”二字上,眼神深邃。 陈铭的内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任命的真正意义。 它远不止一个正科级的头衔那么简单。 赵县长为他量身打造这个全新的部门,机构独立、人事独立、财政独立,直接对自己负责。 这意味着,他不再是任何派系的附庸,不再是那个为人作嫁的笔杆子,更不是一颗可以被随意摆弄的棋子。 从今天起,他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班底,拥有了独立的预算,更拥有了对项目的绝对主导权! 他在平江县这盘复杂的棋局上,正式立起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坚不可摧的“山头”! 从棋子,到棋手! 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老张,一路小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和热络。 “陈主任,您的新办公室,县府办那边已经连夜给您安排好了。” 他微微躬着身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 “就在三楼,县长办公室的走廊尽头,一个视野最好的房间。” 这个地理位置的安排,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政治信号! 它向整个县政府大院宣告着,这位新上任的陈主任,是县长赵东来最信任、最看重的心腹! 陈铭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抱着自己的东西,走出了这间他待了没多久,却彻底改变了他命运的综合办公室。 当他走到三楼的走廊尽头时,脚步停了下来。 一间崭新的办公室门前,所有人都识趣地停下了脚步,目光敬畏。 门上,一块崭新的,用黑漆描金的牌子,在走廊的灯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大字: 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室。 陈铭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伸出手,缓缓地,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吱呀——” 门开了。 午后灿烂的阳光,如同金色的潮水,瞬间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洒满了整个宽敞明亮的房间,将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个属于他的时代,即将开启。 第63章 林副主任,你好 午后灿烂的阳光,如同金色的潮水,从巨大的落地窗涌入,洒满了整个宽敞明亮的房间。 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启。 但旧时代的痕迹,还需要亲手抹去。 陈铭没有在属于自己的新“领地”里过多停留,他转身,对跟在身后的林薇温和一笑。 “走吧,回去收拾东西。” 两人并肩,重新回到了楼下的综合办公室。 当陈铭和林薇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时,办公室里原本还有些嘈杂的气氛,瞬间一静。 紧接着,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热情。 “陈主任!您回来了!” “哎呀,陈主任,收拾东西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动手呢!我来我来!” 那个曾经对陈铭爱理不理的老李,此刻第一个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满脸堆笑,动作麻利地就想去抢陈铭手里的纸箱。 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一个个态度恭敬到了极点。 “是啊是啊,陈主任您指挥,我们来干活!” “林薇,你的东西也放着,我们帮你一起收拾!” 这番景象,与两人刚来时被当成“隐形人”,被所有人刻意疏远和无视的场景,形成了无比鲜明、甚至有些讽刺的对比。 陈铭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他只是微笑着对众人点了点头,目光却落在了那些曾经跟着张建,此刻正缩在角落里,恨不得把自己变成墙纸的人身上。 那些人接触到陈铭的目光,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更加煞白。 陈铭什么也没说,只是收回了目光。 有时候,无声的审判,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 他没有让那些墙头草们动手,只是和林薇一起,安静地将各自办公桌上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一件件装进纸箱。 周围的同事们,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抢着帮忙递个胶带,扶个箱子,态度谦卑恭敬。 很快,东西就收拾好了。 两个纸箱,装着他们在这个办公室里全部的过去。 陈铭和林薇一人抱着一个箱子,并肩走出了综合办公室的大门。 走廊里,光线明亮。 一路上,所有迎面走来的工作人员,无论职位高低,无论之前是否相熟,在看到陈铭时,都会不约而同地主动停下脚步,靠墙站好,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 “陈主任好。” “陈主任。” 一声声发自内心,或是迫于形势的问候,不断在走廊里响起。 林薇抱着箱子,紧紧跟在陈铭身边,听着这一声声的“陈主任”,她的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她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铺满了荣光的道路上,每一步都踩得那么不真实,却又那么的激动人心。 女孩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想起了刚来县里时的彷徨,想起了被排挤时的委屈,想起了常委会前夜,自己为陈铭捏着一把汗的担忧。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看着身旁那个从容不迫,对所有问候都点头回应的年轻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与安心。 终于,两人走到了三楼尽头,那间崭新的办公室门前。 推门而入。 陈铭将纸箱随手放在地上,没有立刻开始整理,也没有去欣赏窗外那足以俯瞰半个县城的风景。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径直走向那张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木香的办公桌。 他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印着“平江县人民政府”抬头的正式信笺。 他拿起钢笔,拧开笔帽。 林薇放下箱子,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陈主任上任的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陈铭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一笔一画地在信笺上书写起来。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的苍劲有力,沉稳干练。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钢笔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几分钟后,陈铭停下了笔。 他拿起那份还带着墨香的报告,轻轻吹了吹,然后递给了站在一旁的林薇。 “你看看。” 林薇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 当她的目光落在信笺上时,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那是一份正式的申请报告,抬头写着“关于申请调任工作人员的报告”,收件人,是县长赵东来。 而报告的正文内容,清晰地写着—— “鉴于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成立初期,工作任务繁重,为加强领导班子建设,高效开展各项工作,特申请将县政府综合办公室表现优异、能力突出的林薇同志,调任至本办公室,担任副主任一职,级别拟定为副科级。” 落款: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陈铭。 副主任! 副科级! 这几个字,像一道道惊雷,在林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拿着那张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做梦都没有想过! 她只是默默地跟着他,尽自己所能地做好每一件小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直在他身边,为他分担一些工作。 她从未奢求过什么回报,更不敢去想什么职位和级别。 可他,却始终将她的未来,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并且在她自己都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就用这样一种最正式、最郑重、最不容置疑的方式,为她铺好了前路! “你跟着我,从清溪镇来到县里,吃了苦,也受了委屈。” 陈铭看着女孩那瞬间通红的眼眶,声音平静而温和。 “这是你应得的。”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薇心中所有情绪的闸门。 几个月来的所有紧张、担忧、彷徨、委屈,和此刻那无法言喻的巨大喜悦、感动、震撼,交织在一起,化作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 这不是软弱的泪水。 这更不是喜极而泣那么简单。 这是一种,当你的忠诚与追随,被你最信任的人用最珍贵的东西予以回应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共鸣与情感释放! “呜……” 女孩紧紧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来,可那晶莹的泪珠,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断从指缝间滑落,打湿了那份承载着她未来的报告。 陈铭没有立刻去安慰她。 他知道,她需要这样一次彻底的释放。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直到女孩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他才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 “哭完了,就准备干活吧,林副主任。” 一声“林副主任”,既是一句带着暖意的调侃,更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们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林薇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定、信赖与光芒。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跟在身后,默默做事的小助理。 她将是他最可靠的副手,是他这个“山头”的第一位,也是最核心的“大将”! 一个主外开拓,一个主内支撑的黄金搭档,在这一刻,正式形成。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 陈铭走过去,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传来县长秘书小李简洁而沉稳的声音。 “陈主任,县长看了你的报告,让我转告你一个字。” 电话那头顿了顿。 “准。” 陈铭放下电话,脸上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笑容。 他转头看向林薇,目光明亮。 “好了,兵有了,将也有了。” “接下来,该去看看我们的‘战场’了。” 第64章 一间杂物间,三个老油条 县长秘书小李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一个言简意赅的“准”字,为林薇的副科级任命,画上了最干脆利落的句号。 陈铭放下电话,看着女孩那张依旧因为激动而泛着红晕的俏脸,脸上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笑容。 “好了,兵有了,将也有了。” 他转头看向窗外,目光明亮。 “接下来,该去看看我们的‘战场’了。” …… 两人并肩,走在县政府大楼那铺着暗红色地毯的走廊上。 刚才的任命风波,似乎还在空气中留有余温,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工作人员,看到陈铭时,无不恭敬地驻足问好。 “陈主任。” 林薇跟在陈铭身边,听着这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敬畏,心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激动。 她忍不住小声说道:“陈主任,县里对我们这么重视,连您的办公室都安排得这么好,咱们农发办其他同事的办公室,肯定也差不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憧憬着一个崭新、高效、充满战斗力的团队,即将在这座大楼里大展拳脚。 “希望如此吧。” 陈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锐利。 他比林薇更懂政治。 有时候,捧得有多高,底下使的绊子,就会有多狠。 赵县长给了他天大的支持,可这份支持,同样也会让他成为某些人眼中最刺眼的钉子。 农发办的成立,动了太多人的奶酪。 他很清楚,真正的战斗,从走出那间主任办公室的这一刻,才算正式开始。 在县府办一位办事员的引领下,他们穿过主楼,绕过一个种着几棵歪脖子松树的小花园,来到了一栋明显更显老旧的附楼。 走廊里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空气中,也多了一股纸张和灰尘混合的陈旧味道。 引领他们的那个年轻科员,脸上的表情有些冷淡和不自然,一路上几乎没有交流,只是在前面机械地带路。 最终,他在一扇位于走廊最深处,毫不起眼的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一块老旧的木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用早已褪色的油漆写着几个字——档案室(三)。 “到了。” 那科员指了指这扇门,语气敷衍地说道:“陈主任,县里办公用房紧张,暂时只能先委屈一下,把这里给你们产业办做临时办公点了。” 说完,他像是生怕多待一秒,便转身匆匆离去。 林薇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块“档案室(三)”的牌子时,就已经彻底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铭,又看了看那扇破旧的木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铭的脸上,却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伸出手,在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一股尘封已久,带着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门后的景象,让林薇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这里,哪里是什么办公室! 分明就是一个堆满了废旧桌椅、生锈档案柜和各种杂物的仓库! 唯一的窗户上糊满了厚厚的灰尘,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挣扎着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埃。 这与三楼那间宽敞明亮、可以俯瞰半个县城的“主任室”,形成了无比讽刺、堪称天壤之别的对比! 林薇的脸色,瞬间由错愕转为涨红,最后化为一片冰冷的愤怒。 “这……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攥紧了拳头,转身就要去找人理论,“我去找县府办!他们这是在公然给我们穿小鞋!” “等等。” 陈铭伸手,轻轻拦住了她。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杂物间,没有落在那些破铜烂铁上,而是投向了房间最阴暗的角落。 在那里,所谓的“编制内员工”,终于露出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角落里摆着三张桌子,像是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 一张桌子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稀疏的老头,正埋首于一张《江州晚报》中,对他们的到来充耳不闻,仿佛报纸里有黄金屋。 另一张桌子旁,一个体态臃肿,烫着廉价卷发的大姐,正低着头,专注地用两根毛线针织着一件红色的毛衣,手法娴熟,心无旁骛。 而最后一张桌子上,一个更年轻些,约莫四十多岁的男人,则干脆将一份文件盖在脸上,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这就是县长特批的,三个编制! 这就是陈铭未来要率领去开疆拓土的“精兵强将”!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她压低声音,在陈铭耳边愤愤不平地说道:“陈主任,您看到了吗?这哪是办公室,这分明就是个养老院!这哪是调拨给我们的干部,这分明就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 那个看报纸的老头,忽然慢悠悠地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看好戏的轻蔑。 “小姑娘,新来的吧?” 他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林薇的自尊心。 “在机关里,有地方坐,有口茶喝,就不错啦。别总想着干出什么名堂,安安稳稳待到退休,才是福气。” 旁边那个织毛衣的大姐也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皮笑肉不笑地附和道:“就是。年轻人别心气太高,我们这啊,就是个养老的地方。大家朝九晚五,喝茶看报,谁也别给谁添麻烦。” 她们的话语里,充满了那种在体制内混吃等死多年,早已磨平了所有棱角和锐气的暮气沉沉。 更是对陈铭和林薇这两个“闯入者”的,一种赤裸裸的排挤与警告。 ——别想在这里搞事,我们只想混日子。 林薇被这番话噎得俏脸通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急切地看向陈铭,希望这位新上任的主任,能拿出雷霆手段,好好整治一下这乌烟瘴气的局面。 然而,她看到的,却是一张让她完全意想不到的脸。 面对着破败的环境,面对着下属的消极和嘲讽,陈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玩味的微笑。 他环顾四周,那眼神,不像是在审视一个烂摊子,反而像是在欣赏一件颇为有趣的艺术品。 这种巨大的反差,让林薇愣住了,也让那两个开口的老油条,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他们预想中的暴跳如雷,或是垂头丧气,都没有出现。 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主任”,其反应,完全超出了他们几十年来在机关里积累的所有经验范畴。 陈铭没有谈工作,没有谈条件,更没有发火。 他只是迈开步子,走到了三人的面前,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真诚。 “几位老师傅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我叫陈铭,是新来的主任。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 他先是对着看报纸的老头和织毛衣的大姐点了点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那个还在打瞌睡的男人,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这位同志,也认识一下?” 那个趴着睡觉的男人被惊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陈铭,愣了一下,才慢吞吞地站起来。 陈铭依旧微笑着,仿佛完全没看到对方的失态。 “今天时间不早了,大家先互相认识一下,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大脑都宕机的话。 “这样吧,明天上午十点,我们就在这里,开个茶话会。” “不谈工作,就喝喝茶,吃点瓜子,大家一起聊聊天,互相熟悉熟悉。” 说完,他便不再多言,拉着一脸不解、委屈和茫然的林薇,转身走出了这间杂物间。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只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惊疑和一丝不安的老油条。 茶话会? 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65章 一杯清茶,一把扫帚 门,被轻轻带上。 屋子里,只留下三个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惊疑和一丝不安的老油条。 他们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这个新来的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当陈铭和林薇的身影,准时出现在那间“档案室(三)”的门口时,里面的景象,与昨天别无二致。 依旧是那股尘封的霉味,依旧是那三张破旧的桌子。 头发稀疏的老头孙毅,依然埋首于报纸的字里行间,仿佛与世隔绝。 体态臃肿的赵静大姐,手里那件红色的毛衣似乎又织长了一截,针线翻飞,心无旁骛。 而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钱浩,则继续用文件盖着脸,鼾声轻微而平稳,延续着昨日的梦境。 他们用这种最消极,也最无声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态度,等待着看陈主任的笑话。 然而,他们预想中那个提着公文包,准备发表就职演说的领导,并没有出现。 陈铭空着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身后的林薇,则一手提着一个暖水瓶,另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茶叶、瓜子和几样便宜的点心。 这一幕,让孙毅看报纸的眼神,和赵静织毛衣的动作,都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陈铭仿佛没有察觉到屋子里诡异的气氛。 他自顾自地找了张还算稳当的椅子坐下,从林薇手中接过茶叶和纸杯,开始给每个人泡茶。 “孙老师,您是老前辈,您先请。” 他将第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孙毅的面前。 孙毅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这杯茶,又看了看陈铭那张真诚到看不出丝毫伪装的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赵姐,您也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 陈铭又将一杯茶递给赵静。 赵静织毛衣的手彻底停了下来,脸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僵住了。 最后,陈铭走到还在打瞌睡的钱浩桌前,没有叫醒他,只是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带着茶叶的清香,似乎比任何声音都更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钱浩的鼾声停了。 他尴尬地挪开脸上的文件,坐直了身子,看着手边的茶杯,老脸一红。 “好了,今天不谈工作。” 陈铭拍了拍手,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从不同的单位调过来,以后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同事了,今天咱们就开个茶话会,随便聊聊,互相熟悉一下。” 他说着,将瓜子点心放在桌子中央。 “就聊家常,聊聊以前单位的趣事,聊聊县里最近有什么新闻,畅所欲言。” 三个老油条面面相觑。 他们混迹机关多年,见过无数新官上任的场面,有敲桌子立威的,有画大饼许诺的,有拉拢一批打压一批的。 唯独没见过这种,把上任第一会开成居委会老干部茶话会的。 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打法,让他们心里那套准备好的“应对预案”,彻底失了效。 气氛有些尴尬的沉默。 陈铭也不着急,他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打开话题。 “说起来,我刚来县里的时候,还真有点不适应。以前在乡下待惯了,觉得县城哪哪都大,人也多。” 林薇立刻心领神会地接话:“是啊,我刚来也一样,路都认不清。” 两个年轻人一唱一和,聊起了自己初到县城的窘迫。 这种毫无攻击性的话题,终于让紧绷的气氛松动了一丝。 织毛衣的赵静大姐,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们这算什么,想当年我刚从市经贸局调回来的时候,那才叫不习惯呢,感觉县城小得跟个村似的。” “赵姐您以前在市经贸局工作?”陈铭立刻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佩服,“那可是咱们江州市的核心部门啊!我听说那里的个个都是人才,尤其是搞数据分析的,水平特别高!” 赵静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 “嗨,那都是老黄历了。”她嘴上说着,手里的毛线针却放了下来,“当年我也是局里数据科的骨干,好几个全市的经济分析报告,都是我主笔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对往昔荣光的追忆,和一丝难以掩饰的落寞。 陈铭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又将话题引向了看报纸的孙毅。 “孙老师,我听县府办的同事说,您可是咱们县里最早一批正儿八经的农大高材生,是真正的农业专家。我这个农业办主任,在您面前可是班门弄斧了。” 孙毅扶了扶老花镜,冷哼了一声,但眼神里的轻蔑,却淡了几分。 “专家谈不上。也就是当年一根筋,觉得学了点东西,就想改变点什么,结果跟领导拍了桌子,就被发配到农技站去看大门了。” 话语里,全是怀才不遇的愤懑。 就这样,在一杯清茶,几句闲聊中,陈铭凭借着两世为人的经验和高超的谈话技巧,不动声色地,就将三人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 孙毅,农大毕业的高材生,因为技术理念与领导不合,过于耿直,被闲置多年。 赵静,曾经市经贸局的数据专家,因为不懂钻营,不会站队,被人排挤回了县里。 而一直沉默寡言的钱浩,更是曾经县财政局赫赫有名的“铁算盘”,因为实名举报前任领导的经济问题,虽然把领导送了进去,自己却也被彻底边缘化,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刺头”。 陈铭的心里,亮如明镜。 这哪里是什么混吃等死的老油条。 这分明是三个被僵化的体制压抑、被残酷的现实磨平了棱角的“失意者”! 他们的心里,都还憋着一团不甘的火。 只是这团火,被太多的灰尘和失望,给掩埋了。 茶话会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融洽了许多。 临近中午,陈铭站起身,结束了这场奇特的“第一次会议”。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也都累了,下午就不用过来了,都回去休息吧。” 三人闻言,都是一愣。 这就……结束了?一下午的假? 在他们以为今天又将这样无所事事地度过时,陈铭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让三个人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只见这位年轻得过分的正科级主任,没有像其他领导那样背着手离开。 他走到墙角,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废旧桌椅和档案柜,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卷起了自己那身干净得体的衬衫袖子,露出了结实的小臂。 “林薇,去县府办后勤科,借几把扫帚、抹布和水桶过来。” 陈铭吩咐了一句,然后,在孙毅、赵静、钱浩三人那如同见了鬼一般的目光注视下,他弯下腰,双手抓住一个满是灰尘、沉重无比的铁皮柜,低喝一声,用尽全力,开始将其往外拖拽! “吱嘎——” 铁皮柜的脚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三人的天灵盖上!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当机。 他们见过作秀的领导,见过慰问的领导,见过视察的领导。 但他们这辈子,都从未见过一个“主任”级别的领导,会亲手来干这种又脏又累的粗活! 林薇很快就借来了工具,她二话不说,拿起一块抹布,沾湿了水,就开始擦拭那扇唯一却布满污垢的窗户。 这一幕,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孙毅、赵静和钱浩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领导在干活。 新来的小姑娘在干活。 而他们三个拿着正式编制,在这里坐了几年的“主人”,却像三尊泥塑的菩萨,杵在一旁,袖手旁观。 短暂的死寂和震惊过后,孙毅,这个曾经因为一腔热血而得罪领导的农大高材生,第一个受不了了。 他的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揪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他猛地扔掉手里的报纸,一言不发地从墙角拿起一把扫帚,默默地加入了打扫的行列。 他的动作,像一个信号。 赵静和老会计钱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同样的震撼与羞愧。 赵静迟疑地,将手里那织了一半的红毛衣和毛线针,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抽屉。 钱浩也默默地站起身,搬起了一张废弃的椅子。 没有一句命令,没有一句动员。 但这个小小的团队,在这一刻,却以前所未有的默契,开始了他们共同的第一项“工作”。 一下午的时间。 这间被当作垃圾场许多年的杂物间,在五个人的努力下,被彻底收拾得窗明几净。 垃圾被清运一空,地面被打扫干净,窗户擦得能照出人影。 当午后灿烂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透过干净的玻璃,洒进这间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空气中飞舞的,不再是尘埃。 而是金色的光。 陈铭的额头上也见了汗,但他毫不在意。 他从自己带来的包里,拿出了一块崭新的,用黑漆描金的牌子。 他踩上椅子,亲自将这块牌子,郑重地挂在了办公室那扇被擦拭干净的木门上。 阳光照在牌子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大字: 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做完这一切,陈铭跳下椅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办公室,和身边三个神情复杂的“老同事”,脸上露出了平静的微笑。 他的威信,在这一刻,伴随着那飞扬的尘土被扫去,伴随着那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已经无声地,却又无比牢固地,建立了起来。 孙毅、赵静、钱浩三人看着那块崭新的牌子,又看了看这个年轻的主任,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光。 那团被掩埋了多年的火,似乎有了复燃的迹象。 陈铭知道,收服人心的第一步,已经稳稳地迈了出去。 但他同样清楚,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困难,那些来自办公室之外的明枪暗箭,才刚刚开始。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那片广阔的天空,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第66章 走廊里的办公室 当午后灿烂的阳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透过干净的玻璃,洒进这间焕然一新的办公室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空气中飞舞的,不再是尘埃。 而是金色的光。 孙毅、赵静、钱浩三人看着那块崭新的“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牌子,又看了看这个亲手干着粗活、额上还带着汗珠的年轻主任,眼神中,第一次有了光。 那团被掩埋了多年的火,似乎有了复燃的迹象。 办公室窗明几净,团队士气初振,所有人都觉得,一个崭新的开始就在眼前。 然而,理想的丰满,很快就撞上了现实的骨感。 陈铭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平静依旧。 “好了,办公室是有了,但咱们现在,要钱没钱,要物没物。” 他一句话,就将刚刚燃起的一丝热火朝天的气氛,拉回到了冰冷的现实。 “孙老师要下乡调研,没有车,甚至连基本的差旅费都报不了。” “赵姐要做数据分析,咱们连一台能用的电脑都没有。” “更别说打印机、文件夹、办公用纸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了。” 陈铭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这个新灶台搭起来了,但能不能开火,还得看财政局的锅里,愿不愿意给咱们盛一碗米。” 他看向那个一直沉默寡言,但眼神里已经有了些许变化的“铁算盘”钱浩。 “钱会计,你是咱们的老前辈,跟财政那边打交道有经验。” “启动资金的申请报告,我已经让林薇准备好了,你明天一早,就辛苦跑一趟。” 钱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陈铭会把第一个正式任务交给自己。 他看着陈铭那双充满信任的眼睛,又看了看身边同样投来期盼目光的孙毅和赵静,心中那点刚刚复燃的火苗,烧得更旺了一些。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一个字,但那挺直的腰杆,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 第二天,钱浩一大早就去了财政局。 然而,他这一去,就如同泥牛入海,直到临近中午才回来。 办公室里,孙毅和赵静早就等得有些心焦,不停地朝门口张望。 当钱浩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像被十一月的霜打过一样,灰败而阴沉。 他手里空空如也,那份申请报告被他捏得起了皱。 “怎么样,钱会计?”赵静忍不住第一个开口问道。 钱浩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凉透了的茶水就灌了一大口。 “唉!” 他将报告往桌上一扔,满脸的憋屈和愤怒。 “我跑了一上午,预算科、国库科、办公室,跟个皮球一样被他们踢来踢去!” “最后预算科的科长总算见了,嘴上客气得很,说什么‘新部门成立,我们绝对支持’,可一谈到钱,就哭穷!” 钱浩学着对方的语调,阴阳怪气地说道:“‘老钱啊,不是我们不批,实在是年底了,县里的财政预算太紧张了,到处都是窟窿。你们产业办这个是新增项目,款子……得等一等,得等一等啊!’” “我问他要等多久,他就含含糊糊,说要等县里统一调配,让我先回来等消息!” 钱浩越说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 “我干了半辈子会计,还能听不懂这点屁话?这他妈就是明摆着卡我们脖子!” 办公室里刚刚燃起的热情,瞬间被这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孙毅刚刚还在纸上规划着要去几个乡镇调研的路线图,此刻也停下了笔,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赵静更是直接冷笑一声:“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又是这套。捧得高,摔得狠。领导在会上说得天花乱坠,底下的人给你下绊子穿小鞋,这套路,我熟。” 她的语气里,又恢复了那种看透一切的消极和嘲讽。 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团队信心,在“没钱”这个最现实的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脆弱,摇摇欲坠。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陈铭。 他们想看看,这位年轻的主任,面对这种体制内最常见、也最无解的“软钉子”,到底会如何应对。 是暴跳如雷?还是垂头丧气去向县长告状? 然而,陈铭的反应,再次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脸上依旧平静,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拿起那份被退回来的报告看了看,然后走到钱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会计,辛苦了,这事不怪你。” 他安抚了一句,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 他直接拨通了财政局局长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里面传来一个客气而圆滑的声音。 “喂,你好,财政局。” “张局长吗?我是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陈铭。”陈铭的声音不卑不亢。 电话那头的张局长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更加热情:“哎呀!是陈主任啊!稀客稀客!恭喜恭喜啊!早就听说陈主任年轻有为,是赵县长亲点的将,以后我们财政上的工作,还要请陈主任多多支持啊!”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全是场面上的客套。 陈铭笑了笑,直接切入正题:“张局长客气了。我打电话来,是想问一下我们产业办启动资金的事情。我们钱会计过去跑了一上午,好像遇到点困难。” 张局长在电话那头“哎呀”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为难”。 “陈主任,这事……我正想亲自给您打电话解释呢。” “您是知道的,年底预算确实紧张。不过您放心,您这个部门是县长亲自批的,我们肯定是重点保障!只是……只是……” 陈铭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张局长“只是”了半天,终于图穷匕见,压低了声音说道:“陈主任,不瞒您说,这事……是钱县长亲自盯办的。他特意交代,年底所有新增预算都要严控,一分钱都得花在刀刃上。所以……您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实在是有难处啊。” 他巧妙地,将皮球直接踢给了常务副县长,钱卫国。 这等于是在告诉陈铭,别找我,这是上头神仙打架,我一个小小的局长,掺和不起。 更是赤裸裸的挑明了——就是钱卫国在背后搞你,让你这个新部门彻底瘫痪。 “我明白了。” 陈铭的回答,依旧平静得可怕。 “多谢张局长坦诚相告,不打扰您了。”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孙毅和赵静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焦急和担忧。 连钱卫国这位常务副县长都亲自下场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穿小鞋,这是釜底抽薪,是要把整个产业办直接扼杀在摇篮里! 这还怎么干?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 陈铭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和一张张充满忧虑的脸。 “看来,有人是不想让我们在办公室里舒舒服服地待着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待了。” 他转头看向还一脸茫然的林薇,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都宕机的惊人决策。 “林薇,你去后勤科,找他们借几张最大的折叠会议桌,再借十来个马扎。” “咱们换个地方办公。” …… 第二天一早,平江县政府大楼。 所有前来上班的干部职工,都被一楼大厅走廊里出现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在最显眼,人流量最大的走廊中央,几张老旧的折叠桌一字排开。 桌子后面,赫然坐着陈铭、林薇、孙毅、赵静和钱浩五人。 而在他们身后的墙上,更是挂上了一条无比醒目的红底白字横幅。 上面用最大的字号,清晰地写着—— “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现场办公点”。 旁边还用小字写着:“热烈欢迎广大干部群众前来咨询农业发展相关政策!” 这一幕,像一颗重磅炸弹,迅速在整个县政府大楼里引爆! 无数干部在经过时,都忍不住停下脚步,对着这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这不是新成立那个产业办的陈主任吗?他们这是在干嘛?” “疯了吧?把办公室搬到走廊里来了?这是行为艺术吗?” “我听说了,是财政局卡着他们的经费不给,一分钱都没有,连办公用品都买不起!” “嘶……这招也太狠了!这不是把矛盾公开化,当着全县干部的面,打财政局的脸吗?不对,这是在打钱副县长的脸啊!” 舆论,在短短半小时内,就彻底发酵。 很快,一个满脸怒气的中年干部,带着两个工作人员,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来人是县府办副主任,也是钱卫国最信任的亲信之一。 “陈铭!你们在搞什么名堂!” 他指着那条刺眼的横幅,厉声呵斥道:“胡闹!简直是胡闹!这里是县政府办公大楼,不是你们家的菜市场!你们这么做,严重影响了我们政府的形象!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跟我去见钱县长!” 他企图用领导的威严,直接将这场“闹剧”强行压下去。 陈铭缓缓抬起头,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丝不卑不亢的微笑。 “这位领导,我们怎么是胡闹呢?”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我们是坚决响应赵县长的号召,急群众之所急,想尽快为人民服务,开展工作。” “但是,我们产业办现在没有一分钱的办公经费,买不起纸笔,开不了电脑,连下乡调研的油钱都没有。我们只能克服困难,不等不靠,在这里现场办公,这样不是更方便群众来办事嘛。”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句句都占着“为公为民”的道德高地。 那府办副主任被噎得满脸通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场面尴尬到极点,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的时候。 大楼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辆挂着江州市委牌照的黑色奥迪轿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前的台阶下。 车门打开,一位头发微白,神情严肃,气度不凡的领导,在县长赵东来的亲自陪同下,走了进来。 正是前来平江县视察农业工作的市委副市长! 副市长一边听着赵东来的介绍,一边微笑着点头,目光随意地扫过大厅。 然后,他的目光,和所有人的目光一样,瞬间定格在了走廊中央那几张桌子,和那条无比醒目的红色横幅上。 副市长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他停下脚步,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同样一脸错愕,随即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县长赵东来,沉声问道: “东来同志,这是……怎么回事?” 赵东来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钱卫国竟然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他更没有想到,陈铭的反击,会如此的犀利、直接,并且不留任何余地! 在市领导面前,上演这么一出“走廊办公”的闹剧,这已经不是打谁脸的问题了,这是在把整个平江县的脸,扔在地上狠狠地踩! 赵东来强压住心头滔天的怒火,立刻对身后的秘书使了个眼色。 秘书心领神会,快步走到陈铭身边。 “陈主任,县长让你过去一下。” 面对县长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陈铭平静地站起身,从桌上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报告。 他走到赵东来面前,在市领导探寻的目光注视下,将报告递了过去。 上面详细列明了产业办未来一年的详细工作计划,以及当前因经费问题遭遇的所有困境,条理清晰,数据详实。 赵东来看也未看,只是死死地盯着陈铭,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先带人回去。” “这件事,我给你一个交代!” 第67章 一份报告,一份军令状 县长办公室。 市领导那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刚刚驶离县政府大院,赵东来脸上那副恭敬谦和的笑容,便在车尾灯消失的瞬间,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以让空气冻结的阴沉。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拿起那部红色的专线电话,动作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拨通了一个内线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东来县长。”电话那头,传来常务副县长钱卫国那标志性的,略带一丝慵懒的沉稳声音。 赵东来没有跟他兜圈子,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卫国同志,你现在,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便“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秘书小李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他跟了赵东来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县长流露出如此骇人的怒意。 那不是暴跳如雷的宣泄,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平静。 不到五分钟,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钱卫国推门而入。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刚才那通不客气的电话,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县长,您找我。” 赵东来没有让他坐,甚至没有抬头看他。 他只是将陈铭那份被财政局退回来的经费申请报告,从桌上缓缓推了过去,报告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钱卫国的面前。 “卫国同志,你主管财政。” 赵东来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根钢针,扎在钱卫国的心上。 “你给我解释解释,我们平江县的财政,什么时候已经紧张到,连一个县长亲自批示成立的新部门,几万块的开办经费都拿不出来了吗?” 钱卫国的脸色,终于变了。 那张常年保持着沉稳的脸,在这一刻,瞬间煞白。 他知道,赵东来是真的动怒了。 “县长,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试图辩解,“年底财政紧张是事实,各个部门都在要钱,我只是让下面的人,严格按照流程……” “流程?” 赵东来冷笑一声,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如电,直刺钱卫国的双眼。 “把一个正科级单位逼得在政府大楼的走廊里办公,这就是你的流程?” “让市领导亲眼看到我们平江县的笑话,这就是你的流程?” “还是说,在我赵东来的眼皮子底下,搞阳奉阴违、下绊子穿小鞋,也成了你钱卫国的流程?!” 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狠! 钱卫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从未想过,一向以温和儒雅著称的赵东来,竟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撕破脸皮。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赵东来看着他,缓缓竖起一根手指。 “我给你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产业办的启动资金,全部到账。办公电脑、打印机、电话,所有办公设备,一样不少地给我送到他们的办公室。”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想再看到他们,在走廊里多待一秒钟。” “做不到,你这个常务副县长,就自己去跟县委写检查报告!” …… 一个小时,甚至都没用上。 不到四十分钟,财政局预算科的科长,就亲自捧着盖好章的批文和支票,一路小跑,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那间焕然一新的“档案室(三)”门口。 他的身后,后勤科的工作人员推着小车,像变戏法一样,送来了崭新的电脑、打印机、电话,甚至还有一箱A4纸和几个文件夹。 办公室里,孙毅和赵静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钱浩更是直接愣在了原地,他跑了一上午都没办成的事,被新来的陈主任在走廊里摆了半天桌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而且,是以这样一种雷霆万钧、摧枯拉朽的方式! “我的乖乖……”赵静看着那些被安装好的崭新设备,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陈主任这手段,也太神了吧!” 孙毅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看向陈铭的眼神里,那丝刚刚燃起的火苗,此刻已经彻底烧成了熊熊烈火。 他扶了扶老花镜,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佩服:“这哪是手段,这是阳谋!是逼着神仙下场打架!咱们这位新主任,是个狠人啊!” 办公室里,压抑了一上午的憋屈和愤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振奋和喜悦。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林薇接起电话,听了两句,立刻捂住话筒,神色郑重地对陈铭说道:“陈主任,是县长秘书,请您现在去县长办公室一趟。”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在了陈铭身上。 县长亲自召见! 陈铭的脸上依旧平静,他点了点头,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走出了办公室。 县长办公室里,烟味淡了许多,气氛也不再那么压抑。 赵东来看见陈铭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 他先是带有几分歉意地指了指沙发:“陈铭同志,坐。今天这事,让你受委屈了,是我这个当班长的工作没做好,让你在下面受了气。” 陈铭立刻站起身,姿态放得很低,诚恳地说道:“县长,您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年轻气盛,考虑问题不周全,给您和县里的工作添麻烦了,我做检讨。” 他很清楚,赵东来既需要他这把刀足够锋利,又不希望这把刀太过桀骜,伤到自己。 适当的低头,是必要的政治智慧。 果然,看到陈铭这个态度,赵东来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但话锋一转,也带着一丝敲打的意味:“不过,你今天的做法,确实太大胆,太冒险了。这是在走钢丝,下不为例。” “是,我记住了。”陈铭虚心接受。 紧接着,他没有再纠结于经费和办公条件的问题,而是顺势将自己手中那份连夜整理好的文件,双手递了过去。 “县长,我之所以这么着急,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不是为了我个人,也不是为了一间办公室。” 他的声音沉静而有力。 “是因为,我们平江县的农业发展,真的已经等不起了。” 赵东来愣了一下,接过那份文件。 封面上,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映入眼帘——《关于盘活全县农业闲置资源,打造“一县一品”特色产业链的深度调研与发展规划报告》。 赵东来本以为,这又是一份普通的请示报告。 但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详实到令人发指的数据分析,看到对全县十三个乡镇不同土壤、气候、作物的利弊剖析时,他的脸色,变了。 他原本只是随意翻阅的动作,不知不觉间变得无比认真。 这份报告里,不仅有对平江县农业现状病入膏肓的深刻洞见,更有极具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破局之法! 从打造樱桃、黄梨等特色水果的品牌化运营,到引入电商物流,打通销售渠道;从盘活废弃的农技站,改造成农产品深加工中心,到与省农科院合作,建立技术指导站…… 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这哪里是一份调研报告! 这分明是一份为一个县的农业未来,量身定制的、宏大而精密的战略蓝图! 赵东来看得心神剧震,他完全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出自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之手!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科级干部的眼界和格局,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分明是一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执政者”思维! 许久。 赵东来终于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他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将报告轻轻放在桌上,抬起头,重新看向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陈铭只是单纯的“赏识”,觉得他是一把能冲锋陷阵的利刃。 那么现在,他的眼神里,分明多了一种真正的“倚重”!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把刀,而是一位能为他擘画蓝图、决胜千里的“帅才”! “陈铭。” 赵东来站起身,走到陈铭面前,亲手将那份报告,郑重地交还到他的手上。 “放手去干!” 他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信任。 “从今天起,你这个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不是临时的!我要把它,做成我们平江县未来经济发展的新引擎!” “需要什么支持,不要再走下面的流程,直接来找我!” 这,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授权。 这,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军令状! 陈铭走出县长办公室,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在他身上,暖洋洋的。 他知道,自己与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以自己的完胜,落下了帷幕。 但他同样明白,这,仅仅只是一道开胃菜。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真正的战场,在那片广阔的田野,在那些早已废弃的工厂里。 他的宏大计划,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拉开了序幕。 第68章 我们的战场,用脚丈量! 当陈铭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迎接他的,是四道截然不同,却又蕴含着同样情绪的目光。 崇拜、敬畏、激动,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办公室里,崭新的电脑已经安装完毕,发出轻微的运行声。打印机静静地立在墙角,电话线也已接好,那崭新的一切,与这间刚刚焕发生机的屋子相得益彰。 钱、物、人,在短短一天之内,以一种近乎摧枯拉朽的方式,全部到位。 这位年轻的主任,用最直接,也最震撼的事实,向他们展示了何为“能量”。 孙毅、赵静和钱浩三人不约而同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丝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拘谨和尊重。 “都坐。” 陈铭脸上没有丝毫居功自傲的表情,他平静地走到办公室中央,环视了一圈,然后拍了拍手。 “开个会,咱们产业办的第一次正式全体会议。” 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场白,他直接切入了正题,并且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刚才在县长办公室,我替大家争取了一个政策。” 陈铭的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沉稳。 “从这个月开始,我们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将试行绩效考核制度。所有人的绩效奖金,将不再参考县里的平均标准,而是与我们办公室未来的项目成果,直接挂钩!” “简单来说,就是打破大锅饭。” “干得好,拿得多。干不好,一分没有。”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孙毅、赵静和钱浩三人的心中轰然炸响! 他们都是在体制内混了大半辈子的人,太清楚“大锅饭”意味着什么了。 那意味着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意味着对有能力、有抱负的人最沉重的压制和最无情的消磨。 而现在,陈铭竟然要亲手砸掉这个饭碗! 孙毅那双因为长期看报纸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出一团精光。 赵静织毛衣的手早已停下,此刻正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一直沉默寡言的钱浩,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杆,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 他们心中那团被现实浇灭多年的火,在这一刻,被这瓢滚烫的热油,彻底点燃了! 紧接着,陈铭并没有急于布置工作,而是展现出了更高超的领导艺术。 他将三人,逐一请到了旁边隔出来的小小会客区,进行了一场简短的,却足以改变他们后半生职业生涯的单独谈话。 第一个是孙毅。 “孙老师,”陈铭亲手为他续上热茶,“您是咱们县第一批农大高材生,是真正的专家。以前的那些不愉快,都过去了。” “在我们这个办公室,我需要您做的,不是去揣摩领导的意思,也不是去写那些花里胡哨的报告。” 陈铭的眼神无比真诚,直视着孙毅的双眼。 “您的知识,在这里不是屠龙之技,而是我们最宝贵,也是最核心的武器。” “从今天起,关于农业技术方面的一切问题,从调研方向到技术引进,您有绝对的自主权和最终建议权。我只有一个要求,科学,务实,大胆地干!” 孙毅愣住了。 他看着陈铭,嘴唇哆嗦了半天,这个因为太过耿直而被闲置了近十年的老技术员,眼眶竟微微泛红。 “自主权”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比任何金钱奖励都来得珍贵! 第二个,是赵静。 “赵姐,我看了您以前在市经贸局主笔的那几份经济分析报告,水平真的很高。”陈铭的开场白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赞扬。 “您那双在报表堆里练就的火眼金睛,正是我们现在最需要的。” “接下来的工作,会涉及到海量的数据采集和分析。我希望您能把关我们所有的决策,成为我们产业办的‘大脑’和‘仪表盘’。” 陈铭将她的定位,直接提升到了团队核心决策层的高度。 “未来的每一个项目,每一个决策,都必须建立在您精准的数据分析之上。您的意见,将是决定我们往哪个方向走的关键。” 赵静脸上的那丝自嘲和消极,在陈铭这番话中,被一点点融化。 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被人排挤回来的失意者,而是一个即将执掌关键罗盘的领航员。 “陈主任,您放心。”她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只要数据从我手里过,我保证一个小数点都不会错!” 最后,轮到老会计钱浩。 对于这位曾经因为举报领导而被彻底边缘化的“铁算盘”,陈铭给予了最大程度的尊重和信任。 “钱会计,您是老前辈,也是我们办公室的定海神针。” “财务上的事,我完全放权给您,我只有一个原则,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经得起任何检查。” “但除了财务,我还有个更重要的任务想拜托您。”陈铭的语气变得格外郑重,“我想请您,担任我们办公室的‘大管家’。负责所有的后勤保障,还有……监督我们的工作纪律。” 钱浩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监督纪律? 这等于是在授予他除陈铭之外,对其他所有人的监督权! 这份信任,重如泰山! “陈主任,我……” “钱会计,”陈铭打断了他,目光灼灼,“我相信您的为人,也需要您的正直。我们这个团队要打硬仗,就必须有铁的纪律。这个‘恶人’,只有您来当,我才最放心。” 一番话,说得钱浩热血沸腾。 沉寂了多年的骨气和担当,在这一刻被彻底激活。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那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敢于拍着桌子实名举报的“铁算盘”! 当三人都重新回到办公室时,整个团队的气氛,已经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压抑和消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昂扬斗志。 人心,彻底收服! 紧接着,陈铭立刻展现出了他雷厉风行的一面。 “好了,说完了思想问题,现在我们明确一下纪律和分工!”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从今天起,我们办公室只有三条铁律:第一,效率至上,今日事今日毕;第二,数据说话,一切决策以事实为依据;第三,绝对服从,战时状态,不允许有任何杂音!” “现在,我宣布任务分工!” “孙毅老师,您牵头,负责立刻规划出一条覆盖全县所有乡镇的农业资源技术调研路线图,重点是各地的特色作物、土壤条件和现有技术水平。” “赵静大姐,您负责在孙老师的路线图基础上,设计一套标准化的数据采集表格,确保我们下乡摸上来的信息,是规范的、可量化的、能够用于分析的。” “钱会计,您负责所有后勤保障,包括车辆申请、差旅费用预支,确保我们的调研队伍,能第一时间开出去!” “林薇,你居中协调,负责所有信息的汇总和上传下达,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决,不容置疑。 整个办公室瞬间从刚才的温情脉脉,切换到了紧张而高效的临战状态。 孙毅立刻铺开纸笔,开始在地图上勾画。 赵静打开了崭新的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开始设计表格的框架。 钱浩则拿起电话,直接拨给了县府办后勤车队。 每个人都像一颗颗被瞬间激活的齿轮,围绕着陈铭这个中轴,开始高速而精确地运转起来。 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陈铭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他走到墙边,将那张崭新的平江县地图,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然后,他站在这张地图前,转过身,对着正在忙碌的众人,发表了他上任以来,第一段真正意义上的就职演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能穿透人心的力量。 “各位,都停一下,听我说两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望向他。 陈铭没有说那些“团结奋进”的空话套话,他伸出手指,用力地,敲了敲身后的地图。 “我们这个办公室,不是来养老的,更不是来镀金的!” “我们是来打仗的!”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我们的战场,就在这张地图的每一个角落!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他深吸一口气,宣布了产业办的第一个,也是最艰巨的一个任务。 “从明天开始,我们要对全县的农业资源,进行一次不发通知、不打招呼、不听任何汇报的地毯式摸底调研!” “我不要那些报表上的数字,也不要那些材料里的成绩!” 陈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我要的,是你们用自己的脚,一步一步量出来的真实数据!是用你们的眼睛,亲眼看到的真实情况!” 这番话,像一团烈火,彻底点燃了办公室里所有人的战斗激情! 随着陈铭一声令下,整个办公室彻底进入了高速运转的备战状态。 陈铭看着眼前这支被他亲手激活的队伍,看着他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心中豪情万丈。 他的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移开,最终,落在了墙上那张巨大的地图上。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代表着乡镇的圆点,掠过那些代表着耕地的色块。 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地图东北角,一个几乎快要被人遗忘的名字上。 平江县纺织厂。 一个巨大的特写,仿佛印在了他的瞳孔深处。 这,才是他心中,真正的第一块硬骨头。 也是他为自己选定的,第一座必须攻下的山头。 第69章 三千人衣食,一座城的火药桶 通往县政府三楼常务会议室的走廊,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透着一股令人胸口发闷的凝滞感。 林薇抱着一沓刚刚打印好的文件,紧紧跟在陈铭身后,白净的脸蛋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提醒道:“主任,我听县府办的同事说,今天……今天常务会的主要议题,可能就是纺织厂的事,气氛会很紧张。” 陈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表情平静如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前方。 走廊里,三三两两聚集着同样正准备去开会的各部门负责人。 财政局的张局长,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正和一个同样愁眉苦脸的同僚低声交谈着什么。 国资办的老主任,则一个人靠在窗边,唉声叹气,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已经落了一地烟头。 而常务副县长钱卫国,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只是偶尔点点头,听着身边人的汇报。 就在陈铭走过的一瞬间,钱卫国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有敌意,也没有善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审视,像是在打量一件与自己无关,却又颇感兴趣的物件。 大战在即,山雨欲来。 …… 上午九点整,常务会议准时开始。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平江县各个核心部门的一把手,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个崭新的茶杯,但几乎没人去碰。 县长赵东来坐在主位,脸色严肃,眼神锐利如鹰。 他没有说任何客套的开场白,目光环视全场后,直接切入了今天唯一,也是最沉重的主题。 “同志们,今天请大家来,是为了一件火烧眉毛的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平江纺织厂。” 赵东来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没有念,而是用一组冰冷得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数据,将问题的严重性,血淋淋地撕开,砸在了桌面上。 “截止到昨天,平江纺织厂已经全面停产三个月零七天。” “累计拖欠在职及退休职工工资、医药费、养老金,共计五百三十七万元。” “全厂在册职工,三千二百一十八人。这背后,就是三千多个家庭的生计!” “上个星期,已经发生了两次小规模的工人围堵厂门事件。工人的情绪,就像一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被点燃!” 赵东来每说出一个数字,会议室里的气压就降低一分。 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特写镜头仿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有人低头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本空白的笔记本,似乎想在上面看出花来。 有人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杂乱无章的印记。 更多的人,则是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避开了县长那道审视的目光。 这种集体的沉默,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能凸显出问题的棘手与绝望。 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赵东来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开始点名。 “老李,你分管工业,你先说说看。” 被点到的工业副县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扶了扶眼镜,清了清嗓子,语气沉重。 “县长,纺织厂的问题,根子在市场。我们的设备太老旧,产品没有竞争力,连年的亏损已经把厂子彻底拖垮了。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救的问题,是怎么救,拿什么救的问题。这是一个结构性的困境,不是我们一个县能……” 话里话外,全是困难,核心意思就一个:市场不行,我没办法。 赵东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打断了对方,又转向另一边。 “劳动局的同志呢?” 劳动局长连忙站起身,满脸的为难:“县长,三千多人的安置压力,实在是太大了!我们局里能提供的公益性岗位,杯水车薪。而且这些老工人,大部分年龄偏大,技能单一,再就业……非常困难。” 皮球,又被干净利落地踢了回来。 赵东来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财政局长和国资办主任的身上。 “财政上呢?” 财政局长张局长一听,那张苦瓜脸几乎要拧出水来,他站起身,两手一摊,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县长啊!您是知道的,年底了,县里的财政实在是太紧张了!到处都是要钱的窟窿,教育、基建、民生……哪样都不能少。纺织厂那个窟窿,五百多万的欠薪,这只是个开始,后续的安置、设备处置,那是个无底洞啊!县财政……实在是拿不出这笔钱啊!” 国资办主任更是直接,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厂子早就资不抵债了,别说找人接盘,就算是白送,都没人敢要这个烂摊子。我们前前后后联系了十几家企业,人家一听是平江纺织厂,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一个又一个的部门,一番又一番的陈述。 核心内容高度一致。 表态很重视,现实很骨感,困难非常多,办法一个没。 会议开了一个多小时,问题不仅没有找到半点解决的头绪,反而被越揭越深,越谈越绝望。 整个会议室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这就像一个得了癌症晚期的病人,所有人都知道他病入膏肓,但没有一个医生敢开刀,因为谁都清楚,只要一开刀,病人立刻就会死在手术台上。 谁开刀,谁负责。 最终,赵东来失望地环视一周,他靠在椅背上,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他像是在问在场的每一个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全场,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的死寂,将那种“无解”的困境,和“谁碰谁死”的政治高压,推向了极致。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集体沉默中。 镜头,缓缓定格在了会议桌最末端,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年轻人身上。 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陈铭。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避县长的目光,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焦灼或为难的情绪。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古井无波,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种异样到极点的平静,与周围人人自危的焦灼,形成了无比鲜明、也无比诡异的对比。 他想干什么? 一个巨大的问号,悬在了所有注意到他的人的心头。 第70章 最毒的阳谋,最烫手的山芋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集体沉默中。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缓缓清了清自己那略带沙哑的嗓子。 “咳。” 一声轻咳,在这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却没有喝。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沉稳表情,仿佛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绝望与无力,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东来县长,各位同志。”钱卫国放下茶杯,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打破僵局的力量,“纺织厂的问题,确实是个老大难问题,是个硬骨头。” “刚才各位同仁说的困难,我都听到了,也都能理解。” 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一开口,就先对所有诉苦的部门负责人表示了“理解”,仿佛他是最能体恤众人难处的长者。 这番话,让财政局张局长等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然而,钱卫国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他话锋一转,目光穿过长长的会议桌,精准地,落在了最末端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落在了陈铭的身上。 “但是,同志们,我们也要看到。越是困难的问题,越是需要我们打破常规,用新思路、新办法去解决!” 钱卫国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激昂。 “就在前段时间,我们清溪镇的樱桃产业,不也是面临着滞销的困境吗?可结果呢?” 他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 “结果,我们的一位年轻同志,硬是凭着一股子闯劲和创新的思维,搞电商,搞直播,不仅把樱桃卖了出去,还卖出了品牌,卖成了我们平江县的一张新名片!”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钱卫国的话,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陈铭身上。 赵东来县长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 他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钱卫国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看着陈铭,脸上露出了毫不吝啬的赞赏之色。 “这位同志,就是我们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陈铭主任!” “我认为,陈铭同志就是我们平江县干部队伍里,不可多得的一员闯将,一员干才!” 他毫不吝啬地给陈铭戴上了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将他塑造成一个不畏艰难、善于解决一切疑难杂症的“专家”和“能人”。 “所以,我的看法是,解决纺织厂这种积重难返的历史遗留问题,靠我们这些老同志的老办法、老观念,恐怕是不行的。” “必须要让有新思维、有新魄力、敢打敢拼的年轻血液,冲到第一线去!” 话说到这里,钱卫国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会议室里的空气,再一次凝固了。 但这一次,不再是死寂,而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钱卫国要图穷匕见了。 果然。 钱卫国站起身,面向主位的赵东来,姿态显得无比“高风亮节”。 他先是带着几分“自谦”地说道:“我虽然分管经济工作,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思想确实有些僵化,面对纺织厂这个烂摊子,办法不多。” “所以,我提议,不如放手,让年轻人来冲一冲,闯一闯!” 他停顿了片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晰而又冰冷。 “我推荐,由陈铭同志,和他新成立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牵头,负责组建‘平江纺织厂改制脱困工作组’!” “我相信,陈铭同志,一定能像解决樱桃问题一样,给我们所有人,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轰!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那些刚才还在诉苦的局长们,此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哪里是推荐! 这分明是赤裸裸地,要把陈铭往火坑里推!是捧杀!是最阴毒的阳谋! 纺织厂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个牵扯着三千多名下岗工人,背负着数百万债务,连市里都束手无策的巨大火药桶! 让一个刚刚成立,连办公桌都才配齐的新部门,去解决这个连县政府都啃不动的硬骨头? 这不是让他去送死是什么?! 钱卫国身边那几个和他走得近的本土派干部,立刻心领神会,纷纷出声附和。 “我同意钱县长的意见!不拘一格降人才嘛!就该给年轻人压担子!” “是啊,陈主任能力这么突出,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一声声附和,像是一把把铁锹,疯狂地为陈铭挖着脚下的陷阱,再用土把他死死埋住。 赵东来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他的眼神冷得像冰,死死地盯着钱卫国。 他没想到,钱卫国竟然会用如此阴狠毒辣,却又让人在明面上无法反驳的手段! 推荐一个“有成功经验”的“能人”去啃硬骨头,这话说得多么冠冕堂皇! 如果他这个县长出面反对,就会落下一个“不信任年轻干部”、“保护亲信”的话柄,甚至会显得他这个一把手识人不明,不敢担当。 可如果他不反对,那就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这把最锋利的刀,被活活扔进绞肉机里,摔得粉身碎骨! 好一招毒计! 好一个阳谋!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了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发起致命攻击的钱卫国,他脸上挂着大局为重的微笑,眼中却闪烁着得意的寒光。 一个,是被逼入绝境的赵东来,他脸色铁青,紧紧抿着嘴唇,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 最后一个,便是处于风暴最中心,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年轻人。 陈铭。 同情的、幸灾乐祸的、看好戏的、期待的……无数道复杂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陷阱已经布好。 铡刀已经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刚刚声名鹊起的政治新星,这位县长面前的红人,将如何应对这个必死的绝境。 是会惊慌失措地向县长求救?还是会拍案而起,愤怒地拒绝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赵东来深吸一口气,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看好的人,就这么被毁掉。 他刚要开口,准备强行压下这个提议,哪怕是当众和钱卫国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此时。 一直沉默得如同雕像般的陈铭,却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平静地迎向了常务副县长钱卫国那双带着审视和得意的眼睛。 紧接着,在全场所有人震惊的注视下。 陈铭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微笑。 这个微笑,如同一根看不见的针,瞬间刺破了钱卫国那志在必得的从容。 钱卫国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第71章 这个锅,我接了! 这个微笑,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瞬间刺破了钱卫国那志在必得的从容。 钱卫国的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不安,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 他想不通。 面对这样一个必死的陷阱,这个年轻人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他凭什么笑? 就在钱卫国心生疑窦的瞬间,主位上的县长赵东来,心中也是猛地一紧! 他看到了陈铭的微笑,那不是一个身陷绝境之人该有的表情,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从容。 赵东来立刻意识到,事情可能要往自己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 不行! 他不能让陈铭胡来! 纺织厂这个烂摊子,绝不是靠着一股子闯劲就能解决的。陈铭是他看好的刀,是用来开疆拓土的,绝不能折损在这种无谓的政治绞杀里! 赵东来深吸一口气,已经准备强行开口,用“陈铭同志刚到新岗位,对工业领域不熟悉”这样堂而皇之的理由,把钱卫国这个恶毒的提议直接驳回去。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 钱卫国的铁杆盟友,一直哭穷的财政局张局长,在接收到钱卫国的眼神示意后,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 他一反刚才那副苦瓜脸,脸上堆起了虚伪的笑容,声音也变得高亢起来。 “县长,我觉得钱县长的提议非常好嘛!” “我们这些老人,思想是有些僵化了,面对纺织厂这种老大难问题,确实需要陈主任这样的年轻血液,用新思路、新办法来冲一冲!”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仿佛真的是为了工作着想。 “我们财政局虽然困难,但只要是为了支持陈主任的工作,我们一定想办法,全力做好后勤保障!绝不拖后腿!” 这番话,直接将陈铭架在了火上,用“支持”的名义,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你不是能干吗?现在所有人都“支持”你了,你还好意思拒绝吗?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陈铭身上。 退,就是承认自己无能,承认自己之前的成绩不过是侥幸,从此在平江县再也抬不起头。 进,就是政治自杀,主动跳进这个谁碰谁死的火坑,粉身碎骨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个完美的,不留任何生路的阳谋! 赵东来的脸色已经铁青,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嘎吱作响。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他刚要拍案而起,强行终止这场闹剧。 然而,就在他即将开口的前一刹那。 那个处于风暴最中心,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动了。 陈铭,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感,仿佛不是一个即将被审判的囚徒,而是一个准备登台的主角。 他没有看赵东来,没有寻求任何帮助。 他的目光,平静地环视全场,扫过那些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紧张的面孔,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脸上。 钱卫国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陈铭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感谢钱县长和各位领导的信任。” 他说。 “这个任务,我接了。” 轰! 短短九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满场皆惊! 那些等着看好戏的,等着看他如何狼狈求饶的,等着看县长如何为他解围的……所有人都被这句干脆利落的回答,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他竟然真的接了? 他疯了吗?! 钱卫国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设想过陈铭一百种反应,或愤怒反驳,或惊慌失措,或向赵东来求救,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如此干脆地,主动把头伸进了自己为他准备好的绞索里! 赵东来那句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护之言,也被硬生生堵死在了喉咙里,他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然而,陈铭带给全场的震撼,还远远没有结束。 不等众人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他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的目光,从钱卫国的脸上移开,再一次扫过全场。 那眼神,锐利如刀,让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心悸。 “请县委县政府,给我三个月时间。” “三个月内,如果我拿不出切实可行的,能够盘活纺织厂的解决方案……” 陈铭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清晰而决绝。 “我陈铭,引咎辞去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主任一职,并自请处分!” 军令状! 这是一份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赌注的,血淋淋的军令状! 如果说,刚才的“我接了”是震惊。 那么此刻,整个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表情,都已经从震惊,变成了彻底的石化! 他们像看一个怪物,一个疯子一样,死死地盯着陈铭。 主动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已经是匪夷所思。 还要主动加上这样一个决绝到不留任何后路的赌注?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官场老油条们的理解范畴。 这到底是何等的魄力,或者说,是何等的狂妄?! 钱卫国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他感觉事情正在朝着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方向,疯狂地脱轨而去。 这不应该是这样的。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写的! 他本该看到陈铭的狼狈,看到赵东来的愤怒,看到他们君臣二人在这场阳谋面前的无能为力。 可现在,这个年轻人,竟然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硬生生从他的陷阱里,夺走了所有的主动权! 将一场针对他的“捧杀”,变成了一场属于他自己的,万众瞩目的豪赌! 赵东来脸上的表情,也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变化。 从最初的担忧,到惊愕,再到此刻,他看着陈铭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眼神中,竟然涌起了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与激动! 他忽然明白了。 他提拔陈铭,看重的不就是他身上这股敢把天捅个窟窿的锐气和魄力吗? 自己刚才竟然还想着去保护他,去为他遮风挡雨。 何其可笑! 雄鹰,就该让它去搏击长空! 困在笼子里的,那叫家雀! 想通了这一点,赵东来胸中那股被钱卫国撩起的怒火,瞬间转化为了万丈豪情。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陈铭一眼。 然后,猛地一拍桌子! “啪!”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好!” 赵东来的声音,洪亮如钟,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有担当!这才是我平江县的干部!”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环视全场,一锤定音。 “就这么定了!” “从今天起,成立‘平江纺织厂改制脱困工作组’,由陈铭同志担任组长,全权负责!” “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谁要是敢阳奉阴违,拖拖拉拉,别怪我赵东来不讲情面!” 这一锤定音,将陈铭那场惊世骇俗的豪赌,彻底变成了板上钉钉的既定事实。 也让这场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常务会议,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 …… 会议结束了。 与会的所有局长、主任们,带着一种恍如梦中的复杂心情,陆陆续续地走出会议室。 他们看向陈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了轻视和看好戏,取而代之的,是敬畏、不解,还有一丝丝的恐惧。 他们意识到,平江县这个看似平静的池塘里,闯进来了一条他们完全看不懂的,过江猛龙。 钱卫国走在人群的最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当他与陈铭擦肩而过时,他停下了脚步。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年轻人,有魄力。”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我等着看你的好戏。” 这句看似是夸奖的话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威胁与怨毒。 陈铭没有停下脚步,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回了一句。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72章 看他怎么死! 县长办公室的红木大门,在陈铭身后被秘书轻轻合上。 “砰”的一声轻响,却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走廊里各怀心事、脚步匆匆的与会者们。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县长赵东来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他的背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默,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 陈铭没有说话,他安静地走到一旁的饮水机前,拿起赵东来那只刻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接了半杯温水,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赵东来手边的茶几上。 整个过程,他从容不迫,没有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小陈!” 赵东来终于猛地转过身,那张在会议上始终保持着威严的脸上,此刻写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切,以及一丝压抑不住的怒其不争! “你太冲动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你知道你今天立下的是什么军令状吗?那是拿你自己的政治前途在开玩笑!是自毁长城!” 赵东来是真的急了,也是真的心疼。 陈铭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手里最锋利,也最看好的一把刀。可现在,这把刀竟然自己往绞肉机里跳! 面对赵东来的疾言厉色,陈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平静地迎着县长的目光,缓缓开口。 “县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是爱护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是您想过没有,今天在会上,这个锅,我不主动接下来,钱卫国他们……就会放过我吗?” 一句话,如同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问题的核心。 赵东来的呼吸猛地一滞。 是啊。 他怎么会不明白。今天的会,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针对陈铭的围猎,一场阳谋。 退? 退一步,就是懦弱,就是无能。钱卫国之流只会得寸进尺,用更阴险的手段,把陈铭彻底边缘化,让他永无出头之日。 在官场这个角斗场里,一旦被人贴上“无能”的标签,就等于被宣判了政治生命的死刑。 陈铭看着赵东来脸上神色的变幻,继续说道:“与其被他们钝刀子割肉,一步步逼进死角,不如我自己把刀接过来,把战场摆在明面上。” “把一场针对我的暗杀,变成一场由我主导的战争!” 赵东来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所取代。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端起那杯水,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沉声问道:“可那是纺织厂!三千多人的生计,几百万的欠薪,盘根错杂的关系网……你拿什么去打这场仗?” 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深邃的弧度。 他俯下身,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县长,纺织厂的问题,表面上看是市场,是设备,是资金。” “但它的根子,其实在内部,在人。” “它既是一个火药桶,是一个谁碰谁死的危机……” 陈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道骇人的精光。 “同时,也是我们彻底掀开平江县某些盖子,把脓疮里的毒血一次性挤干净,把某些盘根错节的烂树连根拔起的……最好机会!”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赵东来心中所有的迷雾!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陈铭,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终于明白了。 陈铭接下这个烂摊子,根本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政治自杀。 他从一开始,瞄准的就不是纺织厂本身。 他要用纺织厂这把刀,去砍人! ……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平江县笼罩。 与县政府大楼里的凝重气氛不同,城东最高档的“滨江一号”酒店包厢里,此刻却是推杯换盏,笑语喧天。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正满面红光地端着酒杯,坐在主位上。 他的身边,财政局的张局长,国资办的老主任,还有几个本土派的核心干部,一个个脸上都堆满了谄媚而又快意的笑容。 “钱县长,高!实在是高啊!” 财政局的张局长一改在会上的苦瓜脸,举着杯子,满脸都是崇拜。 “您这招‘捧杀’,简直是神来之笔!兵不血刃,就让那姓陈的小子自己跳进了火坑!” 国资办主任也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嘲讽:“三个月?别说三个月,就是给他三年,神仙也救不活纺织厂那个烂摊子!他这是自己往黄河里跳,咱们连在背后推一把的力气都省了!” “哈哈哈哈!” 包厢里爆发出了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 在他们看来,陈铭今天的行为,就是一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青,在被架上高台后,为了可怜的面子,做出的最愚蠢、最可笑的挣扎。 钱卫国听着众人的吹捧,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杯中的茅台,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缓缓放下酒杯,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总结道。 “他这不是愚蠢,这是狂妄。” “一个靠着投机取巧,侥幸办成了一两件事的年轻人,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钱卫国的眼中,闪烁着阴冷的寒光。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一不给他使绊子,二不给他穿小鞋。他要人,各单位配合;他要政策,我们开绿灯。我们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下,看他一个人在台上,怎么唱这出独角戏。” “看他怎么死!” 他举起酒杯,声音里充满了快意。 “等三个月后,他自己灰溜溜地滚蛋,不仅他完了,连提拔他的那位,脸上也无光!到时候,大家再看看,这平江县,到底是谁说了算!” “说得好!” “钱县长英明!” “来!我们敬钱县长一杯!预祝那小子早日滚出平江!” 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和众人得意的狂笑,在奢华的包厢里久久回荡。 …… 深夜十一点,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陈铭推开门时,看到林薇正趴在桌上,似乎是等得太久,睡着了。 她的面前,还放着一杯早已凉透了的茶。 听到开门声,林薇一个激灵,猛地惊醒,看到是陈铭,她连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焦虑。 “主任,您……您回来了。” 她手足无措地给陈铭换上一杯热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用带着一丝颤音的声音问道。 “主任,您……真的有把握吗?那可是纺织厂啊,三千多人呢……” 在她的认知里,这是一个足以压垮整个县政府的无解难题。 陈铭看着林薇那双写满了担忧的清澈眼眸,心中划过一丝暖流。 他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仿佛有驱散一切阴霾的力量。 “放心吧。” 他接过茶杯,声音平静而坚定。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始下达指令。 “从明天起,我们的办公室,暂时搬到纺织厂去。我们的战场,就在那里。” “你帮我准备一下,我们需要在那里,安营扎寨了。” 这个平静而坚定的指令,像一颗定心丸,瞬间安抚了林薇所有的不安。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对陈铭那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和崇拜。 “是!主任!我马上去准备!” 安排好一切,陈铭独自一人,走到了办公室的窗前。 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县政府大院的门口。 一列车队,正缓缓驶出大门,为首的那辆奥迪,他认得,是钱卫国的座驾。 陈铭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车灯,眼中闪过一丝冷冽如刀的锋芒。 看我怎么死? 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干练的女声。 “喂,哪位?” 是宋佳。 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玩味的笑意。 “宋记者,最近有空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想请你帮我全程关注一个‘国企改革’的深度样本,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第73章 到离炮火最近的地方去! 第二天,上午九点。 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那间由老旧会议室临时改造的办公室里,气氛有些古怪。 一边,是林薇、孙毅和赵静等几个年轻人,他们正襟危坐,面前的笔记本摊开,笔握在手里,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等待着他们这位新主任的第一场正式会议。 而另一边,则是办公室里剩下的四五位“老同志”。 他们是县里机构改革时,从各个“清闲”部门硬塞过来,凑数成立这个新部门的。 此刻,他们有的正端着搪瓷缸子,优哉游哉地吹着茶叶末。 有的则干脆摊开一张《平江日报》,把脸埋在后面,发出轻微的鼾声。 还有的,则聚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低声聊着昨晚的牌局。 整个办公室里,泾渭分明,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快要熄灭的炉灰。 散漫,慵懒,事不关己。 仿佛昨天那场震动了整个县政府大楼的常务会议,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陈铭推门走了进来。 他没有像新官上任那样,先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训话,也没有因为眼前的景象而发火。 他只是平静地扫视了一圈,然后径直走到了主位上,将手里的一个笔记本轻轻放在桌上。 那几个看报的、聊天的老油条,只是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便又恢复了原状,连屁股都懒得挪动一下。 在他们看来,陈铭不过是个走了狗运的毛头小子,就算当了主任又如何? 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在机关里混了十几二十年?什么样的新领导没见过? 只要他们不配合,不干活,再厉害的领导也只能干瞪眼。更何况,这次陈铭接手的,还是纺织厂那个谁碰谁死的烂摊子。 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坐在这里看戏,看这个年轻人怎么把自己玩死。 林薇看到这一幕,急得脸都白了,几次想开口提醒那几位老同志,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然而,陈铭接下来的第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谈工作,也没有整顿纪律。 他只是平静地宣布。 “各位,从今天起,我们办公室,搬家了。” 一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让办公室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那个打鼾的老张,报纸从脸上滑落下来,睡眼惺忪地看着陈铭,一脸茫然。 那几个聊天的,也停了下来,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新主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陈铭投下了第二颗,也是真正的重磅炸弹。 “我们的新办公地点,在平江纺织厂。” “所有人,现在回去准备一下你们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今天下午两点,楼下集合,我们集体进驻。” 陈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从今天开始,我们吃在纺织厂,住在纺织厂。” “和三千名下岗工人,同吃同住。” 轰! 此言一出,办公室里瞬间炸了锅! 那几个刚才还优哉游哉的老油条,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什么?去纺织厂住?陈主任,你没开玩笑吧!”一个姓李的老科员第一个叫嚷起来,“我们是机关干部,又不是扶贫工作队!哪有住在厂里的规矩!” “是啊!那地方乱糟糟的,都是下岗工人,我们去算怎么回事?安全都保证不了!”另一个也跟着附和。 “再说,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天天不回家怎么行?这不合情理,也不合规矩!” 质疑声,抱怨声,此起彼伏。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新主任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要动真格的!是要把他们从安乐窝里,直接拽到战场上去! 面对群起的质疑,陈铭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大声呵斥,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一个一个地,从那些叫嚷得最凶的人脸上扫过。 会议室里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各位。” 陈铭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冰冷。 “我们接下的是军令状,不是来这里享受朝九晚五的安逸生活的。” “你们觉得坐在冬暖夏凉的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喝喝茶,就能解决纺织厂三千多工人的吃饭问题吗?” “就能解决那几百万的欠薪和债务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是一记记耳光,扇在那些老油条的脸上,让他们瞬间哑火。 看到气氛被压住,陈铭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话锋一转,变得语重心长。 “我理解大家的难处,谁家里还没点事呢?” “但是,同志们,我们也要看到。这次的任务,是危机,但更是我们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成立以来的第一仗!” “是打出我们这个新部门价值的唯一机会!”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激昂。 “这一仗打赢了,我们农发办,才能在平江县真正站稳脚跟,说话才有分量!大家以后走出去,腰杆子才能挺得直!” “谁是孬种,谁是好汉,谁是只想混日子的废物,谁是真想干出一番事业的干将,这一仗,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出来!” 这番话,恩威并施,软硬兼具。 既画出了“建功立业”的大饼,又给所有人戴上了一顶“孬种还是好汉”的高帽。 陈铭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他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做出了最后的裁决。 “当然,我也不是不讲人情。谁家里确实有特殊困难,现在可以提出来,写一份书面申请,我批准你留守办公室。” 此话一出,那几个老油条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然而,陈铭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的那点庆幸,瞬间化为了泡影。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 “三个月后,等我们凯旋归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这份留守人员的名单,我也会一并上报给县委县政府。” “到时候,功劳簿上,自然也不会有你的名字。” 这句话,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彻底斩断了所有人摸鱼的退路。 谁敢在这个时候打报告留守? 那就等于在自己的脑门上,亲手刻下了“逃兵”和“废物”两个大字,从此在平江县官场再也别想抬起头来。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几个刚才还上蹿下跳的老油条,此刻一个个都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 下午一点五十分。 一辆略显陈旧的中巴车,准时停在了县政府大楼前。 陈铭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包,第一个走上了车。 林薇、孙毅、赵静紧随其后,他们的脸上虽然也有一丝对未知的忐忑,但更多的,是被陈铭那股雷厉风行的作风所感染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几分钟后,那几位老同志,也终于磨磨蹭蹭地出现了。 他们一个个垂头丧气,提着大包小包,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在周围人异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爬上了车。 车门关闭,缓缓启动。 中巴车驶离了窗明几净的政府大院,朝着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那个破败、萧条的城西工业区,驶去。 车窗外,县城的繁华在不断倒退。 陈铭看着窗外,对身边一脸肃然的林薇,淡淡地说了一句。 “记住。” “解决任何问题的第一步,永远是到离炮火最近的地方去。” 这句话,不仅是对林薇说的。 也是对车里所有即将共赴战场的同僚们说的。 半小时后,中巴车在一个锈迹斑斑,墙皮大片脱落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大门上,“国营平江县纺织厂”几个红色大字,早已褪色,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刺眼。 大门前,聚集着上百名下岗工人。 他们大多是中年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脸上带着长久失业造成的麻木,以及对所有外来者本能的警惕和不信任。 当他们看到这辆挂着政府牌照的中巴车时,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那眼神,复杂,锐利,像一把把刀子。 有怀疑,有审视,有怨恨,甚至还有一丝被无数次失望消磨后,仅存的、微弱的期盼。 车门“吱呀”一声打开。 车内的老油条们,看到门外这阵仗,吓得脸色都白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然而,陈铭却没有任何犹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第一个,迈步走下了车。 径直,走向了那群眼神复杂,充满了怨气和不信任的工人。 第74章 不住招待所的陈主任 陈铭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 他一个人,迎着上百道混杂着麻木、怨恨和审视的目光,径直走进了人群。 他身后,中巴车里的那几个老油条,吓得脸都白了,死死地抓着座椅扶手,仿佛门外不是一群失业工人,而是一群即将暴动的野兽。 林薇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里全是冷汗,随时准备冲下车,挡在陈铭的身前。 然而,预想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工人们只是用一种复杂而警惕的眼神,默默地注视着这个独自走来的年轻人,自发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通道。 他们见过太多坐着小车,前呼后拥,下来转一圈就走的领导。 却从未见过像陈铭这样,孤身一人,敢直接走到他们中间的。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气喘吁吁地从厂办公楼里冲了出来。 他就是纺织厂的办公室副主任,刘建国。 “哎哟!陈主任!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刘建国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一边擦着汗,一边殷勤地挤到陈铭身边。 他看都没看周围的工人一眼,仿佛他们都是空气。 “您看您,大驾光临,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去门口迎接啊!快快快,招待所都给您和各位同志安排好了,咱们厂条件最好的房间!晚上,厂领导班子特意为您准备了接风宴!”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拉着陈铭往办公楼的方向走,试图将他从工人群体中隔离开来。 这是一个典型的官僚主义陷阱,用“热情”和“尊重”的名义,将他供起来,让他听不到真实的声音,看不到真实的情况。 陈铭没有动。 他只是微笑着,轻轻挣脱了刘建国的手,目光却越过他,看向了不远处一栋破败的筒子楼。 那栋楼的墙皮大片脱落,窗户玻璃也破了不少,用报纸和木板胡乱糊着。 “刘主任,辛苦了。”陈铭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过,招待所就不必了。” 刘建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啊?陈主任,这……这怎么行呢?您是县里来的领导,是我们厂的贵客,哪能不住招待所……” 陈铭没有理会他的错愕,直接指着那栋破旧的筒子楼,平静地说道。 “我们就住那里。” “单身职工宿舍,对吧?” 一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刘建国的心上。 他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惊慌。 “陈主任!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那地方……那地方条件太差了!又脏又乱,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您金尊玉贵的,怎么能住那种地方!” “而且,而且那里住的都是……都是厂里的工人,人员复杂,不安全啊!” 他越说越急,几乎是在哀求。 陈铭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工人们住得,我就住不得?” 他反问。 “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旅游度假的。不住在离一线最近的地方,听不到工人们最真实的声音,我怎么开展工作?”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刘建国瞬间哑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周围那些原本麻木的工人们,听到这番对话,眼神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份根深蒂固的怀疑和怨恨,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口子。 这个新来的陈主任,好像……跟以前那些官僚不太一样? “就这么定了。” 陈铭一锤定音,不再给刘建闻任何反驳的机会。 他转过身,对车上已经目瞪口呆的林薇和孙毅等人招了招手。 “都下来吧,拿上行李,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了。” …… 单身职工宿舍的走廊里,弥漫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和公共厕所散发出的氨水味。 陈铭分到的房间,更是家徒四壁。 一张摇摇欲坠的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木桌,还有一把缺了腿的椅子。墙壁上满是污渍,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跟着进来的那几个老油条,看到这景象,脸都绿了,一个个站在门口,连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林薇看着眼前的一切,秀眉紧蹙,眼中满是心疼和担忧。 然而,陈铭却像是没看到这些一样。 他平静地放下自己的行李包,卷起袖子,拿起墙角一把破扫帚,就开始打扫起来。 他的动作不快,却很认真,仿佛不是在打扫一间破屋子,而是在擦拭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看到陈铭亲自动手,林薇二话不说,也立刻找来抹布,开始擦拭那张满是污垢的桌子。 孙毅和赵静对视一眼,也默默地加入了进来。 那几个老油条面面相觑,最终在陈铭那无声的压力下,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房间。 傍晚时分,刘建国又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陈主任,晚……晚上的接风宴,您看……” “不去了。”陈铭正在铺床,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告诉厂领导们,心意我领了。从今天起,我们工作组所有人的伙食,都在工人食堂解决。” 说完,他直起身,看着林薇。 “走吧,饿了,去食堂看看。” 工人食堂里,灯光昏暗。 空气中飘荡着劣质饭菜混合着汗水的复杂气味。 打饭的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工人们大多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整个食堂里只有餐具碰撞的单调声响,压抑得像一间监狱。 当陈铭和林薇端着崭新的搪瓷餐盘,出现在食堂门口时。 整个食堂,上百号正在吃饭的工人,动作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两人身上。 震惊,错愕,不解,怀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铭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他只是平静地端着餐盘,走到了长长的队伍末尾,安静地排起队来。 这个画面,极具冲击力。 一个县里派来的、手握他们命运的“大官”,竟然和他们这些最底层的工人一样,排队打着那份难以下咽的饭菜。 “官”与“民”之间那道无形的、坚冰一样的墙,在这一刻,仿佛出现了一道裂痕。 陈铭没有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 他只是在打完饭后,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主动和邻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搭起了话。 “老师傅,今天这白菜,炒得有点咸啊。” 那老工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位“大官”会跟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是……是有点咸。” “以前厂子效益好的时候,食堂伙食怎么样?”陈铭像是闲聊家常一样问道。 一提到“以前”,老工人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 “那哪能一样!以前别说大白菜,顿顿都有肉!逢年过节还发油发面,风光得很!” “是啊,我听说咱们厂最辉煌的时候,产品都卖到国外去了。” “可不是嘛!那时候想进咱们厂,都得托关系走后门……” 陈铭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他只是一个真诚的倾听者,偶尔点点头,附和一两句。 渐渐的,周围几桌的工人也都被吸引了过来,压抑的气氛开始松动,抱怨声,叹息声,怀念声,此起彼伏。 从饭菜质量,聊到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 从生锈停转的机器,聊到子女生病的医药费。 …… 饭后,陈铭和林薇在厂区里散步消食。 一些胆子大的工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围了上来,诉说着更多的苦楚和积压已久的怨气。 回到那间简陋的宿舍,林薇忧心忡忡地为陈铭倒上一杯热水。 “主任,这里的情况,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简直就像个火药桶,随时都可能爆炸。”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陈铭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远处厂区深处那几栋彻底陷入黑暗的生产车间,眼神深邃如海。 他在脑海中,过滤着今晚听到的所有纷乱嘈杂的信息。 破产、欠薪、内退、腐败、市场…… 突然,一个在几个老工人的抱怨中,被反复提及的词,像一道闪电,划过他的脑海。 “可惜了张工了……” “要是张工还在,咱们厂的技术不至于被外面甩开这么远……” “张工那样的技术大拿,硬生生被逼走了,造孽啊!” 张工? 陈铭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前世的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泛起了涟漪。 他想起来了。 在他重生前的几年,平江县本地新闻上曾经有过一篇不起眼的报道。 报道说,邻省一家大型纺织企业,成功研发出一种新型混纺面料,打破了国外技术垄断,其核心技术团队的领头人,就是一个姓张的工程师。 而那篇报道的末尾,提了一句。 这位张总工程师,早年,正是平江县纺织厂的技术员。 陈铭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深邃的弧度。 他转过身,对一脸担忧的林薇,平静地笑了笑。 “放心吧。” “再坚固的堡垒,也总有突破口。” “我们,好像已经找到了。” 第75章 黑幕的钥匙 夜,更深了。 纺织厂单身职工宿舍那间简陋的房间里,灯光昏黄,将两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那张从隔壁借来的破旧木桌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 上面是林薇用娟秀的字迹,记录下来的,今天白天和晚上从工人们口中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抱怨、传闻、猜测、咒骂……混杂在一起,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半点头绪。 林薇秀眉紧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挥之不去的沮丧和无力。 “主任,信息太多,也太乱了。” 她拿起几张纸,声音里带着一丝挫败感:“几乎每个人都在说厂领导班子有问题,说刘建国他们中饱私囊,可翻来覆去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根本没有一件能当做真凭实据。” “不是说谁家亲戚靠着厂里发了财,就是说看到哪个领导下了馆子。这些话,根本没办法作为我们撕开盖子的突破口。” 这番话,精准地点明了他们眼下面临的困境。 他们就像是站在一片信息的迷雾里,能感觉到周围暗流涌动,却看不清任何一个具体的敌人。 陈铭的脸上,却依旧是那份从容不迫的平静。 他安抚地看了林薇一眼,温和地笑了笑。 “恰恰相反。” “群众最朴素的抱怨里,往往就藏着最真实的线索。只是这些线索,被他们的情绪和主观臆断给包裹住了。” 他拿起一张白纸,在上面画了几个格子。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就做一件事。” “把我们今天听到的所有信息,按照‘人名’、‘事件’、‘时间’这三个维度,进行分类和交叉比对。” “把所有出现过的人名都列出来,把所有提到过的具体事件都归纳起来,再看看这些人和事,在时间线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关联。” 这个指令,清晰而明确,像一把梳子,瞬间让林薇找到了梳理那团乱麻的头绪。 她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刻埋头开始工作。 房间里,只剩下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陈铭没有去打扰她,他靠在椅子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 前世那四十五年的人生,那二十年后的未来记忆,如同一个庞大而无序的数据库,正在被他用强大的意志力,进行着精准的检索。 平江纺织厂……破产……工人上访…… 一个个模糊的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记得很清楚,在他重生前的几年,平江县纺织厂的破产重组,最终演变成了一场不小的风波,甚至惊动了市里。 后来的本地新闻报道中,曾经有过一篇深度复盘的文章。 文章里,提到过两位关键人物。 一位,是“性格耿直,因为反对厂领导贱卖设备而被排挤的老工程师”。 另一位,则是“深受一线工人爱戴,在最后关头还带着工人护厂的车间主任”。 只是,那篇报道语焉不详,并没有点出这两个人的具体姓名。 但这两个模糊的形象,却像两枚坐标,深深地刻在了陈铭的记忆深处。 “主任,我整理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薇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将陈铭从沉思中唤醒。 她的面前,已经分门别类地整理出了几份清单。 “您看,在所有工人提及的‘人名’里,有一个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而且,对他的评价也最两极分化。” 林薇将一份名单递到陈铭面前,用手指着最上面的那个名字。 “张工。” “老一辈的技术工人和车间工人,提到他,都是一脸的惋惜和尊敬,说他是厂里的技术顶梁柱,可惜了。” “但是,一些厂里的中层干部,还有刘建国他们提拔起来的人,一说起他,就满是嘲讽,说他‘死脑筋’、‘不懂变通’、‘跟不上时代’。” 张工……老工程师…… 性格耿直……死脑筋……不懂变通…… 被排挤……可惜了…… 陈铭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 林薇整理出的现实线索,与他脑海中那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如同两片精准的齿轮,完美地啮合在了一起! 金手指提供的模糊方向,与现实世界的缜密调查,形成了天衣无缝的逻辑闭环! 就是他! 陈铭心中涌起一阵拨云见日的畅快。 这片信息的迷雾,终于被他撕开了一道决定性的口子! 他断定,这位“张工”,就是揭开纺织厂所有黑幕的第一把,也是最关键的一把钥匙! “主任?”林薇看到陈铭眼中闪过的骇人精光,有些不解。 陈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开始向林薇分析自己的判断。 “你想,一个被老工人尊敬,被既得利益者排挤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林薇思索片刻,试探着回答:“一个……有本事,但又不合群的人?” “对!”陈铭赞许地点了点头,“第一,他技术过硬,这意味着他一定了解这个工厂从技术到生产的每一个环节,知道这个厂的家底到底在哪里,也最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第二,他性格耿直,不懂变通,这意味着他有极大的可能,不愿意与某些人同流合污,甚至会因为反对某些事而被边缘化。这种人,有揭露真相的内在动机。” “第三,他被刘建国之流排挤,这意味着他天然就是我们最理想的盟友!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陈铭的分析,层层递进,逻辑清晰,让林薇听得目瞪口呆,眼中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原来,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抱怨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清晰的指向。 “不过……”陈铭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光找到他,还不够。” “一把钥匙,容易被掐断。我们还需要一把备用钥匙,一道双重保险。” 他从林薇整理的另一份名单里,又抽出一个名字。 “王强。” “生产一车间的车间主任,几乎所有工人都提到,他为人最是义气,都叫他‘拼命三郎’,说只要王主任还在,车间就散不了。” 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运筹帷幄的弧度。 “如果说,张工是我们捅破黑幕的‘矛’,那这位王主任,就是我们将来稳定人心,团结大多数工人的‘盾’。” “一个掌握着核心证据,一个掌握着工人群体。” “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只要把这两个人争取过来,纺织厂这盘死棋,我们就彻底盘活了!” 陈铭站起身,在小小的房间里踱了两步,一个清晰的行动策略,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形成。 “先暗后明,先礼后兵。” “第一步,我们必须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私下里接触这位张工,从他手里,拿到最核心的证据。” “第二步,在合适的时机,通过他,去团结王强,将整个工人群体的力量,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 至此,一场针对纺织厂这个庞然大物的攻略计划,已经有了清晰的作战蓝图。 林薇所有的不安和迷茫,在陈铭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下,都化作了高昂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心。 “主任,那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位张工吗?”她有些迫不及待。 “不急。”陈铭摆了摆手,“对付这种性格耿直的老技术员,不能用我们机关干部的做派。冒然上门,只会引起他的警惕。” 他看着林薇,下达了新的指令。 “你现在去工人中间,不动声色地打听一下,这位张工现在的住址,他平时有什么生活习惯,比如,爱喝点小酒,或者下下棋之类的。” “记住,一定要自然,就当是闲聊。” “是!主任!”林薇重重地点头,立刻转身出门。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整个破败的厂区染上了一层金色。 林薇带着打探到的消息,匆匆赶了回来。 陈铭听完,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带上林薇,只是独自一人,从自己的行李包里,拿出两瓶好酒,又去厂门口的小饭馆里,打包了几个熟食,用一个普通的布袋子装好。 做完这一切,他提着袋子,走出了宿舍楼。 他没有走向灯火通明的厂办公楼,而是拐了个弯,朝着工厂最深处,那片最偏僻、最老旧的家属楼区,一步步走去。 夜幕,正缓缓降临。 陈铭的背影,在昏暗的路灯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坚定,也格外孤独。 第76章 一瓶酒,两碟菜 夜色如墨,将破败的纺织厂生活区彻底吞没。 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晚风中摇曳,勉强照亮一小片布满青苔的路面,将陈铭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空气里,混杂着家家户户窗户里飘出的饭菜油烟味,以及老旧下水道返上来的,若有若无的霉味。 这里是工厂的家属楼区,一栋栋样式相同的筒子楼,像是一群沉默而衰老不堪的巨人,无声地矗立在黑暗里。 陈铭提着那个不起眼的布袋子,根据林薇打探来的地址,找到了三号楼二单元。 楼道里没有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一步步踏上布满灰尘的水泥楼梯,来到了四楼最里面的一扇门前。 那是一扇斑驳的木门,红色的油漆大片脱落,露出了底下木料的原色。 陈铭在门口站定,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这才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随即,“吱呀”一声,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 一张苍老而警惕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清瘦,但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老人。他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刀刻的一样,眼袋很深,透着一股长期的疲惫和心灰意冷。 他上下打量着门外这个陌生的年轻人,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充满了审视和疏离。 “你找谁?” 老人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应该就是张工了。 陈铭脸上立刻露出一个谦和而无害的笑容,姿态放得很低。 “您好,请问是张工,张庆民老师傅吗?” “我叫陈铭,是县里新成立的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主任。听厂里的老师傅们说,您是咱们厂技术最好、最受人尊敬的前辈,今天刚到厂里,特地来拜访一下您。” 他自报家门,话说得客气又周到。 然而,当听到“主任”这两个字时,张工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仅有的一丝耐心瞬间消失殆尽。 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像是结了一层冰。 “我一个退了休的老头子,早就不是什么‘工’了。” 张工的身体依旧堵在门口,没有丝毫要请他进去的意思,语气生硬地回绝道:“我们家也没地,不归你们农业办管。你找错人了,主任同志。” 说完,他便要直接关上门。 这是最典型的闭门羹,也是陈铭预料到的第一道难关。 一个被伤透了心,对“官”这个字眼充满了本能厌恶的人,绝不会因为几句客套话就敞开心扉。 眼看着那扇门就要在自己面前“砰”的一声合上。 陈铭不慌不忙,在那最后的缝隙即将消失的瞬间,他将手里的布袋子往前提了提,酒瓶和饭盒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上了一丝真诚的无奈。 “张工,您别误会,我真没别的意思。” “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宿舍,吃饭没劲。听人说您好喝一口,我下午托人弄了瓶好酒,又炒了两个菜,就是想找个长辈聊聊天,请教点事。” 陈铭的目光坦然地迎着张工的审视,一字一句地强调道。 “不聊工作。” “酒”和“不聊工作”,这两个词,像两把小锤,精准地敲在了某个点上。 张工准备关门的手,猛地顿住了。 他那双冰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铭,似乎想从他那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脸上,分辨出这句话的真假。 门缝里的对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 最终,张工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下,他那堵在门口的身体,极其不情愿地,往旁边侧了侧。 算是默许了。 陈铭心中一松,知道最难的第一步,算是迈过去了。 他提着东西,走进了这个小小的家。 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水泥地面扫得很干净,一张老式的八仙桌,几把掉了漆的木椅子,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挂钟。 整个屋子,都透着一股属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清贫而整洁的气息。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阿姨从里屋探出头来,看到陈铭这个生面孔,有些诧异。 “家里来客人了?” “没你的事,回屋看电视去。”张工挥了挥手,语气依旧生硬。 老阿姨看了陈铭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陈铭也不在意,他像个来亲戚家串门的晚辈一样,熟练地将布袋里的东西一一拿出。 一瓶包装朴素的“平江特曲”,一盘花生米,一盘卤猪头肉。 他拧开瓶盖,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张工,您尝尝,这酒还地道不?”陈铭拿起酒瓶,先给张工面前那个豁了个小口的搪瓷杯倒上,倒得满满的。 张工看着杯中清澈的酒液,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坐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铭依言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端起杯子。 “张工,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地方您多担待。这第一杯,我敬您。” 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张工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随即眉头微微一挑。 是好酒。 陈铭没有急于开口,他严格遵守着自己“不聊工作”的承诺。 他只是像个真正的晚辈一样,绝口不提工厂的困境,也不问任何敏感的话题。 他聊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看到拖拉机都觉得新奇。 聊自己上大学时,第一次见到火车时的震撼。 聊自己刚上班时,听老一辈人讲起当年国营大厂的辉煌,工人们穿着统一的工装,骑着崭新的自行车,是何等风光。 气氛,就在这一杯接一杯的酒里,从最开始的冰冷僵硬,慢慢变得缓和下来。 张工的话,也从最开始的“嗯”、“啊”,变成了偶尔会主动接上一两句。 陈铭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三杯酒下肚,他看着张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状若无意地将话题一转。 “张工,说起来,我小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进纺织厂当工人。” “那时候听大人说,咱们厂的布,那是全国最好的。还有那些机器,几层楼那么高,一开起来,整个地都在抖,跟打雷一样。那场面,光是想想,就觉得带劲。” 这话,终于触动了张工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块。 一提到“机器”,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有了光。 “那是德国进口的‘环锭纺纱机’,宝贝着呢!”他放下酒杯,话匣子像是被打开了一个小缝,“当年为了把它弄进来,厂里花了多少力气……” 陈铭没有顺着他的话去问“后来怎么样了”,那样的目的性太强。 他换了个角度,用一种带着些许疑惑和好奇的语气,将前世记忆里的一些专业知识,不着痕迹地抛了出来。 “德国的机器是好,不过我听说,咱们国产的‘JWF1418A型自动落纱粗纱机’,在某些环节上,效率其实也不比进口的差,就是维护保养上要求高一点。” “还有厂里那批老式的‘有梭织机’,噪音大,速度慢,但要是能做一些技术改造,比如把投梭方式改一改,其实织出来的布,在质感上,反而比现在那些高速的‘喷气织机’更有味道。” 陈铭说的这些,都是后世一些纺织业论坛上,资深技术迷们才会讨论的冷门知识。 他并非一味地请教,而是作为一个同样对技术痴迷的“爱好者”,在与前辈进行平等的探讨。 张工彻底愣住了。 他抬起头,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他眼中的轻视和戒备,正在迅速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种遇到知音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这些话,别说是厂里现在那帮只知道捞钱的领导,就连许多一线的老技术员,都未必能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当陈铭端起酒杯,用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语气,轻轻感慨道: “唉,说到底,机器是死的,关键还是得看用它的人。” “这么好的设备,这么多熟练的工人,要是能维护得当,管理跟上,再战十年都绝对没问题。现在就这么扔在车间里生锈……” “可惜了。” 最后这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精准无比地,狠狠刺中了张工内心最痛、最不甘的地方。 他那只端着酒杯的手,第一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杯中的酒液,漾出道道涟漪。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苍老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股混杂着痛苦、愤怒、不甘的复杂光芒。 “砰!” 张工将杯中剩余的白酒一口喝干,然后重重地将搪瓷杯顿在桌上。 他通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铭,一字一顿地沉声问道: “你一个新来的娃娃,懂什么技术?” “你今天晚上来,到底想干什么?” 第77章 您甘心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把淬了火的匕首,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直抵最核心的本质。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抽干了。 酒香,菜香,都在这尖锐的质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张工那双通红的眼睛,像两簇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锁在陈铭的脸上,试图从他那过分年轻和平静的表情中,剜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伪和算计。 陈铭没有回避。 他坦然地迎着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脸上那份谦和的笑容缓缓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与肃然。 “我不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一下下凿在张工的心上。 “我只是……心疼。” 陈铭没有提任何关于腐败、黑幕、证据的字眼。 他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那片沉沉的,被夜色笼罩的厂区。 “我心疼那一台台从德国进口的环锭纺纱机,就那么孤零零地停在车间里,任由灰尘和湿气把它变成一堆废铁。” “我心疼那一排排还能转动的有梭织机,明明只要稍加改造,就能织出最有质感的布料,现在却只能被人当成破烂,等着论斤卖掉。” “我更心疼食堂里那些老师傅。” 陈铭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张工那张布满震惊的脸上。 “他们明明都有一身的好手艺,是咱们平江县最宝贵的财富。现在,却只能在食堂里就着咸菜,喝着寡淡的菜汤,骂着娘,等着被扫地出门。” “张工,我说的这些,不是工作,也不是什么大道理。” “就是一个学过几年机械,对这个行当还有几分敬畏的后辈,看到前辈们一辈子的心血被人如此糟践,发自内心的,一点不值。” 这番话,没有半句官腔,没有半点虚伪。 它绕开了所有官场上的博弈和算计,直接击中了一个老工程师,一个老工人,内心最柔软、最骄傲,也最疼痛的地方。 那不是政治,那是他的职业,是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 张工眼中的火焰,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那份坚冰一样的警惕和戒备,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出现一道道龟裂的痕迹。 陈铭知道,火候已经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端起桌上那杯一直没动的酒,却没有走向张工。 他转身,走到了墙边。 墙上,挂着一张已经严重泛黄的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穿着统一蓝色工装的工人,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台崭新的纺织机前。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属于那个年代的,朴素而自豪的笑容。 那是平江纺织厂最辉煌的岁月,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青春和荣光。 陈铭凝视着那张照片,凝视着照片上那个还很年轻的张工。 然后,他对着照片,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工。” 陈铭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的低沉,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我敬的不是您。” “我敬的,是您,和您那一代人,用一辈子最好的年华,用一根纱一根线,亲手纺出来的这份家业。” “我敬的,是咱们平江县曾经最大的骄傲!”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已经完全呆住的张工,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现在,这份家业,就要被人当成垃圾一样败光了。” “您,甘心吗?” 您甘心吗? 这四个字,像四柄万钧重的巨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砸在了张工的心脏上! 他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明哲保身,在这一瞬间,被砸得粉碎! 那根紧绷了几年的神经,彻底断了! “砰!” 张工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霍然站起! 桌上的酒瓶和菜盘被震得跳了起来,发出“哐当”的乱响。 “我——不——甘——心!”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愤怒和不甘。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浑浊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顺着他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滚滚滑落。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山洪决堤! “那群败家子!蛀虫!王八蛋!” 张工老泪纵横,指着窗外办公楼的方向,破口大骂。 “我当年提出的技术改造方案,能让产量翻一倍,成本降三成!他们为了吃设备采购的回扣,硬生生给否了!” “从外省进来的那批优质棉,半路上就被他们调包成了最差的陈年旧棉!织出来的布全是次品,把我们厂几十年的金字招牌,全砸了!” “还有那几台德国进口的宝贝,他们居然要当成废铁卖给他们自己亲戚开的废品站!我带着几个老伙计去拦,差点没被打死!” “造孽啊!这都是在造孽啊!” 他一边骂,一边捶着自己的胸口,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陈铭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他,听着他。 他没有劝,也没有打断。 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到张工颤抖的嘴边,然后划着火柴,帮他点上。 又拿起酒瓶,给那只空了的搪瓷杯,重新倒满了酒。 他就像一个最忠实的听众,一个最可靠的情绪垃圾桶,默默地承受着这位老人所有的痛苦与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工的哭声和骂声,渐渐停了。 他只是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着烟,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满脸的悲凉和死寂。 屋子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陈铭知道,是时候了。 他走到张工的面前,沉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张工,您放心。” “只要我还在这里一天,就绝不会让这些人的阴谋得逞。” “只要这厂里还有一台机器能转,还有一个工人没下岗,我就一定会让它重新响起来!” 这番话,是保证,也是宣言。 张工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明亮的光。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眼神中那份坚定和决绝。 然后,他沉声问道。 “但是,你拿什么跟他们斗?他们上上下下都是人,你斗不过他们的。”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所以,您得帮我。” 这句话,如同一道正式的结盟邀请,终于被摆在了桌面上。 张工擦干了脸上的泪痕,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从悲愤,到犹豫,再到决绝,最终,化作了无与伦比的坚定。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足足看了半分钟,仿佛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去做出这个最后的决定。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转身走进了里屋。 只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以及一把老旧铜锁被打开时,发出的“咔哒”脆响。 片刻之后,张工从里屋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封皮已经磨损得看不出原色的笔记本。 他走到桌前。 “啪!” 一声巨响。 他将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陈主任!” 张工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第78章 一本黑账本 “陈主任!” 张工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 那本厚重的笔记本,被他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陈铭的目光,瞬间被牢牢锁定。 笔记本的封皮是深蓝色的硬壳,但因为常年的摩挲,边缘已经严重磨损,露出了里面泛黄的纸板。封面上,用钢笔写着“生产日志”四个大字,字迹遒劲,却也已经模糊不清。 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生产日志。 陈铭心中瞬间做出了判断。 张工看着陈铭锐利如鹰的眼神,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悲凉。 他沙哑着嗓子,缓缓说道:“从我被他们从总工程师的位置上逼下来,只能在车间里瞎转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个厂子要出大事。”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看着几代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就这么被一群蛀虫掏空。” “他们不让我管生产,不让我碰设备,那好,我就天天在厂里转,用眼睛看,用耳朵听。” “我把看到的,听到的,每一件不对劲的事,都记了下来。” 陈铭在张工的示意下,伸出手,翻开了这本重逾千斤的“生产日志”。 泛黄的纸页上,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每一页都详细记录着日期、天气、事件、涉及的人名,甚至还有精确到分的数据。 陈铭的目光在纸页上飞速扫过。 那一行行干燥冰冷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中,却瞬间炸开,组合成了一幕幕触目惊心的画面! 【一九九一年,三月十二日,晴。夜。德产“SKF”高精密轴承三百套,于晚十一点由生产副厂长李鬼(刘建国亲信)签字,以“设备磨损,正常报废”为由出库。车牌号:平A—7411,司机:王二麻子(刘建国表弟)。实际去向:邻县宏发机械厂。】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日,阴。厂内新成立“华通纺织原料供应公司”,法人代表:赵四海(厂长刘建国小舅子)。首批采购新疆长绒棉五十吨,高出市场价百分之十五。然入库检验……】 在这一条记录的末尾,张工用红笔,附上了一行愤怒的批注。 【狗屁长绒棉!成分严重不符!我偷偷搞到样本分析,里面混入了超过百分之六十的陈年短绒棉!用这种棉花织布,是对我们平江纺织厂几十年金字招牌的谋杀!】 陈铭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继续往下翻。 【一九九二年,一月八日,小雪。醉仙楼三号包厢。酒后,刘建国向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内侄许诺,三号车间那批即将淘汰的“箭杆织机”,在报废处理后,变卖所得的设备款,他与钱副县长三七分成……】 一页,又一页。 陈铭越看,心就越往下沉。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厂领导班子的贪腐问题,是中饱私囊。 可这本账本里记录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贪腐的范畴! 从偷盗核心零件,到用劣质原料替换优质原料,再到与上级领导的亲属勾结,有计划地变卖、掏空整个工厂的固定资产…… 这根本就不是贪腐! 这是一场有预谋、有组织、系统性的,针对一个大型国有企业的蓄意谋杀! 他们不仅仅是在偷钱,他们是在拆骨卸肉,是在喝干这个工厂最后一滴血! 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陈铭的后背渗出,让他感觉脊背发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个曾经如此辉煌的工厂,会在短短几年内,就走到了破产的边缘。 这不是经营不善,这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看着陈铭脸上越来越凝重的神情,张工惨然一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愤。 “怎么样,陈主任?” “我这份‘礼’,够不够重?” 他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本已经写满了的笔记本,就像在抚摸自己孩子的脸。 “这本东西,我这几年,不是没想过交给别人。” “我匿名寄给过县纪委,石沉大海。我托人转交给过来视察的领导,从此再无音讯。” 张工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铭,眼神里带着一种赌上一切的决绝。 “今天,我把它亲手交给你。” “我赌的,不光是我这条不值钱的老命,我赌的,是咱们厂里那三千多号工人,和他们背后三千多个家庭的活路!” 这番托付,重如泰山。 陈铭缓缓合上笔记本,那本就不大的册子,此刻在他的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他站起身,没有再说什么豪言壮语。 他只是对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将一生都奉献给了这家工厂的老人,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张工,您放心。” 陈铭直起身,目光坚定,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我用我的政治生命担保,绝不负您所托!” 夜,已经深了。 陈铭怀揣着这本足以在平江县掀起滔天巨浪的“黑账本”,告别了张工,快步返回宿舍。 昏黄的灯光下,林薇一直在焦急地等着他,看到他推门进来,脸上那凝重如铁的神色,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主任……怎么样了?”她担忧地问道。 陈铭没有直接回答,他反手锁上门,然后从怀里,郑重地掏出那本“生产日志”,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的核武器。”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小薇,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你只有一个任务。” 陈铭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用最快的速度,把这本东西的每一页,都复印两份,用相机拍下来,存进不同的U盘。然后,把所有电子备份,用最高级别的密码加密。” “记住,整个过程,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林薇看着陈铭那前所未有的严肃表情,又看了看桌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旧笔记本,她虽然不明白里面到底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天大的事情。 她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主任!我保证完成任务!”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复印机运转的嗡嗡声,和相机快门不断按下的“咔嚓”声。 陈铭没有去管她,他独自一人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在自己脸上。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已经开始了超高速的运转。 有了这份账本,就等于握住了一把可以随时引爆的炸弹。 但怎么引爆,却是一门天大的学问。 直接交给县纪委? 陈铭的脑海中瞬间就否定了这个想法。账本里牵涉到了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亲属,以钱卫国在平江县盘根错节的势力,这份账本一旦进入县里的流程,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他用各种手段压下来,最终不了了之。 甚至,打草惊蛇,让对方提前销毁所有外围证据,再反咬一口,说自己伪造证据,诬告领导。 不行,绝不能走这条路。 常规的打法,对付不了这种系统性的腐败。 既然不能从内部攻破,那就只能用更激进、更彻底的手段,从外部,用一道惊雷,直接把这张密不透风的网,彻底撕碎!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开始在陈铭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休克疗法! 与其慢慢刮骨疗毒,不如直接推倒重来! 通过合法的破产重组程序,引入第三方审计和清算机构,将整个纺织厂的烂账彻底公开,让所有的黑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这样一来,钱卫国的手再长,也无法干预到司法的清算流程里去!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泛白。 当第一缕晨曦照进这间简陋的宿舍时,林薇也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备份工作,她疲惫地抬起头,将几份备份好的资料交到陈铭手中。 陈铭看着桌上那份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证据,眼神锐利如刀。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 手指在拨号盘上顿了顿,却没有打给县里的任何一个领导。 他深吸一口气,直接拨通了远在省城,秦雅的私人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秦雅那带着一丝慵懒的熟悉声音:“喂,陈老弟,这么早?” 陈铭没有寒暄,开门见山,只说了一句话。 “秦姐,帮我找一家国内最顶级的,专打企业破产官司的律师事务所。” 第79章 深夜的投名状 结束了与秦雅的通话,陈铭没有片刻停留。 冰冷的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在他有些发烫的脸上,却无法让他那颗高速运转的大脑冷却分毫。 他猛地一脚油门,那辆半旧的桑塔纳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一头黑色的猎豹,瞬间冲进了县城沉寂的夜色里。 车灯如两道利剑,划破空无一人的街道,将两旁沉睡的建筑轮廓飞速向后抛去。 陈铭紧握着方向盘,眼神锐利如鹰,倒映着前方不断延伸的黑暗。 他怀中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就是即将引爆平江县政坛的雷霆。而他,就是那个亲手递出火种的人。 车子没有开回宿舍,而是在一个偏僻的公共电话亭旁停下。 陈铭没有使用自己的手机,而是从公文包的夹层里,取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非工作手机。 他熟练地开机,从口袋里一张纸条上找到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短信。 “县长,关于纺织厂,我有重大发现,事关重大,生死攸关。请求立即单独向您汇报。”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 但在看到这条短信的那一刻,对方一定会知道他是谁。 发完短信,他便将手机卡取出,连同手机一起,重新锁回了公文包的最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发动汽车,缓缓驶入一片寂静的住宅区,将车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厢内,只有陈铭平稳的呼吸声。 大概十分钟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 陈铭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县长那沉稳如山,却带着一丝不寻常意味的声音。 “直接来我家里,书房。” 言简意赅,不容置疑。 “是。” 陈铭挂断电话,发动汽车,朝着县委家属大院的方向驶去。 县长官邸是一座带院子的二层小楼,在深夜里显得格外肃穆。 陈铭将车停在远处,步行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县长夫人,一个气质温婉的中年女性。她看到门外站着的陈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一种欲言又止的担忧。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侧过身,轻声说了一句:“他在书房等你。” 这一个眼神,已经胜过千言万语,侧面烘托出今晚这次会面的非同寻常。 陈铭点了点头,穿过客厅,径直走上了二楼的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一股混杂着陈年书卷气和淡淡茶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整两面墙,但房间里没有开大灯,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老式的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县长的身影笼罩其中,也让房间的其余部分,都隐匿在浓重的阴影里。 光与影的分割,让整个书房的气氛,显得庄重而压抑。 县长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手里正端着一杯热茶,看到陈铭进来,他只是抬了抬眼皮。 他没有问陈铭是如何得到消息的,也没有问他经历了什么。 他只是将茶杯轻轻放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门见山。 “说吧,什么事让你这么晚过来。” 这种单刀直入,既是对陈铭能力的绝对信任,也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强大气场。 陈铭没有做任何铺垫。 他走到书桌前,从公文包里,郑重地拿出了那本“生产日志”的复印件,轻轻地,放在了台灯的光晕之下。 “县长,纺织厂的问题,根子不在经营。” 陈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钉子,狠狠钉进了这寂静的夜里。 “在这里。” 县长的目光,从陈铭那双坚定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上,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那本陈旧的笔记本上。 他伸出手,拿起了那份复印件。 然后,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陈铭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看着灯光下县长那张轮廓分明的脸。 他看到,县长的脸色,从最初的严肃,逐渐变成了震惊。 当看到李鬼偷盗德国进口轴承,刘建国的小舅子用劣质棉替换新疆长绒棉时,他那握着纸张的手,指节已经因为过度用力而开始泛白。 当看到账本里记录的,刘建国与钱卫国的内侄在酒桌上,公然商议如何瓜分变卖工厂设备款项的细节时,县长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起来。 震惊,在迅速转化为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又在下一秒,被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所取代! 他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剧烈。 那不是在看一份普通的材料,那是在亲眼目睹一群硕鼠,如何一砖一瓦,拆掉自己管辖的家业!是在目睹一群蛀虫,如何一口一口,吸干一个功勋企业的血! “砰!” 一声闷响。 县长猛地将那本账本合上,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 台灯的光线,都因为这一下的震动而剧烈摇晃。 他猛然抬起头,那双原本深邃沉稳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两簇熊熊的火焰,死死地盯着陈铭。 “这些……都属实吗?” 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有些沙哑。 陈铭没有半分退缩,坦然地迎着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以我的政治生命担保!” 这九个字,就是最重的投名状! 县长霍然站起,焦躁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 他紧握着拳头,骨节发出“咯咯”的脆响。 平江纺织厂,那是他亲自抓的试点,是他准备用来向市里、省里展示政绩的样板!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经营不善,是市场冲击下的阵痛。 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这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触目惊心、烂到根子里的腐败! 这已经不是贪腐了,这是系统性的掏空,是蓄意的谋杀! 最终,他在书桌前停下了脚步。 他眼中的滔天怒火,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冷却,转化为一种冰冷刺骨的决断。 他看着陈铭,看着这个深夜里给他送来这颗“重磅炸弹”的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好一个蛀虫!好一群败家子!” “陈铭,你这次,立了大功!” 县长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件事,我支持你查到底!” 至此,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在平江县权力的最核心,一个针对纺织厂腐败集团的秘密同盟,正式缔结。 然而,县长在短暂的愤怒之后,眉头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 作为一把手,他考虑的,远比陈铭要更复杂。 他指着那本黑账本,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证据确凿,这很好。” “但钱卫国在平江经营多年,本土势力盘根错节,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人。动他,几乎等于捅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县长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死死地盯着陈铭。 “你打算怎么动手?直接把这份东西,交给纪委吗?” 第80章 休克疗法与政治自杀 县长眼中的怒火,在短短几秒内,迅速冷却,转化为一种冰冷刺骨的决断。 他看着陈铭,看着这个深夜里给他送来这颗“重磅炸弹”的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打算怎么动手?直接把这份东西,交给纪委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试金石,考验着陈铭的政治智慧。 陈铭没有立刻回答。 他迎着县长那审视的目光,反而平静地反问了一句。 “县长,您觉得,如果现在把这份账本交给纪委,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县长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顺着陈铭的思路思索起来,那双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在红木书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思的寂静。 片刻之后,县长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 “最好的结果……” 他沉吟道:“市纪委牵头,县纪委配合成立专案组。刘建国作为直接责任人,肯定跑不了。证据链完整的话,开除党籍公职,移交司法,判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至于他背后的钱卫国……” 县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账本里虽然提到了他,但大多是酒桌上的许诺,或者是通过他的内侄这种亲属关系进行的利益输送。直接指向他的铁证,几乎没有。” “他完全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亲戚身上,说自己毫不知情,最多也就是一个用人失察、管教不严的责任。” 县长抬起头,看着陈铭,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冰冷。 “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刘建国这个前台的白手套被抓,钱卫国伤筋动骨,但不会倒台。他会丢掉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但很可能会平调到一个二线岗位,保留级别。给外界一个交待,仅此而已。”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平江纺织厂这个烂摊子,我们还得接着。一个被蛀虫掏空了身子,欠着一屁股债,几千号工人等着吃饭的烂摊子。” 这番话,由县长亲口说出,无比精准地道出了常规手段的所有局限性。 这不仅仅是抓几个贪官的问题,更是如何拯救一个濒死企业,如何安顿数千职工的大问题! 陈铭静静地听着,直到县长说完,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县长,您说得对。” “所以,我的建议是……” 陈铭的目光迎着灯光,清澈而坚定,他说出了一句足以在平令县官场掀起十二级地震的话。 “不把账本交给纪委。” “我们立即向市里申请,让平江纺织厂……进入破产重组程序。” 破产重组! 这四个字,像一道九天惊雷,毫无征兆地在县长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愤怒、凝重、决绝,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彻底底的,难以置信的错愕与震惊!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甚至带得椅子向后滑出半米,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你说什么?!” “破产?!” 县长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陈铭!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是一家拥有三千多名在册职工的大型国企!是我们平江县的脸面!” “你让它破产?三千职工的饭碗,你想亲手砸了?” 他绕过宽大的书桌,几步冲到陈铭面前,居高临下地逼视着他,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失望。 “这是政治自杀!你懂不懂!” 县长的反应,比陈铭预想中还要激烈一百倍。 这已经超出了工作分歧的范畴,这几乎是在挑战一个主政官员最基本的政治伦理和执政底线! “我让你来,是让你想办法解决问题,是让你把这些蛀虫绳之以法,把工厂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县长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因为愤怒,他的脸颊都有些涨红。 “不是让你直接从背后推一把,让它掉下悬崖!不是让你引爆一个比贪腐问题严重十倍、百倍的炸药桶!” “平江经不起这种折腾!我经不起!那三千多个家庭,更经不起!” 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铭的鼻子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方案,我绝——不——同——意!” 信任的同盟,在方案上出现了第一道巨大的裂痕。 整个书房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滔天的怒火点燃,压抑得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面对县长雷霆万钧的质问和斩钉截铁的反对。 陈铭始终保持着那份异乎寻常的镇定。 他没有争辩,没有解释,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一块任凭风吹浪打的礁石,沉默地看着县长,看着这位爱护羽毛、心系民生的上位者,等他把所有的担忧、愤怒和不解,全部宣泄完毕。 这种极致的冷静,本身就构成了一种无声却强大的说服力。 它像一盆冰水,让县长那因为震惊和愤怒而有些失控的情绪,慢慢地,一点点地冷却了下来。 县长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收回了几乎要指到陈铭脸上的手,转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脏。 他想不通。 他实在是想不通,眼前这个被自己无比看好,被认为拥有超越年龄的稳重和智慧的年轻人,怎么会提出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的方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书房里只剩下县长粗重的呼吸声。 陈铭知道,火候到了。 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像一把沉重的战锤,一字一顿地,敲在县长的心上。 “县长,这不是自杀。” “这是‘休克疗法’。” “不破不立。”陈铭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能洞穿未来的迷雾,“我们必须让它先‘死’在手术台上,才能让它获得新生。”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几个字,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哲学意味,让县长烦躁的脚步猛然一顿。 他停了下来,转过身,重新看向陈铭,眼神中的怒火已经褪去,转为一种极度复杂的审视和疑惑。 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方案。 “我说了,我绝不同意!” 面对县长依旧决绝的态度,陈铭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成竹在胸的弧度。 他平静地回应道:“县长,请给我十分钟。” “我将向您解释,这套方案为何不是自杀。” “恰恰相反,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 “并且,这是一套足以将钱卫国和他背后的整张网连根拔起,同时还能盘活工厂、安置职工的,一箭三雕的阳谋。” 第81章 一箭三雕的阳谋 “县长,请给我十分钟。” “我将向您解释,这套方案为何不是自杀。” “恰恰相反,它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生路。” “并且,这是一套足以将钱卫国和他背后的整张网连根拔起,同时还能盘活工厂、安置职工的,一箭三雕的阳谋。” 县长余怒未消,但看着陈铭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他紧锁的眉头终究还是没有拧得更紧。 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摆出了一副审视的姿态。 “好,我给你十分钟。” “我倒要听听,你怎么把一场政治自杀,说成一箭三雕!” 陈铭点了点头,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直接切入了正题。 “县长,常规疗法,也就是把账本交给纪委,最多只能算是给纺织厂这艘快沉的船,做一次小修小补。” “但船底的那个大窟窿,也就是被蛀虫掏空的根基,和它身上挂着的沉重铁锚,也就是巨额债务,依然存在。” 陈铭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问题的核心。 “它只能续命,但癌细胞会继续扩散。而休克疗法看似凶险,实则有三大好处。”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可以合法地斩断所有债务枷锁,让企业轻装上阵。” 不等县长发问,他紧接着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可以名正言顺地引入‘上级力量’,用一把谁也无法干预的尚方宝剑,彻查腐败!” 最后,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目光灼灼地看着县长。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能为我们这片梧桐林,引来真正的金凤凰!” 县长本想随时打断他,但陈铭这番提纲挈领的开场白,却像三记重锤,把他准备好的所有质问都硬生生砸了回去。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顺着陈铭的思路思索起来。 “斩断债务?”县长皱着眉,立刻抓住了第一个看似最不切实际的点,“你说得轻巧!那银行的贷款怎么办?几百家供应商的欠款怎么办?这会引发连锁反应,整个县的金融秩序都会被搅乱!” 这正是他最担心的问题之一,也是他认为“破产”二字等同于灾难的根本原因。 陈铭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平静地解释道:“县长,这正是‘破产程序’这件法律武器最厉害的地方。” “一旦纺织厂正式向法院申请破产,法律规定,所有针对该企业的追债行为都必须立即停止。所有的债务,都将被依法冻结,统一由法院指定的破产清算组来接管和处理。” “这等于是在我们和无数追上门来的债主之间,竖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 陈铭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对现代经济规则的绝对自信。 “它能为我们争取到最宝贵的喘息时间和腾挪空间,避免工厂被无数个债主活活拖死、撕碎。否则,就算我们抓了刘建国,明天一早,银行和供应商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瞬间就能把工厂的剩余资产瓜分得一干二净!” “防火墙……” 县长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的疑惑,开始被一抹思索所取代。 他虽然对具体的经济法规不甚了了,但他听懂了这背后的逻辑。这是一种用规则对抗混乱的釜底抽薪之计! 看到县长的表情变化,陈铭知道,第一道防线已经被攻破。 他立刻乘胜追击。 “县长,我们再来看第二点。” “您刚才也说了,钱卫国在平江盘根错节,就算我们把账本交上去,他也很可能金蝉脱壳,最多是丢官,但不会倒台。” 县长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最无奈的地方。 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弧度。 “但是,一旦进入破产程序,按照规定,必须对企业进行全面的清产核资和财务审计!” “这,就是我们的‘尚方宝剑’!” 县长猛地抬起头,目光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抓住了陈铭话语中的真正杀机! “你的意思是……” “没错!”陈铭的声音斩钉截铁,图穷匕见! “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县委提议,鉴于纺织厂问题的复杂性和牵涉面的广泛性,为了保证审计的绝对公正,我们请求绕开与钱卫国关系密切的县审计局!” “我们直接向市里申请,由市审计局牵头,市国资委、甚至市纪委派员,组成联合调查组,空降平江,对纺织厂自成立以来的所有账目,进行最彻底、最深入的清查!” “县长,您想一想。”陈铭的眼神亮得惊人,“这把剑,是从市里来的,是带着法律的威严来的!它要查的,是破产案件中的经济问题,而不是某个干部的腐败问题。钱卫国的手再长,他能干预县里的程序,他还能去干预市里的联合调查组吗?他敢吗?” “一旦账目被彻底揭开,那本黑账本上的每一笔记录,都会和财务凭证一一对应!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全,形成完整的证据链,就不是他想推就能推得掉的了!” “好……好一招‘请神降妖’!” 县长再也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身体甚至在微微发抖。 他那双因为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有了半分怒火,取而代蒙之的,是越来越亮的骇人精光! 他看着眼前的陈铭,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哪里是什么政治自杀!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绝杀之局! 他原本以为陈铭只是有一腔热血和孤勇,现在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胸中,藏着的是足以搅动风云的惊雷! “那第三点呢?”县长已经完全被陈铭的思路所吸引,他追问道,“金凤凰又在哪里?” 陈铭自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道:“县长,您想,一个清除了所有腐败分子,甩掉了几千万债务包袱,拥有大片优质土地、全套厂房设备和三千名熟练产业工人的纺织厂,对于某些急于扩大产能、开拓市场的企业来说,它还是一个烂摊子吗?” “不,它不是烂摊子。” “它是一块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肥肉!” “只要我们能通过破产重组,把它收拾干净了,再把它的价值通过合法的渠道释放出去。我相信,会有真正的‘金凤凰’,哭着喊着要飞进我们平江这片梧桐林的。” 陈铭的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设想,并且正在通过一些渠道进行接触。”他没有把话说死,巧妙地保留了悬念。 至此,一箭三雕的逻辑闭环,完美形成。 陈铭看着已经陷入巨大震撼的县长,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所以,县长。‘破产’这两个字,听起来无比可怕,令人恐惧。” “但在我们的手中,它不是目的,而是一个工具。” “一个能够同时解决债务枷锁、彻底清除腐败毒瘤、并且为工厂引来新生血液的,一石三鸟,一箭三雕的,强大工具!” 呼—— 县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所有的震惊和疑虑都吐出去。 他重新靠回椅背上,闭上眼睛,沉默了良久。 书房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着陈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视和欣赏。 那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带着几分敬畏的震撼。 他想起了古人的一句话。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为众人谋生者,不可使其葬于流言。 陈铭这个计划,看似疯狂,看似冷酷,但其内核,却是要为那三千职工,为整个平江纺织厂,蹚出一条真正的活路! “陈铭……”县长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让我重新认识了你。” “这个方案,我原则上,同意了。” 一句话,为这场深夜的豪赌,落下了最终的判词。 然而,短暂的决断之后,县长作为一县之长的理智和经验,让他立刻抓住了这个“完美”计划中,最脆弱,也是最致命的命门。 他重新坐直身体,表情变得无比严肃,死死地盯着陈铭。 “但是,这里面最关键的一环,也是我们最大的风险点,你打算怎么解决?” “那就是人!” 县长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破产重组,就意味着必然有下岗,有裁员。那三千名职工的稳定,你怎么保证?他们的安置费、补偿金,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县财政根本拿不出来!” “陈铭,你记住,人要是稳不住,我们所有的计划,就全都是空中楼阁!” 第82章 来自未来的定心丸 县长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升腾起的万丈豪情之上。 这句质问,直指整个“休克疗法”计划最核心,也是最致命的命门。 人! 钱! 陈铭那份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在“三千职工安置”这块巨大的礁石面前,显得是那么的脆弱。 “陈铭,你记住,人要是稳不住,我们所有的计划,就全都是空中楼阁!” 县长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眼神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迅速被一种巨大的、现实的忧虑所取代。 他甚至不需要计算器,作为一县之长,这些数字早就烂熟于心。 “按照现在的政策,一个工龄超过十年的老工人,一次性经济补偿金、安置费加起来,至少要一万块打底。” 县长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三千名职工,就算我们打个折,平均下来,每个人八千块,总数就是两千四百万!” “两千四百万!” 他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语气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还没算拖欠的工资和医药费!全加起来,这笔钱恐怕要冲着三千万去!” 三千万,对于平江这个财政本就不宽裕的农业县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 这笔钱,足以压垮县财政,让政府未来一年的所有项目全部停摆! 县长停下脚步,转过身,表情凝重地看着陈铭。 “你的计划很大胆,很精妙,但我们不能在沙滩上建大厦。” “这个问题解决不了,一切免谈。” 这句话,几乎是给陈铭的整个方案,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整个书房的空气,再次变得压抑而沉重。 刚刚缔结的同盟,在巨大的现实压力面前,似乎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然而,面对县长这几乎等同于否决的忧虑,陈铭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丝计划之中的,成竹在胸的微笑。 他平静地看着县长,缓缓开口。 “县长,您算的这笔账,分毫不差。” “这笔钱,县财政确实拿不出。” 陈铭的话,让县长眼中的失望之色更浓了。 可紧接着,陈铭话锋一转,那平静的声音里,透出一股足以扭转乾坤的强大自信。 “但如果,是国家替我们出呢?” “什么?!” 县长猛地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国家?什么意思?” 他完全无法理解陈铭这句话背后的逻辑。这种事,国家怎么可能大包大揽? 陈铭没有立刻解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了书房的窗边。 窗外,是沉寂如水的深沉夜色,几点星光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他背对着灯光,整个人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只有声音清晰而笃定地传来,像一个来自未来的预言家,在宣告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县长,根据我近期对中央经济政策的研究,以及通过一些……非官方渠道得到的信息判断。” 陈铭刻意停顿了一下,营造出一种信息的神秘感和权威性。 “最迟到下个季度,最快也许就在下个月,国务院就会出台一份针对全国范围内‘处置僵尸企业、化解过剩产能’的专项扶持文件。” “僵尸企业……”县长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陈铭没有回头,继续用他那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是的。这份文件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针对我们眼下面临的最大难题。” “中央将设立专项补贴基金,用于这类破产改制企业的职工安置问题!” “届时,地方政府只需要承担其中一小部分,而绝大部分的资金缺口,将由中央财政和省级财政进行兜底补贴!” 陈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笼罩在县长心头的重重迷雾! 他转过身,目光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灼热而锐利。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这项补贴的力度,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最高,可以覆盖整个职工安置成本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百分之八十! 这四个字,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县长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脸上的凝重、忧虑、无奈,在这一瞬间,被一种彻彻底底的震惊所取代! 他霍然起身,因为太过激动,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几步冲到陈铭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都因为不敢相信而变得有些嘶哑。 “陈铭!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可靠吗?!” 这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它就不是一根救命稻草,它是一艘航空母舰! 它意味着,陈铭那个看似疯狂的“休克疗法”方案,最致命的那个命门,根本就不存在! 陈铭迎着县长那几乎要将自己洞穿的目光,眼神清澈如水,坚定如山。 他没有说任何保证的话,只是斩钉截铁地回答。 “我敢用我的政治前途,为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做赌注!” 这比任何的誓言都更有分量! “县长,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担忧钱从哪里来。” 陈铭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催人奋进的紧迫感。 “而是要抢在这个政策窗口期彻底打开之前,把纺织厂破产重组的所有前期程序走完,把所有的申请材料都准备妥当!” “我们要成为全省,乃至全国,第一个把手伸出去,吃到这块政策红利的人!” “届时,平江纺织厂的案例,将不再是平江县的丑闻和包袱。” 陈铭的眼中,闪烁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它会成为我们平江县积极响应中央号召,勇于改革、敢于担当的典范!会成为您向市里、省里展示政绩的,最亮眼的一块金字招牌!” 一番话,说得县长热血沸腾,心中所有的疑虑和担忧,在这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兴奋和豪情彻底冲散! 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心中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这哪里只是一个有能力的干将? 这分明是一个拥有战略级眼光,能洞察先机、布局未来的帅才! 这份超越年龄的远见和魄力,让他彻底信服! 陈铭看着县长眼中那越来越亮的光芒,知道火候已经到了,他适时地向前一步,用一种带着真诚和恳切的语气,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县长,我来平江,不是为了镀金,更不是为了惹是生非。” “我是真心想为您,为平江的百姓,踏踏实实地做一点实事。” “这个机会,对我们来说,千载难逢。” 这句话,像一捧温暖的火,彻底融化了县长心中最后一丝作为上位者的疑虑。 它既是部下对上级的赤诚表态,也是一个有志青年渴望建功立业的肺腑之言。 “好!” “好小子!” 县长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用力一拍陈铭的肩膀,那双大手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你这颗定心丸,我吃了!” 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那种决绝和锐利的光芒。 “我陪你赌这一把!” 至此,这个深夜里缔结的秘密同盟,在经历了短暂的信任危机后,因为这颗“来自未来的定心丸”,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固。 然而,短暂的兴奋和决断之后,县长作为一县之长的理智和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眼中的兴奋之色褪去,重新变得深邃而锐利。 他指了指桌上那本黑色的账本,提出了第二个,也是执行层面最关键的问题。 “好,钱的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提前准备。” “但是,审计组这把刀,我们怎么才能用得最快、最准,一刀就捅到钱卫国的要害上?” 县长眉头紧锁,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在平江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对抗、甚至误导我们的调查。” “这把尚方宝剑,我们要怎么用,才能确保它能斩妖除魔,而不是被妖魔所蒙蔽?” 第83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县长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刚刚燃起的决断之火,随着他提出的问题,迅速被一层深沉的现实阴霾所覆盖。 “好,钱的问题,就按你说的办,我们提前准备。” “但是,审计组这把刀,我们怎么才能用得最快、最准,一刀就捅到钱卫国的要害上?” 县长眉头紧锁,死死地盯着陈铭,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在平江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对抗、甚至误导我们的调查。” 他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虚点着,将斗争的难度具象化。 “县审计局里有他的人,国资办跟他穿一条裤子,纺织厂那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自留地!” “我们把市里的审计组请下来,人生地不熟,恐怕连真实的账本都看不到,就会被一堆假账、烂账给糊弄过去!” 县长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官场运作中那些阴暗手段的洞悉与无奈。 “做假账、销毁证据、煽动中层干部搞软抵抗、再找几个老关系去审计组那里说情哭穷……” “这些手段,他钱卫国样样都玩得转。到时候,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请来的尚方宝剑,很可能就变成了一把砍在棉花上的钝刀。” “不仅杀不了妖,反而会打草惊蛇,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抹平所有痕迹,彻底脱身!” 这番话,将一个盘根错节、固若金汤的本土利益集团,活生生地展现在了陈铭面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案件,这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政治攻防战! 然而,听完县长这番充满忧虑的分析,陈铭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凝重。 他反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县长,您说的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陈铭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所以,我们请的这把‘刀’,不仅要锋利,还要自带‘破甲’和‘导航’属性。” “破甲?导航?”县长被陈铭这新奇的比喻勾起了兴趣,疑惑地看着他。 陈铭没有直接解释。 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轻轻地放在了县长面前的红木书桌上。 那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稿纸,上面只用钢笔写了寥寥三行字。 县长疑惑地拿起那张纸。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便如遭雷击,猛地愣在了当场! 只见纸上写着三点建议,字迹沉稳有力,内容却字字惊心,招招致命! “一、申请报告,直达市长案头。以‘平江县重大国企改制脱困试点’的名义,绕开常规的对口部门,申请由市长亲自批示,成立高级别联合调查组。” “二、组长人选,建议市审计局副局长,张怀玉。此人油盐不进,背景过硬,外号‘铁面判官’,在市审计系统内,最擅长啃的就是这种牵涉地方势力的硬骨头。” “三、调查重点,外围突破。暂不纠结于纺织厂内部那本早已被做烂的账,而是从与纺织厂有长期大额业务往来的几家供应商,特别是‘宏发贸易’、‘锦程布业’等几家空壳公司入手。这些公司的法人代表,都是刘建国的直系或旁系亲属。” …… 县长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感到了千钧之重。 他抬起头,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陈铭的眼神里,已经不是单纯的震撼,而是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敬畏! 这哪里是什么建议! 这分明是一份经过了精密推演,足以一击致命的,作战计划书! 第一招“直达上听”,用一个“试点”的政治高度,直接绕开了所有可能通风报信的中间环节,让钱卫国根本来不及反应! 第二招“请神降妖”,更是精准到了具体的人名!张怀玉这个人,县长也有所耳闻,是市里出了名的硬茬子,谁的面子都不给。请他来当这把刀,钱卫国在市里那点人情关系,根本不够看! 而最狠,最毒,最让县长感到头皮发麻的,是第三招! “外围突破!” 县长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一招的恐怖之处。 审计组如果一头扎进纺织厂,必然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但从外面查那几家空壳公司,性质就完全变了! 那几家公司是私营企业,不是国企,没有几千工人当护身符,更没有盘根错节的内部关系网。它们就像是寄生在纺织厂这棵大树上的毒藤,看似隐蔽,实则无比脆弱! 只要抓住这几根藤,顺藤摸瓜,所有的资金流向、利益输送链条,就会被一根根地从泥土里拔出来! 到时候,纺织厂内部的账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外部的证据,就能把钱卫国和刘建国死死钉在耻辱柱上! “好……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好一招……直捣黄龙!” 县长再也坐不住了,他一拍大腿,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眼前的陈铭,就像在看一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绝代帅才。 这份计划,环环相扣,招招致命,几乎封死了钱卫国所有的退路和反抗空间! “陈铭,这些……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县长忍不住问道,特别是那几家空壳公司的名字,精准得让他心惊。 陈铭心中平静如水。 这些信息,自然是来自于他前世的记忆。 几年后,市里掀起了一场席卷全市的经济领域反腐风暴,钱卫国正是那场风暴中落马的典型之一。而当时负责办案的,正是“铁面判官”张怀玉。 媒体披露的案情细节里,那几家空壳贸易公司,就是突破口。 此刻,陈铭只是将这些来自未来的“答案”,包装成了自己深思熟虑的“分析”。 他迎着县长探寻的目光,平静地回答:“县长,我之前在做纺织厂的初步调研时,就觉得他们和供应商的账目往来有些不正常。所以,我私下里花了一些功夫,顺着几笔可疑的款项,摸了一下这些公司的底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它将陈铭那近乎“预言”的能力,完美地包装成了一个优秀干部所具备的“深入调研”和“敏锐洞察”。 县长闻言,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欣赏和彻底的信服! “好!” 县长一拳重重地砸在手心,彻底下定了决心。 “就这么办!” 他走到陈铭身边,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这份申请报告,我亲自去市里送,想办法也要把它放到市长的案头上!张怀玉这个人选,我去跟市委组织部沟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他请来!” 短暂的停顿后,他看着陈铭,下达了命令。 “而你,就负责坐镇平江!给我死死盯住纺织厂的局面,特别是那几家空壳公司,绝对不能让他们听到风声,转移资产,或者跑路!” “是!”陈铭立正站好,斩钉截铁地回答。 至此,一场针对平江县本土最大腐败集团的绝杀之局,正式落定! 一个负责上层突破,一个负责底层盯防。 两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 这个在深夜里缔结的秘密同盟,在这一刻,已经从战略共识,彻底进入到了战术执行阶段! …… 密谈结束,已经是凌晨时分。 陈铭走出县长官邸,深夜带着凉意的冷风迎面吹来,他却只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火热。 两世为人,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感觉到自己正在亲手扼住命运的咽喉,将未来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手机,熟练地翻出一个号码,发去了一条短信。 “姐,帮我查几家公司的底细,特别是法人背景和近期的资金异动。宏发贸易,锦程布业……名单稍后发你。越快越好,越详细越好。” 收信人,是农资店的老板娘,秦雅。 在官场这盘大棋上,陈铭知道,单靠体制内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 秦雅这条线,就是他早已埋下的,游离于体制之外,却能在关键时刻发挥奇效的伏兵。 做完这一切,陈铭才长舒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然而,就在他即将融入夜色之际,身后传来了县长略带沙哑的声音。 “陈铭,等一下。” 陈铭回头,只见县长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他没有穿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台阶上,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严肃。 短暂的兴奋和决断之后,这位一县之长的理智,让他再次抓住了整个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悬念。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县长看着陈铭,目光深邃如海。 “我们前面所有的布局,债务剥离、反腐清算,都只是在‘清扫屋子’。但这间屋子最终能不能住进人,能不能重新点亮灯火,靠的不是我们。”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而沉重。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最不确定的因素——那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金凤凰’。” “职工安置的钱,有国家政策兜底,我们有了底气。但是,盘活整个工厂,为平江创造新税收,真正做出政绩的钱,得靠它。” 县长死死地盯着陈铭,问出了那个决定整个计划成败的终极问题。 “这第三支箭,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第84章 第三支箭:引凤筑巢! “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最不确定的因素——那只只闻其声,不见其形的‘金凤凰’。” “这第三支箭,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县长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死死地锁定着陈铭,问出了这个决定整个计划成败的终极问题。 刚刚因为“尚方宝剑”和“国家兜底”而升腾起来的万丈豪情,在“招商引资”这块最坚硬、也最不可测的礁石面前,再次变得沉重起来。 这是所有环节里,唯一不完全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的一环。 也是最致命的一环。 县长的理智在提醒他,这更像是一场豪赌。 而陈铭,平静地迎着县长的目光,脸上没有丝毫被质问的紧张,反而露出了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 他明白县长最后的顾虑。 这不是不信任,这是一个主政一方的官员,所必须具备的现实主义和责任感。 “县长,您说的对。” 陈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走到那副巨大的平江县地图前,目光落在了纺织厂所在的那片广阔区域。 “我们前面所有的布局,债务剥离、反腐清算,都只是在‘清扫屋子’。” “但这间屋子最终能不能住进人,能不能重新点亮灯火,靠的不是我们。”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上。 “这片地,在破产之后,确实是我们最大的变数。如果闲置,它就是平江脸上的一块新伤疤,是县财政一个新的流血点。” 陈铭先是完全认同了县长的担忧,将两人拉到了同一个思考维度。 县长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以为陈铭要说房地产开发。那是所有走投无路的工业区,最常见,也是最无奈的归宿。 然而,陈铭话锋猛然一转,那平静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决绝! “但是,县长,如果我们把它卖给开发商盖房子,那就是最短视、最愚蠢的杀鸡取卵!” “我们是能换来一笔一次性的土地出让金,但代价是,我们将永远失去平江县的工业根基,永远失去那三千名熟练的产业工人,也永远失去了未来!”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县长内心深处最渴望建功立业的地方。 陈铭转过身,看着县长,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仿佛来自未来的,灼热而自信的光芒。 “我的第三支箭,不是卖地。” 陈铭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充满了巨大的诱惑力。 “而是,‘腾笼换鸟’!” “腾笼换鸟?”县长被这个新颖而充满魄力的词汇,瞬间勾住了全部心神。 “没错!”陈铭的眼神锐利得惊人,“我们不是要卖掉这片土地,更不是要卖掉这家工厂。我们要卖的,是一个机会!” “一个卖给那些正面临着土地、人工成本飙升,急于向内陆扩张产能的,沿海制造业巨头的机会!” 陈铭的声音不高,却仿佛为县长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一幅波澜壮阔的宏大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 “县长,您想,产业从沿海向内陆转移,这是不可逆转的时代大潮!而我们平江有什么?” “我们有大片现成的工业用地,有全套的厂房设备,最重要的是,”陈铭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我们有三千名不需要再培训,立刻就能上岗的熟练纺织工人!” “这哪里是包袱!这恰恰是我们最宝贵的,独一无二的资源!是那些沿海工厂梦寐以求,却根本找不到的财富!” “我们不需要卖地求生。”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运筹帷幄的弧度。 “我们只需要把这个‘笼子’打扫干净,然后筑起一个更好、更坚固的‘新巢’!” “我们要把这片老旧的厂区,改造成一个现代化的、高标准的,‘平江高新纺织产业园’!” “高新纺织产业园……” 县长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他的呼吸,已经不自觉地变得有些急促。 他被陈铭描绘的这幅蓝图,彻底震撼了! 这不是在解决问题。 这是在废墟之上,再造乾坤! 陈铭知道,火候已到,是时候献上那颗最致命的定心丸了。 他向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而且,县长,这并不是我的空想。” 他巧妙地透露出一丝信息,却又点到即止。 “通过一些……特殊的渠道,我已经和国内一家纺织行业的龙头企业,取得了初步的接触。” “这家公司,是真正的行业巨头,年产值数十亿。他们目前正面临巨大的产能瓶颈,迫切需要在中部地区,寻找一个新的生产基地。” “而我们平江,无论从土地、工人还是交通区位上,都完美符合他们的所有要求!” 县长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已经有接触了?! 这不再是纸上谈兵的计划,这是一个已经在暗中启动的项目! 陈铭没有给县长任何缓冲的时间,他发动了最后的总攻,为县长算清了那笔最关键的,政治账! “县长,我们来算一笔账。一旦这只‘金凤凰’成功落户,对我们意味着什么?”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第一,职工安置问题,迎刃而解!新工厂至少需要三千名工人,纺织厂职工的再就业,一步到位!这是最大的维稳,是最大的民生政绩!” 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 “第二,经济效益!一个全新的现代化工厂,将为我们带来巨额而稳定的税收,彻底盘活平江的财政!这笔钱,远不是一个破产的老国企能比的!” 最后,陈铭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他的声音激昂,充满了野心的火焰,每一个字都像战鼓,狠狠地敲在县长的心上!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您的政治前途!” “这件功劳,将不再是您如何艰难地处置了一家破产国企的历史包袱。” “它会成为您高瞻远瞩、勇于改革,成功为平江‘腾笼换鸟’、‘筑巢引凤’,引进一个全新支柱产业的标杆性案例!是能写进市里,乃至省里工作报告的典范!” “县长,将来您去市里、省里开会,您汇报的,不再是您如何辛苦地解决了一个难题。” “您汇报的,将是您如何以超凡的魄力,抓住了一个历史性的机遇,为平江,创造了一段全新的历史!” 呼—— 呼—— 县长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张脸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涨得通红。 他看着眼前的陈铭,那眼神,已经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审视。 那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能搅动风云,决胜千里的绝代帅才! 他心中所有的疑虑、务实、谨慎……在这一刻,被这幅宏大而又触手可及的未来蓝图,冲击得烟消云散! 剩下的,只有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和政治家对无上功绩的终极渴望!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回书桌后,狠狠一掌拍在了那张厚重的红木桌面上! “砰!” 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县长死死地盯着陈铭,那双眼睛里燃烧着骇人的精光,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决绝。 “陈铭,这个‘金凤凰’……” “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第85章 千夫所指! 平江县政府,三号会议室。 一场决定着平江纺织厂,乃至数千个家庭命运的专题讨论会,即将在这里召开。 会议尚未开始,空气中却早已弥漫开一股紧张、压抑,甚至带着几分火药味的气息。 与会的,是县政府各主要部门的一把手,以及几位分管的副县长。这些人,构成了平江县日常运作的核心大脑。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目光却不时地、有意无意地瞟向角落里一个安静的身影。 “那就是陈铭,农业产业化办公室的那个新主任。” “太年轻了,听说县长很看重他,这次纺织厂的方案就是他一手搞出来的。” “休克疗法?我听着都觉得心惊肉跳,这不是拿几千工人的饭碗开玩笑吗?” “唉,年轻人想出成绩的心可以理解,但步子迈得太大了,容易扯着胯。这次,恐怕连县长都要被他拖下水了……” 窃窃私语声汇成一股无形的暗流,在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涌动。 这些声音里,有好奇,有质疑,有幸灾乐祸,更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预感。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陈铭,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独自坐在靠墙的角落,背脊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去和任何人寒暄,也没有理会那些投向自己的复杂目光,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仿佛上面有什么引人入胜的内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笔记本上,一片空白。 他只是一个冷静的观众,在等待一场早已知晓剧本的大戏,正式拉开帷幕。 会议时间到。 县长和常务副县长钱卫国一前一后,步入会场。 所有议论声瞬间消失,众人纷纷落座,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肃静。 县长坐在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他环视一周,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开口:“同志们,今天召集大家来,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关于平江纺织厂的破产改制方案。” “这份方案,由陈铭同志牵头起草,相信大家手上都已经拿到了。” “今天,就是请大家畅所欲言,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话音刚落,常务副县长钱卫国便与坐在对面的财政局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财政局长清了清嗓子,第一个拿起了话筒。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反而是一脸的沉重与为难,像一个忧心忡忡的管家。 “县长,同志们,我先说几句。” “从财政的角度来看,我个人……对这份‘休克疗法’方案的可行性,抱有极大的忧虑。” 他推了推眼镜,拿出一份数据报表,显得专业而又权威。 “陈主任的方案里,只提到了破产,但破产背后隐藏的巨额成本,却没有详细说明。我连夜组织人核算了一下,光是拖欠职工的工资、医药费、养老金缺口,再加上经济补偿金,就是一个至少三千万的窟窿!” “三千万!” 他加重了语气,让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同志们,我们平江县去年的全年财政收入才多少?这个口子一旦打开,我们未来一两年的所有民生工程、基础建设,都将全面停摆!这不是改革,这是在拿全县人民的福祉做赌注!我坚决反对!” 一番话,有理有据,直击要害。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不少原本中立的干部,都露出了认同和担忧的神色。 钱卫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第一炮,打响了。 财政局长话音刚落,国资办主任立刻接过了话头。 如果说财政局长是理性的刀,那这位与纺织厂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关联的国资办主任,就是感性的火。 他没有看报告,而是红着眼眶,用一种极其痛心疾首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我……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哽咽。 “我父亲,是纺织厂的第一代工人!我从小,就是在纺织厂的家属院长大,是吃着纺织厂的饭,听着纺“织机的声音长大的!” “那座工厂,它不只是一家企业!它是我们平江几代人的记忆,是我们平江工业的摇篮和脊梁!”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全场。 “现在,厂子是遇到了困难,但我们为人子女的,家里老人病了,想的应该是怎么治病!怎么调理!而不是直接把他送去火葬场!” “这个方案,在我看来,就是典型的懒政!是忘本!是把我们平江工人阶级的脸,按在地上狠狠地踩!” 最后,他猛地一转头,手指几乎要戳到陈铭的脸上,声色俱厉地质问道: “陈主任,你来平江才几天?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一句话就要砸掉三千个家庭的饭碗?这三千个家庭的未来,你负得起责吗?!” 道德绑架! 诛心之言! 整个会场的气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钱卫国派系的人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 而那些中立的干部,看向陈铭的目光,也从单纯的质疑,变成了审视和不信任。 他们觉得,国资办主任的话虽然糙,但理不糙。 一个外来的年轻人,如此大动干戈,确实有待商榷。 在所有火力都已倾泻而出,气氛烘托到最高点时。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终于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才是今天这场围剿的,总指挥。 他先是痛心疾首地叹了一口气,脸上充满了对纺织厂现状的惋惜。 “同志们,听了大家的发言,我的心情,很沉重。” “纺织厂的困境,我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更心痛。这些年,为了让它活下去,我们想了多少办法,费了多少心血,可终究是积重难返。” 他先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尽心尽力”的位置上,博取了所有人的同情。 然后,他话锋猛然一转,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角落里的陈铭。 “我理解陈铭同志年轻,有干劲,迫切地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来证明自己。” 这句话,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看似体谅,实则直接给陈铭的行为动机定了性——捞取个人政绩。 “但是!”钱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们的任何工作,都必须建立在实事求是、稳妥推进的基础之上!而不是靠着一腔热血,搞这种拍脑袋的‘休克’!这是典型的投机主义!是拿我们平江县未来发展大局做赌注的冒进主义!” 他环视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是在做最终的审判。 “我作为分管工业和稳定工作的常务副县长,在这里明确表态:我坚决不同意这个不负责任的方案!” “我恳请县委、县政府,立刻叫停这个荒唐的计划,重新组织力量,研究更稳妥、更人性化的脱困路径!” “我们绝不能为了一个人的政绩,而让全县的稳定大局,为他陪葬!”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火力,在此刻全部倾泻到了陈铭的身上。 钱卫国派系的人,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中立的干部们,则纷纷摇头,看向陈铭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与惋惜。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人,这次是真的玩脱了,政治生命可能就此终结。 所有的目光,像是无数聚光灯,灼热地汇集到两个人的身上。 一个是主席位上,从始至终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县长。 另一个,就是角落里,那个仿佛被全世界孤立和抛弃的陈铭。 然而,陈铭的脸上,依旧看不到半分慌乱,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的手指,在桌子底下,依旧保持着一种极有规律的、轻轻的敲击。 他看着眼前这些“义愤填膺”的脸,看着钱卫国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表演得不错。 可惜,剧本不是你写的。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直没有开口的县长,终于有了动作。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但没有喝。 然后,他放下茶杯,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寂静的会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头,那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年轻人身上。 县长轻轻咳嗽了一声,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缓慢的语调,缓缓开口: “陈铭同志,对于大家的意见,你怎么看?” 第86章 你的王牌,是我的底牌! “陈铭同志,对于大家的意见,你怎么看?” 县长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角落。 有审视,有质疑,有幸灾乐祸,也有隐藏在深处的担忧。 这些目光,仿佛能化为实质的重量,要将这个年轻人彻底压垮。 然而,在万众瞩目之下,陈铭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围攻的慌乱与愤怒,甚至连一丝的紧张都看不到。 他挺直的背脊,如同一杆刺破阴霾的标枪。 他先是朝着主席台,然后又环视会场,微微欠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谦和的微笑。 “感谢。” 陈铭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非常感谢钱县长,感谢财政局、国资办的各位领导,对纺织厂三千名职工未来的深切担忧。” 他没有反驳,反而先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这一招,让钱卫国等人准备好的一肚子后续攻击,瞬间像是打在了棉花上,有种说不出的憋闷。 陈铭的语气变得沉重,充满了共情。 “各位领导说的没错,三千名职工,背后就是三千个家庭。他们的饭碗,比天还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如果我的方案,代价是砸掉这三千个家庭的饭碗,让他们流离失所。那我陈铭,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我自己的方案!” 以退为进! 先把自己放在了和所有人一样的道德制高点上! 这番话一出,会场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那些原本中立的干部,看向陈铭的眼神,从审视变成了惊讶,甚至带上了一丝认同。 他们没想到,这个年轻人非但没有被吓住,反而有如此的气度和担当。 钱卫国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而坐在他对面的国资办主任,更是被噎得满脸通红。他刚刚还用“三千个饭碗”来质问陈铭,转眼间,陈铭就用同样的话,把这面道德大旗扛到了自己肩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陈铭要开始解释如何“不砸饭碗”时,他话锋猛然一转,那平静的声音里,陡然透出一股斩钉截铁的锋利! “但是!” 陈铭的目光如电,直视着财政局长。 “各位领导的担忧,是建立在一个旧的,即将被彻底淘汰的补偿标准之上的!” 他从公文包里,不急不缓地拿出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了自己面前的桌上。 这个动作,和他在县长书房里的动作,如出一辙。 同样的从容,同样的胸有成竹! “就在昨天,我通过一些特殊的内部渠道,刚刚获知了一个消息。” 陈铭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国家多个部委,已经联合签发了一份名为《关于妥善处理特困国有企业职工安置问题的专项指导意见》的红头文件!” “这份文件,目前正在逐级传达,预计最晚下周,就会正式下发到我们省里!” 轰! 整个会议室,瞬间炸开了锅! 专项指导意见? 红头文件? 钱卫国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死死地盯着陈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不可能!这么重要的文件,他作为常务副县长,为什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陈铭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就像一个冷静的宣判官,开始解读这份来自未来的“判决书”。 “这份文件中,明确指出!对于纺织厂这类,已经彻底丧失市场竞争力、积重难返的‘僵尸企业’,在进行破产清算时,其职工安置补偿,将不再沿用过去的单一标准!”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清晰而有力。 “补偿资金,将由中央财政、地方财政、以及国有资本经营预算,三方共同承担!” “补偿标准,将远高于常规的破产企业补偿金,并会额外提供免费的再就业技能培训,以及创业的无息贷款扶持!” “说白了!”陈铭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拔高,“国家这次是下定了决心,要花钱,买稳定!花钱,为这些为国家贡献了一辈子的老工人们,兜一个最安稳的底!”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只是震惊,那么现在,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震撼! 财政局长张着嘴,眼镜都滑到了鼻梁上,他脑子里飞速计算着,如果真按这个标准,那他刚才说的“三千万窟窿”,根本就不再是问题! 国资办主任更是面如死灰,他用来煽动情绪、进行道德绑架的最强武器——“工人的血汗钱”,在这份国家级的红头文件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陈铭知道,火候到了。 他发动了最后的总攻,为所有人算清了那笔最简单,也最致命的账!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按照旧办法,一个在纺织厂干了二十年的老工人,他拿到的经济补偿金,可能不到一万块。” “但是,按照这份新文件里的精神,同样达到工龄二十年的老工人,他拿到的补偿款,加上各种补贴,这个数字,至少是五万块!甚至是六万,七万!” 五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只有几百块的年代,五万块,对一个普通工人家庭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可以盖一栋新房! 那意味着可以给儿子风风光光地娶上媳妇! 那意味着可以做个小生意,开启全新的生活! 陈铭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再次刺向那些脸色煞白的反对者。 “各位领导,现在,请你们告诉我。” “是让这三千名工人,守着一个早已停产、发不出工资的破烂工厂,在绝望中苦苦等待?” “还是让他们拿着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钱,堂堂正正,满怀希望地走向全新的生活?”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为他们负责?!” 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钱卫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精心构建的所有防线,所有的攻势,在这一刻,被陈铭摧枯拉朽般地,彻底碾碎! 他用来攻击陈铭的每一颗子弹,都被陈铭以更强大的威力,尽数奉还! 他用来绑架民意的“王牌”,转眼间,就成了陈铭手中,撬动整个棋局的“底牌”! 看着钱卫国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会场上那些从质疑转为狂热的目光,主席位上的县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他却只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酣畅淋漓的痛快! 他看着陈铭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欣赏。 那是一种发现了绝世瑰宝的惊喜与震撼! 陈铭没有就此停下,他知道,必须乘胜追击,将胜利的果实彻底锁定。 他面向全场,面向主席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立下了军令状。 “我陈铭,愿意以我的政治前途作为担保!” “一旦破产方案启动,我将亲自负责这笔补偿款的发放工作,成立专项小组,确保每一分钱,都一毫不差地,发到每一位工人的手上!” “一分不少,一户不落!” 这番话,彻底打消了所有人心中最后一丝顾虑。 会场上,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然后,掌声越来越响,最终汇成了一片雷鸣! 那些中立的干部,此刻看向陈铭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佩。 钱卫国派系的人,则个个面如土色,低着头,再也不敢与陈铭的目光对视。 大局已定。 然而,陈铭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他缓缓地转过身,让全场的掌声慢慢平息。 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抛出了一个全新的,让钱卫国等人肝胆俱裂的问题。 “现在,既然职工的后顾之忧已经解决了。” 陈铭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表象,直抵腐烂的核心。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脸色煞白的国资办主任,最后,定格在了浑身僵硬的钱卫国身上。 “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 “一个曾经每年为县里贡献数百万利税的功勋企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第87章 尚方宝剑,请君入瓮! “我们是不是应该讨论一下……” 陈铭的声音,在雷鸣般的掌声平息后,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会场内刚刚升腾起来的狂热。 “一个曾经每年为县里贡献数百万利税的功勋企业,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个问题,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刚刚还因为职工安置问题得到圆满解决而松了一口气的干部们,心脏再次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的交锋,是关于“如何处理后事”。 那么现在,陈铭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已经将议题,血淋淋地转向了“如何追究前责”!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或者说是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常务副县长钱卫国,以及他身旁那几个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的部门一把手。 国资办主任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财政局长的手,在桌子底下,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陈铭没有理会这些人的反应,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宣之于口的脓包。 “厂里的设备,虽然老旧,但保养得当,还能运转。” “厂里的三千工人,是全省都数得着的熟练产业工人,技术过硬。” “国内的纺织品市场,需求依然旺盛,远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每说一句,钱卫国等人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陈铭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一刀,剥开了纺织厂衰败的表皮,将内里那腐烂的、散发着恶臭的组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最后,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几张惊恐万状的脸。 “设备没问题,工人没问题,市场也没问题。”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 他不需要答案。 他要的,就是这种当着所有人的面,进行公开拷问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钱卫国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知道,绝对不能让陈铭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纺织厂这盘根错节的烂账,一旦被彻底掀开,第一个被埋进去的,就是他! 他必须立刻把话题拉回来,将火势控制住! 然而,不等他开口,陈铭却主动给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我认为,纺织厂走到今天,其内部管理,尤其是财务管理,存在着极其严重的问题!” 陈铭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正义感。 “我建议,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纺织厂过去五年的所有账目、采购、销售环节,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财务审计!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也给那三千名下岗职工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钱卫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反驳,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反对? 他拿什么理由反对? 在陈铭已经占据了道德和民意双重制高点的情况下,谁敢公开反对“清查腐败”?那不等于自己承认自己有问题吗? 他身旁的国资办主任和财政局长,更是瞬间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下来。 县里调查? 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平江县的纪委、审计,关键位置上的人,哪个不是他钱卫国这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 让县里自己查自己,那不就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最后发个不痛不痒的通报,找两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背锅,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个陈铭,还是太年轻了! 他以为自己赢了第一阵,就可以乘胜追击,却不知道,自己一头撞进了别人最坚固的堡垒里! 钱卫国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他甚至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大义凛然的表情,第一个站出来表示赞同。 “我完全同意陈铭同志的意见!” 钱卫国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对彻查此事的“迫切”。 “纺织厂这颗毒瘤,是到了该彻底切除的时候了!我建议,由我亲自牵头,立刻从县纪委和审计局抽调精干力量,组成调查组,即日进驻纺织厂!保证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 他这番表态,演得是滴水不漏,正气凛然。 会议室里,不少不明真相的干部都暗暗点头,觉得钱县长这是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了。 看着钱卫国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演,陈铭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鱼儿,已经游进了预设的渔网。 现在,是时候收网了。 就在钱卫国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夺回主动权,将这场危机化解于无形之时。 陈铭那平静的声音,再次不疾不徐地响起。 “但是。” 仅仅一个词,就让钱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陈铭微笑着,看向钱卫国,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不过,我还有一点不成熟的补充建议。” “考虑到纺织厂的问题积弊已久,厂内厂外关系错综复杂,牵扯到的部门和人员也比较多。” “为了避嫌,为了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干扰,更为了向外界,尤其是向那些潜在的投资方,展现我们平江县委、县政府刮骨疗毒、彻查到底的决心……” 陈铭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钱卫国的心脏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会议室里轰然炸响! “我建议——绕开县里!” “直接以县政府的名义,向市里申请!请求由市审计局牵头,市纪委配合,成立一个规格更高、专业性更强、更具权威性的联合调查组,空降我们平江!” 轰——! 如果说刚才只是惊雷,那么这一刻,在钱卫国等人的脑海里,引爆的就是一颗真正的原子弹! 钱卫国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市里…… 市里的调查组?! 他疯了吗?! 他怎么敢?! 钱卫国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他精心构筑的所有防线,所有后路,在这一句话面前,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碾碎! 他知道,市里的调查组一旦下来,那就不再是他能控制的“内部调查”了。 那是一把真正的,削铁如泥的尚方宝剑! 那是一群他一个招呼都打不上,一个招呼也不敢打的“钦差大臣”! 他们一来,纺织厂那本烂账里隐藏的一切,都会被翻个底朝天! 一切,都完了! 陈铭没有理会钱卫国那张濒临崩溃的脸,他发动了最后的总攻,轻描淡写地,补上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且,县长,各位领导。” 他的目光转向主席台,语气变得充满了诱惑力。 “只有这样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改革,才能向外界展示我们的诚意和魄力。” “据我所知,那只已经对我们这块地产生兴趣的‘金凤凰’,他们最看重的,不是我们给出的政策有多优惠,而是我们这里的营商环境,是否真的干净、透明。” “这把来自市里的‘尚方宝剑’,既是斩向腐败的利刃,更是献给凤凰的,最贵重的一根橄榄枝!” 一石二鸟! 不,是一石三鸟! 既能彻查腐败,又能震慑宵小,还能以此为投名状,吸引投资!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 这是堂堂正正,根本无法拒绝的王道!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陈铭这一环扣一环,步步紧逼,最终图穷匕见的绝杀,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看着那个平静地站在那里的年轻人,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科级干部。 而是一个手握棋盘,翻云覆雨,算尽人心的绝代棋手! 所有的目光,最终汇集到了主席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掌控着全场节奏的县长身上。 县长沉默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然后又缓缓放下。 他看着钱卫国那张惨白如纸的脸,又看了看陈铭那双锐利而自信的眼睛。 足足过了半分钟。 他终于抬起头,那深邃的目光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一锤定音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同意,陈铭同志的意见。” “会后,立刻以县政府的名义,向市里发函!” 话音落下。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后一仰,重重地瘫软在了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靠背椅上。 眼神空洞,大势已去。 第88章 将军令下,三军齐动! 会议结束的铃声,像是战场上停火的号角。 三号会议室里,硝烟未散,却已是一片死寂。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依旧瘫软在靠背椅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他派系里的那些干部,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而那些中立的干部,以及县长的嫡系,看向角落里那个年轻人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没有了质疑和审视,只剩下了深深的,发自肺腑的敬畏,甚至是一丝恐惧。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政治绞杀。 见证了这个叫陈铭的年轻人,如何以一人之力,谈笑间,便将一个根深蒂固的利益集团,打得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然而,身为胜利者的陈铭,脸上却没有半分得色。 他平静地合上自己面前那个一片空白的笔记本,站起身,对着主席台上的县长,微微颔首。 然后,在所有人复杂的注视下,他没有丝毫停留,第一个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了会议室。 他没有去享受胜利者的荣光,也没有去理会失败者的颓唐。 因为他知道,会议室里的胜利,只是在沙盘上推演成功。 真正的战争,从他走出这扇门的一刻,才刚刚开始。 他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纸面上的决议,迅速转化为不可逆转的既定事实! 绝不能给钱卫国,以及他背后那些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任何喘息和反扑的机会! 县长办公室。 当陈铭敲门进入时,县长正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心情显然极好。 刚才会议上的压抑与凝重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坐。” 县长指了指沙发,亲自给陈铭倒了一杯热茶。 这个举动,已经代表了最高级别的认可。 “小陈,今天,你给我,也给全县的干部,都上了一堂生动的课。”县长感慨万千地说道。 他今天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到底挖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贝”。 这哪里是什么年轻干将,这分明是一柄足以开山裂石的国之利器! “都是县长您运筹帷幄,给了我底气。”陈铭谦逊地回答,没有半分居功自傲。 县长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陈铭的功劳,不需要自己再多言。 “关于向市里申请联合调查组的函件,你有什么想法?”县长将话题拉回了正轨。 “县长,宜快不宜迟,夜长梦多。”陈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建议,现在就起草,立刻发文!” “好!”县长要的就是他这股雷厉风行的劲头。 “县府办那边,我来安排人写。” “县长,请允许我亲自来写。”陈铭主动请缨。 他知道,这份函件的措辞,至关重要。 它不仅是一份申请,更是一份政治宣言,每一个字,都必须精准地服务于他的战略目的。 县长有些意外,但看到陈铭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立刻明白了。 “可以。” 他直接让秘书搬来了一台电脑。 陈铭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文思泉涌。 他没有过多地渲染纺织厂的困难和县里的无能,那是在示弱。 相反,他将整篇报告的基调,定在了“主动作为,刮骨疗毒,优化营商环境,迎接重大投资”这个积极进取的高度上! 报告中,他将纺织厂的问题,定义为历史遗留的“沉疴顽疾”。 而县委、县政府主动向市里申请联合调查组,则被他描绘成“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为潜在投资方扫清一切障碍,展现平江县最大诚意”的霹雳手段! 最后,他还巧妙地将那只“金凤凰”——也就是华美科技的投资意向,作为重要附件,一并写入。 这等于是在告诉市里:我们平江不是在伸手要援助,而是在为一笔即将到来的巨额投资,进行一次必要的“庭院清扫”!我们不是在制造麻烦,而是在创造政绩! 一篇原本应该是求助的申请函,硬生生被他写成了一份充满魄力与远见的政绩预告! 县长在一旁看着,越看眼睛越亮,越看内心越是震撼。 滴水不漏! 一针见血! 这份报告交上去,市里不仅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甚至还会对平江县委、县政府的“高瞻远瞩”和“铁腕治政”,大加赞赏! “好!好一个‘筑巢引凤先清扫庭院’!” 县长看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猛地一拍桌子。 “就这么发!我亲自签发!让县府办用特急件,马上送往市里!” 随着鲜红的印章重重落下,这把悬在钱卫国等人头顶的尚方宝剑,被正式递了出去。 第一步,完成。 从县长办公室出来,陈铭没有片刻停歇,径直回到了农业产业化办公室。 办公室里,林薇、孙毅和赵静等人,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虽然没有资格参加刚才的会议,但从县政府大楼里那诡异的气氛中,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主任!” 看到陈铭回来,所有人都立刻站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好奇。 “开个短会。” 陈铭的表情依旧平静,他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核心班底,声音沉稳有力。 “刚刚,县里已经通过了关于纺织厂的破产改制方案。” 他没有讲述会议上那惊心动魄的交锋,只是在陈述一个结果。 “从现在开始,我们办公室,全面进入战时状态。” 他看向林薇:“林薇,你负责对接县府办,全程跟进我们向市里申请成立联合调查组的函件流程,确保万无一失。” “是!”林薇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又看向孙毅:“孙毅,你立刻带人,整理纺织厂所有的技术资料、设备台账,为后续的资产评估和审计工作,做好前期准备。” “收到!”孙毅的脸上写满了兴奋。 “赵静,你继续负责数据分析,我要你把纺织厂这颗‘毒瘤’对全县经济生态的负面影响,给我量化成最直观的报告。” “明白!” 任务分配完毕,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被点燃。 所有人都从陈铭那平静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磅礴气势。 林薇看着眼前这个从容布局,挥斥方遒的男人,心中那股崇拜与骄傲,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知道,他又打赢了一场看不见硝烟的硬仗。 而自己,能成为他麾下的一名小兵,与有荣焉。 处理完手头最紧急的事务,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喧嚣了一天的县政府大楼,渐渐归于沉寂。 陈铭送走了加班的同事,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里,却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他知道,行政命令的发出,只是第一步。 对付钱卫国这种经营多年的地头蛇,必须多管齐下,彻底断绝他所有的翻盘可能。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舆论。 他必须抢在对方反应过来,开始散播“国企贱卖”、“工人失业”等负面言论之前,牢牢掌控住舆论的制高点! 他拿起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沉吟片刻,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起。 “喂?哪位?”听筒里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警惕的女声。 “宋记者,是我,陈铭。” 电话那头的宋佳,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兴奋起来。 “陈主任?你可是个大忙人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可听说了,今天县政府里,动静不小啊。” 她不愧是县里最敏锐的记者,消息灵通得可怕。 陈铭笑了笑,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换上了一种请教的口吻。 “宋大记者,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向你这个专业人士,请教一个问题。” “哦?”宋佳的兴趣更浓了,“说来听听。” 这种被尊重、被请教的感觉,让她非常受用。 “假如。”陈铭的语速不快,像是在探讨一个学术问题,“一个地方,要推动一项可能会引发巨大争议,但又势在必行的重大改革。从媒体宣传的角度,你觉得,应该怎么操作,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阻力,争取民众的理解和支持?”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宋佳的职业兴奋点。 “这你可问对人了!”她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地分析起来,“首先,绝对不能硬来!官方的红头文件,老百姓看不懂,也不爱看。” “最好的办法,是‘舆论先行,典型引路’。先不谈改革本身,而是去挖掘一些与改革主题相关的,有温度、有故事性的新闻点。比如,可以报道一些老国企工人的困境,唤起社会的共情;也可以去寻找一些改革成功的正面案例,让大家看到希望。” “通过这些外围的、软性的报道,先营造出一个‘不变不行,变则通’的社会舆论氛围。等到时机成熟,再把真正的改革方案抛出来,那时候,民意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一番话,说得极具专业水准。 陈铭在电话这头,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记者果然是专家,一针见血。”陈铭先是送上了一记恰到好处的恭维。 然后,他才“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真正的目标。 “那你觉得,像平江纺织厂这种,已经彻底停产,工人工资都发不出来的‘僵尸国企’,算不算一个好的新闻切入点?” 宋佳在电话那头,呼吸猛地一滞。 她瞬间明白了。 陈铭今晚这通电话的真正目的,终于图穷匕见! 巨大的兴奋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她的全身。她知道,一个能震动全市,甚至全省的大新闻,已经送到了她的面前! 陈铭,要对平江县最硬的那块骨头,动刀了! 就在宋佳心潮澎湃之际,陈铭那平静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再次从听筒里传来,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舆论战,定下了最终的调子。 “我需要一篇有分量的深度报道,不是在县里,而是在市报和市台。” 陈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战场的靶心。 “主题是——‘破产不是死亡,而是涅槃的希望’。” “你,能做到吗?” 宋佳紧紧地握着手机,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她在消化这个选题的巨大分量,也在衡量自己需要调动的资源和可能面临的压力。 随即,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斩钉截铁的声音,给出了回答。 “交给我!” 第89章 舆论先行,深夜的邀约! 挂断电话,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听筒里,宋佳那句斩钉截铁的“交给我”,像一颗定心丸,让他对即将到来的舆论战,充满了信心。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剩下键盘偶尔的敲击声。 林薇还没有走,她已经将陈铭桌上那些关于纺织厂的文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装进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寻,和藏不住的关切。 她能感觉到,从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会议结束,到刚才这通神秘的电话,主任正在下一盘很大,也很危险的棋。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将一杯温好的热茶,轻轻放在陈铭手边。 这是她的默契,也是她的本分。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几天,有的忙了。”陈铭看着她,眼神温和了几分。 “嗯,主任您也是。”林薇用力地点了点头。 陈铭拎起公文包,走出了灯火通明的县政府大楼。 夜色如墨,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他没有回家,而是驱车来到县城西郊,一家名为“静心茶舍”的地方。 茶舍建在湖边,装修得古色古香,是县里少数几个能闹中取静的谈话所在。 选择这里,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机密,且重要。 推开包厢的木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茶香,扑面而来。 陈铭坐下,为自己沏了一杯茶,静静等待。 他知道,对付钱卫国这种盘根错节的地头蛇,行政命令和纪律调查,只是利剑。 而舆论,才是那无孔不入的流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要做的,就是抢在对方兴风作浪之前,将这水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十分钟后,包厢门被轻轻推开。 宋佳走了进来,她脱下了电视台出镜时穿的西装套裙,换上了一身干练的米色风衣,长发束在脑后,显得英姿飒爽。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锐利,像两把能剖开人心的手术刀。 “陈大主任,这么晚把我叫到这么个地方,看来是有大案子要交给我啊。”宋佳没有客套,直接在陈铭对面坐下,开门见山。 陈铭笑了笑,为她倒上一杯茶,茶雾袅袅,模糊了彼此的表情。 “宋大记者,我这是来请教专业问题的。” 他没有直接谈纺织厂,而是将话题,拔高到了一个更宏大的层面。 “宋记者,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一个濒临死亡,积重难返的国营老厂,它的新闻价值在哪里?” 陈铭的目光穿过茶雾,平静地注视着她。 “是作为时代的眼泪,去悲悯地记录它的死亡?” “还是作为改革的阵痛,去寻找它涅槃重生的可能?”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宋佳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作为县电视台的王牌记者,她太清楚这类题材的敏感和棘手了。 报道它的困境?容易被指责为抹黑地方形象,唱衰国企。 歌颂它的历史?又显得不痛不痒,脱离现实。 这几乎是一个新闻报道的“死角”。 但宋佳的职业本能,却被陈铭这个问题,彻底点燃了。 她敏锐地察觉到,陈铭绝不是在跟她探讨一个学术问题。 “新闻价值,取决于报道的角度和深度。”宋佳的眼神变得明亮起来。 “如果只是记录死亡,那它最多是一篇社会新闻,引起几声叹息,然后迅速被遗忘。这种价值,很低。” “但如果……”她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能从它的死亡里,找到‘生’的逻辑,能为无数个和它一样的企业,找到一条可以借鉴的出路。那它的新闻价值,将是现象级的!” 陈铭的眼中,露出了激赏的神色。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一种享受。 “说得好。”陈铭点了点头,“那么,这条‘生’的路,应该怎么走?怎么报道,才能让民众看到希望,而不是恐慌?” 就在两人讨论渐入佳境之时,陈铭话锋猛然一转,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了他真正的“鱼饵”。 “如果,我是说如果。” “有这么一种可能——我们不再给它输血,不再让它苟延残喘。而是采用一种‘休克疗法’,快刀斩乱麻。” 陈铭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宋佳的心上。 “比如说,让它依法破产,清算掉所有腐烂的、坏死的组织。然后,再引入外部的,健康的优质资本,嫁接上全新的技术和管理模式,让这棵老树,发出新芽。”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宋佳的眼睛。 “宋记者,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够不够分量?” “有没有可能,成为一个轰动全市,甚至全省的,关于国企改革的正面典型?” 轰! 宋佳的脑海里,仿佛有惊雷炸响! 破产重组! 引入资本! 这两个关键词,瞬间让她将平江县里所有符合条件的企业都过了一遍筛子。 最后,一个名字,清晰无比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平江纺织厂! 她何等聪慧,立刻就明白了陈铭今晚这番兜兜转转的真正目的! 他要在纺织厂这块平江县最硬的骨头上,动刀了! 而今天下午,县政府那场气氛诡异的会议,以及会后常务副县长钱卫国那张失魂落魄的脸,瞬间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巨大的兴奋感,如同电流般传遍她的全身。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年轻男人,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一个科级干部,而是一个正在布局天下的棋手! 他没有点破,她也没有点破。 有些话,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透。 宋佳的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用一种半开玩笑,半是试探的语气反问道: “陈主任,你说了这么多。” “是不是你手上,其实已经有了一个写好的‘剧本’?” “现在,只是缺一个导演,把它漂漂亮亮地拍出来,公之于众?” 这句反问,堪称神来之笔。 它既是心领神会的默契,也是一种专业上的自信。 陈铭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宋大记者,你果然名不虚传!” 他笑声停歇,郑重地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欣赏。 “剧本的思路和方向,我已经有了。” “但是,怎么把这个故事讲得深入人心,怎么让老百姓相信‘破产不是末日,而是希望’,怎么营造一个对改革最有利的舆论环境……”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真诚。 “这些,你是专家。” 这番话,给足了宋佳尊重和发挥的空间。 她被这个巨大的挑战,以及其中蕴含的,足以改变她职业生涯的巨大新闻价值,彻底点燃了! 她知道,这已经不仅仅是一篇报道了。 这是参与并记录一场深刻社会变革的机会! “好!”宋佳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这个动作,代表着她的决心。 “这个‘导演’,我当了!我会立刻组建台里最精干的团队,用最快的速度,在市报和市台,拿出来一部有深度,有温度,更有分量的系列报道!” 共识,达成。 陈铭端起茶杯,宋佳也端起茶杯。 两人以茶代酒,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谈妥了所有细节,宋佳带着一身的战意,起身告辞。 走到包厢门口时,她忽然回过头,看着窗边那个映在夜色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而明媚的笑容。 “陈主任,等我的好消息。” “这篇报道,会成为你计划中最关键的一股东风。” “当然,它也会是我宋佳今年的代表作!” 说完,她转身,步履坚定地消失在夜色里,如同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 陈铭望着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知道自己布下的第二颗关键棋子,已经正式启动。 一张覆盖全县,甚至全市的舆论大网,正在悄然张开。 第90章 一篇报道的分量! 三天后的傍晚,平江县无数个家庭的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市电视台的晚间新闻。 一如既往的片头曲,一如既往的主持人。 就在许多人以为又是平淡无奇的三十分钟时,一条与本地新闻风格迥异的深度报道,毫无征兆地插播了进来。 专题片的标题,锋利而深刻——《“僵尸”的涅槃:我市国企改革路径新探》。 镜头里,是县电视台那张最漂亮,也最锐利的脸,宋佳。 她站在一座早已废弃的工厂遗址前,背景是斑驳的墙壁和锈迹斑斑的巨大管道,晚风吹动着她的发丝,眼神却坚定如铁。 “破产,不是一家企业的死亡判决书,它更应该是一次获得新生的外科手术。” “当一个企业已经丧失了自我造血的能力,成为财政肌体上不断吸血的‘僵尸’时,任何形式的输血,都只是延缓死亡,而非带来希望。” 宋佳的声音,通过电波,清晰地传遍了平江县的每一个角落。 报道中,她没有提及任何一个具体企业的名字,更没有点名平江县。 通篇都是高屋建瓴的理论探讨,引用了大量外地国企改革成功与失败的案例,旁征博引,逻辑严密。 “如何以存量换增量?如何以阵痛换新生?” “我们需要的,不是抱着过去的功劳簿不放,而是要有壮士断腕的勇气,为更健康的资本,为更先进的技术,腾笼换鸟!” “筑巢引凤,关键的关键,在于解放思想!在于我们是否能为凤凰的到来,清扫出一片干净、透明的庭院!” 每一个观点,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当前许多地方国企改革的困境与症结。 每一个字,都与几天前,陈铭在三号会议室里抛出的论点,遥相呼应,如出一辙! …… 县长办公室。 县长刚刚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正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看着新闻放松。 当宋佳的专题报道出现时,他先是微微一愣。 随即,他缓缓坐直了身体,目光牢牢地锁定了屏幕,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亮的精光! 当听到“筑巢引凤先清扫庭院”这个论点时,他那紧锁了几天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 他瞬间就全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宋佳一个人的心血来潮,这是陈铭的后手!是他精心策划的舆论组合拳! 这份来自市级媒体的“理论弹药”,来得太及时了! 它为县里即将展开的,向市里申请联合调查组的行动,提供了最完美的理论支撑和舆论铺垫! 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人,平江县接下来要对纺织厂动刀,不是心血来潮,不是胡乱作为,而是顺应了市里倡导的改革大方向! “好小子……” 县长关掉电视,房间里陷入一片安静,他却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一句。 他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心中对陈铭的欣赏,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这个年轻人,他不仅仅是在下棋。 他是在动手,亲自改变棋盘的规则! …… 与此同时,县城一家高档酒楼的包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正与他派系内的几个核心部门一把手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这几天,他正动用自己所有的关系,试图打听县里那份申请函送到了市里哪个环节,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包厢里的电视同样开着,市台新闻正好播到尾声。 国资办主任瞥了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 “又是宋佳这个女记者,一天到晚就喜欢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纸上谈兵。” 财政局长也附和道:“可不是嘛,什么僵尸企业,什么腾笼换鸟,说得好听。真让她来管一个厂子试试?不出三天就得哭爹喊娘。” 钱卫国喝了一口酒,脸上带着一丝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沉稳”与不屑。 “由他们去说。” 他淡淡地开口,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笔杆子再厉害,还能变出真金白银不成?纺织厂这盘棋,根子在县里,在人!只要我们自己不乱,几个记者,几篇文章,掀不起什么浪花。” 他依旧认为,陈铭的所有动作,不过是年轻人急于求成的虚张声势。 只要市里的调查组一天不下来,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在他看来,这种务虚的舆论造势,是最没有力量的垂死挣扎。 包厢里的人纷纷点头称是,继续吹捧着钱县长的“高瞻远瞩”和“稳如泰山”。 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这张由陈铭精心编织,从市里撒下来的舆论大网,已经悄然收紧。 而他们,就是网里最重要,也最没有察觉的鱼。 第二天,县政府大院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市委党报头版那篇与电视报道同名的评论员文章,被许多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自家领导的案头。 干部们在走廊里遇见,眼神交汇间,都多了一丝探寻。 大家都在议论,市里这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 这股改革的风,会吹到平江吗?又会从哪里开始吹? 这种不确定性带来的敬畏,正是陈铭最想要的效果。 它像一剂温和的麻药,在真正的雷霆手段降临之前,让所有潜在的反对者和观望者,都陷入了犹豫和猜测,从而失去了第一时间抱团反抗的黄金时机。 真正的杀招,总是在万众瞩目中,悄然降临。 下午,县长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县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一正,立刻亲自接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市里分管工业的副市长。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工作。 就在通话即将结束时,副市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十分随意的口吻说道: “对了,老伙计,昨天市台那个关于国企改革的报道,你们看了吧?” 县长的心,猛地提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答道:“看了,很有深度,我们县里班子今天还在组织学习讨论。” “嗯。”副市长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赞许。 “你们平江县的同志们,思想很活跃嘛,对国企改革有思考,有想法,这是好事!值得肯定!” “我们就是要鼓励这种敢于探索,敢于碰硬骨头的精神嘛!”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表扬,甚至没有提及纺织厂一个字。 但县长知道,分量足够了! 陈铭这一步棋,成了! 市里领导层,已经对平江县即将展开的“大动作”,有了“高瞻远瞩,主动作为”的正面预期! 这为后续申请市级联合调查组,乃至于申请相关的改革扶持政策,铺平了最关键的道路! 挂断电话,县长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了这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酣畅淋漓的笑容。 他没有任何犹豫,拿起桌上的另一部电话,直接拨通了农业产业化办公室。 电话很快被接起,传来陈铭那平静无波的声音。 “喂,县长。” 县长没有多说一个字的废话,他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只用了一句最简单,也最有力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小子,干得漂亮。” 电话那头,陈铭沉默了片刻,随即用一种更加平静,却蕴含着更磅礴力量的语气,给出了回应。 “书记,这只是个开始。” 第91章 致命的短视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这间位于县政府大楼四楼,占据了最好朝向的办公室,装修得远比县长的办公室更为考究。 黄花梨木的大班台,背后是“马到成功”的巨幅刺绣,墙角摆着一人多高的名贵绿植,空气中弥漫着顶级武夷山大红袍的醇厚茶香。 然而,此刻这奢华空间里的气氛,却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 那份刚刚新鲜出炉的市委党报,被随意地扔在大班台的一角,头版那篇由宋佳撰写的评论员文章,标题锋利得像一把刀。 《“僵尸”的涅槃:我市国企改革路径新探》。 纺织厂厂长李鬼,还有几个钱卫国派系里的核心干部,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喘,目光全都聚焦在钱卫国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上。 “故弄玄虚!” 终于,钱卫国开口了,他拿起那份报纸,眼神里满是轻蔑,随手将其揉成一团,准确地扔进了墙角的垃圾桶。 他靠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端起那杯价值不菲的大红袍,轻轻吹了吹浮沫。 “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一个总爱自作聪明的女记者,就想在平江县翻天?”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傲慢与不屑。 “他们以为,在报纸上写几篇不痛不痒的文章,喊几句谁也听不懂的口号,就能让纺织厂那几千号工人乖乖下岗?就能让那堆废铜烂铁,凭空变成真金白银?” 钱卫国冷笑一声,环视了一圈自己这些面带忧色的心腹。 “天真!幼稚!” 纺织厂厂长李鬼,一个身材臃肿,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此刻却愁眉苦脸,他挪了挪屁股,小心翼翼地开口: “钱县长,话是这么说,可市里这风向……我担心他们申请的那个联合调查组,万一真下来了,咱们厂里那本账……” 他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人都懂。 纺织厂这些年,早就被蛀空了。那本账,根本经不起查。 “调查组?”钱卫国的嘴角,勾起一抹看穿一切的讥讽,“他陈铭的底牌,我已经看穿了。”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跳。 “他所有的依仗,无非就是‘破产改制’这个噱头。而他唯一的后手,就是通过审计,抓我们的小辫子,拿住我们的把柄,逼我们就范。” 钱卫国站起身,走到窗边,背着手,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姿态俨然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 “他把所有的宝,都压在了这上面。以为只要查出问题,就能扳倒我们,就能顺利推进他的方案。” “这就是年轻人的政治投机,看似凌厉,实则根基浅薄,一厢情愿!”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众人。 “只要我们把这唯一的后手给他废掉,让他查无可查,抓无可抓,他那个所谓的‘筑巢引凤’的空中楼阁,自然就会轰然倒塌!” 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李鬼等人原本惶惶不安的心,瞬间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脸上的忧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钦佩。 还是钱县长看得透彻! “那……钱县长,我们具体该怎么做?”李鬼急切地问道。 钱卫国踱回办公桌前,坐下,食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老谋深算的精光。 他下达了正式的指令。 “李鬼,你回去,立刻,马上!把厂里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全部处理干净!尤其是财务上的那些旧账、烂账,一把火烧了也好,扔进河里也好,总之,不能留下一个字!” “是!”李鬼重重地点头,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审计组真来了,你们要做的,就是一个字——拖!” 钱卫国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表面上,要积极配合,要什么给什么。但实际上,要让他们什么都查不到!今天缺个资料员,明天管钥匙的人生病,后天电脑系统崩溃……总之,用尽一切办法,跟他们打太极,耗时间!” “只要拖过一两个月,等他陈铭的热度过去了,市里领导的注意力转移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顿了顿,又看向自己的另一个亲信,县委宣传部的一位副部长。 “老张,你这边也要动起来。” “在县里,尤其是在纺织厂的工人生活区,多放放风。就说那个新来的陈主任,为了自己的政绩,为了讨好县长,不顾几千工人的死活,要砸掉大家的铁饭碗,把厂子卖给外地老板!” “把水搅浑,把火烧旺!我要让他陈铭,寸步难行,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一条条毒计,从他嘴里轻描淡写地吐出,却像一张无形的巨网,迅速张开。 所有亲信领命而去,一个个士气大振,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他们觉得,副县长运筹帷幄,深谋远虑,一个小小的陈铭,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钱卫国一人。 他重新为自己泡上了一壶顶级的武夷山大红袍,动作从容而优雅。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端起精致的白瓷茶杯,透过袅袅升腾的茶香,仿佛已经看到了不久后的未来—— 陈铭在审计无果的窘境下焦头烂额,被成百上千愤怒的工人围堵在办公室里,最后在全县的唾骂声中,灰溜溜地滚出平江县。 而他钱卫国,则会以“稳定大局”的功臣姿态,重新收拾这个烂摊子。 到那时,纺织厂,依然是他的纺织厂。 平江县,也依然是他说了算的平江县。 一丝残忍而得意的微笑,在他嘴角缓缓绽开,在氤氲的茶气中,显得格外狰狞。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所有的应对,都完美地,丝毫不差地,落入了陈铭的预判之中。 他越是聚焦于“审计”这个点,越是费尽心机地去“堵”这条路,就越是忽略了陈铭为他准备的,那条真正致命的,从天而降的杀招。 就在钱卫国志得意满地品味着胜利的茶香时。 农业产业化办公室里,陈铭刚刚挂断了县长的电话。 他拿起自己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一个没有备注,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上。 电话拨出。 他准备落下那枚在会议室里就已经布下的,真正的屠龙之刃。 第92章 致命的算计,四十八小时之约!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并没有立刻传来声音,只有两秒钟极度安静的留白。 这片刻的安静,仿佛能让人听到电流在千里之外的线路中穿梭的微鸣。 紧接着,一个略带磁性,又夹杂着一丝仿佛刚睡醒般的慵懒女声,才悠悠地响起。 “哟,陈大主任,可真是稀客。” “这么晚还给姐姐打电话,是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姐姐帮你摆平了?” 声音的主人,正是秦雅。 她的语调轻松随意,带着几分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调侃,仿佛只是在和一个相熟的弟弟闲聊家常。 但陈铭知道,这副慵懒的姿态之下,隐藏着的是一头随时可以进入捕猎状态的雌豹,敏锐、致命,且拥有着超乎想象的能量。 陈铭没有寒暄,更没有被她轻松的语气带跑节奏,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确定无疑的事实。 “秦姐,我需要你帮我找一家公司。”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这句没有任何铺垫的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让电话那头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秦雅那边的背景音里,似乎传来一声轻微的,放下酒杯的声音。 她那慵懒的声线收敛了几分,变得专注起来。 “哦?让我们的陈大主任亲自开口,看来不是小事。” “说吧,什么公司?在平江县,还是在市里?只要你说得出名字,姐姐我就能帮你把它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 秦雅的言语间,充满了强大的自信。 然而,陈铭接下来的话,却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不,这家公司不在平江,甚至不在我们省。” 陈铭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脑海中,那张来自未来的商业版图,已经无比清晰地展开。 他开始描述他的目标,或者说,描述他记忆中那个注定会崛起的商业巨头。 “秦姐,我要找的这家公司,需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 “第一,它的主营业务,必须是高科技纺织,或者新材料领域。传统的那一套,我不要。” 陈铭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电话那头的秦雅没有插话,她在静静地听着。 “第二,它的规模要足够大,年产值至少要在五十亿以上,而且必须是正处于高速扩张期,有明确的上市计划或者已经在筹备上市。” “这样的企业,才有足够的资金和动力,去进行一场豪赌。” 陈铭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林薇已经下班,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陈铭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入他预设的逻辑框架里。 “它现在,一定受困于沿海地区,尤其是长三角一带,日益高昂的土地成本和人力成本,导致它的产能扩张受到了严重限制。它的老板,现在一定正为此事焦头烂额。” “它迫切地需要找到一片成本洼地,来释放它那被压抑的巨大产能。” 陈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仿佛是留给秦雅消化的时间。 “第四,这家公司的掌舵人,必须是一个有魄力,有长远战略眼光的人。我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企业家,而不是一个只想赚快钱的投机商人。他必须能看到向内陆转移产业链的巨大价值。” “最后一点,筛选的重点区域,就放在长三角。” 一连串具体到令人发指的条件,被陈铭服从容不迫地,一条条抛了出来。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之前那轻松调侃的气氛,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滞的,名为“震惊”的压抑感。 足足过了十几秒,秦雅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这一次,她声音里的慵懒和随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混杂着不可思议与极度凝重的干练。 “陈铭……”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你确定你是在让我‘找’一家公司?” “你这不叫找,你这叫按图索骥!” “你描述的根本不是一个‘类型’,你描述的是一个已经存在于世界上的,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目标!你甚至连它老板现在正在烦恼什么都一清二楚!” 秦雅的呼吸,在电话那头微微有些急促,她被陈铭这个“计划”的精准和恐怖,彻底震撼到了。 她那颗在商海沉浮多年,早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心,此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猛地提出了那个最直指核心的问题,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陈铭,你老实告诉姐姐,你……你这是在算命吗?” “你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这家公司是谁了?!” 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直地剖向陈铭最大的秘密。 然而,陈铭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从容和对盟友的绝对信任。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将这个致命的问题,变成了一记最强有力的“激将法”。 “我不知道它是谁。” “我只知道,完全符合我说的这些条件的企业,在这个时间点,一定存在。” 陈铭的目光变得深邃而真诚,仿佛能穿透电话,直视秦雅的眼睛。 “而且我也知道,放眼全省,能把它从茫茫商海里精准地找出来,并且能搭上线的……” “只有秦姐你一个人。” 这句话,既是无与伦比的恭维,也是一种将后背完全交出的绝对信任。 更是一场充满了诱惑的挑战! 它像一针最强效的兴奋剂,狠狠扎进了秦雅的心脏!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震惊,而是一种猛兽在锁定猎物前,那短暂而令人心悸的屏息。 “咯咯咯……” 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忽然从听筒里传来,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秦雅的笑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笑声里充满了商界女强人特有的,那种棋逢对手的兴奋与干练!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陈铭,你这个弟弟,每次都给姐姐出难题,但也每次……都给姐姐带来天大的惊喜!” 她被陈铭这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神秘与豪情,彻底点燃了! 她现在对这家“神秘公司”的好奇,甚至已经超过了对商业利益本身的渴望! “好!” 秦雅的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这个活,我接了!” “我倒要亲眼看看,你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究竟是怎样一只金凤凰,值得你布下这么大一个局来引诱它!” 谈妥了核心,她不再多说一句废话,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行动力。 就在挂断电话前,她用一种混合着绝对自信和些许玩味的语气,许下了那个掷地有声的承诺。 “给我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之内,无论它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我都会把它揪出来,把它的资料,完完整整地,放到你的面前!” 说完,她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陈铭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自己布下的第三颗,也是最关键的一颗棋子,已经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破空而出! 钱卫国还在费尽心机地防着他去“审计查账”。 他却早已在千里之外,为那座即将被推倒的旧工厂,准备好了全新的,强大到足以碾压一切的继承者。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第93章 王牌:华美科技! 距离秦雅许下的四十八小时之约,只剩下最后不到一个小时。 这两天,平江县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 由市里牵头,县纪委、审计局配合的联合审计组,在进驻纺织厂后,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重重阻力。 厂长李鬼表面上积极配合,嘘寒问暖,但审计组需要的所有核心账目和资料,却总是因为各种匪夷所思的理由无法提供。 不是管钥匙的会计突发阑尾炎住院了,就是存放档案的仓库线路老化,需要紧急检修。 钱卫国那条“拖”字诀,被执行得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另一股风,也悄然在县城里,尤其是在纺织厂的家属区刮了起来。 “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陈主任,为了自己的政绩,要把咱们厂卖给外地老板!” “何止是卖厂,是要把我们几千号工人全推到社会上,砸咱们的铁饭碗啊!” “年轻人心就是狠,为了往上爬,根本不顾咱们的死活!” 这些夹杂着愤怒与恐慌的谣言,像病毒一样,迅速在工人群体中蔓延,人心惶惶。 农业产业化办公室里,气氛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陈铭正带着林薇和孙毅,处理着下乡调研带回来的各项数据,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越是平静,林薇心里就越是安定。 她能感觉到,陈铭在等,在等一个足以扭转乾坤的重要消息。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泡好的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将所有递上来的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为他挡掉了一切不必要的杂务。 这种无言的默契,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心安。 就在墙上挂钟的时针,即将指向约定的最后时刻时。 陈铭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但陈铭知道是谁。 他拿起手机,对林薇和孙毅点了点头,独自走进了自己的小办公室。 “喂。”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秦雅略带疲惫,却又难掩兴奋的声音。 “弟弟,姐姐没让你失望吧?”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邀功的笑意。 “你的那只‘金凤凰’,我给你从长三角几万家企业里,硬生生给揪出来了。” 陈铭的心,彻底落定。 他知道,决胜的时刻,到了。 “请讲。”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秦雅在那头轻笑一声,似乎很享受陈铭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她没有卖关子,言简意赅地报出了那个注定将在平江县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 “华美科技。” “长三角地区纺织业的新贵,三年前靠着一款自主研发的功能性速干面料起家,技术壁垒极高,几乎垄断了国内高端户外运动品牌的面料供应。” 秦雅报出的信息,精准而致命。 “去年全年营收三十二亿,净利润超过五个亿。目前正在筹备主板上市,所有的材料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但偏偏卡在了最关键的一环——产能。” “他们董事长最近为了拿一块新的工业用地,头发都快愁白了。当地的土地价格已经炒上了天,而且根本没有大块的连片工业用地批给他们这种‘传统制造业’。” “我查过了,完全符合你说的所有条件。甚至,比你想象的还要更迫切,更走投无路!”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陈铭预设的靶心。 “辛苦了,秦姐。”陈铭由衷地说道。 他知道,要在短短四十八小时内,从茫茫商海里筛选出这样一个完美的目标,需要动用何等恐怖的人脉网络和信息渠道。 “别急着谢。” 秦雅的声音忽然多了一丝狡黠和得意。 “姐姐我送佛送到西,给你的,可不止是一个名字这么简单。” 陈铭的眉毛微微一挑。 只听秦雅在那头继续说道:“华美科技的董事长叫方卫东,一个技术狂人,也是个工作狂。我托一个在省城做风投的朋友搭线,查到他每周六晚上,都会跟几个老朋友打打牌,放松一下。” “很不巧,我那个朋友的牌搭子,就是方卫东的牌搭子。” 陈铭瞬间就明白了秦雅的布局,心中对这个女人的能量,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 “就在昨天晚上,”秦雅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让朋友在牌桌上,装作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他最近在平江县考察一个农业项目,发现平江县的工业基础其实相当不错,尤其是纺织业,底子很厚。而且当地政府思想非常解放,正准备拿出一块黄金地块,用‘伤筋动骨’的巨大优惠政策,来搞‘腾笼换鸟’。” “我还让他‘无意中’透露,平江县的工业用地价格,可能还不到长三角地区的十分之一。” “我敢打赌,‘十分之一’这个数字,昨天晚上一定在方卫东的脑子里,盘旋了一整夜。” 陈铭的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情报了,这是精准的心理战,是直击灵魂的诱惑! 秦雅最后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这是方卫东的私人手机号码。他这个人,极其讨厌被无关的人打扰,所以,他只会给你一次机会。” “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姐姐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把这扇门,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 这句话,完美地诠释了秦雅的价值。 她不仅能提供最精准的情报,更能搭建最直接的桥梁! “秦姐,”陈铭郑重地握着手机,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电话那头,秦雅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我们之间,不谈人情,谈共赢。” 她用一种成熟而笃定的语气说道。 “等你真当上了平江县的县长,姐姐我的生意,才能做得更大嘛。” “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挂断电话,陈铭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刚刚记下的号码,眼神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审计组的困境,钱卫国的谣言,纺织厂工人的迷茫与愤怒…… 所有眼前的迷雾,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 因为他知道,自己手中已经握住了一张足以掀翻整个牌桌,一锤定音的王牌! 他没有立刻拨打那个电话。 一个真正优秀的猎人,在扣动扳机前,一定会做好最万全的准备。 陈铭缓缓地,走回办公室,关上了门。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崭新的白纸,铺在桌面上,拧开了笔帽。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的眼神,锐利而深邃。 他要亲手为那位素未谋面的方董事长,为那只即将被引诱而来的金凤凰,撰写一份足以让他抛弃所有顾虑,不远千里而来的,“剧本”。 第94章 执笔为剑,决胜千里 陈铭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关上了门。 他没有立刻拨打那个价值连城的电话号码,而是走回办公桌前,对正在整理文件的林薇下达了一条简短而郑重的指令。 “林薇,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十二个小时,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无论谁找我,不管是什么天大的事,都替我挡掉。就说我在起草一份极其重要的保密文件,任何人不得打扰。” 林薇微微一怔,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问一个字。 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绝对的信任。 她知道,陈铭又要开始布局了。每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神情,就意味着平江县即将迎来一场无人预料的地震。 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陈铭缓缓坐下。 他没有打开电脑,而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叠崭新的稿纸,整齐地铺在桌面上,然后拧开了那支跟随他许久的英雄牌钢笔。 在冰冷的电子屏幕上敲字,远不如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更能让他进入那种极致专注的思考状态。 他闭上双眼,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脑海深处,那座沉睡的记忆宫殿,被彻底激活。 无数关于“华美科技”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潮水,汹涌而来。 前世,华美科技上市路演时,那份对外公开的招股说明书,他曾因为一个项目合作,逐字逐句地研究过。 各大财经媒体对其铺天盖地的分析报道,行业峰会上,其董事长方卫东意气风发的演讲…… 更关键的,是未来五年,整个纺织行业即将迎来的几场颠覆性的技术革命。 新型的环保染料技术,将彻底颠覆高污染的传统印染格局。 基于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的“柔性生产线”,将成为所有高端服装品牌的核心要求。 以及……那场即将席卷全球,由某个超级大国悍然发起的贸易战。 这些散乱的,来自未来的信息珍珠,在陈铭的脑海中被一根无形的线,迅速地串联、整合、重构。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一切,执掌乾坤的绝对自信。 他动了。 钢笔的笔尖落在洁白的稿纸上,发出轻微而坚定的声响,仿佛一位将军在沙盘上落下了第一枚棋子。 他没有像普通的招商计划书那样,一上来就罗列平江县有多少土地,有多少优惠政策。 那是乞讨,不是招商。 他写下的第一个标题,锋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关于华美科技未来五年内将面临的三大结构性风险与战略突围路径分析》。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足以让任何一个有远见的企业家,心脏漏跳一拍。 紧接着,他执笔如飞。 “第一重风险:对‘环地中海贸易区’单一市场的过度依赖。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两年后,该地区将因欧盟新出台的《绿色纺织品壁垒法案》,导致华美科技现有主力产品市场准入标准被颠覆性提高,市场份额预计萎缩百分之四十以上……” 他写的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精准到可怕的数据和预言。 这是他利用金手指,为方卫东量身定做的第一记重拳,直击对方内心最深处的隐忧。 “第二重风险:技术护城河的消磨。贵公司赖以起家的‘功能性速干面料’技术,专利保护期仅剩三年。届时,国内仿制品将呈井喷之势,蓝海将瞬间变为红海。若无新的,具备代差优势的技术储备,企业将陷入残酷的价格战泥潭……” “第三重风险:成本的诅咒。长三角地区日益高昂的土地、人力及环保成本,已经成为限制贵公司产能扩张的根本性枷锁。这不仅是财务问题,更是战略发展的空间问题……” 一条条,一款款,字字诛心。 陈铭就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幽灵,将华美科技未来几年将要踩的每一个坑,都清清楚楚地提前画了出来。 写完风险,他没有停顿,笔锋一转,进入了第二部分。 《破局之路:平江县——为华美科技量身打造的战略纵深与成本洼地》。 如果说第一部分是“恐吓”,那这一部分,就是致命的“诱惑”。 “解药一:战略对冲。将部分非核心产能向内陆转移,不仅是降低成本,更是开拓广阔国内下沉市场、对冲国际单一市场风险的唯一解。平江县,将是华美科技‘逐鹿中原’的最佳桥头堡。” “解药二:人才红利。平江纺织厂现有的三千名熟练产业工人,是国内任何一个工业园区都无法比拟的宝贵财富。只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定向再培训’,即可无缝对接到华美科技的生产线上,极大缩短建厂后的磨合期与培训成本。” “解药三:技术飞地。我方可牵头,促成华美科技与省农业大学材料学院建立联合实验室。利用大学的科研实力,在省城设立‘技术研发飞地’,就地进行下一代环保面料的研发。平江县,则作为研发成果的最佳中试与生产基地。” “解药四:政策极限。我方承诺,将以‘一事一议’的最高规格,为华美科技提供包括土地、税收、能源、物流在内的一揽子,突破常规的优惠政策。其中包括一条为企业量身规划的,连接省城高速的快速物流通道……” 一个个为对方量身定做的解决方案,被陈铭从容不迫地写下。 这已经不是一份投资计划书了。 这是一份足以决定华美科技未来十年命运的,无可辩驳的战略“圣经”!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 夜色渐深,窗外的世界早已沉寂,唯有这间小小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林薇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为陈铭换上热茶了。 深夜,她再次端着一杯刚刚泡好的胖大海,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她看到陈铭依旧伏在案上,聚精会神,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芒。 他不像是在写一份枯燥的文件,更像是在指挥一场千军万马的战役,在一方小小的稿纸上,调兵遣将,纵横捭阖。 林薇看不懂稿纸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 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陈铭身上散发出的那股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强大气场。 那是一种超越了年龄的沉稳,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魅力。 这一刻,她的心中,除了早已深种的爱慕,更增添了一份近乎崇拜的敬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陈铭从文山会海中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透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指了指桌上那厚厚一叠,已经写满了字迹的稿纸。 “等这个项目成了,”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就能给那三千个彷徨无助的家庭,一个真正的交代了。” 一句话,让林薇的心瞬间被一种温热的情感填满。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热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没有再打扰,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当黎明的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户洒在桌面上时。 陈铭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眼中虽有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胜券在握的璀璨锋芒。 这份凝聚了他两世智慧与记忆的“剧本”,终于完成了。 他没有耽搁,立刻将手稿用办公室的扫描仪,一页一页地,转化成了一份加密的电子文档。 然后,他打开自己的私人邮箱,将这份文件,发送给了秦雅。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脆。 陈铭看着屏幕上“发送成功”的字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轻声自语。 “雅姐,鱼饵已经撒下,就看那条大鱼,什么时候咬钩了。” 第95章 一份来自未来的策划书! 千里之外。 长三角经济圈的核心腹地,一座耸入云霄的摩天大楼顶层。 巨大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璀璨灯火,都踩在了脚下。 秦雅端着一杯年份久远的红酒,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一身丝绸睡袍勾勒出她成熟而曼妙的曲线。 她刚刚结束了一场跨洋视频会议,神态间带着几分慵懒的惬意。 电脑发出的那一声清脆提示音,并没有引起她太多的注意。 她走过去,本以为是哪家公司又发来了季度财报,但当她看到发件人是那个熟悉的,没有备注的号码时,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这个小家伙,还真是不分昼夜地使唤人。” 她轻笑着,随手点开了那封加密邮件。 然而,当她输入密码,那份名为《关于华美科技未来五年内将面临的三大结构性风险与战略突围路径分析》的文档,完整地呈现在屏幕上时。 秦雅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仅仅是这个标题,就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端着红酒杯的手,猛然一滞,猩红的酒液在杯中剧烈晃动,险些溅出。 她那双在商海沉浮多年,早已见惯了风浪的精明眼眸,在这一刻,骤然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她猛地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身体前倾,一字一句地,朝着屏幕上的内容看去。 “第一重风险:对‘环地中海贸易区’单一市场的过度依赖……”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两年后,该地区将因欧盟新出台的《绿色纺织品壁垒法案》,导致华美科技现有主力产品市场准入标准被颠覆性提高,市场份额预计萎缩百分之四十以上……” 秦雅的呼吸,在看到这段话时,陡然停滞了一瞬! 《绿色纺织品壁垒法案》! 这个法案,目前还处于欧盟内部最高级别的闭门讨论阶段,是她动用了自己在欧洲最顶级的商业情报网络,才在上周刚刚捕获到的一丝风声! 可陈铭…… 他一个远在内陆小县城的基层干部,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竟然连市场份额萎缩的具体数据,都推演得如此精准! 这不叫分析! 这他妈的叫预言! 秦雅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 “第二重风险:技术护城河的消磨……” “第三重风险:成本的诅咒……” 一条条,一款款,字字诛心! 陈铭在文档里列出的每一条风险,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华美科技光鲜亮丽的外壳,将它内里最深、最致命的隐患,血淋淋地暴露在空气中! 这些内容,甚至比她花了巨大代价请来的专业咨询团队,分析得还要深刻,还要超前! 当她看到第二部分《破局之路:平江县——为华美科技量身打造的战略纵深与成本洼地》时,她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终于明白,陈铭那通电话里,那份看似不可能的“按图索骥”,究竟是何等恐怖的深谋远虑! 他不是在“找”一个目标。 他是在为他早已选定的猎物,亲手打造了一副对方根本无法拒绝的,名为“未来”的枷锁和钥匙! “这个男人……” 秦雅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震撼与一丝丝的……恐惧。 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商业智慧和人脉网络,在陈铭这种洞悉未来的“神级”布局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可笑。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抓起桌上那台加密的卫星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她甚至没有通过任何秘书和助理,她知道,这份文件,必须在第一时间,以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出现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 华美科技总部,董事长办公室。 方卫东正烦躁地在巨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作为华美科技的掌舵人,他亲手将这家小作坊,打造成了如今市值近百亿的行业新贵。但此刻,他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虑。 长三角高到离谱的土地成本,让他的产能扩张计划彻底搁浅。 而刚刚从欧洲传回来的,关于贸易壁垒的模糊消息,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发出“滴”的一声轻响,是一封来自秦雅的加密密信。 “秦雅?” 方卫东有些意外,这位省城能量极大的女强人,轻易不会联系自己。 他皱着眉打开了文件。 当他看到文件名里的“平江县”三个字时,本能地就想关掉。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陆小县城,能有什么值得他看的?又是些老掉牙的招商引资吧。 但“秦雅”的名字,让他耐着性子,往下扫了一眼。 只一眼,他脸上的随意和不耐烦,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猛地停下脚步,快步走回办公桌前,坐直了身体,将那份文档放大,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起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随着阅读的深入,方卫东的表情,开始发生一种堪称恐怖的变化。 从凝重,到震惊,再到骇然,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混杂着惊恐与不可思议的苍白! 当他看到策划书中,关于“利用与欧洲第二大运动品牌‘迪森’的秘密技术授权协议即将到期为契机,推动下一代环保面料技术标准建立”这一段时。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大,甚至带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滚烫的咖啡洒了一地,他却浑然不觉!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他失声低吼,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疯狂踱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涛骇浪! 与“迪森”的秘密协议,是公司最高级别的机密!整个公司,知道这件事的,不超过三个人! 还有那个下一代环保面料的技术路线……那只是他昨天下午,在最高层战略会议上,刚刚提出的一个初步构想!甚至连会议纪要都还没来得及整理! 这个叫陈铭的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在我的会议室里装了窃听器吗?! 还是说……他能看穿我的脑子?! 这份策划书,就像一个无所不知的上帝,将他所有的商业伪装,所有的战略底牌,都剥得一干二净! 方卫东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猛地抓起内线电话,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吼道:“让王副总,立刻!马上!滚到我办公室来!” 几分钟后,掌管公司战略的王副总裁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董事长,出什么事了?” 方卫东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着屏幕,示意他自己看。 王副总凑过去,只看了两页,他的反应比方卫东还要夸张,直接惊呼出声。 “董事长!这……这是我们内部有内鬼?!还是我们花三千万请的麦肯锡顾问,把最终方案给泄露了?!” “不!” 方卫东摇了摇头,声音干涩而嘶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与震撼。 “这比麦肯锡的方案,要可怕一百倍!” “麦肯锡只是告诉我们‘问题在哪’,而这份东西……”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一行行仿佛带着魔力的文字。 “它不仅告诉了我们‘死路在哪’,还给我们指出了我们自己都还没想清楚的‘活路’!” …… 深夜十一点。 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办公室。 陈铭终于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是一个来自长三角地区的陌生号码。 陈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看了一眼那个号码,平静地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在短暂的电流声后,传来一个经过刻意压制,却依然难掩激动与不可思议的,沉稳的男声。 “请问,是平江县的陈铭,陈主任吗?” 声音的主人,小心翼翼地确认着,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我是华美科技的,方卫东。” 这个电话,意味着千里之外那条被他选中的大鱼,不仅咬钩了。 而且,是被一钩穿心!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运筹帷幄的微笑。 他将手机拿到嘴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 “方董,你好。” “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 第96章 第三支箭已上弦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几乎能听到心跳声的沉默。 陈铭那句“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看似波澜不惊,却在千里之外的方卫东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句话里蕴含的自信与从容,彻底击溃了方卫东作为商界巨擘最后一丝矜持。 “陈主任……” 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已经不再是小心翼翼的试探,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虚心求教的敬畏。 “恕我冒昧,我想知道,您……您是如何对我们华美科技,了解到这种程度的?” 这个问题,他憋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那份策划书,就像一个幽灵,将他内心最深处的焦虑和野望,剖析得淋漓尽致,甚至比他自己看得还要清楚。 这已经超出了商业情报的范畴,近乎于神谕。 陈铭的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知道,对方已经彻底放下了姿态,这场对话的主动权,从一开始,就牢牢握在了他的手里。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话题引向了一个更宏大的维度。 “方董,您觉得,未来五年,全球经济格局最大的变数是什么?” 这个问题,让方卫东微微一愣。 不等他回答,陈铭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平稳而富有磁性,仿佛一位在顶级论坛上发表演讲的战略学者。 “不是技术革新,也不是市场饱和,而是秩序的重构。” “以《绿色纺织品壁垒法案》为代表的一系列新型贸易壁垒,本质上是欧洲老牌工业国,为了延缓自身衰退,对我们这些新兴追赶者发起的‘规则绞杀’。” “而大洋彼岸的那个超级大国,未来几年内,必然会挥舞起关税的大棒。他们的目标,是打断我们的产业升级之路。” 陈铭的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在方卫东的心上。 这些宏观的判断,他或多或少也从一些高端渠道听到过风声,但从未有人能像陈铭这样,用如此笃定、如此清晰的逻辑,将它们串联起来。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任何一个过度依赖单一海外市场的出口型企业,都像是把自己的脖子,主动伸进了别人的绞索里。” “所以,华美科技的困境,不是您个人的困境,而是我们这一代中国企业家,共同面临的时代命题。” 陈铭缓缓说道。 “我之所以能看到这些,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渠道,而是因为我始终站在更高的维度,去观察和思考平江县的未来。” “而华美科技,恰好是我为平江县这盘棋,找到的最关键的一枚棋子。” 这番话,真假掺半,却天衣无缝。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预知”,包装成了基于宏观局势的“深度洞察”和“前瞻性研判”。 电话那头的方卫东,彻底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县城小干部。 而是一个拥有顶级战略家潜质的政治新星,一个能站在世界地图前,指点江山的布局者! 这种超越年龄的格局和视野,让他彻底心服口服。 先前的震撼与惊恐,在这一刻,已经悄然转化为了深深的钦佩与……渴望! 与这样的人合作,得到的,将不仅仅是一块廉价的土地。 而是一张通往未来的,精准的航海图! “陈主任,我明白了。”方卫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诚恳与激动,“我希望,能立刻派我的核心团队,到平江县进行实地考察!”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然而,陈铭的回答,却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 “不。” 陈铭干脆利落地拒绝了。 “方董,我现在不建议您派团队过来。” 方卫东再次愣住,满腔的热情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 只听陈铭用一种为他着想的诚恳语气,继续说道:“平江县的水,比您想象的要深。纺织厂这块肉,盯着的人太多了。” “在内部的阻力没有被彻底扫清,地方的政治环境没有被完全理顺之前,我不能让华美科技贸然前来。” “否则,只会让你们卷入不必要的麻烦和地方博弈之中,这对我们双方,都没有好处。” 这番话,让方卫东的心头猛然一暖。 他没想到,陈铭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首先考虑的,竟然是保护他这个潜在的合作伙伴。 这种坦荡和格局,让他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那……我们该怎么办?”方卫东下意识地问道,已经完全将陈铭当成了可以信赖的谋士。 “我需要一把剑。” 陈铭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一把能让我在这盘棋局里,扫清障碍,斩断那些盘根错节利益链的,尚方宝剑。”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如果方董确实有诚意,我希望,华美科技能以公司的名义,与我们平江县政府,签署一份投资意向书。” “这份意向书,可以不具备强制的法律执行力,但必须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规格。它将是我在县里推动改革,说服那些保守派的,最强有力的武器!” 以退为进,反客为主! 方卫东瞬间就明白了陈铭的意图。 他不是在乞求投资,而是在邀请自己,成为他撬动平江县改革的战略支点! 这份魄力,这份坦诚,让方卫东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好!”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即拍板。 “我答应你!陈主任,你不仅是在招商,你是在下一盘大棋!能成为你的棋子,是我方卫东的荣幸!” “我立刻让公司法务,连夜起草一份规格最高、诚意最足的投资意向书!明天一早,我就派专人,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你的手上!” 通话结束。 陈铭放下手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直守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的林薇,立刻紧张地凑了上来,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了关切。 “怎么样了?” 陈铭看着她紧张得泛白的小脸,脸上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伸出手,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成了。” 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我们的第三支箭,已经上弦了。” 一句话,让林薇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 巨大的喜悦和激动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竟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这是他们并肩作战,迎来的又一个,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胜利! 陈铭没有沉浸在喜悦中太久。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秦雅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说吧,我的陈大主任,是不是又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要告诉我?”秦雅在那头轻笑,语气里满是调侃。 “秦姐,方卫东的电话,我已经接到了。”陈铭言简意赅。 “哦?结果呢?” “他同意签署投资意向书,明天就会派专人送过来。” 电话那头,秦雅的笑声停顿了一瞬。 虽然她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当它真的发生时,依旧感到了一丝震撼。 “陈铭,”她收起了玩笑的语气,认真地说道,“我只是个传话的。能让方卫东那种人五体投地的,是你自己。” “我开始有点好奇了,你到底还能创造出多少,让我看不懂的奇迹。” “我们之间,不谈人情,谈共赢。”陈铭重复着她之前的话,郑重道,“这次,多谢了。” 挂断电话,陈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夜晚清冷的风吹拂在脸上。 他俯瞰着脚下这座沉睡的县城,眼神锐利而深邃。 审计组的调查,是第一支箭,直指钱卫国的贪腐命门。 钱建国那些老工人的民心所向,是第二支箭,代表着大义和民意。 而华美科技这份即将到来的投资意向书,就是最关键的第三支箭! 它将彻底击碎钱卫国等人“保住铁饭碗”的谎言,为那三千名彷徨的工人,指出一条全新的,充满希望的活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陈铭知道,这股“东风”,就是即将抵达平江县的,由市里牵头的那支联合审计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 镜头猛然拉远,穿透夜幕。 在通往平江县的高速公路上,一列挂着公务牌照的黑色轿车,正组成一支沉默而威严的车队,撕裂黑暗,风驰电掣。 大战,将至。 第97章 铁壁与软钉 平江县的天,像是被一层看不见的阴云笼罩着。 一支由数辆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县公安局警车的引导下,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平江纺织厂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 没有警笛,却带着比警笛更令人窒息的威压。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是一群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为首一人,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市审计局那位以“铁面阎王”著称的副局长,高强。 早已等候在此的纺织厂厂长李鬼,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他是钱卫国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此刻得到了死命令,表面功夫要做得滴水不漏。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市局的领导们莅临指导工作!”李鬼的身后,还站着一排被他临时凑起来的中层干部,手里甚至还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 这番过分热情的场面,让高强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他没有跟李鬼握手,只是冷冷地点了点头。 “李厂长,客套话就免了。”高强的声音,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干硬而冰冷,“我们是来审计的,不是来观光的。请立刻为我们准备一间办公室,另外,把纺织厂近三年的所有财务账本、采购合同、销售记录,全部封存,送到我们面前。” 雷厉风行,直插要害! 李鬼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恭敬的笑。 “没问题!高局长,我们绝对全力配合调查!还我们纺织厂一个清白!”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然而,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审计组被安排进了一间还算宽敞的会议室,但当他们提出要账本时,第一个“软钉子”如期而至。 “哎呀,真是不巧!”一名财务科的副科长满脸歉意地跑进来汇报,“高局长,我们存放原始凭证的仓库,上个月管道漏水,最底下那几箱一六年的账本,全给泡烂了,字迹都模糊了……” 高强的脸色沉了下来。 “那就先把没泡烂的拿来!” 半小时后,几名工人吭哧吭哧地抬来了十几箱账本。 但紧接着,第二个“软钉子”又来了。 “高局长,负责保管关键印鉴和合同副本的会计,上周刚休了产假回老家了。”李鬼搓着手,一脸为难,“她那个保险柜的钥匙,只有她自己有,我们……我们也不敢砸啊!” 高强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审计组的成员们只能先从现有的账本开始查起。 然而,一连三天,他们一无所获。 这些被送来的账本,做得天衣无缝,干净得像刚出厂的白纸。每一笔流水,每一张发票,都对得上号,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审计组陷入了一种“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憋屈境地。 他们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鬼,但就是抓不到鬼的影子。 账本上的阻力只是第一步,紧接着,是来自“群众”的人身骚扰。 审计组的成员在工厂食堂吃饭,总会有那么几个衣衫褴褛的老工人,“恰好”端着餐盘凑过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 “各位领导,你们行行好,别查了!厂子要是倒了,我们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我们都在这干了一辈子,除了纺纱,啥也不会啊!你们这是要砸我们的饭碗啊!” 更有甚者,当审计组的人员下车间走访时,总会发生各种“意外”。 不是“不小心”被飞溅的机油弄脏了衣服,就是被引到一条堆满杂物的死胡同里,转半天都出不来。 这些手段虽然上不了台面,却像无数只苍蝇,嗡嗡地围着你,让你心烦意乱,不胜其扰。 与此同时,一场针对陈铭的舆论反扑,也在县城里悄然展开。 “听说了吗?市里派人来查纺织厂,查了一个礼拜,屁都没查出来!” “我就说嘛,厂子根本没问题,都是那个新来的陈主任,为了捞政绩,在那瞎折腾!” “年轻人就是想一出是一出,把几千工人的饭碗当儿戏,这种人怎么能当领导?” 谣言像病毒一样,在茶余饭后迅速扩散,矛头直指陈铭。 县电视台,宋佳的办公室。 她听着电话里朋友传来的风言风语,急得柳眉倒竖。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陈铭的电话。 “陈铭!现在外面的谣言传得很难听,都说你是在无事生非!”宋佳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我可以通过电视台写一篇内参,或者找市里的朋友帮忙发声,必须把这个势头压下去!” 电话那头,陈铭的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别急。” 他只说了两个字。 “宋大记者,稍安勿躁。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现在风浪越大,最后浪潮退去时,大家才能看得更清楚,到底是谁在裸泳。” 这份镇定自若,这份洞悉一切的从容,透过电流清晰地传了过来。 宋佳愣住了。 她满腔的焦急和担忧,仿佛被这平静的话语瞬间抚平。 她不明白陈铭的底气从何而来,但她选择相信。 因为这个男人,从未让她失望过。 一周时间,转瞬即逝。 审计组的工作,依旧停留在原地,毫无进展。 在纺织厂的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铁面阎王”高强将一份毫无内容的调查日报,狠狠地摔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从业二十年,查过无数大案要案,从没见过如此顽固、如此滴水不漏的系统性对抗! 对方就像一个滚刀肉,油盐不进,让你所有的雷霆手段,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他大发雷霆,却又一筹莫展。 审计工作陷入僵局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县里。 所有之前还在观望的人,此刻都认为,陈铭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县政府一间隐秘的会客室里,常务副县长钱卫国正悠闲地品着上好的龙井。 他的几个亲信围坐一圈,脸上都带着得意的笑容。 “还是钱县您高明啊!一个‘拖’字诀,就把那个什么‘铁面阎王’给彻底困死了。” “那个陈铭,到底还是太年轻,以为拿到县长的支持,就能在平江县为所欲为?太天真了!” 钱卫国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尽在掌握的冷笑。 “年轻人沉不住气,有点小聪明就想翻天。” 他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道。 “想跟我斗?他还嫩了点!” …… 县长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县长看着桌上那份来自审计组,几乎是空白的进度报告,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当初力排众议,将陈铭这个年轻人推到台前,甚至不惜动用自己的关系,请来了市审计局这把利剑。 他赌上的,是自己初来乍到,尚未稳固的政治声望。 可现在,这把剑,似乎被对方用一堵看不见的墙,给死死地挡住了。 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 还是说,平江县这潭水的深度,远超自己的想象? 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终停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那台红色的电话机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拿起话筒,打给陈铭,问一问他到底还有没有后手。 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却猛然停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疑虑,涌上心头。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陪着陈铭,进行了一场过于冒险,甚至有些不切实际的政治豪赌。 犹豫再三,县长最终还是缓缓地,放下了手。 第98章 风雨欲来 县政府招待所,规格最高的牡丹厅。 一场隐秘而得意的庆功宴,正在进行。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几位核心干将,财政局长、国资办主任等人围坐一堂,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脸上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快意。 “我早就说过,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财政局长喝得满脸红光,得意地敲着酒杯,“那个陈铭,以为得了县长的青眼,就能在平江县横着走了?他也不打听打听,这平江姓什么!” “可不是嘛。”国资办主任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嘲讽,“一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就想动纺织厂这块蛋糕?他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 “现在好了,市审计局那个‘铁面阎王’,被李鬼他们用烂泥糊了一身,一个礼拜了,连个屁都没查出来。我听说啊,县长都顶不住压力了,市里都有领导打电话来‘关心’咱们平江的稳定问题了!” “哈哈,等审计组灰溜溜地一走,我看钱县怎么收拾他那个‘农业产业化办公室’!我看呐,这办公室开张没俩月,就该关门大吉了!” 幸灾乐祸的笑声在包厢里回荡,这些话语,如同长了腿的毒虫,迅速从酒桌上爬出去,钻进了县城大大小小的干部圈子里。 一股“陈铭即将倒台”的舆论氛围,在短短半天之内,便已然成型。 …… 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曾经门庭若市的办公室,此刻变得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到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一些之前削尖了脑袋想来“烧香拜佛”的科局级干部,现在路过门口,都恨不得绕着走,生怕和这个即将失势的单位沾上一点关系。 办公室内部,气氛同样压抑。 除了林薇、孙毅等少数几个核心成员,那几个被陈铭收服的“老油条”,此刻也开始人心浮动。 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埋头工作,而是时不时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不安与揣测,看向陈铭的目光也变得躲躲闪闪。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 这便是体制内最真实,也最残酷的生态。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县府办的一位副主任探头进来,脸上挂着一副“为你着想”的热情笑容。 此人是典型的墙头草,之前对陈铭毕恭毕敬,此刻却换了一副前辈的姿态。 “陈主任,忙着呢?” 他自来熟地走进办公室,径直来到陈铭桌前。 陈铭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外界的风雨。 “是刘主任啊,快请坐。” 他亲自给对方倒了一杯热茶。 那位刘副主任接过茶杯,却没有喝,而是语重心长地压低了声音。 “陈主任,你年轻,有冲劲,这是好事。但有时候啊,也要学会审时度势,不能一条道走到黑。” 他看了一眼四周,意有所指地继续说道:“纺织厂的情况,复杂得很。现在审计组那边迟迟没有进展,县里上上下下,风言风语的不少。我呢,是把你当自己人,才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听我一句劝,识时务者为俊杰。趁现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主动去找钱副县长,服个软,认个错。钱县长大人有大量,看在县长的面子上,或许还能保住你现在这个位子。” 他这番话,看似是“好心”劝解,实则是在进行最后的试探和施压。 陈铭听完,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直到看得刘副主任心里有些发毛。 “多谢刘主任关心。” 陈铭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凉了,我给您续上。” 他没有反驳,没有解释,更没有愤怒,只是用一种最平淡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 刘副主任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他感觉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憋闷。 他讪讪地笑了笑,找了个借口,灰溜溜地走了。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每个人的心思,都变得更加复杂。 傍晚,下班时间已过。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最后,只剩下陈铭和林薇。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将整个办公室笼罩在一片沉默的阴影里。 林薇没有走,她像往常一样,默默地为陈铭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又重新为他泡上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听到了太多,心里早已急得如同火烧。 但她看着陈铭依旧平静沉稳的侧脸,那份焦急,却又奇迹般地慢慢平复下来。 她走到陈铭身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用一种近乎呢喃,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轻声说道。 “主任,不管别人怎么说。” “我都相信你。”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动的辩解,只有一句最简单,最纯粹的信任。 这句话,像一道温暖的溪流,淌过陈铭那颗早已被两世风霜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 他转过头,看着女孩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 他没有解释自己那环环相扣的计划,也没有透露自己早已准备好的王牌。 他只是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半空,却又停住,最后只是温和地笑了笑。 “放心。”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天,塌不下来。”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这份在惊涛骇浪中的镇定,这份在四面楚歌下的从容,让林薇彻底安下心来。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 就在这时,陈铭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发出了一阵急促而刺耳的铃声。 在这寂静的办公室里,这铃声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道催命符。 陈铭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平静地拿起了话筒。 电话那头,传来县长那经过刻意压制,却依旧难掩严肃与疲惫的声音。 “陈铭同志。” “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们必须谈谈了。” 话音刚落,电话便被挂断,只留下一阵冰冷的忙音。 这通电话,像是一道惊雷,在县政府大楼的上空炸响。 所有还没离开的、竖着耳朵关注着这边动静的人,心中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县长顶不住压力,这是准备“弃车保帅”了!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钱卫国的耳朵里。 他正在办公室里悠闲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君子兰,听到这个消息,他修剪的手没有丝毫停顿,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他甚至还轻轻哼起了小曲。 他知道,自己全面的胜利,马上就要到来了。 农业产业化办公室里。 林薇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紧张地看着陈铭,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陈铭却缓缓地站起身,神色平静地将西装外套的领子,仔细整理了一下,仿佛只是要去参加一个再也正常不过的会议。 他冲着满脸担忧的林薇,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 “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推开办公室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迎面,他遇到了几位之前还对他笑脸相迎、称兄道弟的同僚。 此刻,那些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他一般,纷纷低下头,或者转过脸去,假装在看走廊墙上的宣传画,脚步匆匆地与他擦肩而过。 陈铭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半分变化。 他就这样,一个人,穿过这条写满了人情冷暖的走廊。 从容地,坚定地,走向那扇在所有人看来,即将决定他政治命运的,县长办公室的大门。 第99章 王牌天降! (时间回到接到电话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审计工作陷入僵局的消息,就像一团无形的瘴气,在短短一天之内,便弥漫了整个平江县政府大院。 各个办公室里,那些平日里埋头于文件和茶杯的干部们,此刻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市审计局那个‘铁面阎王’,在纺织厂被困了一个礼拜,账本都查不明白,灰头土脸的。” “我就说嘛,那个新来的陈主任还是太年轻,牛皮吹得震天响,以为拿到了县长的尚方宝剑就能为所欲为?结果怎么样,一头撞在钱副县长这块铁板上了吧!” “可不是,想一口吃个胖子,结果把自己给噎着了。这下好了,政绩没捞到,反而惹了一身骚,看他怎么跟县长交代!” 幸灾乐祸的揣测,夹杂着“果然如此”的论断,在走廊里,在食堂里,在每一个角落里发酵。 一股“陈铭即将失势”的舆论,已然成型。 …… 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曾经被视为县府新贵的办公室,此刻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孙毅和赵静等人虽然依旧在埋头工作,但紧锁的眉头和时不时望向主任办公室的担忧眼神,暴露了他们内心的焦灼。 外面的风言风语,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唯有主任办公室的门,始终紧闭着。 林薇端着一杯新泡好的热茶,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陈铭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在一张白纸上从容不迫地勾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他无关。 他那份镇定自若的气度,像一根定海神针,让林薇那颗被流言搅得纷乱不已的心,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主任,喝茶。”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陈铭手边,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了声音,用带着一丝颤音的语气说道。 “刚才……县长办公室的秘书打电话过来,说县长下午想找您谈谈。”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终于在平静的湖面上,砸出了一圈涟漪。 这意味着,连县长这位最大的靠山,也开始顶不住压力了。 陈铭闻言,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女孩那双写满了担忧的清澈眼眸,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 “知道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该来的,总会来。” 他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空,眼神深邃,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关键的时刻。 这份极致的冷静,与外界的风言风语,形成了最强烈的反差。 …… 下午两点半。 就在县政府大院所有人都认为陈铭的政治前途已经岌岌可危的时候。 一辆挂着省城牌照的黑色奥迪A6,在一众老旧的桑塔纳和捷达之间,显得格外醒目。 它没有在传达室停留,而是径直、平稳地驶入大院,最终停在了县政府主楼的门口。 车门打开。 走下来的是两名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人。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与这座县城格格不入的干练与专业。那不是体制内干部常见的威严,而是一种属于顶级精英的,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 其中一人手里,还提着一个带有密码锁的银色金属公文箱。 两人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好奇目光,径直走进大楼,目标明确地走向县长办公室所在的三楼。 “两位同志,请问你们找谁?有预约吗?” 县长秘书在办公室外间拦住了他们,语气虽然客气,但带着一丝惯常的审视。 为首的年轻人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一张制作精良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 “我们是省城天恒律师事务所的,受我们客户的委托,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亲手递交给贵县县长。” 他的声音平静而疏离。 当县长秘书看到名片上“天恒律师事务所”那几个烫金大字,以及“高级合伙人”的头衔时,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天恒律所! 那可是全省最顶尖的商务律所,服务的客户非富即贵,等闲的市领导都未必能请得动他们! 秘书脸上的审视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恭敬。 “原来是天恒的律师,请稍等,我立刻通报!”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转身就要去敲门。 “不必了。”另一个提着箱子的年轻人开口道,“我们不进去。这份文件,请您务必亲手交给县长。我们的任务,是确认文件安全送达。” “我们会在这里等候,直到县长确认收到为止。” 整个过程,充满了严谨的仪式感和不容置喙的专业性,让这只公文箱的份量,显得愈发神秘而沉重。 …… 县长办公室。 县长正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 桌上,是审计组那份几乎空白的进度报告。 耳边,是市里领导打来电话时,“关心”平江稳定大局的弦外之音。 他正在为下午如何与陈铭谈话而头疼。 是该鼓励他继续顶住压力,还是让他暂时退一步,避一避钱卫国的锋芒? 自己当初力排众议,将宝押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难道真的过于冒险了? “笃笃笃。” 秘书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县长,外面有省城天恒律所的人,送来一份给您的紧急文件。” 秘书将那个看起来就分量十足的加密文件袋,双手呈了上来。 “天恒律所?” 县长眉头一皱,满心疑惑地接了过来。他最近并没有和任何省城的大企业或律所有过接触。 他狐疑地撕开了密封条,抽出了里面的文件。 下一秒,他的目光,就彻底凝固了。 镜头仿佛被无限放慢。 县长脸上的表情,在短短几秒钟内,上演了一场堪称惊心动魄的剧变。 从最初的疑惑,到看清标题时的凝重。 再到看见落款公章时的震惊。 当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投资金额那一栏时,震惊已经化为了彻彻底底的,不可思议! 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拿着文件的手,甚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开始微微颤抖! 仿佛特写镜头一般,纸上的内容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文件最上方,是几个鲜红加粗的黑体大字—— 【投资意向书】 而在文件的最下方,一个鲜红的,带着国徽标志的公章,刺眼夺目。 【华美科技有限公司】 更让他心脏狂跳的,是意向投资金额那一栏里,那个足以让任何一个县级主官都为之疯狂的数字—— 【数亿元人民币】! 狂喜! 无与伦比的狂喜,如同一股炙热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连日来所有的压力、疑虑与烦躁! 县长手握着这份文件,就像握住了一枚足以扭转整个战局的核武器!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所有的疲惫和犹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猛虎出笼般的锐利与昂扬战意!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把抓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内线电话机,对着话筒,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力量与决断的声音,沉声说道: “接陈铭同志!” “让他立刻到我办公室来!” 第100章 最高密谋! 县长办公室的门,在陈铭身后被轻轻推开。 走廊里那些或躲闪、或复杂的目光,瞬间被隔绝在外。 与外界的冰冷截然相反,办公室里,气氛热烈得像一团火。 新任县长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大班椅后,而是快步迎了上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欣赏。 这是一种完全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情绪。 “咔哒。” 县长甚至亲自反手,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锁上了。 这个小小的动作,瞬间将这次谈话的私密性和重要性,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废话,而是将桌上那份足以改变平江县格局的投资意向书,郑重地递到陈铭手中。 他的手掌,重重地拍在陈铭的肩膀上,眼神灼热,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 “好样的!” 这三个字,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表扬,都更有分量,也更具冲击力! 它代表着一位县级主官,对自己最信任的下属,最彻底的肯定! 陈铭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几分钟前,他离开自己办公室时的场景。 林薇快步跟上来,仔细地为他整理好略有些褶皱的西装衣领,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有满满的信任与鼓励。 “主任,我相信你。”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温暖的溪流,让他那颗早已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心,变得无比安定。 陈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投资意向书,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份招牌式的平静。 仿佛这份足以让任何人都欣喜若狂的“王牌”,本就在他的计算之中。 “县长,您先别激动。” 他将文件放回桌上,平静地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份投资意向书,只是我们反击的开始。” 县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铭。 “说下去!” “这次招商,我并没有动用官方渠道。”陈铭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我通过一个在省城做生意的朋友,也就是樱桃项目的合作伙伴秦雅,联系上了这家华美科技。” “然后,我以一个行业观察者的名义,为他们量身定做了一份关于‘利用传统纺织工业基地,转型智能化生产线’的深度策划案。” 陈铭将自己利用金手指的“先知”,巧妙地包装成了基于现实的“深度行业洞察”。 “这份策划案,精准地切中了他们公司下一步的战略扩张方向,也解决了他们一直头疼的熟练产业工人储备问题。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 县长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的欣赏,已经逐渐转变为一种更深层次的倚重。 他原本以为,陈铭只是运气好,或者人脉广。 可现在他才明白,这根本不是运气,而是一场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精准狙击! 这个年轻人的可怕之处,不仅在于他能招来商,更在于他那洞悉全局、掌控节奏的恐怖能力! “至于审计组那边……”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我之前就跟高强副局长私下通过气,让他不必急于求成。” “我们要做的,就是故意让他们‘陷入僵局’,就是要让钱卫国和他的派系,以为他们的铜墙铁壁起了作用,以为我们已经黔驴技穷。” “人,只有在最得意、最放松的时候,才会暴露出最致命的破绽。” “我们要的,就是在他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庆功宴上,掀翻他们的桌子!” 一番话,掷地有声。 县长只觉得一股热血从心底直冲头顶! 酣畅淋漓! 原来,自己这几天的憋屈和压力,全都在这个年轻人的算计之内!他不仅是在做事,他是在做局! 一个将所有人都囊括其中的,惊天大局! “好!好一个做局!”县长猛地一拍大腿,心中所有的疑虑和烦躁,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原本还在思考,是该让陈铭暂避锋芒,还是继续顶住压力。 现在看来,自己的格局,还是小了! “陈铭,你觉得,”县长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如鹰,“我们还需要再等审计结果吗?” 陈铭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不等了。” “夜长梦多。”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钱卫国现在一定以为,您找我来,是要‘弃车保帅’。他现在,恐怕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品茶听曲,等着看我的笑话。” “这,正是我们掀开底牌,发动总攻的最好时机!” 县长眼中的战意被彻底点燃。 “你的计划是什么?” “很简单。”陈铭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整个棋盘的核心。 “马上通知下去,召开县委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关于平江纺织厂改革方案的最终决议!” “在会上,我们要让钱卫行把他所有的‘哭穷’、‘维稳’、‘历史遗留’这些陈词滥调,把所有攻击我们的炮弹,全都打光!” “然后……” 陈铭的目光,落在那份红章刺眼的投资意向书上,声音变得冰冷而锋利。 “再由您,亲自将这份文件,扔到他们所有人的脸上!” “一锤定音!”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县长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年轻人,心中涌起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激赏。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击了。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治上的围猎! 他缓缓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最终停在陈铭面前。 他做出了一个让陈铭都感到微微意外的决定。 “这个方案,我完全同意。” “不仅如此,”县长看着陈铭,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道,“常委会上的具体反击,你来主导,我给你压阵!” 这已经不是授权了。 这是一种近乎“托付”的,最高级别的政治信任! 这意味着,从这一刻起,县长已经将陈铭,真正视为自己在这盘棋局中,最重要、最核心的政治盟友,甚至是自己未来的接班梯队! 陈铭的心中,也涌起一股久违的激荡。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保证完成任务!” 密谈结束。 当陈铭重新打开那扇厚重的门时,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他的身上,驱散了所有的阴霾。 他没有理会走廊里那些再次投来的,充满惊疑和揣测的目光,径直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路上,他拿出手机,找到宋佳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过去。 “准备好,见证一场大戏。” 几乎是秒回。 “我的摄像机,已经饥渴难耐了。” 寥寥数字,尽显默契。 陈铭微微一笑,将手机放回口袋,推开了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门。 他迎着林薇那关切询问的目光,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 “放心。” “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就在陈铭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县委办公室的电话,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响起。 一则简短而有力的通知,如同一道惊雷,迅速传遍了整个县政府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通知:明日上午九点,县委将召开紧急常委会,专题研究平江纺织厂改革及未来发展问题。所有常委,务必准时出席!” 消息一出,整个大院瞬间暗流涌动。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他们知道,在经历了长达一周的压抑和对峙后,那场决定平江县未来格局,决定无数人政治命运的终极对决,终于要到来了! 第101章 最后的狂欢 县委办公室关于召开紧急常委会的通知,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激起了整个平江县权力核心的层层涟漪。 但当这则通知送到常务副县长钱卫国手上时,他办公室里的气氛,却非但没有半点紧张,反而弥漫着一股即将收获的轻松与快意。 钱卫国靠在自己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文玩核桃,嘴角挂着一抹洞悉一切的轻蔑笑容。 财政局长和国资办主任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脸上同样是心照不宣的得意。 “钱县,这跟咱们预料的一模一样啊!”财政局长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奉承,“县长顶不住了!这常委会,哪是研究什么改革方案,分明就是一场对陈铭的‘公审大会’!” “可不是嘛。”国资办主任接过话头,身体舒服地陷进沙发里,“审计组那边一无所获,市里领导又打电话来施压,舆论对那个姓陈的小子也极为不利。县长现在是骑虎难下,除了丢车保帅,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钱卫国缓缓停下手中的核桃,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眼皮,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位心腹干将,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你们只说对了一半。” “县长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把陈铭提拔起来,是想把他当成一把刀,来撬动我们平江这块铁板。现在刀断了,他当然要扔掉。” “但同时,他也要脸面。直接认输,他拉不下这个脸。所以,他才要拉上整个常委会,搞一个集体决策。这样一来,否决纺织厂的改革方案,就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县委常委们的集体决议。他既解决了麻烦,又保全了面子。” 一番话,说得入木三分,让财政局长两人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的钦佩又深了几分。 “高!实在是高!”财政局长竖起大拇指,“钱县您把县长的心思,真是揣摩得透透的!” 钱卫国淡淡一笑,享受着这种运筹帷幄的快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县政府大院的景象,语气变得森然。 “所以,明天的常委会,不光是对陈铭的审判,更是我们发动总攻的号角!” 他转过身,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开始分派任务。 “老张,”他看向财政局长,“明天会上,你第一个发言。就一个字,哭穷!把县财政的家底掰开了揉碎了讲,告诉所有人,我们平江县的财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起任何不切实际的折腾!” “明白!”财政局长重重点头。 “老李,”他又看向国资办主任,“你的任务,是强调风险。就咬死一点,陈铭那个所谓的‘盘活’方案,风险巨大,流程不合规,一旦失败,将造成巨额国有资产的流失!这个责任,谁也担不起!” “放心吧钱县,稿子我早就准备好了,保证让他们哑口无言!”国资办主任拍着胸脯保证。 钱卫国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而我,要从政治的高度,给他最后一击。”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我要告诉所有人,他陈铭,年纪轻轻,好大喜功,工作作风浮夸!为了个人政绩,不顾平江稳定发展的大局,在全县干部群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这一次,我们不光要让他的方案彻底流产!” 钱卫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厉。 “我还要借这个机会,把他从农业产业化办公室主任的位置上,彻底拿掉!让他滚回乡镇去!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敢在平江这片地界上跟我掰手腕?!”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县城最高档的“牡丹楼”天字号包厢内,一场提前召开的庆功宴,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 钱卫国派系的核心成员悉数到场,名贵的茅台酒已经空了好几瓶,每个人的脸上都因为酒精和兴奋而泛着红光。 “我提议,我们大家共同敬钱县一杯!” “祝贺钱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彻底扫清了咱们平江县的歪风邪气!” “哈哈,等明天常委会一开完,看那个姓陈的小子还怎么狂!我估计他连办公室的门都不敢出了!” “何止是不敢出,我听说钱县已经想好了,要把他发配到水库管理站去喂鱼!那才叫一个大快人心!” 吹捧声、恭维声、幸灾乐祸的笑声,混杂着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在奢华的包厢里回荡不休。 钱卫国喝得满面红光,他意气风发地挥着手,仿佛整个平江县的未来,都已尽在他一人的掌握之中。 他甚至已经开始和身边的人,公开讨论起陈铭倒台后,农业产业化办公室主任这个炙手可热的位置,该安排哪一个自己人去接任。 一片喧嚣与狂热之中,没有人注意到,钱卫国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 陈铭的宿舍里,灯光明亮而安静。 他刚刚结束和秦雅的通话。 电话里,秦雅用她那惯有的,带着几分慵懒和调侃的语气说道:“陈大主任,我可都听说了,你的对手们正在牡丹楼摆庆功宴呢,指名道姓地要办你。你这边压力大不大呀?” 陈铭当时只是轻笑了一声,对着电话,平静地回了一句。 “让他们多喝点。” “断头饭,应该吃好一点。” 寥寥数语,尽显默契,也透着一股让秦雅都感到心惊的绝对自信。 ……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 众人簇拥着已经有了七八分醉意的钱卫国,从牡丹楼里走了出来。 在走廊上,他们恰好遇到了另一位出来应酬的县委常委。此人是典型的中立派,平日里谁也不得罪。 看到钱卫国一伙人,那位常委本想笑着点点头就错身而过。 钱卫国却借着酒劲,大着舌头,一把揽住了对方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对方一个趔趄。 “老……老王!”钱卫国满嘴酒气地喷在对方脸上,声音大得整个走廊都能听见,“明天……明天的常委会,你可得睁大眼睛看好了!” 他得意洋洋地拍着对方的肩膀,仿佛在传授什么天大的秘诀。 “看哥哥我,怎么给某些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的小年轻……好好地,上一课!” 那名常委的脸上,笑容瞬间变得无比尴尬,他挣扎着,却又不敢太过用力,只能连声附和:“是是是,向钱县学习,向钱县学习……” 这充满优越感和掌控欲的宣言,在钱卫国和他的党羽听来,是胜利的凯歌。 可在已经知晓部分内情的读者(上帝视角)听来,却充满了浓浓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讽刺意味。 将期待打脸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推向了顶峰。 酒宴散场,钱卫国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和志得意满的快感,回到了自己装修考究的家中。 他没有立刻去睡,而是站在玄关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久久地审视着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虽然眼角已经有了皱纹,双眼却依旧精光四射,充满了权力的光泽。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明天常委会上,陈铭面如死灰、被当众剥夺一切的狼狈模样。 他轻蔑地嗤笑一声,带着几分醉意,低声自语。 “跟我斗?” “你还嫩了二十年!” 话音落下,画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切换。 县政府那间小小的单身宿舍里。 陈铭正坐在灯下,神情平静地,用一块柔软的绒布,仔细擦拭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窗外的夜色,浓郁如墨。 室内的灯光,清冷如水。 他擦拭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某种独特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擦拭眼镜,而是在擦拭一柄即将在黎明时分出鞘的,绝世名刀。 镜片被擦得一尘不染,在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冰冷而锋利的光。 强烈的动静对比,无声地宣告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已然箭在弦上。 暴风雨,即将来临。 第102章 决战序章! 黎明时分,天色青灰。 当第一缕微光刺破平江县城的晨雾时,县政府大院里还是一片寂静。 只有清洁工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响,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一切都和往常的清晨,没有任何不同。 但当时间一分一秒地接近上班的时刻,一种无形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开始在这座权力大院的每一个角落里悄然弥漫。 今天,将召开县委紧急常委会。 这个消息,在昨天下午,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院。 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普通的会议。 这是一场决定平江县未来权力格局的终极对决。 是一场对新贵陈铭的公开审判,也是一场对旧势力钱卫国的权威加冕。 陆陆续续赶来上班的干部们,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他们彼此之间很少交谈,只是在走廊里擦肩而过时,用眼神交换着只有体制内的人才能读懂的复杂信息。 有揣测,有观望,有担忧,也有幸灾乐祸。 每一个人的神经,都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被绷紧到了极致。 空气里,再也闻不到往日清晨的闲适,只剩下一种山雨欲来前的,令人窒息的凝重。 …… 上午八点四十分。 一辆黑色的奥迪A6,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地驶入大院,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主楼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车牌号,平江0002。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的专车。 司机小跑着下车,恭敬地拉开车门。 钱卫国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容光满面。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充满掌控力的微笑。 他没有急着上楼,而是在楼前站定,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大院。 那眼神,像是一位即将加冕的国王,在巡视着自己即将彻底收入囊中的领地。 “钱县早!” “钱县,早上好!” 沿途遇到的干部,无论是哪个派系的,都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向他问好。 钱卫国微笑着点头回应,显得格外亲切。 但当他看到自己派系的核心成员时,他的眼神就会多停留一秒,嘴角那抹笑意也会变得更加意味深长。 一个眼神,一个点头。 无声之间,便完成了信心的传递和胜利的宣告。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 平江县的天,没有变。 他钱卫国,依然是这座县城里,那个说一不二的“常务副”。 任何试图挑战他权威的年轻人,都将被碾得粉身碎骨。 …… 与此同时。 陈铭的单身宿舍里。 林薇正在细心地为陈铭整理着今天要去会场的文件。 每一份文件都用燕尾夹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页脚都对得没有一丝偏差。 陈铭安静地吃完了桌上的早餐,一杯牛奶,两片面包。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只穿了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白色衬衫和一件深蓝色的干部夹克,干净,利落,却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都准备好了。”林薇将整理好的文件袋递给他。 陈铭接过,点了点头。 “走吧。” 在他即将出门的那一刻,林薇却忽然快步上前,伸出素白的小手,仔细地为他抚平了衣领上一点微不可见的褶皱。 她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条件的,甚至带着几分盲目的信任。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陈铭读懂了她眼中的一切,他那颗早已准备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安定。 他对着女孩,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放心。” 两个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有力量。 他没有让办公室的司机来接。 而是独自一人,走出了宿舍楼,迎着清晨的阳光,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朝着县委大楼的方向步行而去。 他的步履稳健而有力,仿佛不是要去赴一场决定生死的鸿门宴。 而只是去参加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工作例会。 …… 县委大楼,三楼。 常委会会议室外的走廊,狭长而安静。 走廊的尽头,就是那扇决定着平江县无数人命运的,厚重的红木大门。 当陈铭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一端时,另一端,钱卫国的身影,也恰好出现。 两人,在这里不期而遇。 走廊里所有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钱卫国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几名心腹也立刻停下,识趣地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钱卫国双手背在身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着陈铭。 他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掉入陷阱,却还不自知的猎物。 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凑到陈铭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年轻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神里的优越感几乎要溢出来。 “今天,就当是给你这短暂的政治生涯,上一堂终生难忘的课。” 这是最后的通牒。 也是胜利者对失败者,最赤裸的宣判。 说完,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陈铭一眼,就准备转身,享受着这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然而。 陈铭的反应,却让他所有的预设,都落了空。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陈铭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像一潭古井,波澜不惊。 甚至,在那平静的深处,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 他微微颔首,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钱副县长,请。” 这种极致的平静,这种彻底的无视。 是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的蔑视! 钱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铆足了劲,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小丑,滑稽,又无比憋屈。 就在这时,其他的常委们开始陆续抵达。 他们看到走廊上对峙的两人,表情各异,但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进了会议室。 很快,走廊里只剩下了陈铭和钱卫国两人。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就在他们面前。 门内,是决定命运的战场。 钱卫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重新恢复了那份胜券在握的姿态。 他最后看了陈铭一眼。 那眼神,是猛虎看到猎物时,即将扑杀的得意与凶狠。 而陈铭,也恰好抬起眼帘,回望着他。 那眼神,平静,淡漠,却又锋利如刀。 像一个等待了许久的猎人,终于看到那头最肥硕的猎物,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早已布好的绝杀陷阱。 第103章 序幕拉开! 钱卫国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卯足了劲,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小丑,滑稽,又无比憋屈。 他预想过陈铭所有的反应,愤怒、不甘、惊慌、色厉内荏……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极致的平静,这种彻底的无视! 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钱卫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那股无名火,重新恢复了那份胜券在握的姿态。 他最后阴冷地剐了陈铭一眼,那眼神,是猛虎看到猎物时,即将扑杀的得意与凶狠。 随即,他不再停留,猛地一甩手,转身推开了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 他要进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整以暇地,欣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转动声,又缓缓合拢。 门内那短暂泄出的一丝光亮和人影,瞬间被隔绝。 狭长的走廊里,只剩下了陈铭一个人。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暗流涌动,都消失了。 陈铭没有立刻推门进去。 他站在那扇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红木大门前,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推门,而是伸出手指,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普通干部夹克的衣领。 动作很轻,很慢。 仿佛即将要参加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政治绞杀,而是一场无比庄重的典礼。 他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前世今生,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纷至沓来。 有前世在廉租房里,伴着冷雨孤独死去的绝望;有被赵月母女当众羞辱的难堪;有在乡镇里被王海涛、马国强之流肆意打压的憋屈。 但更多的,是重生以来的一幕幕。 是清溪镇冰雹过后,李大山老支书和乡亲们那发自内心的感激与敬畏。 是樱桃项目成功后,果农们脸上绽放出的,那种最质朴的丰收喜悦。 是纺织厂废墟里,钱建国总工那句“只要机器还在转,这个厂就还没死透”的嘶哑呐喊。 是林薇为他整理衣领时,那双清澈眸子里,不带丝毫杂质的,满满的信任。 更是县长将那份投资意向书交到他手中时,那句“好样的”背后,所托付的千钧重担! 所有的画面,最终都定格在了平江纺织厂那数千名下岗工人期盼、迷茫而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眼神上。 陈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战,他不是为自己而战。 他为那些被时代抛弃,却仍在挣扎求生的人们而战。 为那些真正做事,却被投机者打压的人们而战。 为所有相信他,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人们而战!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清澈如水、坚硬如钢的平静。 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掌,轻轻搭在了那冰冷而厚重的黄铜门把手上。 没有丝毫犹豫。 用力,推开! “吱呀——” 随着一声比刚才更加悠长的轻响,门内那个决定平江县权力格局的世界,终于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展开。 明亮,肃杀。 长条形的椭圆会议桌,擦得一尘不染,倒映着天花板上明亮的灯光。 十几位平江县真正的权力核心,县委常委们,已经悉数落座。 在他推开门的那一瞬间。 “唰——!” 所有人的目光,仿佛经过了演练一般,齐刷刷地,如同一道道探照灯,聚焦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或审视,或好奇,或同情,或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然后凝固成了实质。 压抑得,能清晰地听到某些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和笔尖无意识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陈铭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神情威严,目光沉静的县长。 他看到了坐在县长左手边,满脸轻蔑与嘲弄,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常务副县长钱卫国。 他还看到了纪委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这些平日里只能在新闻上看到的面孔,此刻都化作了一张张真实而复杂的表情。 面对这一切。 陈铭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松开门把手,任由那扇厚重的门在身后悄然关闭,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哒”轻响,像是为这场决斗,关上了唯一的退路。 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作为列席会议的部门负责人,他的位置,被安排在会议桌最末端的一个角落里,与真正的权力中心,隔着最遥远的距离。 他的步履稳健而有力,皮鞋踩在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他就这样,在平江县所有顶级大佬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过了那段仿佛被无限拉长的距离。 整个过程,他没有低头,没有躲闪。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杆刺破青天的标枪。 那份从容,那份气度,让在场不少见惯了风浪的老牌常委,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察可的异色。 这,真的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终于,陈铭走到了自己的位置前。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先对着主位上的县长,和桌边的所有常委,微微颔首示意,尽足了礼数。 然后,他才轻轻拉开那张红木椅子,缓缓坐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更没有发出一丝因紧张而产生的杂音。 从容得,仿佛他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关乎他政治生命的生死豪赌。 而仅仅只是一次,再也普通不过的工作汇报。 钱卫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陈铭的这种表现,让他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快感,莫名地打了一个折扣。 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失去对剧本的控制。 就在这时。 已经落座的陈铭,将自己带来的文件袋放在桌上,取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整齐地摆放在面前。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穿过长长的会议桌,越过一张张或探究或冷漠的面孔,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钱卫国的脸上。 四目相对。 没有火花四溅,没有怒目而视。 陈铭的眼眸,依旧平静如古井。 他甚至对着钱卫国,微微颔首。 紧接着,在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极其淡然的笑意。 那不是挑衅,更不是示弱。 那是一种,仿佛在看穿了所有迷雾与伪装后,了然于胸的平静。 像一个等待了许久的猎人,终于看到那头最肥硕、最骄傲的猎物,在庆贺着虚假的胜利时,自己一步一步,走进了早已为它准备好的,绝杀陷阱。 钱卫国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一股强烈的不安,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疯狂涌起! 也就在这一刻! “咳咳。” 坐在主位上的县长,清了清嗓子。 他用手对着桌面轻轻一敲。 “咚!” 一声清脆而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开来,仿佛为这场大戏,敲响了开幕的钟声。 县长的声音,威严而沉稳,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开会。” “今天第一个议题,关于平江纺织厂改革方案的最终决议,请相关同志先做汇报。” 随着这声敲响,决战,正式开始! 第104章 常委会上的绝杀令 “咚!” 随着县委书记手中那记沉闷而清脆的敲响,会议室里最后一丝游离的空气,仿佛都被彻底抽空。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了。 一场决定平江县未来权力格局的终极对决,就此拉开序幕。 县委书记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身影上,声音沉稳地宣布:“今天第一个议题,关于平江纺织厂改革方案的最终决议。” “请相关同志,先做汇报。”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陈铭。 按照惯例,作为方案的提出者,理应由他先进行陈述。 然而,陈铭却安坐如山,连一丝一毫要起身的迹象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书记口中的“相关同志”,并不是他。 就在众人感到一丝错愕之际,一个身影,从县委书记的左手边,缓缓站了起来。 常务副县长,钱卫国。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崭新的西装,脸上带着一种程序性的、无可挑剔的严肃表情,对着书记和所有常委微微颔首。 “书记,各位常委,我先说几句。”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瞬间便掌控了整个会议室的节奏。 “纺织厂的问题,是历史遗留问题,更是关系到我们平江县三千多个家庭生计的民生大问题。对待这样的大事,我们必须慎之又慎,任何决策都必须经得起历史和人民的检验!” 他一开口,就直接占据了道德和政治的制高点,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我本人,原则上是支持一切有利于平江发展的改革的。但是!” 钱卫国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他没有看陈铭,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那份方案,像是在审视一件罪证。 “但是,我手中的这份所谓‘破产重组’方案,从程序上,就存在着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瑕疵!” 程序问题! 这四个字一出口,在场不少老牌常委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他们知道,这才是真正内行的杀招。 “根据我们县政府的相关规定,涉及到如此巨额的国有资产处置,必须由国资、财政、审计、法制办等多个部门进行联合评估,出具正式的可行性报告,再提交常委会进行讨论。” 钱卫国的声音不疾不徐,条理清晰得可怕。 “可据我所知,这份方案,完全绕开了这些必要的流程!没有经过国资委的资产评估,没有经过财政局的债务核算,更没有经过法制办的合规性审查!” 他每说一句,手中那支笔的笔尖,就在桌面上重重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像是一柄柄小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同志们,这是什么行为?这是典型的‘一言堂’!是把我们县委的集体决策制度当成了儿戏!是把我们平江县几十年建立起来的工作规矩,当成了一纸空文!” “我请问,这样一份连最基本的程序正义都不具备的方案,我们今天,到底是在讨论什么?我们拿什么来向全县的干部群众交代?!” 一番话,掷地有声。 他没有攻击陈铭一个字,却把陈铭的整个方案,从根基上直接否定。 会议室里,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就连几个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常委,此刻也忍不住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钱卫国的观点。 做完这第一轮程序性的精准打击后,钱卫国并没有坐下。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份程序性的严肃,瞬间被一种痛心疾首的悲悯所取代。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像鹰隼一样锁定了陈铭。 “当然,我们可以说,年轻人有干劲,不拘小节,可以理解。但是,有些‘节’,是不能不拘的!因为那后面,是三千个家庭,是上万人的饭碗!” 他的声音,开始带上了一丝颤音,充满了强烈的情感冲击力。 “同志们,三千个下岗工人,这是什么概念?这意味着三千个家庭的收入来源,一夜之间被彻底斩断!他们的孩子要上学,他们的老人要看病,他们每个月还有房贷要还!” “这份方案里,轻飘飘地写着‘破产’两个字。可对那些在纺织厂干了一辈子,把青春和血汗都献给了平江建设的老工人来说,这两个字,就是天塌了!” “我这几天,寝食难安!我仿佛能看到,他们拿到那份下岗通知书时,脸上那种绝望和无助的表情!” 钱卫国的话,像一记记重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他派系里的几名核心常委,立刻心领神会地跟上了。 统战部长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道:“钱县长说得对啊。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大局。纺织厂一旦处理不好,引发群体性事件,这个政治责任,我们谁都担不起。” 政法委书记也敲了敲桌子,语气严肃:“我补充一点,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已经有部分下岗工人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社会维稳的压力,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我们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们成功地将陈铭的改革方案,描绘成了一场即将引爆平江县的巨大灾难。 将陈铭本人,彻底推到了所有常委,乃至全县人民的对立面! 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已经凝固成了冰。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全部汇聚到了陈铭和主位上的县委书记身上。 在完成了这完美的舆论围剿之后,钱卫国终于露出了他最致命的獠牙。 他脸上的悲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铭,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都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我还有一个疑问。” “这份方案,如此急于推动破产,甚至不惜绕开所有监管程序,到底是为什么?” “据我了解,陈铭同志最近,似乎和一些‘来路不明’的外部资本,走得很近。” “我就想问一句,这么着急地要把我们平江县自己的纺织厂砸烂卖掉,是不是因为,已经和某些人,在外面谈好了价钱?!” 轰——! 这句话,如同一颗炸雷,在寂静的会议室里轰然引爆! 所有人都被这句诛心之言,震得头皮发麻! 这是最致命的指控! 直接将一个经济改革问题,上升到了官商勾结、里应外合、贱卖国有资产的渎职,甚至是腐败犯罪的层面! 这是要将陈铭,一棍子彻底打死! 钱卫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残忍而快意的胜利笑容。 他知道,自己赢了。 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敢于在这种指控面前,还去保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 他最后转向主位上那位从始至终面无表情的县委书记,微微鞠躬,用一种大义凛然的语气,递上了最后的绝杀令。 “书记,基于以上几点,我正式提议!” “第一,立即无条件停止平江纺织厂的破产程序!” “第二,我建议,由县纪委立即牵头,成立专项调查组,对陈铭同志在整个纺织厂改革事件中的所有行为,进行严肃、彻底的调查!” “我们必须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也必须给我们党的纪律一个交代!” 话音落下。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审视、怀疑和巨大的压力,聚焦在了风暴中心的陈铭,和那位依旧看不出喜怒的县委书记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县委书记那只放在桌面上的手,修长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 “笃。” “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终于,他缓缓抬起眼皮,那深沉的目光在钱卫国和陈铭的脸上一扫而过。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 “对于钱卫国同志的提议。” “大家,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吗?” 第105章 一纸定乾坤! 县委书记那句平淡的问话,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会议室的沉寂,被瞬间点燃。 “我同意钱县长的提议!” 政法委书记第一个表态,他用力地敲了敲桌子,脸上满是义正辞严。 “对于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甚至可能存在利益输送的严重问题,我们必须拿出刮骨疗毒的勇气,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附议。” 统战部长言简意赅,但那两个字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稳定是大局,程序是底线。陈铭同志这件事,两个都占了,性质太恶劣。我建议,不仅要查,还要在全县干部体系里进行通报批评,以儆效尤!” 钱卫国派系的核心成员,如同得到了总攻信号的狼群,一个接一个地站了出来。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措辞一个比一个严厉,罪名一个比一个吓人。 从“程序违规”到“破坏稳定”,从“个人主义”到“官商勾结”。 一张由言语编织的,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就这样在所有人的面前,朝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缓缓收紧。 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凝重,而是肃杀。 空气里,充满了刀光剑影般的冰冷寒意。 钱卫国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勾起了一抹近乎残忍的,胜利者的微笑。 他甚至已经开始在脑中盘算,调查组的组长,应该由纪委的哪个副书记来担任,才能最快、最狠地,将陈铭的所有罪名都坐实。 他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那眼神,充满了居高临下的蔑视,和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仿佛在用目光告诉他。 年轻人,游戏结束了。 你短暂而又可笑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 就在钱卫国准备好整以暇地,欣赏陈铭最后那绝望挣扎的丑态时。 一直沉默着,仿佛置身事外的县委书记,动了。 他没有长篇大论地去辩驳。 也没有用任何言语去安抚或斥责。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从面前那个厚厚的黑色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文件。 那动作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的魔力。 所有人的声音,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到了县委书记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 他没有将文件递给任何人。 而是手腕轻轻一抖。 那份薄薄的文件,就像一片被赋予了生命的落叶,轻飘飘地,从主位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越过长长的会议桌。 最终,不偏不倚地,正好滑行到了椭圆形会议桌的正中心。 “啪嗒。” 一声轻响。 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文件封面上,一行加粗加黑的宋体大字,和那枚鲜红刺眼的公章,在天花板明亮的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光芒。 ——《关于华美科技有限公司对平江县纺织厂进行整体收购与技术升级改造的投资意向书》! 县委书记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千斤重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脏上。 “在讨论如何‘追责’之前。” “大家,不妨先看看这份东西。” 全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种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离那份文件最近的,是县委组织部长。 他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犹豫了片刻,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那份文件拿了起来。 他的目光,落在了文件的核心条款上。 当他看到上面那个用大写汉字标注的数字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发出的“嘶”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投资总额:叁亿贰仟万圆整! 组织部长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文件递给了身旁的宣传部长。 宣传部长接过,只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就从疑惑,瞬间变成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文件,开始在常委们手中飞快地传阅。 每一次传递,都像是传递着一颗滚烫的,即将爆炸的炸弹。 每一次传递,都伴随着一声声被强行压抑住,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惊呼。 “三……三亿多?” “华美科技?是省里那家龙头企业?” “全资收购,还要追加投资进行技术改造,保留全部技术骨干,分批培训所有下岗工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那种审判式的,肃杀的氛围,在短短几十秒内,被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极度不可思议的灼热气流,彻底取代! 钱卫国脸上的笑容,早已僵住。 他像一尊被风化了的石像,呆呆地坐在那里,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正在常委们手中飞速传递的文件,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三亿两千万! 他不是傻子。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数字,对于贫困县平江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笔足以载入平江县史册的,惊天动地的招商引资! 这意味着一个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分享到巨大荣光的,天大的政绩! 这哪里是什么“贱卖国资”? 这分明是点石成金! 他之前所有的指控,所有那些冠冕堂皇的程序正义,所有那些痛心疾首的民生疾苦,在这份白纸黑字、盖着红章的投资意向书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无比滑稽,无比响亮的,耳光!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站在舞台中央,声嘶力竭表演的小丑。 而那个他一直以为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猎物,只是安静地坐在台下,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表演到最得意忘形的时候,才轻轻一抬手。 “哗啦——!” 拉开了他身后那张遮天蔽日的,写满了“胜利”二字的幕布。 幕布之后,是万丈深渊。 终于,那份已经传阅了一圈的文件,最后被放回了桌子的中央。 会议室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只是,这一次的死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 那些看向陈铭的目光,不再有审视,不再有同情,只剩下一种看待怪物般的震惊与敬畏。 而那些看向钱卫国的目光,则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意味。 有错愕,有嘲弄,更有毫不掩饰的……怜悯。 在全场这诡异的寂静中。 县委书记那深沉如海的目光,缓缓移动,最后,精准地落在了面如死灰的钱卫国身上。 他开口了。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千钧之力。 “钱卫国同志。” “你刚才说,陈铭同志勾结外人,‘贱卖’国有资产?” 县委书记顿了顿,拿起桌上那份文件,用两根手指轻轻夹着,对着钱卫国,遥遥一晃。 “这份价值三亿多的‘卖身契’。” “你觉得……” “是卖得贵了,还是便宜了?” 第106章 组合拳!大厦倾塌! 县委书记那句平淡到极点,却又尖锐到极致的反问,像一根无形的绞索,死死勒住了钱卫国的脖子。 是卖得贵了,还是便宜了? 这个问题,根本无从回答。 整个会议室,死寂一片。 所有常委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从那份价值三亿多的投资意向书上,缓缓移开,最终,全部落在了钱卫国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太过复杂。 有恍然大悟,有鄙夷,有嘲弄,甚至还有一丝丝看好戏的怜悯。 钱卫国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连坐直身体都变得无比艰难。 他想反驳,他想挣扎。 “这……这只是意向书!”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干涩嘶哑的辩解。 “意向书在法律上做不得准!随时都可能变卦!而且,就算有这份意向书,也无法掩盖他陈铭绕开所有监管,严重违规操作的事实!”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无力的挣扎。 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胡乱挥舞着手臂,企图抓住一根根本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然而,县委书记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他。 一声轻蔑的冷笑,从书记的鼻腔里发出来。 他不再理会那个已经状若疯魔的常务副县长,而是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陡然变得洪亮而振奋。 “同志们!”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陈铭同志,非但没有某些人恶意揣测的所谓‘贱卖国资’,反而是以非凡的魄力,惊人的手笔,为我们平江县解决了一个积压多年的历史大包袱!” “他不仅解决了包袱,更是为我们引来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金凤凰!” 书记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钱卫国和他派系那些人的脸上。 “三亿两千万的投资!保留全部技术骨干!分批培训所有下岗工人!同志们,这是什么?这就是我们平江县产业升级的希望!这就是我们数千纺织厂工人家庭未来的生活保障!” “这样一份天大的功劳,居然被某些人污蔑为‘官商勾结’,‘利益输送’!我真是感到痛心!感到愤怒!” 书记的语气陡然一转,变得无比凌厉,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都是心头一跳。 “至于钱卫国同志提到的‘程序问题’,我也想问一句!” “为什么我们好端端的一个功勋企业,会沦落到需要用‘破产’这种休克疗法来挽救的地步?为什么它会变成一个烂摊子,一个谁也不敢碰的炸药包?!” “我想,市审计局的同志,应该已经找到了答案!” 市审计局! 这五个字一出口,钱卫国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就在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不知所措时,县委书记做出了一个让全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拿起了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紧接着,他按下了免提键。 “嘟……嘟……” 两声单调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通。 一个沉稳有力的中年男人声音,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报告书记!我是市审计局专项工作组的刘建军!我们已经连夜完成了对平江纺织厂过去五年财务账目的初步审计!”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随即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千钧的语调继续汇报。 “我们已经掌握了平江纺织厂原管理层,以厂长李鬼为首,通过虚设子公司进行关联交易、伪造单据虚报生产损耗、设立账外小金库等多种方式,系统性、大规模掏空国有资产的全部核心证据!” 轰——! 这番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一个常委的脑海中轰然引爆!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官场老手,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番话背后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含义! 这不是简单的经营不善! 这是有预谋、有组织的集体腐败!是监守自盗! 钱卫国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角疯狂渗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他完了。 李鬼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他安插在纺织厂的钱袋子。 现在,这个钱袋子,变成了一颗随时会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 县委书记缓缓挂断了电话。 他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再一次,精准无比地锁定在了钱卫国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钱卫国同志,你刚才一直在强调程序正义。” 书记的声音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足以压垮一切的重量。 “现在,你明白了吗?” “陈铭同志之所以要用雷霆手段,甚至不惜冒着‘违规’的风险,快刀斩乱麻,就是因为这个厂子,从根上,就已经烂透了!” “再按照你们所谓的‘程序’走下去,等国资委评估完,等财政局核算完,这个厂子,恐怕连最后那点骨头渣子,都要被某些硕鼠,啃得一干二净了!” 书记的目光,缓缓扫过钱卫国派系那几位已经面如土色的常委。 “而且,我还可以告诉大家一个最新的消息。” “就在半小时前,纺织厂厂长李鬼的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 “为了争取组织的宽大处理,他已经开始,主动交代问题了。” 这句话,像是一阵抽干了所有空气的真空波,让整个会议室陷入了绝对的窒息。 县委书记停顿了一下,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这震撼信息的时间。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吐出了那句足以决定无数人政治命运的,终极审判。 “据他交代。” “他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妄为,侵吞上千万的国有资产,是因为……” “他背后,一直有一把‘保护伞’!” “保护伞”! 这三个字,如同三记无形的重锤,狠狠地,一锤接一锤地,砸在了钱卫国的心口上! 他眼前猛地一黑,大脑中所有的思绪,所有的侥幸,所有的挣扎,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他再也支撑不住了。 那具曾经不可一世,充满了权势与傲慢的身体,猛地一软。 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重重地瘫倒在了那张宽大、舒适的红木座椅上。 他的双眼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变得空洞而涣散,嘴巴微微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在平江县呼风唤雨十余年,一手遮天的常务副县长,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大厦,轰然倾塌!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政治强人的瞬间崩塌。 也就在这时! “吱呀——” 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红木大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这片死寂,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几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神情严肃到近乎冷酷的男人,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们的胸前,那枚金色的党徽,在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是市纪委的人! 为首的一人,目光在会议室里快速扫过,没有在任何一位常委的脸上停留,径直走到了会议桌的末端。 他停在了那个同样被列席会议,此刻却早已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的纺织厂厂长——李鬼的面前。 在平江县所有权力核心的注视下,那名纪委干部面无表情地出示了手中的证件,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冰冷语调,开口说道: “李鬼同志,根据群众举报和初步核实。”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调查。” 第107章 树倒猢狲散 市纪委的人,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言语。 为首那人向主位上的县委书记微微点头致意,算是打了招呼,随即一挥手,两名下属便一左一右,将已经瘫软如泥的李鬼从椅子上架了起来。 从头到尾,没有冰冷的手铐,也没有任何呵斥。 但这种沉默的、程序性的带离,却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抓捕,都更让人感到一种发自骨髓的寒意。 那是一种代表着组织机器一旦启动,便再无任何转圜余地的,绝对的冷酷。 李鬼的双腿在地上拖行,留下一道耻辱的、长长的痕迹。 他经过钱卫国身边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忽然回光返照般地迸发出一丝怨毒和疯狂,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钱卫国!你不得好死!是你!都是你害了我!” 这声绝望的嘶吼,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钱卫国那本已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随即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 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灵魂。 纪委的人没有理会这垂死的撕咬,步伐沉稳地将李鬼架出了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门被重新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雷霆万钧的组织审查。 门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官场的人心浮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从那扇紧闭的大门,转向了瘫坐在椅子上的钱卫国,以及他派系里那几位早已面无人色的常委。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敬畏,只剩下毫不掩饰的鄙夷、切割,和一种看死人般的怜悯。 树,倒了。 陈铭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乏味的闹剧。 他的平静,与整个会议室里那诡异而压抑的氛围,形成了最鲜明,也最令人心悸的对比。 会议还没有正式宣布结束。 但消息,却比长了翅膀的鸟儿,飞得更快。 几乎就在李鬼被带走的那一刻,一股无形的恐慌风暴,已经从县委大楼的顶层会议室,向着整座县政府大院,疯狂席卷而去! 财政局局长办公室里。 那个刚刚还在电话里信誓旦旦,表示坚决支持钱县长,要严查陈铭背后资金问题的局长,此刻正满头大汗地将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短信一条条删除。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觉得不保险,一咬牙,直接将手机卡抠出,用剪刀剪成了碎片,扔进了马桶,按下了冲水键。 水流声中,他仿佛听到了自己政治生命倒计时的声音。 建设局。 一位副局长,也是钱卫国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正发疯似的将办公室里一摞摞的文件往碎纸机里塞。 碎纸机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像是在哀嚎。 他却不管不顾,只是机械地,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那些曾经代表着权力和利益的批文与合同,此刻都变成了催命的符咒,他只想让它们消失,越快越好。 更多曾经以“钱家军”自居的干部,此刻则坐立不安,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们办公室的电话,前所未有地安静。 而他们拨出去的电话,却无一例外,都只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冰冷提示音。 那些曾经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朋友”,在这一刻,仿佛集体从人间蒸发了。 所谓的派系,所谓的同盟,在绝对的权力风暴面前,脆弱得如同一盘散沙。 顷刻间,作鸟兽散。 …… 市纪委的审讯室,灯火通明。 李鬼的心理防线,在走进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崩溃了。 他甚至不需要审讯人员进行任何高压的询问。 他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交代,我全部交代!” “纺织厂的那个皮包公司,法人是我小舅子,但实际上是钱卫国的亲弟弟在背后控股!” “每一笔关联交易,都是钱卫国亲自点头的!我们伪造生产损耗,套出来的钱,三七分,他七,我三!” “他还让我用小金库的钱,给他老婆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就在……” 李鬼的交代,详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每一笔账都清清楚楚。 他不仅交代了自己和钱卫国的勾当,为了争取重大立功表现,更是将这些年依附于钱卫国这棵大树,参与分赃的其他人,也一并供了出来。 一张笼罩在平江县上空十余年,盘根错节的利益大网,就这样被一个核心人物的崩溃,彻底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市纪委的办案人员,越听越是心惊。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经济案件了。 这是一个以常务副县长为核心,系统性、家族式、塌方式的腐败窝案! 当晚,根据李鬼提供的线索。 数辆挂着普通牌照的黑色轿车,无声地驶出市纪委大院,奔赴平江县的各个角落。 夜幕之下,抓捕在悄然进行。 纺织厂财务科长,在家中被带走。 与纺织厂有长期虚假贸易往来的某贸易公司老板,在夜总会的包厢里被带走。 县财政局负责国企款项拨付的副科长,被从情人的被窝里揪了出来。 …… 一夜之间,前前后后,共有八名与纺织厂弊案深度关联的人员,被市纪委采取了强制措施。 平江县的官场,迎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地震。 而引发这场地震的始作俑者,陈铭,却早已回到了自己那间安静的单身宿舍。 夜,已经深了。 窗外,是平江县城万家灯火的璀璨。 陈铭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前,任由城市的霓虹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陈铭?怎么样了?”宋佳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急切与期待。 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已经隐约知道今天常委会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具体细节,却无从得知。 “素材,可以用了。” 陈铭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胜利后的激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做一期关于国企改革,反腐倡廉的深度报道。” “角度要正面,要突出破产重组是为了保护国有资产不再流失,是为了给真正想干事的老工人一个交代。要把华美科技的投资,塑造成我们平江县优化营商环境,壮士断腕、凤凰涅槃的标志性事件。” “要快,要准,要在市里,尽快形成一股无法逆转的正面声势。” 电话那头的宋佳,瞬间就明白了这一切。 她甚至能想象到今天会议桌上那惊心动魄的交锋。 她的呼吸,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变得有些急促。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音,那是一个优秀记者嗅到年度新闻大奖时的本能反应。 “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你这家伙,又给了我一个足够拿奖的题材!” 陈铭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互相成就罢了。” 挂断电话,陈铭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 一切,都还只是开始。 就在平江县无数人因为这场风暴而彻夜难眠时。 一份由市纪委书记亲自签发,加盖着鲜红印章的紧急报告,被连夜送到了市委书记的案头。 由于案情太过重大,性质太过恶劣,并且直接牵扯到一名在职的副处级领导干部。 市委在经过短暂的紧急碰头会后,当即做出了决定。 将全部案卷材料,连夜上报省纪委! 平江县的未来,钱卫国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不再由平江县,甚至不再完全由市里所能决定。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决定一切的最后那记惊雷,将从千里之外的省城落下。 第108章 宣判!一个时代的落幕! 常委会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但平江县的官场,却并未因此恢复平静。 恰恰相反,一种更加诡异,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在县委县政府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风暴中心的另一位主角,常务副县长钱卫国,没有被停职,也没有消失。 他依旧每天按时上下班,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那条通往他办公室的走廊,曾经是整个县政府最热闹的地方,汇报工作的,拉近关系的,人来人往,门庭若市。 现在,却变得门可罗雀,冷清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办公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再也没有人主动敲响。桌上的电话,也再没有响起过。 所有人见到他,都像见了鬼一样,远远地就低下头,绕道而行。 那种无声的孤立,那种被整个权力体系无形抛弃的窒息感,比任何声色俱厉的指责,都更加折磨人。 这是一种官场上最残忍的,凌迟。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在等待。 等待那只从省城落下的,最后的靴子。 终于,在风暴过后的第四天上午,这只靴子,落地了。 一份印着“绝密”字样,由省纪委办公厅直接发出的红头文件,通过最机密的渠道,被送到了县委书记的案头。 文件不长,内容却字字千钧。 ——《关于对平江县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钱卫国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予以立案调查的决定》。 “立案调查”! 这四个字,就是一纸来自权力最高层的,政治死刑判决书。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没有立刻召开常委会。 那种需要激烈交锋,需要统一思想的会议,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只是拨通了几个内线电话,召集了几位核心的书记办公会成员,到他的小会议室开个短会。 气氛,前所未有的肃穆。 县委书记将那份红头文件在桌面上轻轻一推,没有多说一个字。 传阅。 死寂。 每一个看到文件内容的人,脸上都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亲眼见证历史的凝重。 “省里的态度很明确,性质极其恶劣,要求我们市县两级,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县委书记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刚刚,我已经和市委主要领导通过电话,统一了意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宣布了那份早已拟定好的,对钱卫国的最终处置。 “经县委研究决定,并报市委组织部批准。” “免去钱卫国同志县政府党组副书记、常务副县长职务。” “调任县人大常委会,任副主任,不再保留常委待遇。”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钉子,将钱卫国那曾经辉煌的政治生涯,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在场的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在纪委正式采取“双规”措施之前,先将其调离所有实权岗位,这既是组织程序上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终极宣判。 去人大、政协“养老”,是无数落马官员政治生命中,最后一个,也是最体面的归宿。 从那一刻起,钱卫国这个在平江县呼风唤雨十余年的名字,就已经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等待法律审判的,叫钱卫国的普通人。 …… 下午,阳光正好。 常务副县长办公室的门,敞开着。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充满了权势与威严的男人,此刻正佝偻着背,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私人物品。 不过几天时间,他的两鬓,竟已是斑白一片。 曾经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浑浊而空洞,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死灰。 他将桌上那张和家人的合影,默默地放进纸箱。 将那支跟随了自己多年的派克钢笔,也放了进去。 还有那些曾经代表着无上荣耀的奖杯和证书,现在看来,却充满了讽刺。 秘书就站在门口,低着头,不敢看他,更不敢上前帮忙。 终于,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个半满的纸箱,就是他这十几年宦海生涯的全部。 钱卫国抱着那个纸箱,最后一次,留恋地环顾了一眼这间他曾经以为会待一辈子的办公室。 然后,他迈着沉重的,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走了出去。 走廊里,很安静。 他抱着纸箱,低着头,像一个战败的逃兵,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走到走廊拐角时。 一个身影,迎面走来。 钱卫国下意识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是陈铭。 他正准备去书记办公室汇报纺织厂改制的后续工作。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钱卫国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个一手将自己拉下马的年轻人。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滔天的恨意,有无尽的不甘,有深刻的悔恨,但最终,都化作了一片认命般的,死寂。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而陈铭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 没有胜利者的炫耀,没有居高临下的嘲讽,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然后,他微微颔首。 那是一个最基本,最寻常的,同事之间擦肩而过时的礼节性致意。 但对钱卫国来说,这却是最残忍,最诛心的,胜利者的宣告。 钱卫国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再也无法承受那道平静的目光,狼狈地转过头,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一个时代,落幕了。 陈铭看着那个落魄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转身,正准备走向书记办公室。 却看到林薇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手中抱着一份文件,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看到仇敌落魄的快意,但更多的,却是对陈铭的关心和后怕。 她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音。 “都……结束了。” 陈铭轻轻“嗯”了一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推开了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汇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关于华美科技的入驻细节,关于下岗工人的分流培训方案,书记都一一表示了肯定。 汇报完,陈铭起身告辞。 “等等。” 县委书记叫住了他。 他亲自起身,给陈铭那已经空了的茶杯里续上滚烫的热水,然后将杯子递到他面前。 这个动作,让陈铭心中微微一凛。 书记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那双深邃如海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了陈铭的脸上。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看似闲聊,实则字字重逾千钧的语气,缓缓开口。 “小陈啊。” “钱卫国的位置,空出来了。” “县里的工业、农业、招商引资,盘子这么大,总要有人来挑起这个担子。” 书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陈铭的眼睛。 “你……” “有什么想法吗?” 第109章 平江模式,声名鹊起! 县委书记那句看似闲聊,实则重若千钧的问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陈铭的心中,荡开了一圈圈深远的涟漪。 钱卫国的位置,空出来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近乎明示的征询。 是来自权力顶层,最直接,也最诱人的橄榄枝。 换做任何一个在官场中苦熬的干部,面对这等天大的机遇,恐怕早已心潮澎湃,激动得语无伦次。 然而,陈铭的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里面藏着比权力更深奥的道理。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荡,迎上书记那双深邃的眼眸。 “书记,我没什么想法。” 他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我只想着,怎么把纺织厂的后续工作做好,把华美科技的投资项目扎扎实实地落到地上,不辜负您和县委对我的信任。”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 既表明了自己“功不自傲,埋头苦干”的态度,又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把所有的决定权,都恭恭敬敬地,还给了眼前的这位一把手。 县委书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激赏。 不骄不躁,不急不贪。 此子,可堪大用! “好。”书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谈话,到此为止。 但一个全新的,属于陈铭的时代,其序幕,已然拉开。 …… 钱卫国被省纪委正式立案调查的消息,如同一场迟来的春雷,以正式红头文件的方式,传达到了平江县的每一个单位。 之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常委会风暴,其全部细节,也终于不再是少数高层才知道的秘密,迅速在整个县城的官场上传播开来。 笼罩在县委县政府大院上空多日的阴云,一扫而空。 空气,仿佛都变得清新了许多。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平江县的天,变了。 而亲手捅破这片天的人,陈铭,这个名字,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成了一个近乎传奇的符号。 纺织厂的改制工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推进。 由华美科技派出的第一批专家考察团,已经正式进驻平江县。 没有想象中的傲慢与挑剔,考察团的专家们,在陈铭的引荐下,与以总工程师张工为首的技术骨干团队进行了数次深入的恳谈。 先进的技术理念,与几十年积累的生产经验,碰撞出了令人惊喜的火花。 与此同时,面向全体下岗职工的安置补偿方案,也在工会的配合下,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拥护和支持。 那份保留全部技术骨干,分批培训所有下岗工人的承诺,像一颗定心丸,彻底安抚了数千个家庭的焦虑。 整个平江县,都在议论着这场惊天大逆转。 而这一切的缔造者,陈铭,却仿佛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 他没有出现在任何庆功的场合,也没有接受任何媒体的追捧。 他只是如往常一样,安静地待在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文件。 风暴过后,真正的建设,才刚刚开始。 …… 几天后,市委大楼,一间肃穆的会议室里。 一场由市长亲自主持的市长办公会,正在进行。 会议的议题,是关于全市范围内,困难国企的改革与脱困问题。 各个区县的负责人都愁眉苦脸,汇报的内容也大多是千篇一律的困难与问题。 直到,轮到平江县。 平江县委书记,整理了一下领带,沉稳地走上发言席。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诉苦,而是将平江纺织厂的案例,用一种冷静而详实的方式,娓述了出来。 “……面对这个积压多年,牵扯上万职工家庭,资产几乎被掏空的烂摊子,我们平江县委县政府,最终决定采取‘休克疗法’。” “快刀斩乱麻,先让它进入破产清算程序,隔绝一切内部和外部的利益输送渠道,将残存的有效资产,彻底保护起来。” “然后,我们不等不靠,通过‘隔空招商’的方式,精准对接长三角地区的龙头企业,最终成功引进了华美科技三亿两千万的投资……” 书记的发言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千钧。 当“休克疗法”、“隔空招商”、“三亿两千万投资”这些关键词从他口中说出时,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市领导和兄弟区县的负责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书记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他加重了语气,声音里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欣赏与自豪。 “在这里,我必须特别提一下。” “主导并全程推动这次改革的,是我们平江县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的主任,陈铭同志。” “正是这位年轻干部,以非凡的魄力,惊人的手腕,和敢于担当的精神,才让我们平江县,打赢了这场看似不可能的硬仗!” “我们认为,陈铭同志创造的这种国企改革模式,是行之有效的,是值得总结和推广的。我们将其命名为——‘平江经验’!” “平江经验”! 这四个字,一锤定音! 市长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兴趣和赞赏。 他当场拍板,指示市里的政策研究室,立刻组织专人,前往平江县进行深度调研,要将“平江经验”总结成册,作为正面典型,在全市范围内进行通报表扬和学习! 一场原本是为了解决问题的诉苦会,因为陈铭,因为平江县,变成了一场成果斐然的经验交流会! 平江县,一战成名! 会议一结束,县委书记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没有在市里多做停留,而是第一时间,拿起电话,拨通了陈铭的号码。 “小陈,市里的会议刚结束。” 书记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难掩的兴奋。 “你小子,又替我们平江县,挣回了一个天大的面子!” “市长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肯定,‘平江经验’这个提法,也得到了市里主要领导的认可。” 电话这头的陈铭,只是静静地听着。 最后,书记顿了顿,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好好干,做好准备。” “准备迎接,更大的担子。” 挂断电话,陈铭的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林薇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轻轻地放在他的桌上,眼中闪烁着如星辰般的崇拜与喜悦。 她全程旁听了那通电话。 “陈主任。”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音,“您做到了。” 陈铭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从清溪镇就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女孩,看着她那清澈的眼眸,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有些荣光,无需言语,只需共享。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是宋佳。 “陈大功臣!”电话一接通,宋佳那清脆又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可都听说了,你们的‘平江经验’,都要上《平江日报》的头版头条了!” 作为一个记者的敏锐嗅觉,让她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高层的动向。 “我准备给你做一期深度专访,标题我都想好了。”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就叫——《一个年轻干部的责任与担当》,怎么样?保证把你塑造成全市青年干部的学习标杆!” 陈铭哑然失笑。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这股东风,已经彻底刮起来了。 …… 夜幕降临。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对面坐着的,是县委组织部的部长,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严谨的中年男人。 两人之间没有文件,只有两杯清茶。 这是一场非正式的,却足以决定很多人政治命运的谈话。 “老王,对于陈铭这个同志,你怎么看?”书记开门见山。 组织部长沉吟了片刻,措辞严谨地回答道:“有能力,有魄力,敢啃硬骨头,是个不可多得的帅才。但是……” 他顿了顿,“资历上,确实太浅了。从科员到正科,他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这已经是破格了。如果再动,恐怕会引起一些非议。” “非议?” 县委书记冷笑一声,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平江县城的万家灯火。 “我们党的用人标准是什么?是德才兼备,以德为先!从来不是论资排辈!”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 “钱卫国倒是资历够深了,结果呢?他给平江县留下了什么?一个烂到根子里的纺织厂,一张盘根错节的腐败网!” “而陈铭呢?他用一年时间,做出了别人十年都做不出的成绩!这样的人,我们不打破常规去用,难道还要让他继续在正科的位置上熬年头吗?” 书记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组织部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今天叫你来,不是来讨论用不用的问题,而是来讨论,怎么用的问题!” “我正式提议,启动对陈铭同志的破格提拔程序!” “你马上组织人手,研究相关政策,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我要在下一次常委会上,正式讨论这件事!” 这番话,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组织部长心中巨震,他知道,书记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看着自己这位新搭档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坚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平江县的官场,要迎来一场比钱卫国倒台,更加深刻的人事大变革了。 而这场变革的核心,就是那个叫陈铭的年轻人。 县委书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望向了更远的未来。 他用一种近乎自语,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定下了最终的基调。 “常规的台阶,对陈铭来说太慢了。” “我们,要为干事的人,破一次例!” 第110章 最年轻的副县长! 山雨欲来风满楼。 县委常委会即将召开的消息,像一阵无声的潜流,在县委大院的各个角落里悄然涌动。 这一次的议题,只有一个——关于部分干部的人事任免。 这八个字,本身就充满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消息灵通的人,早已嗅到了一股极不寻常的气息。 常委会会议室外的走廊里,烟雾缭绕。 几个资历颇深,即将到站的老常委,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进会议室,而是聚在角落里,压低了声音,吞云吐雾。 “听说了吗?今天会上,书记要提一个人。” “还能有谁,除了那个坐着火箭上来的陈铭。” 一个头发花白,分管党群的老常委,将烟头在脚下狠狠碾灭,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酸涩与质疑。 “破格提拔?哼,规矩就是规矩。他才来县里几天?从正科到副处,这步子迈得也太大了!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是熬了十年二十年才有今天这个位置?” “是啊,功劳是功劳,但资历也是资历。这么搞,以后队伍还怎么带?大家心里都会有想法的。” “就看书记的态度了,他要是铁了心要推,我们几个老家伙,怕是也拦不住。” 低声的交谈中,充满了对现有秩序即将被打破的忧虑,和一种老派干部对于“论资排辈”这一潜规则被挑战的本能抗拒。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氛围。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常委会,将不仅仅是决定一个年轻人的前途。 更是要为整个平江县官场,定下一个全新的,到底是看“工龄”,还是看“功绩”的用人基调。 …… 上午九点整。 厚重的红木门被关上,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隔绝在外。 县委常委会,正式开始。 会议的流程走得很快,前面几个无关痛痒的议题被迅速通过。 终于,到了最核心的人事议题。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 县委组织部的部长,宣读了关于陈铭同志的基本情况和考察意见,重点强调了其在纺织厂改制和“平江经验”塑造过程中的突出贡献。 宣读完毕,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却又无比漫长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主位上的县委书记。 “我来说两句。” 县委书记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讲任何空泛的大道理。 他只是用一种极其平静,却又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的语气,陈述了三个事实。 “第一,在我们接手之前,纺织厂是个什么烂摊子,在座的各位比我更清楚。是陈铭同志,以一人之力,挽救了这家濒临破产的企业,保住了三千多个职工家庭的饭碗。” “第二,华美科技三亿两千万的投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陈铭同志,为我们平江县的财政,实打实地带来了数以亿计的增量,这是我们未来几年搞建设、谋发展的底气。” “第三,‘平江经验’如今已经被市里通报表扬,成了全市国企改革的标杆。是陈铭同志,以非凡的魄力,重塑了我们平江县敢于改革、善于改革的正面形象。” 书记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与他对视的常委,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这些功绩,桩桩件件,都无可辩驳,硬如钢铁! 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了刚才在走廊里抱怨最激烈的那位老常委脸上。 他直面那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摆在台面上说的问题。 “我知道,有人会说,陈铭同志太年轻,资历太浅。” 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会议室里轰然作响。 “那么我今天,也想问在座的各位一个问题。” “我们的干部选拔标准,到底是看一个人的工龄有多长,还是看他对我们平江县人民的功绩有多大?!” 话音落地,掷地有声!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那句反问,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将那些关于“资历”、“规矩”的腹诽,砸得粉碎。 是啊,面对如此巨大的功绩,谁还有脸去提那点可笑的资历? 县委书记没有再给任何人犹豫和反对的机会,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我提议!” “破格提拔陈铭同志,担任平江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短暂的沉默过后,投票程序正式启动。 那只代表着同意的绿色按钮,被一只只有力的手,接二连三地按了下去。 结果,毫无悬念。 高票通过! …… 会议一结束,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就像是插上了翅膀,以一种近乎爆炸的速度,在短短几分钟内,传遍了县委县政府大院的每一个角落。 然后,又如同海啸一般,向着整个平江县官场,疯狂席卷而去! 无数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什么?陈铭……当了副县长?” “不可能!他才多大?二十多岁吧?正科才当了几天?” “我的天!这……这是坐火箭都追不上的速度啊!” 震惊,难以置信,继而是冲天的哗然。 一个二十多岁的副县长,副处级领导干部! 这在平江县,乃至整个市的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迹! 无数还在为副科、正科位置苦苦挣扎的干部,在这一刻,只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无力与挫败。 有人嫉妒得双眼发红,在办公室里暗骂老天不公。 有人则在巨大的震撼过后,感到了深深的敬畏,喃喃自语:“时代……是真的变了。” 更多的人,则是在震惊过后,立刻开始了最现实的思考。 这位年轻得过分的陈副县长,背后是县委书记的鼎力支持,手中握着“平江经验”这张王牌,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必须,要立刻,想尽一切办法,和他拉上关系! 而在秦雅那间古色古香的茶室里。 她正悠闲地冲泡着一壶上好的大红袍。 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常委会通过,陈铭任副县长。 秦雅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几分得意的,绝美的弧度。 她放下紫砂壶,拿起手机,纤纤玉指在屏幕上轻轻点动,给陈铭发去了一条信息。 “陈县长,恭喜。” “我的投资,看来是投对人了。” …… 下午,县委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亲自将那份印着鲜红印章的红头文件,送到了农业产业化发展办公室。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消息,他们看着走进来的陈铭,眼神里充满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炙热的崇拜与敬畏。 “陈主任……不,陈县长。” 林薇站在一旁,看着那份代表着无上权力的任命文件,激动得眼眶都有些泛红。 但她努力忍住了泪水,只是用一种最坚定,也最真诚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她早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的祝贺。 “陈县长,恭祝您履新。” 陈铭从组织部干部的手中,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任命文件。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白纸黑字上,自己的名字,以及后面那串崭新的头衔。 平江县人民政府副县长。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深邃如渊。 没有狂喜,没有激动,仿佛这一切,本就是理所当然。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窗外,看向远方平江县城的轮廓。 他心中想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副县长”这三个字的沉重分量。 前方之路,任重而道远。 第111章 权力的滋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可鉴人的红木地板上。 陈铭的专车,一辆黑色的奥迪,无声地滑入县政府大院,停在了主办公楼的门前。 司机小跑着下来,恭敬地为他拉开车门。 沿途遇到的每一位工作人员,无论认识或不认识,都会远远地停下脚步,微微躬身,用一种混合着敬畏与讨好的声音喊上一句:“陈县长,早上好。” 陈铭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平静,步伐沉稳。 权力的滋味,不仅仅是前呼后拥的排场,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环境的绝对支配感。 你甚至不需要开口,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命令。 林薇早已等在了办公室门口,她今天换上了一身得体的灰色女士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显得愈发干练。 “陈县长,您的茶已经泡好了。”她轻声说,将一个保温杯递了过来,“今天的日程安排,上午九点,是县长办公会,讨论几位副县长的具体分工。” 陈铭接过茶杯,点了点头。 他走进那间已经彻底属于他的办公室,空气中弥漫着崭新木材和皮革的清香。 一切,都和他昨天离开时一样,整洁,有序,充满了属于这个级别的威严。 但陈铭知道,这间办公室的安静,只是暂时的。 一场无声的战争,即将在会议室里,正式打响。 …… 上午九点整,县政府常务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长桌旁,平江县政府领导班子的核心成员,已经悉数到齐。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烟和陈年文件混合在一起的,独属于权力的味道。 陈铭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县长还没有到,主持会议的,是常务副县长魏建成。 但今天,一个不该出现在县长办公会上的身影,却赫然在座。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 他坐在魏建成的身边,脸上挂着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仿佛只是一个列席旁听的观众。 陈铭的眼皮微微一跳。 前世的记忆中,这个赵德海,与已经被双规的钱卫国私交甚笃,是平江县本土保守势力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今天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偶然。 会议开始,前面的议题波澜不惊地掠过。 终于,到了最核心的议题——明确新任副县长陈铭的分工。 魏建成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陈铭身上,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 “同志们,陈铭同志是我们班子里的新鲜血液,能力突出,有目共睹。对于他的分工,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嘛。” 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李峰立刻接口,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陈县长是搞农业的专家,我看,农业局、农发办这一块,继续由他抓,最合适不过。”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是在给陈铭的权力范围,提前画下了一个极小的圈。 另一位分管工业的副县长,也慢悠悠地开了口:“我们县的工业基础薄弱,招商引资压力巨大,我一个人实在是精力有限啊。” 言下之意,工业和招商这两块最肥的肉,他谁也不会让。 一时间,会议室里,所有实权领域,都被几个老资格的副县长用各种理由,不动声色地瓜分完毕。 他们像一群经验丰富的老狼,默契地将最肥美的猎物护在身下,只留给新来的挑战者一地骨头。 就在这时,一直笑而不语的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终于开口了。 他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用一种长辈关怀晚辈的语气说道: “我看啊,陈铭同志这么年轻,就取得了这么大的成绩,前途不可限量。” “但是呢,越是优秀的年轻干部,我们组织上就越要爱护,要让他经历更全面的锻炼。” 他的声音顿了顿,图穷匕见。 “我觉得,像文教、卫生、档案、信访这些工作,最能锻炼人,最能贴近群众,也最能磨炼一个干部的性子。” “不如,就让陈铭同志先从这些领域入手,熟悉一下我们县政府的全面工作。大家觉得怎么样?”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安静。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文教卫,清水衙门。 档案局,养老单位。 信访局,更是全县矛盾的火药桶,一个吃力不讨好,还随时可能引火烧身的雷区。 这哪里是“锻炼”,这分明就是一场“流放”! 是一场针对这位“火箭干部”的,精准而恶毒的围猎。 魏建成和李峰等人立刻随声附和。 “赵书记说得对!这是对年轻干部的负责!” “我们坚决拥护赵书记的提议!” 整个过程,“合情合理”,充满了“组织关怀”。 转眼之间,陈铭就被他们联手,钉在了一个有职无权的冷板凳上。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陈铭身上。 他们都在等着。 等着看这个凭借纺织厂一战封神,气势正盛的年轻人,会如何反应。 是会拍案而起,怒斥不公? 还是会据理力争,搬出自己背后的县委书记来压人? 然而,陈铭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愠色,甚至还带着一丝诚恳的微笑。 他朝着赵德海和魏建成的方向,微微欠身。 “感谢组织对我的信任和培养。” 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我坚决服从组织的安排,一定努力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尽快熟悉情况,做出成绩,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 说完,他便重新坐下,神色坦然,仿佛刚才被分配的不是一堆烫手山芋,而是一份无上的荣耀。 这种超乎年龄的隐忍和城府,让原本准备好了一肚子说辞的赵德海和魏建成,都感到了一丝错愕。 他们感觉自己卯足了劲,打出了一记重拳,结果却像是打在了一团深不见底的棉花上。 无声无息,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激起。 这种看不透的感觉,让他们心中,第一次对这个年轻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忌惮。 …… 会议结束。 陈铭回到自己那间空旷而气派的办公室。 前一刻的热闹与此刻的冷清,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林薇快步迎了上来,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会议的结果,一双秀气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眼神里写满了担忧和不忿。 “陈县长……” “没事。”陈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说。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没有坐下,只是拿起桌上那份刚刚下发的,印着他分工安排的红头文件。 他的手指,在那一行行“文化”、“教育”、“卫生”、“档案”、“信访”的字眼上,轻轻滑过。 眼神,从古井无波的平静,一点一点,转为深邃和锐利。 一种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火焰,在他的眼底深处,缓缓燃起。 想把我按在冷板凳上,让我远离权力的核心,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里,耗尽所有的锐气和精力? 也好。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样,我正好有足够的时间和安静的环境,来谋划一件,真正能让整个平江县,都为之天翻地覆的大事。 第112章 棉花墙与玻璃刺 县政府三楼,一间不起眼的小型会议室。 与陈铭那间宽敞明亮、足以俯瞰半个县城的办公室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局促和陈旧。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摆着几个搪瓷茶杯,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垢和老旧木材混合的气味。 这是陈铭特意选择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见一见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名义上的“兵”。 林薇将一份刚刚打印好的名单递到陈铭手上,上面罗列着今天与会人员的姓名和职务。 教育局局长,王德发。 卫生局局长,刘建军。 档案局局长,孙卫民。 信访办主任,周立。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长长的履历,最年轻的一个,也已经在正科级的位置上,待了超过八年。 都是“老同志”了。 陈铭的目光在名单上缓缓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上午九点半,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个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正是教育局长王德发。他一进来,脸上就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双手。 “陈县长!哎呀,早就盼着您来给我们指导工作了!” “王局长客气了。”陈铭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态度谦和。 紧随其后的,是卫生局长刘建军和信访办主任周立,两人脸上也都挂着相似的,充满了套路感的恭敬。 只有档案局长孙卫民,走在最后,神情淡然,只是冲着陈铭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仿佛今天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人到齐后,陈铭示意林薇关上门。 他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了长桌的侧面,与众人平齐。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几位局长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各位局长,各位主任,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事。”陈铭的开场白很直接,姿态也放得很低,“我刚到这个岗位,对大家分管的工作,都是门外汉。所以今天主要是来向大家学习的,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各位老大哥能多多支持,多多指点。” 一番话说得客气又诚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县长您太谦虚了!您可是我们平江县的英雄,我们都指望着在您的带领下,开创工作新局面呢!”王德发立刻接话,一顶高帽子先送了上来。 陈铭笑了笑,不置可否。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他摆了摆手,切入正题,“今天想听一听,大家近期工作的重点,以及工作中,都存在哪些实际的困难。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教育局长王德发率先清了清嗓子,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被一片愁云惨雾所取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县长,您既然问到困难,那我就跟您交个实底。” “我们教育口的困难,那真是……千头万绪,一言难尽啊!” 他开始诉苦,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委屈。 “别的先不说,就说经费!每年拨下来的那点钱,给老师们发完工资就所剩无几。下面几十所中小学,还有十几所是八十年代建的危楼,修修补补又是一年,哪还有钱搞什么多媒体教学、现代化设备?” “还有教师待遇,留不住人啊!年轻老师来了,干两年就想方设法往市里考,往沿海跑。我们这,快成人家的人才培训基地了!” 王德发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话音刚落,卫生局长刘建军立刻跟上,脸上的表情比王德发还要沉痛。 “王局长说的,我感同身受啊!我们卫生系统,更是难上加难!” “医患矛盾!陈县长,您是不知道,现在的一线医生护士,工作压力有多大!每天累死累活不说,还要提防着患者家属的拳头!上个月,县医院就又出了一起,家属因为排队时间长,把一个刚毕业的小护士给打伤了!” “人员编制也是个大问题,一个萝卜一个坑,护士比医生还少,长期超负荷运转。我们打报告申请了几年了,一直批不下来。” 两个“困难户”表演完毕,信访办主任周立也接过了话茬,他直接将一摞厚厚的卷宗放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县长,我们信访办的困难,都在这儿了。”他苦笑着说,“全是陈年旧案,历史遗留问题。有的是九十年代的征地补偿没落实,有的是前几年的企业改制纠纷。当事人都换了好几茬,想查都无从查起。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仿佛成了一场比惨大会。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档案局长孙卫民身上。 孙卫民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地说道:“我们档案局没什么困难,一切安好,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句“一切安好”,比哭穷和诉苦,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铭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大家的困难,我都听到了,也记下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孙卫民身上。 “孙局长,我前几天看了一篇报道,说南方一些发达地区,正在搞档案数字化建设,把所有纸质档案扫描成电子版,建立数据库,不仅方便查阅,也更利于长久保存。我觉得这个思路很好,我们平江县,是不是也可以搞一个试点?” 孙卫民眼皮抬了一下,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立刻点头称是:“陈县长的想法非常有前瞻性!我们局里也曾经讨论过。”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但是”来了。 “但是,这项工作技术要求高,设备投入大,我们局里没有懂技术的专业人才,更没有这笔专项预算。而且,全县的档案浩如烟海,真要全部数字化,恐怕需要一个非常庞大的工作组,还得协调各个单位配合,这个……需要从长计议,长期调研啊。” 陈铭又转向刘建军。 “刘局长,关于医患矛盾,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引入第三方调解机制?成立一个由律师、退休老干部、人大代表组成的调解委员会,在矛盾发生初期就介入,避免激化。” 刘建军一拍大腿,满脸赞同。 “高!陈县长这招实在是高!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绝对能缓解我们医院的压力!” 然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呢,这个委员会的牵头单位,应该是司法局还是我们卫生局?人员构成怎么定?经费从哪里出?这牵涉的部门太广了,我们一个局可协调不下来。我看,这事得由县政府层面牵头,成立一个高级别的领导小组才行。” 一句话,又把皮球,干干净净地踢回了陈铭自己脚下。 整个会议,就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太极推手。 无论陈铭打出怎样具体、怎样具有建设性的拳,都会被他们用“经费不足”、“技术不熟”、“协调困难”、“需要调研”这些柔软却又坚韧的招式,不着痕迹地化解掉。 他们织成了一面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棉花墙。 让陈铭所有的力量,都消弭于无形,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来一回的交锋中,变得微妙起来。 几位局长表面上恭敬无比,眼底深处,却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与试探。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副县长:这里的水,很深,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想搅动,就能搅动的。 陈铭终于不再提问。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吞咽茶水的声音。 许久,他放下茶杯,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却让在座的几个老油条,心中莫名地微微一凛。 “看来大家困难都不少。”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温和,却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困难不是不作为的理由。在其位,谋其政,希望下次会议,我能听到一些解决方案,而不是问题清单。” 说完,他站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没有一句废话,陈铭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局长。 回到办公室,林薇立刻跟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忿与担忧。 “陈县长,他们这……这分明就是联合起来,阳奉阴违!” “我看到了。”陈铭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眼神里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林薇说道:“小薇,帮我个忙。” “您说!” 陈铭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节奏,像一柄即将落下的法槌。 “把教育局、卫生局、档案局、信访办,这四个部门,近三年的所有工作报告、财务预算和项目审批文件,全部给我找来。”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一份都不要漏。” 想用棉花墙困住我? 那我就要从这棉花里,找到那根足以刺穿一切的,玻璃刺。 第113章 冷板凳上的第一把火 夜,已经深了。 县政府主办公楼里,绝大部分办公室的灯光都已熄灭,唯有三楼尽头的那一间,依旧亮如白昼。 巨大的办公桌上,堆满了小山般的文件和卷宗。 林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又给陈铭续上了一杯热茶。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年轻县长,正以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一页一页地翻阅着那些枯燥乏味到极点的财务报告。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整整一天半的时间,除了必要的会议,陈铭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这些故纸堆里。 教育局、卫生局、档案局、信访办,四个部门,三年,近千份文件。 工作量之庞大,足以让任何一个老机关感到绝望。 但陈铭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疲惫与不耐,只有一种猎人等待猎物时,那种极度的冷静与专注。 林薇心中又是敬佩,又是担忧。 她知道,陈铭是在寻找那根足以刺穿棉花墙的“玻璃刺”。 可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些老油条们,就算工作上再怎么敷衍,在财务和程序这种最敏感的问题上,也绝对会做得滴水不漏。 就在林薇的思绪有些飘忽时,陈铭翻阅文件的手,突然停住了。 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份卫生局去年的采购报告上。 “小薇,你看这里。” 林薇连忙凑过去,那是一份关于采购季节性流感防疫物资的报告,包括口罩、消毒液、防护服等,总金额不大,四万九千八百元。 “有什么问题吗,陈县长?”林薇仔细看了看,采购流程完整,领导签字齐全,看起来没什么破绽。 “金额。”陈铭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数字上。 “我们县的规定,五万元以上的采购,就需要进入公开招标流程。” 林薇瞬间明白了什么,心头一跳。 四万九千八百,这个数字,卡得太精准了,就像是贴着悬崖边开车,堪称一门艺术。 “再看这里。”陈铭又指向报告的附件,“市场询价记录。” 附件里,只提供了一家供应商的报价单,后面附了一句简单的说明:经市场了解,该供应商报价合理,建议采用。 而按照规定,这种规模的采购,即便不公开招标,也必须有至少三家以上的市场询价记录作为比价参考。 这是一个看似微小,却又无比致命的程序瑕疵。 林薇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她知道,他们找到了。 陈铭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合上报告,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了片刻。 “明天,你以县政府办公室采购员的名义,去市场上走一趟。” “就说要为下半年的流感季做准备,对同类物资进行一次市场询价,多找几家,把报价单都拿回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记住,不要暴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我明白!”林薇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 第二天,陈铭的日程依旧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去乡镇小学视察危房改造进度,下午听取档案局的工作汇报,仿佛已经将昨晚的发现抛之脑后。 而卫生局局长刘建军,也乐得清闲。 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陈县长,已经被他们成功地拖入了“文教卫”这个巨大的泥潭里,每天光是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就足以耗尽他所有的精力。 想立威?想破局? 再等个三五年吧。 下午四点,林薇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办公室,将一叠崭新的报价单,轻轻放在了陈铭的桌上。 陈铭拿起报价单,与昨天那份报告里的价格,逐一进行对比。 结果,触目惊心。 同样的品牌,同样的规格,卫生局去年的采购单价,普遍比林薇今天拿到的市场价,高出了近百分之三十! 四万九千八百元。 这里面,至少有一万多的差价,凭空蒸发了。 “陈县长……”林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愤怒。 陈铭的脸上,却看不到愤怒。 他只是将那几份报价单,和昨晚的报告,整齐地叠在一起,放进了公文包。 “走吧,去卫生局。”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下班了”。 …… 卫生局局长办公室。 刘建军正悠闲地品着茶,和分管后勤的副局长吹嘘着自己年轻时的光辉事迹。 办公室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 陈铭带着林薇,走了进来。 “陈……陈县长?”刘建军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满脸堆笑地站了起来,“您怎么突然来了?来视察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们好准备一下嘛!” “不用准备。”陈铭摆了摆手,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位卫生局领导班子成员,“正好,人都在,开个短会。” 几人连忙正襟危坐,心中都有些犯嘀咕。 陈铭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刘局长,同志们,最近工作辛苦了。”他先是客气了一句,“医患矛盾多,工作压力大,大家都不容易。” 刘建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刚想接话诉苦。 陈铭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工作再忙,压力再大,规矩不能乱。”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采购报告,和那几份市场报价单,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刘局长,各位,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他的目光,如同一柄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落在了分管后勤的副局长脸上。 “为什么同一批防疫物资,我们政府的采购价,会比市场价,高出整整三成?” 那位副局长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这个……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刘建军一看情况不妙,连忙打圆场:“陈县长,您别急。这里面,可能……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或许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 “信息不对称?”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 他不再看他们,而是直接拿起了刘建军办公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了。 陈铭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死一般寂静的办公室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脏上。 “喂,是县纪委的王书记吗?我是陈铭。” “我这边,在我分管的卫生系统,发现其在去年的物资采购环节,可能存在严重的程序漏洞和价格异常问题。” “为了避免国有资产流失,防微杜渐,我个人建议,由县纪委立即介入,对相关账目进行核查!” “啪。” 电话挂断。 整个办公室,落针可闻。 刘建军和那位副局长,面如死灰,身体僵硬得像两尊石像。 他们看着陈铭,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魔鬼。 …… 半小时后。 县纪委调查组进驻卫生局的消息,像一场十二级的台风,瞬间席卷了陈铭分管的所有部门。 教育局长王德发听到消息时,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信访办主任周立,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而档案局局长孙卫民,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惧的表情。 他们终于明白了。 那位年轻的陈县长,前几天那场会议上所谓的“学习”和“请教”,根本不是在听他们诉苦。 他是在“问诊”! 是在寻找他们这堵棉花墙上,最薄弱、最致命的那一个点! 卫生局,就是他选中的那只,用来儆猴的鸡! 刘建军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陈铭的办公室。 他再也没有了半分老资格的倨傲,一张脸煞白,声音都在发抖。 “陈县长!我检讨!我深刻检讨!是我工作失职,监管不力,我辜负了组织对我的信任!” 他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他知道,这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是工作疏忽,程序违规。 往大了说,就是以权谋私,利益输送,一旦纪委查实,他的政治生涯就彻底完了! 陈铭看着眼前这个前倨后恭的卫生局长,神色依旧平静。 他亲自扶起他,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刘局长,不要这么紧张嘛。” “我相信,这只是个别同志的工作疏忽,不是原则问题。” “你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回去组织自查自纠,主动向纪委的同志把情况说明白,给组织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番话,既是敲打,又是安抚,更是给了一个台阶。 刘建军如蒙大赦,对着陈铭千恩万谢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完全掌握在了这个年轻人的手里。 当陈铭再次召集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开会时。 会议室里的气氛,与上一次,已是天壤之别。 没有了哭穷,没有了诉苦,更没有了太极推手。 王德发拿出了关于教师编制的详细改革方案,刘建军提交了整顿医疗系统工作作风的计划书,周立也整理出了几个重点信访积案的解决方案。 每个人汇报工作时,都变得言之有物,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那张冰冷的板凳,已经被陈铭用一把凌厉的火焰,烧得滚烫。 会议结束后,陈铭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深邃。 他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这让刚刚松了一口气的几位局长,心中又升起了一股更深的寒意,他们愈发看不透这位年轻领导的路数了。 陈铭自己心里却清楚得很。 杀鸡儆猴,只是第一步。 这只是让他获得了在这张牌桌上,与他们平等对话的资格。 真正的战场,不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整顿上。 而在一个足以撬动整个平江县未来格局的,更大的棋盘里。 第114章 书记的夜谈 夜色如墨,将整个县政府大院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时钟的指针,已经悄然滑过了深夜十一点。 陈铭办公室的灯,依旧亮着。 他没有在看文件,也没有在批阅报告。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面巨大的平江县全域地图前,目光深沉,仿佛要穿透这幅地图,看到其背后所承载的,过去二十年的沉疴与未来的无限可能。 那堵看似坚不可摧的棉花墙,已经被他用一根锋利的玻璃刺,戳开了一个狰狞的口子。 刘建军的俯首称臣,王德发等人的噤若寒蝉,都只是这第一把火烧出来的,应有的结果。 但这远远不够。 这些,都只是战术层面的小胜利,是为自己争取牌桌上话语权的必要手段。 而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在一张小牌桌上,和一群老油条争夺几块残羹冷炙。 他要掀掉这张桌子,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就在这时,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薇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被这铃声吓了一跳。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微变,连忙接起电话,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挂断电话,她快步走到陈铭身边,神情带着一丝郑重与担忧。 “陈县长,是县委书记的秘书打来的。” “书记请您现在过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铭的目光从地图上收回,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他知道,这场深夜的召唤,迟早会来。 自己最近的动作,看似是在整顿自己分管的几个清水衙门,但其掀起的波澜,早已超出了这几个部门的范畴。 作为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政治靠山,县委书记需要一个解释,或者说,需要一次更深层次的战略对齐。 “知道了。”陈铭点了点头,开始解开袖口的扣子,将卷起的衣袖缓缓放了下来,整理好衣领。 “您……”林薇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担忧。 她害怕书记会责怪陈铭的手段太过激烈,打破了县里微妙的政治平衡。 “没事。”陈铭冲她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泡杯浓茶,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迈开沉稳的步伐,走进了深沉的夜色里。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同样灯火通明。 与陈铭办公室那种崭新的、充满现代感的威严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更加厚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卷与上等茶叶混合的独特气息。 陈铭走进去的时候,新任县委书记正亲自拿着一个紫砂壶,往两个杯子里倾注着琥珀色的茶汤。 “来了?坐。” 书记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招待一个前来串门的晚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尝尝,今年的新茶。” 陈铭道了声谢,在书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书记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靠在沙发上,并没有急着开口。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许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卫生局的事,我听说了。” 陈铭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静待下文。 “有勇有谋,有理有节。”书记给出了八个字的评价,“既敲打了刺头,又没有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火候,掌握得不错。” 这番话,无疑是肯定了陈铭的做法。 “赵德海他们给你挖的那个坑,让你坐冷板凳,心里……没有怨气?”书记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铭放下茶杯,神色坦然地迎上书记的目光。 “报告书记,没有怨气。” “哦?”书记的眉毛微微一挑,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 “在其位,谋其政。”陈铭的声音平静而清晰,“组织把我放在任何岗位,都是对我的信任。文教卫也好,信访档案也罢,都是关系到老百姓切身利益的工作,没有冷热之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充满了党性的光辉。 书记闻言,却笑了起来,他摆了摆手。 “在我面前,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 “陈铭,你要记住。平江县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钱卫国倒了,但他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网还在。” “赵德海这些人,代表的就是本土的,守成的旧势力。他们害怕你,不是因为你年轻,而是因为你是一把快刀,他们怕你这把刀,会切到他们的蛋糕,打破他们经营了十几二十年的利益平衡。” “把你按在文教卫的冷板凳上,就是想磨掉你的锐气。这一点,你要有清醒的认识。” 这番话,已经是掏心窝子的指点,是政治盟友之间才能有的交底。 陈铭心中一暖,郑重地点了点头:“感谢书记的教诲,我明白了。” 书记欣慰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似乎准备结束这次谈话。 然而,陈铭却并没有顺势告辞。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书记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书记,其实您和他们,都想错了。” 书记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我并不在乎分管什么。”陈铭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宏大格局,“工业农业也好,文教卫生也罢,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因为,我最近利用这段比较清闲的时间,把我们平江县过去二十年的所有档案资料,都翻了一遍。” 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利剑。 “我发现,我们一直在修修补补,缝缝补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但平江县要想真正实现跨越式发展,需要的不是一张张膏药,而是一次脱胎换骨的‘大手术’!” “大手术”三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轰然炸响! 书记脸上的温和与随意,在这一瞬间荡然无存。 他猛地坐直了身体,双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死死地盯着陈铭,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欣赏与激动。 他原以为,陈铭最近的反击,只是一个年轻人不甘受辱的意气之争。 他原以为,这次深夜召见,他需要安抚和敲打一下这匹桀骜不驯的千里马。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的视野,早已越过了眼前的权斗纷争,越过了那一亩三分地的得失。 他看到的,是整个平江县的未来! 他想要的,是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县域格局的,彻底的变革! 这才是他把自己从乡镇破格提拔上来时,真正想要看到的东西!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记录着这不平静的每一秒。 许久,书记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他脸上的震惊,慢慢化为一种深刻的赞许和期待。 他没有追问“大手术”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他知道,当一个下属向你展露他真正的野心时,你需要的不是追问细节,而是给予信任和授权。 “好!”书记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把你从清溪镇提上来,要的就是你这股敢想、敢干、敢打破常规的劲!” 他站起身,走到陈铭的身边,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放手去做!” “拿出个经得起历史和人民推敲的,完善的方案来!” “记住,只要你的方案是为公的,是经得起检验的,县委,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这番话,已经不仅仅是支持。 这是一种授权,一种来自平江县最高权力核心的,沉甸甸的政治承诺! 陈铭站起身,朝着书记,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书记放心。”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这简单的五个字。 走出书记办公室,已是午夜。 冰凉的夜风拂面而来,陈铭却感到胸中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那张平江县的地图,已经在他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无数的线条、数据、信息,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组合成一个宏伟的蓝图。 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从来不是靠着一点点蚕食和防守。 而是靠着一次次惊天动地的,开创性的进攻。 陈铭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万事俱备,只欠一份能震惊所有人的完美方案。 第115章 档案室里的宝藏 平江县档案局,坐落在县政府大院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是一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 与县里其他单位崭新的办公楼相比,这里的一切都仿佛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墙皮斑驳,窗棂锈蚀,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纸张腐朽与灰尘混合的独特气味。 当陈铭的专车停在这栋小楼前时,档案局局长孙卫民几乎是第一时间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那张万年不变的“扑克脸”上,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受宠若惊的错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新官上任三把火,刚刚把卫生局烧得焦头烂额的年轻县长,会把视察的第二站,选在他们这个全县最没有存在感的“养老单位”。 “陈县长,您……您怎么来了?”孙卫民快步上前,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孙局长,我来看看。”陈铭下了车,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分管档案工作,总得知道咱们的家底是什么样的。” 他没有在办公室多做停留,直接提出了要去档案库房看看。 孙卫民连忙在前面引路,打开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一股更为浓烈的陈年霉味扑面而来,夹杂着冰冷潮湿的空气。 库房里,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铁制档案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上面堆满了各种用牛皮纸袋封存的卷宗,许多封皮都已经泛黄发脆。 这里,封存着平江县过去几十年的所有记忆。 “陈县长,我们局的档案,从建国初期到现在,基本都保存完好。”孙卫民尽职尽责地介绍着,“就是条件简陋了些,数字化建设一直没能提上日程……” 他说到一半,却发现陈铭根本没在听。 陈铭的目光,正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一般,贪婪地扫过这满屋的“故纸堆”。 在别人眼中,这里是枯燥,是腐朽,是历史的垃圾场。 但在陈铭眼中,这里是一座尚未被发掘的,价值连城的巨大金矿! “孙局长,辛苦了。”陈铭忽然转过头,对孙卫民说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静一静,学习一下我们县的历史。” 孙卫民愣住了。 他想不通,有什么历史是需要在这又冷又潮的库房里学习的。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违逆。 “好的好的,那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叫我。”孙卫民识趣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他带上了那扇厚重的铁门。 “咔哒。” 一声轻响,陈铭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这里,不再是档案库房。 这里,是他的作战室。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没有急着去翻那些卷宗,而是径直走到了库房的尽头,那里存放着几十年来平江县所有的规划图纸。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份八十年代初的平江县全域规划图,在空地上缓缓展开。 图纸已经泛黄,上面的线条简单而粗糙,大片大片的区域,都被标注为“荒地”和“待规划”。 陈铭的目光,落在城西一块被标记为“盐碱地,不宜耕种”的区域上。 他的脑海中,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就是这片地方,在十五年后,因为一次偶然的地质勘探,发现了高品质的矿泉水水源,被港商一眼相中,建成了全省闻名的矿泉水生产基地。 他又看向城南,那片在图纸上被规划为“预留工业用地”的广阔区域。 前世,这里曾上马了一个大型化工项目,结果投产不到五年,因为地质沉降问题,导致厂房开裂,设备损毁,最终只能被迫关停,留下了巨大的安全隐患和一屁股烂账。 陈铭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他立刻转身,在档案架上飞快地翻找起来,很快便调出了平江县近三十年的所有水文地质勘探报告。 一页,一页,飞速翻阅。 那些枯燥的地质数据和勘探图表,在他眼中,却变成了最清晰的预警信号。 果然,在一份不起眼的补充报告的角落里,他找到了关于城南地区存在“隐性喀斯特地貌”的风险提示。 这个在前世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细节,此刻,被他用红笔,重重地画上了一个叉。 一个未来价值数十亿的巨坑,被他提前规避。 接下来的几天,陈铭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泡在了这个冰冷的库房里。 林薇每天按时给他送饭,每次进来,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场景。 年轻的县长,时而眉头紧锁,在一堆数据报告中飞速计算;时而又站在巨大的地图前,久久凝视,仿佛在与时空对话。 他将平江县历年的经济数据、人口流动报告、交通水利设施档案、产业布局规划……所有的一切,都摊开在地上。 这些零散、杂乱、看似毫无关联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却与来自未来二十年的记忆碎片,发生着奇妙的化学反应。 【蒙太奇般的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镜头一:他看着一份九十年代的人口普查报告,上面显示,大批农民工正从平江县涌向东南沿海。而在他的记忆中,十年后,国家将大力推动“产业西进”和“返乡创业”,这些奔赴远方的人,都将是未来平江发展最宝贵的人力资源和资本。 镜头二:他研究着平江县的交通干线图,那条穿城而过的国道,在前世因为运力饱和,常年拥堵不堪,极大地制约了县域经济的发展。而在他的记忆里,五年后,一条全新的高速公路将从平江东郊擦身而过。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物流!大物流枢纽! 承接东部产业转移,利用即将到来的高速公路便利,打造一个辐射周边的区域性物流中心! 这个念头一出现,便不可遏制地疯狂生长。 他猛地扑到那张巨大的平江县地图上,目光如炬,死死地锁定在了城东郊区那片广袤的土地上。 那里,地势平坦,交通便利,最关键的是,几乎全是未开发的集体用地,拆迁成本极低! 他拿起不同颜色的笔,开始在地图上疯狂地勾勒。 这里,是高新产业园区,承接电子信息和精密制造产业。 这里,是现代仓储物流区,无缝对接高速公路。 这里,是生态居住区,配套建设学校、医院和商业中心,解决产业人口的后顾之忧。 这里,还要预留出一大片土地,建设一个现代化的职业技术学院,为未来的产业发展,源源不断地输送技术工人! 前世的记忆,如同最精准的GPS导航,指引着他在现实的地图上,勾勒出最合理、最高效的未来城市轮廓。 当最后一笔落下。 陈铭缓缓直起身,看着地上那张被各色线条和标记填满的地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个集高新产业、现代物流、生态居住、文化教育为一体的,宏伟的“平江新城”蓝图,在他的脑海和图纸上,完美合一。 这个构想,比当前这个时代,至少超前了十年! 他看着自己的杰作,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创造历史的璀璨光芒。 …… 当陈铭带着一身的灰尘和疲惫,重新回到自己那间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时。 林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陈铭,虽然神情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仿佛有两团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 “小薇,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 陈铭将一叠手绘的草图和一摞标注了关键数据的资料递给林薇。 “按照最高规格,做成一份最专业、最精美的PPT和书面报告。” 林薇接过那叠还带着库房霉味的图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彻底呆住了。 她看到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崭新的平江。 一个让她心潮澎湃、热血沸腾的未来。 一个小时后,一份装帧精美,厚重无比的报告,被工整地放在了陈铭的办公桌上。 封面上,一行黑体大字,沉稳而又充满了无与伦比的野心。 《关于建设平江新城开发区的战略构想与可行性分析报告》。 这把即将搅动整个平江政坛,决定平江未来二十年命运的利剑,已然磨砺完成,锋芒毕露。 陈铭拿起桌上的专线电话,拨通了县委书记秘书的号码。 他的声音,平静,沉稳,却带着一种即将开启大战的决然。 “你好,请问书记现在有空吗?” “我有一项关于平江县未来二十年发展的重大工作,需要立刻向他当面汇报。” 第116章 一份惊世骇俗的蓝图 平江县委常委会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每一位与会者的姓名牌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如同即将上阵的兵卒。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高级香烟、陈年木料和官场特有威严的沉闷气息。 县委书记坐在主位,神色平静,手指有节奏地轻叩着桌面,看不出喜怒。 他身侧,是县委副书记赵德海,以及其他几位县里的核心领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程式化的严肃。 今天的议题,是讨论平江县下一年度的城市发展规划。 城建局长正站在投影幕布前,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调,念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 “……综上所述,我们明年的工作重点,主要围绕三点展开:一,完成对解放路、人民路等老旧城区的路面翻新工程;二,对县城中心花园进行升级改造;三,启动对护城河西段的清淤工作……” 全都是老生常谈。 这些话,在座的常委们,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无非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在老城区的框架里,进行一些不痛不痒的修修补补。 几位副县长有的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有的目光失焦地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显然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就像一场排练了无数次的戏剧,每个人都对台词烂熟于心,也因此对过程感到厌倦。 陈铭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是所有常委里最年轻的一个,位置也最靠后。 他没有看报告,也没有做笔记,只是用平静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座所有人的脸,将他们脸上那细微的、不耐烦的、习以为常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就像一个即将引爆炸弹的冷静刺客,在动手前,欣赏着目标们最后的麻木与迟钝。 终于,城建局长那冗长而乏味的报告结束了。 会议主持人,县委副书记赵德海清了清嗓子,目光在会议室里环视一圈,最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落在了陈铭的身上。 “下面,请分管相关工作的陈铭同志,也谈谈自己的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陈铭身上。 这些目光里,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则是一种看好戏的玩味。 谁都知道,陈铭虽然挂着副县长的头衔,分管的却是一堆清水衙门,在这种关乎县城未来发展的核心议题上,他根本插不上话。 在他们看来,这位年轻的副县长,要么是说几句“坚决拥护县委决定”的漂亮空话,要么就是以“自己刚来,还在学习”为由,一语带过。 无论哪一种,都无足轻重。 然而,陈铭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站起身,从容地走到了会议室前方的投影仪旁。 林薇立刻会意,快步上前,将一个U盘插进了连接投影仪的笔记本电脑。 这个小小的举动,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沉闷的池塘,让在座的老油条们都微微一愣。 这是要干什么? 下一秒,投影幕布上,一行巨大、醒目、充满了无与伦比冲击力的黑体大字,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进了所有人的眼帘。 《关于建设平江新城开发区的战略构想与可行性分析报告》 整个会议室,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新城开发区?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平江县多少年了,从来都只是在旧城区的地盘上打转,谁敢想过,要再造一个新城? 这是疯了吗? 陈铭没有理会众人惊愕的目光,他拿起激光笔,平静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各位领导,同志们。” “今天,我不想谈修修补补。”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我想谈的,是再造一个平江!”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所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饶是城府深沉如县委书记,端着茶杯的手,也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陈铭没有给他们任何消化和反应的时间,直接按下了翻页键。 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图片。 “这是我们引以为傲的解放路,早晚高峰期,拥堵不堪,平均时速不超过十公里。” “这是我们的老工业区,厂房破败,管道老化,与现代化的生产要求格格不入,早已丧失了招商引资的吸引力。” “我们的城市发展空间,已经被严重饱和的旧城格局,死死地锁住了!” 他没有讲大道理,只是将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摆在所有人面前。 会议室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凝重。 “破局的关键在哪里?” 陈铭自问自答,手中的激光笔,在地图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圈定的,正是城东郊那片广袤的荒地。 “在这里!” “这里,地势平坦,产权清晰,绝大部分都是集体用地,拆迁成本极低!” “更重要的是!”陈铭的语调陡然拔高,像是在揭示一个天大的秘密,“根据省交通厅的远景规划,五年之内,一条连接省城与长三角的全新高速公路,将从这里擦身而过!” 这个消息,他包装成了自己从档案中分析出的“远景规划”,但其颠覆性,不亚于又一颗炸弹。 在座的,没人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看着陈铭,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陈铭没有停顿,他身后的PPT飞速切换,一张张超前、宏伟、却又逻辑严密的效果图和规划图,呈现在众人眼前。 “我们将在这里,打造一个集高新产业、现代物流、生态居住、文化教育为一体的现代化新城!” “这里,是高新产业园,承接东南沿海的电子信息和精密制造业转移!” “这里,是大型物流枢纽,无缝对接未来的高速公路,成为辐射周边五县一市的物资集散地!” “这里,是配套的生态居住区、三甲医院、省级示范高中!” “我们甚至要在这里,建一所我们平江县自己的高等职业技术学院,为新城的未来,源源不断地输送我们自己的人才!”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煽动性,他描绘的已经不是一个方案,而是一个看得见、摸得着,让每一个有政治抱负的官员都热血沸腾的未来!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庞大到超出他们想象极限的蓝图,给彻底震慑住了。 他们脸上的表情,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变化。 从最初的轻视,到不解,到诧异,再到震惊,最后,凝固成一种呆滞。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一个乡村的草台班子里,却听着一曲来自维也纳金色大厅的交响乐,华丽,宏伟,却又那么的不真实。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的脸色,已经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方案一旦启动,他所代表的,盘踞在旧城区的那些保守利益集团,将被彻底碾碎! 而一直不动声色的县委书记,此刻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投影幕布,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压抑着惊涛骇浪,既有被这宏伟蓝图震撼的激动,也有一丝作为掌舵者的、对巨大风险的审慎。 终于,陈铭的演讲结束了。 他关掉激光笔,平静地站在那里,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沉静。 “我的汇报完了,谢谢大家。” “啪嗒。” 他手中的遥控器,轻轻放在了桌上。 这声微不足道的轻响,却像是在死寂的房间里拉响了警报。 全场,依旧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常委,都被这个方案的庞大与超前,震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主持人赵德海结结巴巴地张开嘴,想要按照流程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 会议,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氛围中,彻底凝固了。 许久,主位上的县委书记,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看陈铭,也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用一种沙哑的,带着一丝疲惫的声音,缓缓说道: “今天的会,先到这里。” “散会。” 话音落下,他第一个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留下的,是一屋子表情凝固,心思各异的常委,和那张依旧亮着,写着“再造一个平江”的,惊世骇俗的蓝图。 一场足以颠覆平江县未来二十年格局的巨大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第117章 保守派的总攻 县委书记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那扇厚重的实木门被轻轻带上,发出的“咔哒”一声轻响,却像重锤般砸在会议室里每个人的心上。 刚刚还因那份惊世骇俗的蓝图而凝固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干。 死寂。 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留下的常委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不定。 书记这最后一句“散会”,和那头也不回的离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不满?是震怒?还是被这过于庞大的计划惊到,需要时间独自思考? 没人能猜透。 官场之上,一把手的态度,就是天意。天意不明,则众生惶惶。 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第一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那双常年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 他本能地感觉到,陈铭抛出的这个东西,不是方案,而是一把即将要了他和他背后那些人老命的刀! 他绝不能让这把刀,有出鞘的机会! “咳咳!”赵德海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寂静,强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自己身上。 “我看,书记也是被陈铭同志这个‘宏伟’的构想给惊住了。” 他先是貌似公允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 “既然书记让我们继续讨论,那我们就畅所欲言嘛。” “陈铭同志有想法,有魄力,这是好事。但是,我们作为平江县发展的决策者,不能只凭一腔热血,更要脚踏实地,对全县几十万老百姓负责。” 他缓缓坐直身体,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陈铭,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这个‘新城开发区’的蓝图,确实激动人心。但我想问一个最基本,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赵德海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钱,从哪儿来?” 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下! 所有常委的神色都是一凛。 是啊,钱从哪儿来?再宏伟的蓝图,没有钱,就是一张废纸。 赵德海没有给陈铭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转向了坐在末位的财政局长。 “老王,你来给在座的各位领导,给我们这位充满理想主义的年轻同志,汇报一下我们县里目前的财政状况。” 被点到名的财政局长王建国,立刻会意,扶了扶眼镜,站起身来。 他的脸色凝重,声音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沉痛。 “各位领导,我们县的财政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截止到上个季度末,县财政的负债总额已经达到了三点七个亿。每年光是利息支出,就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我们是典型的‘吃饭财政’,全县干部职工的工资、各项民生保障的刚性支出,已经占到了财政收入的百分之九十以上。” 王建国顿了顿,推了一下眼镜,语气更加沉重。 “说句不好听的实话,现在县里别说拿出几个亿来搞新城建设,就是临时调动几百万的资金,都得拆东墙补西墙。” “陈县长这个方案,光是前期的勘探、规划、设计费用,恐怕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至于后续的征地、拆迁、基建……我个人认为,以我们县目前的财政能力,是完全无法支撑的。” 一番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刚刚还被那宏伟蓝图激起一丝波澜的常委们,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们脸上的表情,重新回到了那种麻木的、现实的冷漠。 是啊,没钱,谈什么都是空的。 赵德海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第一轮攻击,已经精准地命中了要害。 他要将陈铭的方案,彻底打上“画饼充饥”、“空中楼阁”的标签。 紧接着,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刘广田,也恰到好处地开了口。 “德海书记说的财政问题,是生存问题。我再补充一点,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刘广田的表情严肃,他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刚才陈县长的规划图,我粗略看了一下,圈定的城东郊那片地,面积非常大。我没记错的话,那里虽然荒地多,但也包含了我们县好几个村的基本农田保护区。” “国家三令五申,要严守十八亿亩耕地红线,保障粮食安全。这是政治任务,是天大的责任!” “我们为了一个还存在于纸面上的‘新城’,去触碰基本农田的红线,这个风险,谁能担得起?这个政治责任,谁又负得起?” 如果说财政问题是能不能干,那土地红线问题,就是敢不敢干! 这顶政治帽子一扣下来,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又沉重了几分。 有了赵德海和刘广田的带头,其他几位原本就属于保守派的常委,也纷纷找到了攻击的切入点,一时间,质疑声四起。 “搞这么大的摊子,我们的干部队伍能力跟得上吗?谁有建设新城的经验?到时候别好心办了坏事,留下一堆烂摊子!” “是啊,平江县只是个小县城,自身的产业基础这么薄弱。我们凭什么认为,只要建了新城,那些高新企业就会来?万一招商引资失败,投入巨资建好的园区,最后变成了‘鬼城’,那我们就是平江县的历史罪人!” “我怎么听着,这有点像典型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一个声音阴阳怪气地响起,“为了个别人短暂的、亮眼的政绩,就要让全县财政背上几十年的沉重包袱,让全县人民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买单,这合适吗?” 一句比一句诛心! 一句比一句狠毒! 各种质疑、批判、甚至夹枪带棒的人身攻击,如同狂风暴雨般,从四面八方,朝着陈铭一个人,疯狂地倾泻而去。 整个会议室,从最初的震惊,彻底演变成了一场针对陈铭和他那份蓝图的,全面的围剿! 赵德海冷眼旁观,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冷笑。 他知道,大局已定。 在如此密集的、涵盖了财政、政治、可行性等所有层面的联合绞杀下,陈铭那个看似美好的方案,已经被撕得粉碎,再无翻身的可能。 最后,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做总结性发言,给这件事彻底盖棺定论。 “看来,大家的意见是高度统一的。” 赵德海环视全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陈铭同志的这份方案,想法是好的,精神是可嘉的。但是,经过同志们的深入讨论,我们一致认为,该方案存在‘好高骛远’、‘脱离实际’、‘急功近利’三大问题,完全不符合我们平江县当前的实际情况。” 他顿了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陈铭,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宽容”。 “我提议,对陈铭同志的探索精神予以肯定,但这份方案,就到此为止,不予讨论。我们的工作重心,还是要回到城建局刚才提出的,更加务实的老城区改造工作中来。” 一锤定音! 一时间,陈铭成为了会议室里一座绝对的孤岛。 所有人都看着他,眼神里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也有理所当然。 他们都在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在被现实的巨浪拍得粉身碎骨后,会是怎样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然而,陈铭的脸上,没有他们想象中的任何一种情绪。 从始至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看不懂的微笑。 就在赵德海以为他已经被驳得哑口无言,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 陈铭,却缓缓伸出手,拿起了自己面前的话筒。 “滋——”的一声轻响。 在这死寂的氛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脸色微微一变的赵德海身上。 “感谢各位领导提出的宝贵意见。”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平静,沉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现在,请允许我,就大家刚才提出的所有问题,做一个回应。” 第118章 舌战群儒 陈铭平静的目光,像一把手术刀,缓缓划过会议室里每一张神情各异的脸。 赵德海那志在必得的冷笑,刘广田那义正辞严的凝重,财政局长那恰到好处的痛心疾首,还有其他几位常委脸上或幸灾乐祸,或理所当然的表情。 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他没有丝毫的愤怒,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 因为这一切,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果连这点阻力都预见不到,那他两世为人,也就真的活到狗身上去了。 “感谢各位领导提出的宝贵意见。” 陈铭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平静,沉稳,仿佛刚才那场狂风暴雨般的围剿,只是拂过山岗的一阵清风。 “现在,请允许我,就大家刚才提出的所有问题,做一个回应。” 他的话音落下,赵德海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 这小子,被批得体无完肤,怎么还能如此镇定? 陈铭首先看向了脸色沉重的财政局长王建国。 “王局长刚才说的,句句属实。我们县财政的家底,确实薄,甚至可以说是捉襟见肘。” 他一开口,便坦然承认了最致命的问题,这让准备看他如何狡辩的众人,都微微一愣。 “但是。”陈铭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难道我们平江县未来的发展,就只能指望财政局那本越来越薄的账本吗?” 他反问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位领导,我们都去南方的发达地区考察学习过。他们建一个开发区,动辄投资几十亿,上百亿,难道都是靠地方财政吗?” “不是!”陈铭自问自答,声音陡然拔高,“靠的是‘政府引导,市场运作’!靠的是我们搭建好平台,让社会资本,让那些真正手握重金的企业家,来我们这里唱戏!” “我们要做的是栽下梧桐树,而不是自己去当那只没钱筑巢的凤凰!” 他环视全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赵德海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各位领导,思想上的贫穷,远比财政上的贫穷,更加可怕!”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会议室里沉闷的空气。 在座的都是在体制内浸淫多年的老干部,他们听惯了“量力而行”、“稳扎稳打”,何曾听过如此振聋发聩的论调? 赵德海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陈铭这是在指责他们所有人,思想僵化,观念落后! 不等他发作,陈铭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刘广田。 “至于刘县长担心的土地红线问题,这确实是天大的事,是政治高压线,我们谁也碰不起。” 他再次先表示了认可。 “但是,我们做决策,不能只凭过去的印象,更要依靠科学的依据。” 陈铭向身后的林薇递了个眼色。 林薇立刻会意,操作鼠标,投影幕布上的画面瞬间切换。 那是一份文件扫描件的首页,鲜红的省级地质勘探大队的公章,和“绝密”的字样,无比醒目。 “这是我在档案局,找到的一份八十年代末,由省地质大队对我们县全域土壤进行的一次普查报告。” 陈铭拿起激光笔,在报告的一段结论上,重重地画了一个红圈。 “报告明确指出,我们规划的城东郊区域,因历史上的河流改道等原因,导致大面积土地出现盐碱化,土壤中的多种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早已不具备规模化农业耕作的基本价值。”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是在宣读一份不容置疑的判决书。 “也就是说,那片地,根本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优质耕地。它只是一片被我们遗忘了三十年的,沉睡的废地!”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侵占宝贵的良田,而是用科学的手段,去唤醒这片废地,让它为平江的发展,贡献出它本该有的价值!” “嘶——”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刘广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用来扣帽子的最大杀器,那面“基本农田”的政治大旗,被陈铭用一份他闻所未闻的权威报告,轻而易举地撕了个粉碎。 赵德海捏着茶杯的手,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他发现,自己完全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他以为陈铭只是凭着一腔热血在画大饼,却没想到,对方的每一个论点背后,都有着如此详实、如此致命的准备! “最后,我来回应一下大家对于‘鬼城’和‘形象工程’的担忧。” 陈铭关掉投影,缓步走到了那张巨大的平江县地图前。 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是一个逻辑缜密的辩手,那么现在,他就是一个指点江山的统帅。 “为什么我说,建设新城不是好高骛远,而是我们必须抢占的先机?”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平江县。 “因为各位领导的视野,还只停留在了平江这一亩三分地!”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笔锋一转,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贯穿南北,一条连接东西的虚线,两条线,恰好在平江城东郊交汇。 “国家‘中部崛起’的战略号角早已吹响,长三角的产业梯度转移已是不可逆转的大势!而我们平江,恰好处在这股浪潮冲击内陆的必经之路上!” “我们头顶,是省城;我们脚下,是通往沿海的黄金水道。五年之内,连接这两大经济增长极的京昆高速复线,必将从这里穿过!” “这不是我的臆测,这是国家交通干线布局的必然选择!” 他没有说这是来自未来的记忆,而是将其包装成了基于宏观政策和地理区位的,无懈可击的战略推演。 “当这条大动脉贯通之时,人流、物流、资金流、信息流,将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来。届时,如果我们没有一个现代化的平台去承接,那这些代表着财富和机遇的洪水,对我们而言,就不是福音,而是一场冲垮我们脆弱的旧城体系的灾难!” “到那个时候,我们再想去建,就晚了!地价飞涨,成本倍增,最好的时机,将永远离我们而去!” “所以,我们现在建新城,不是为了我陈铭个人的政绩,更不是什么形象工程。我们是在为平江的未来,抢时间,抢空间,抢一张能登上时代发展快车的珍贵船票!” 他的声音充满了激情与力量,他描绘的宏伟蓝图,让会议室里那些原本只想着修路补墙的官僚们,第一次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重新审视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 他们脸上的麻木和轻视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撼,是深思,甚至是……一丝被点燃的渴望。 整个会议室,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德海和他身边的几个保守派常委,面如死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的所有质疑,在陈铭这种掀开天花板看格局的降维打击面前,都显得那么的渺小、短视、甚至可笑。 终于,陈铭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脸上那股指点江山的气势悄然隐去,重新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平静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脸色铁青的赵德海身上,缓缓开口。 “各位领导的担忧,我完全理解。守成,永远比开拓更容易,也更安全。”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但是,不发展,才是我们平江县最大的风险。” “今天我们因为害怕风险而拒绝改变,那么明天,被这个时代彻底淘汰的,就将是整个平江,和在座的我们每一个人!” 诛心之言!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方案,而是在审判思想! “啪!” 一声脆响,赵德海手中的陶瓷茶杯,被他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 他死死地盯着陈铭,眼中满是羞愤和怨毒,却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微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扇从会议开始就紧闭着的,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 这场惊心动魄的交锋,已经彻底撕裂了常委会的平衡。 而最终决定这艘船驶向何方的,只有那个提前离场的掌舵人。 第119章 暂时搁置与暗流涌动 常委会会议室的门,在陈铭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被从内向外轻轻推开。 县委书记的秘书小张站在门口,神色恭敬,目光却只落在了陈铭一人身上。 “陈县长,书记请您过去一下。” 这句简单的话,像是一道无声的命令,瞬间打破了会议室里那微妙而紧张的对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从陈铭身上,转移到了那扇象征着平江县最高权力的办公室门上。 赵德海那张铁青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输了辩论,却还没输掉战争。他最大的倚仗,就是书记那暧昧不明的态度。 可现在,书记在会议一结束,就单独召见陈铭,这个信号,不言而喻! 陈铭站起身,对着在座的众人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 他没有看赵德海,也没有理会那些或嫉妒、或敬畏、或怨毒的目光,迈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进了县委书记的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被缓缓关上,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办公室里,没有了会议室的剑拔弩张,只有一股浓郁的茶香和淡淡的烟草味。 县委书记正站在窗前,背着手,眺望着窗外平江县城的轮廓。 “今天,很精彩。” 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卸下伪装的欣赏。 “舌战群儒,有理有据,有勇有谋。把那几个老家伙,驳得哑口无言。” 书记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亲自给陈铭泡了一杯茶。 “坐吧。” “谢谢书记。”陈铭接过茶杯,却没有立刻坐下。 “但是。”书记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目光变得深邃而严肃,“辩论赢了,不代表事情就能成。有时候,恰恰相反。” “你今天把他们逼得太狠,撕下了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他们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陈铭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今天在会场上,他打的不是赵德海的脸,而是整个盘踞在平江县多年的保守利益集团的脸。 这梁子,已经结成了死仇。 “书记,我明白。不破不立,有些脓疮,总要有人去把它挤破。”陈铭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好一个‘不破不立’!”书记赞许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你的方案,我从头到尾都看了,也想了一路。”书记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蓝图很好,论证也很扎实,我个人,是支持的。” 得到一把手的亲口肯定,陈铭心中并无波澜,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是,现在还不能强行通过。”书记话锋一转。 “赵德海他们在平江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现在强行上马,他们明面上不敢反对,但暗地里,一定会用各种你看得见、看不见的手段,给你制造无穷无尽的麻烦。” “到时候,阳奉阴违,消极怠工,整个项目都会被拖死在原地。” 陈铭静静地听着,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所以,我决定,这个议案,‘暂时搁置,进一步论证’。” 书记看着陈铭,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八个字,是给赵德海那帮人的一个台阶,让他们不至于狗急跳墙。 同时,也是给陈铭的一把“尚方宝剑”。 “我给你时间,也给你授权。”书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你去把‘论证’这两个字,给我做实!” “他们不是说没钱吗?你去给我找钱!哪怕只是一份投资意向书!” “他们不是拿土地红线说事吗?你去省里,把那份地质报告的最新鉴定拿到手,给我变成一份不容置疑的官方文件!” “我把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办不成,那这个方案,就真的永远搁置了。你要是办成了,下次常委会上,谁再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拿下去!” 这番话,掷地有声,已经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政治承诺。 “我明白了。”陈铭重重地点了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 与此同时。 县城里一家最隐秘的茶楼包厢内,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旁边,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刘广田,财政局长王建国,还有几个与旧城区商业、地产利益深度捆绑的本地企业家。 “啪!” 赵德海将手中的紫砂茶杯重重地顿在桌上。 “这个陈铭,太猖狂了!太不把我们这些老同志放在眼里了!”他咬着牙,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刘广田心有余悸地附和道:“是啊,这小子,也不知道从哪搞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材料,准备得太充分了。我们明着跟他辩,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 一个挺着啤酒肚,戴着金项链的本地开发商,忧心忡忡地说道:“赵书记,刘县长,这个新城开发区要是真搞起来,我们投在老城区的那些楼盘和商铺,可就全砸手里了啊!这小子,是想断我们的根啊!” 一时间,包厢里充满了恐慌和怨毒。 赵德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恐慌解决不了问题。 他眯起那双闪烁着阴狠光芒的眼睛,缓缓扫过众人。 “明着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嘶哑,如同毒蛇吐信。 “他陈铭不是能吗?不是想干事吗?我们就让他一步也走不出去!” 赵德海转向财政局长王建国。 “老王,你回去,把财政的口袋给我扎紧了!任何与新城项目有关的预算申请,一概以‘程序不合规’、‘缺少相关文件’为由,给我拖!无限期地拖下去!” 王建国立刻点头:“我明白,赵书记。” 赵德海又看向刘广田:“老刘,土地是他的命根子。你现在就去国土局,给他们打招呼。陈铭要去办那片地的勘测、变更手续,可以,按规矩来!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签字,都给我‘仔细审核’!让他一个流程走上半年!” “好!”刘广田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最后,赵德海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房地产老板身上。 “黄总,你们在老城区的能量最大,嘴巴也多。从今天起,你们就去给我散布消息!” “就说县里要建新城,不管老城区的死活了!很快,老城区的房价就要崩盘,商铺全都要关门!” “把水搅浑,把恐慌给我造起来!我要让全县的老百姓都认为,他陈铭搞这个新城,就是劳民伤财,就是要砸所有人的饭碗!” 一条条毒计,从赵德海的嘴里吐出,在烟雾中交织成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绞杀之网。 “还不止!”赵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我马上就亲自起草一份报告,送到市里去。就说他陈铭,年纪轻轻,好大喜功,不尊重集体领导,为了个人政绩,在县里搞‘一言堂’,已经引起了干部群众的普遍不满!” 釜底抽薪,借刀杀人! 这套组合拳打下来,他自信,就算陈铭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被活活困死在这张大网里。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从恐慌转为了阴冷的兴奋。 夜色,渐渐深了。 茶楼里的密谋者们,带着各自的任务,悄然散去,融入了平江县的夜色之中,如同一条条潜伏在水下的毒蛇。 几乎是同一时间,陈铭也从县委书记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县政府大楼的台阶上,晚风吹起他的衣角,带来一丝凉意。 他看着山下那片万家灯火,眼神深邃而坚定。 他知道,书记已经为他挡住了明面上的枪林弹雨,但真正致命的,是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 从这一刻起,战争已经从会议室,转移到了整个平江县的每一个角落。 而他,不能再一个人战斗了。 陈铭缓缓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出他那张沉静而坚毅的脸。 他没有丝毫犹豫,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那头传来一个成熟而略带磁性的妩媚女声。 “喂?是我们的陈大县长啊,怎么有空想起我这个小女子了?”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雅姐,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120章 三位红颜的“军令状” 电话那头,秦雅那带着一丝慵懒和妩媚的笑声,通过电波传来,在清冷的夜风中,仿佛也染上了一丝暖意。 “陈大县长,你这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又想让我帮你解决什么天大的麻烦?”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秦雅姐,这次不是麻烦。” 他的声音沉静而有力。 “是一场赌局,一场足以改变平江县未来十年格局的豪赌。我想邀请你,一起上桌。” …… 第二天清晨,陈铭的办公室。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纤尘不染的办公桌上。 林薇将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轻轻放在陈铭面前,动作娴熟而安稳。 经过纺织厂事件的洗礼,她早已褪去了当初的青涩,眼神中多了几分同龄人远不具备的沉静与干练。 “陈县长,您找我。” 陈铭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正是那份被暂时搁置的新城蓝图。 “小薇,从今天起,我们的战争,进入了第二阶段。”陈铭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林薇的神情瞬间变得专注起来。 “我需要你做两件事,这是我们的‘固本清源’之策。” “第一,将所有关于新城方案的正面资料、数据、政策依据,包括那份地质报告,全部进行数字化归档,并整理成册。我要做到,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能拿出最详实、最权威的材料,去反击任何形式的质疑。” “第二,”陈铭的目光变得深邃,“从现在开始,你要成为我在县政府大楼里的眼睛和耳朵。特别是国土局、财政局,这两个部门所有的人事调动、文件流转,尤其是与我们项目相关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要在第一时间知道。” 林薇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无条件的信任与忠诚。 “陈县长,您放心。” “我明白,我一定办好。”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女孩,陈铭心中划过一丝暖意。他知道,这条最关键的内部防线,已经稳固如山。 上午十点,县城里一家新开的咖啡馆。 舒缓的音乐,伴着浓郁的咖啡香,营造出一种与县城整体节奏格格不入的悠闲。 宋佳搅动着面前的卡布奇诺,一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与这环境极不相称的兴奋光芒。 “你是说,他们想用官僚主义的拖沓和一场舆论抹黑,就把你这个足以改变平江格局的方案给扼杀在摇篮里?” 听完陈铭的简述,宋佳的嘴角勾起一抹职业性的冷笑。 “他们太小看你了,也太小看媒体的力量了。” 陈铭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神情从容。 “常规的舆论战,在本地媒体上跟他们互相攻击,没有意义,只会把水搅得更浑。我要的,是降维打击。” “我需要你,帮我抢占真正的舆论高地。” 宋佳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陈铭又要给她出一道足以让她热血沸腾的难题了。 “我不要你在县电视台做任何报道。”陈铭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需要你发挥你所有的才华,写一篇最高质量的深度内参。” “这篇内参,不谈平江,或者说,不止谈平江。” “我要你把新城区的构想,从一个县城的项目,上升到‘内陆农业县,在国家产业转移大背景下,如何破局发展’的省级战略高度!” “他们不是想把这件事压在县里,用内部规则困死我吗?那我就把球,直接踢到市里,踢到省里!让更高层级的领导,都来关注和思考我们平江正在做的这件事!” 借船出海! 宋佳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头顶,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新闻策划了,这是一次高明的政治博弈!是一次教科书级别的议题设置!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宋佳兴奋地一拍手,“这已经不是一个县的新闻,这是在给全省所有面临同样困境的县城,出的一道题,一个参考答案!” “陈铭,你放心。”她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欣赏与锐气,“一周之内,这篇内参,会出现在市委书记和分管副省长的案头!” 舆论的号角,已经交到了最擅长吹响它的人手中。 下午,秦雅的农资店后院。 葡萄架下,石桌石凳,一壶清茶,几碟精致的糕点。 秦雅穿着一身合体的旗袍,曲线玲珑,成熟的风韵与这片宁静的院落相得益彰。 她亲手为陈铭斟满一杯茶,妩媚的眼波流转,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笑意。 “说吧,我的陈大县长。上午见了你的左膀,中午会了你的右臂,这压轴的戏,该轮到我这个‘后勤总管’登场了吧?” 陈铭闻言失笑,这女人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秦雅姐,你可不是后勤总管。”陈铭看着她,神情变得严肃,“你是我的‘军火库’,是我这场战争的胜负手。” 他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没有丝毫隐瞒。 “现在,赵德海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核心只有两个字——不信。” “他们不信这个项目有前景,更不信我能找到钱。” 秦雅静静地听着,玉指轻轻摩挲着温润的茶杯,没有说话。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完成两份‘军令状’。”陈铭的目光灼灼。 “第一,我需要权威。利用你省城的人脉,帮我请一到两位,在城市规划或区域经济领域,真正有份量、说得上话的专家学者,来平江走一走,看一看。我不需要他们立刻表态支持,我只需要他们出现在这里,这个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权威的背书!”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陈铭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我需要钱的影子。你动用你所有的商业渠道,帮我联系几家有实力、有投资眼光,特别是在高新产业园区开发上有经验的投资商。” “同样,我也不需要他们现在就拿出真金白银。我只需要他们派一个团队来平江,做一个像模像样的商业考察,表现出对这个项目‘浓厚的兴趣’!” 秦雅的眼睛,越来越亮。 她瞬间就明白了陈铭的意图。 这是要营造出一种“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态势! 用体制外的权威专家,来敲打体制内的保守思想! 用市场前沿的资本嗅觉,来讽刺某些官员的短视和无能! “我要让县里所有人都看到,我们自己捧着金饭碗在讨饭!外面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来分一杯羹,而我们自己,却还在为要不要开门而争吵不休!”陈铭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秦雅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男人,那双妩媚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激赏。 这种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手腕,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县级干部的层次。 她忽然笑了,笑得百媚横生。 “陈大县长,你这哪里是请我帮忙,你这是把我当成你的合伙人,在给我下达作战任务呢。” 她站起身,走到陈铭身边,俯下身,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陈铭的鼻尖。 “不过,这个赌局,我喜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磁性的魅惑,却又充满了商界女王的果决与魄力。 “我跟了。” 随着三位女将各自领命而去,一张覆盖平江县内外、体制上下的立体化反击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陈铭独自站在县政府大楼的办公室窗前,俯瞰着山下的县城轮廓。 棋盘,已经布好。 现在,就等对手出招了。 第121章 一份送往省城的内参 县城里新开的咖啡馆,与平江县惯有的慢节奏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舒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淌,混合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本该是让人放松的场合,气氛却带着一丝无形的锐利。 宋佳用精致的小勺搅动着面前的卡布奇诺,拉花在搅动下渐渐散乱,就像平江县此刻被搅浑的局势。 她抬起头,那双总是闪烁着新闻人特有敏锐光芒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对面的陈铭,带着一丝探寻。 “他们想用官僚主义的拖沓,和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抹黑,就把你这个足以改变平江格局的方案,扼杀在摇篮里?” 听完陈铭对常委会上那场交锋和会后暗流的简述,宋佳的嘴角勾起一抹职业性的冷笑。 “他们太小看你了,也太小看媒体的力量了。” 陈铭端起面前那杯清咖,轻轻抿了一口,微苦的液体滑过舌尖,他脸上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从容。 “常规的舆论战,没有意义。”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在县电视台或者县报上跟他们互相攻击,只会陷入他们最擅长的泥潭,把水搅得更浑,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神仙打架,最后厌烦的是整个项目。” 陈铭放下咖啡杯,伸出食指,蘸了一点杯壁上凝结的水汽,在光洁的桌面上缓缓画了一个圈。 “赵德海他们的核心论点,是‘好高骛远,脱离实际’。” “他们把战场设定在了平江县这一亩三分地,在这个框架里,他们人多势众,又有几十年的保守观念作为城墙,我们怎么攻,都占不到便宜。” 宋佳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知道,陈铭又要给她出一道足以让她热血沸腾的难题了。 “所以,我们不能在他们的战场上打。”陈铭的手指在那个代表“平江”的圈外,画了一个更大的圈。 “我们要做的,是升维,是换地图。” “我要你,帮我抢占真正的舆论高地。”陈铭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要你在县电视台做任何关于新城区的报道,一个字都不要提。” “我需要你发挥你所有的才华和人脉,写一篇最高质量的深度内参!” “内参?”宋佳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当然知道内参是什么,那是直达高层领导案头,真正能够影响决策的“内部参考”! “没错。”陈铭的目光深邃如海,“这篇内参,不谈平江,或者说,不止谈平江。” “我要你把新城区的构想,从一个县城的项目,上升到‘内陆传统农业县,在国家产业梯度转移的大背景下,如何破局发展’的省级战略高度!” 他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穿透力,仿佛已经看到了棋局的最终走向。 “赵德海他们想把这件事死死地压在县里,用内部的潜规则和人情世故困死我。” “那我就把球,直接踢到市里,踢到省里!” “我要让更高层级的领导,都来关注和思考我们平江正在做的这件事!让他们来评判,这到底是好高骛远,还是高瞻远瞩!” 借船出海!釜底抽薪! 一股强烈的电流,瞬间从宋佳的脊椎窜上头顶,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开始沸腾。 这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新闻策划了! 这是一次教科书级别的政治博弈!是一次炉火纯青的议题设置! 陈铭这是要将县级的内部矛盾,直接转化为一个省级层面的发展模式探讨。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宋佳兴奋地一拍桌子,咖啡都险些溅了出来。 她看着陈铭,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除了欣赏,更增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崇拜。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很高估陈铭的格局,但现在才发现,自己看到的,或许仍只是冰山一角。 “这已经不是一个县的新闻了。”宋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在给全省,乃至全国所有面临同样转型困境的县城,出的一道思考题,一个参考答案!” “而我们的新城方案,就是这个答案的名字——‘平江方案’!” 陈铭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 他知道,宋佳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战略意图。 “陈铭,你放心。”宋佳站起身,眼中闪烁着棋逢对手的锐气与光芒,“一周之内,这篇内参,会出现在市委书记和分管工业的副省长案头!” 舆论的号角,已经交到了最擅长吹响它的人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宋佳几乎是住在了电视台的资料室里。 她把自己关起来,拒绝了所有采访任务,调阅了省里近五年来所有关于区域经济发展的政策文件,研究了长三角地区产业转移的路径和数据。 灯光下,她的面前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资料,稿纸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逻辑框架。 陈铭那些高屋建瓴的战略构想,正在她的笔下,被转化为一篇逻辑严密、数据详实、文笔犀利、观点鲜明的策论雄文。 她的眼中没有疲惫,只有一种创作欲被彻底点燃的兴奋。 她知道,自己正在打磨的,不是一篇普通稿件,而是一发足以改变一个地区命运的“炮弹”! 文章初稿完成的那天夜里,她没有丝毫停歇,立刻拨通了一个存了许久,却极少动用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是省党报内参部的一位老编辑,也是她大学时期的实习导师,对她一直欣赏有加。 “小宋啊,这么晚了,有什么急事?”老编辑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王老师,我这里有一篇稿子,我觉得,它或许能回答您上个月在专栏里提出的那个问题。”宋佳的声音沉稳而自信。 老编辑上个月的专栏,探讨的正是“中部地区如何避免在新一轮发展中被边缘化”的宏大命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兴趣盎然的声音:“哦?发过来我看看。” 夜,更深了。 当那篇题为《关于内陆县域经济主动破局的“平含方案”探索与思考》的稿件,通过加密邮件发送过去时,宋佳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 剩下的,就交给时间。 三天后,省城,省发改委大楼。 区域经济发展处处长办公室里,年近五十的李建兴正拧着眉头,看着桌上的一份报告。 报告显示,全省超过一半的农业县,在承接产业转移的过程中,都出现了水土不服的症状,引进来的企业要么半死不活,要么干脆就是高污染的落后产能,地方经济转型的压力巨大。 作为主抓这项工作的领导,李建兴最近为此愁得头发都多掉了几根。 就在这时,秘书敲门进来,将一份刚刚印发的《发展内参》轻轻放在了他的桌上。 “处长,这期内参,您或许会感兴趣。” 李建兴随手拿了过来,目光在封面上扫过。 当《关于内陆县域经济主动破局的“平江方案”探索与思考》这个标题映入眼帘时,他的眉毛猛地一挑。 平江县?他有点印象,似乎是省里一个经济排名常年垫底的农业县。 他带着一丝好奇,翻开了内参。 “……破局的关键,不在于‘量力而行’的守成,而在于‘创造需求’的开拓……通过建设现代化新城平台,提前布局,以空间换时间,将区位劣势转化为后发优势……” “……‘平江方案’的核心,是以政府的前瞻性规划,撬动社会资本的逐利性,将沉睡的土地资源,转化为未来发展的核心资产……” 文章的观点犀利而新颖,论证大胆又严谨。 李建兴越看,眼睛越亮。 他仿佛看到了一扇紧闭的窗户,被猛地推开,一股新鲜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这篇文章里提出的思路,不正是他一直在苦苦思索,却没能形成系统理论的东西吗? 当他看到文章最后,对“平江方案”的具体规划,包括交通枢纽的预判、产业集群的构想时,他再也坐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 “好!好一个‘平江方案’!” 他拿起桌上的红笔,在文章的标题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的笔尖落在了文章末尾的署名单位上。 平江县,陈铭。 李建兴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许久,眼神中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他抬起头,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 “小王,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秘书很快推门进来。 李建兴将那份内参递过去,用笔指着那个名字,沉声吩咐道: “给我查一下,这个陈铭是什么人。” 第122章 一场没有PPT的路演 秦雅的能量,在平江县这个小池塘里,是一股深不见底的暗流。 当她真正开始运转时,其效率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仅仅三天。 一个由七八位企业家组成的“长三角投资考察团”,便悄然抵达了平江县。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等闲之辈。 领头的,是省城一家知名创投公司的副总,姓方,专做高新产业园区的前期投资。 其余几位,也都是在各自领域摸爬滚打多年的商界老油条,嗅觉比猎犬还要灵敏。 他们来平江,表面上是应秦雅的邀请,来考察“华美科技”落户后的投资环境,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戏肉,是秦雅在电话里语焉不详,却又充满诱惑的那句——“平江县,有一位你们绝对会感兴趣的年轻人,和一个你们绝对想不到的宏大计划。” 考察会的地点,没有设在县政府的会议室,而是定在了县招待所一间刚刚布置出来的多功能厅里。 没有横幅,没有鲜花,甚至连一份像样的PPT都没有。 这让几位见惯了大场面的企业家,心里都泛起了一丝嘀咕,甚至是不屑。 这平江县,未免也太寒酸了。 上午九点半,当陈铭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进会场时,这种不屑几乎达到了顶峰。 太年轻了。 这就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 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哪怕挂着副县长的头衔,又能有多少见识?能懂什么叫产业布局?懂什么叫资本运作? 恐怕又是地方政府画大饼,想空手套白狼的老一套。 方副总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准备看一场拙劣的招商引资表演。 秦雅作为主持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双方,便将舞台完全交给了陈铭。 “各位企业家,欢迎来到平江。” 陈铭没有坐下,而是走到了会场中间,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他的开场白,简单到有些无礼。 “我知道,各位的时间都很宝贵,所以,我们不说空话,不谈政策优惠,那些东西,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给。” “今天,我想和各位探讨一个问题。” “未来五年,长三角地区的制造业,尤其是那些对土地、人工成本敏感的中低端配套产业,会流向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原本还带着几分轻慢的企业家们,神情都微微一正。 这是一个真正关系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命题。 没等他们回答,陈铭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向西,进入川渝地区?还是向北,进入鲁豫地带?” “都不是。” 陈铭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 “最佳的承载地,就在我们脚下,在这些环长三角的内陆腹地。因为这里,有最短的物流距离,有最成熟的产业工人,更有最低的综合运营成本。” “这是大势,是不可逆转的经济规律。”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颇为精明的电子厂老板,忍不住插话道:“陈县长,这个道理我们都懂。但平江县有什么优势?论交通,你们不沿江,不靠海;论政策,你们只是一个普通的农业县,凭什么和周边那些已经有工业基础的县市竞争?” 这个问题,尖锐而直接,直指平江最大的短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铭身上。 秦雅的心,都悄悄提了起来。 陈铭却笑了。 “这位老板问得好,这正是我今天要说的核心。” 他走到墙边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平江县交通地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 “各位请看,我们平江,现在确实没有交通优势。但是,两个月前,省里刚刚通过了‘三纵四横’高速路网的补充规划,其中新增的‘平章高速’,将从我们县城东侧五公里处穿过。” 他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下了一条清晰的线。 “一年半后,这条高速通车,平江到省城的车程,将从三个半小时,缩短到一个半小时。” “同时,大家再看这里。” 他的笔尖,指向了地图北侧的一个小镇。 “国家正在规划的‘沪武高铁’,其备选线路之一,极有可能在这里设立一个县级站点。这个消息,还没有公开,但我相信,在座各位的消息,一定比我更灵通。” 会场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个企业家的眼神,开始变了。 他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高速路网的补充规划,他们有所耳闻,但具体到穿过平江,他们并不清楚。 至于高铁的备选线路,那更是机密中的机密! 这个年轻的副县长,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的? 陈铭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当这两条交通大动脉成型后,平江会变成什么?” 他用红笔,将平江县城的位置,重重地圈了起来。 “这里,将成为连接长三角与中部省份的一个全新的‘微型物流枢纽’!所有向西转移的产业,都可以在这里进行仓储、分拣、中转,其物流成本,将比直接进入省城,降低至少百分之二十!” “而我们要做的‘新城开发区’,就坐落在这个未来的枢纽之上!” 轰!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仿佛有惊雷炸响。 格局! 这才是真正的格局! 他们之前看到的,只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县。 而陈铭在他们面前展开的,却是一幅以未来交通网络为骨架,以产业转移大势为血肉的宏伟蓝图! 那位方副总,已经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轻笑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与震撼。 他看着那个在地图前侃侃而谈的年轻人,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乡县干部,而是一位顶级的战略投资分析师! 陈铭的“路演”,还在继续。 他没有PPT,但未来的产业趋势、详实的人口数据、精准的成本核算,都仿佛刻在他的脑子里,信手拈来。 他将新城开发区的构想,描绘成一个承接这波时代红利的“黄金洼地”,一个为所有入驻企业量身打造的“低成本运营平台”。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精准的子弹,击中了这些商界老狐狸内心最敏感的G点——利润。 当陈铭结束他长达一个小时的脱稿演讲时,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良久,那位方副总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从稀稀拉拉,到热烈无比。 秦雅站在一旁,看着站在会场中央,神情依旧平静的陈铭,那双妩媚的眸子里,异彩连连。 她知道陈铭不简单,却没想到,他已经妖孽到了这种地步。 这种超越时代的视野和洞察力,已经完全不是“金手指”可以解释的了,这是一种近乎于“道”的可怕能力。 考察会结束后,企业家们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而兴奋地讨论着,看平江县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这个地方,藏龙卧虎啊!” “那个陈县长,不简单,绝对不简单!他说的那些东西,比我们公司的战略研究部看得还远!” “如果他说的都能实现,别说新城,就是老城区的地价,都得翻几番!” 这些议论,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招待所里,在平江县小小的政商圈子里,迅速地扩散开来。 那些原本等着看陈铭笑话的人,听闻之后,全都傻了眼。 难道,那个新城项目,真的不是天方夜谭? 难道,那小子真有什么我们看不懂的通天本领? 一股微妙的气氛,开始在平江县的上空悄然弥漫。 保守派们精心营造的“项目虚无缥缈”的舆论,在这股“资本看好”的强大现实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傍晚,秦雅送走了意犹未尽的考察团。 临上车前,那位在省内创投圈极具分量的方副总,特意将秦雅拉到一边,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秦总,今天真是大开眼界。”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 “帮我给陈县长带个话,土地问题如果能解决,我第一个投。” 第123章 致命的红线 长三角投资考察团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平江县这潭沉寂已久的池水,激起的涟漪久久未曾平息。 那些在招商会上亲耳聆听过陈铭“路演”的企业家们,虽然已经离开,但他们带来的震撼,却在县城小小的政商圈子里迅速发酵。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烈气氛,开始在县政府大楼的上空悄然弥漫。 “听说了吗?外面那些大老板,对陈县长那个新城方案,简直是赞不绝口!” “何止是赞不绝口,据说好几家都有了初步的投资意向,都在等咱们县里的土地政策呢!” “看来咱们是真的有眼不识金香玉,捧着金饭碗在讨饭啊!” 原本那些等着看陈铭笑话的人,此刻都默默地闭上了嘴。 风向,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彻底变了。 陈铭精心营造的“墙内开花墙外香”的态势,开始显现出强大的威力。 然而,就在这股乐观情绪如同温暖的春潮般涌动时,一股阴冷的寒流,却从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来。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的面前,坐着国土局局长吴建国,一个平日里谨小慎微,此刻却面色凝重的中年男人。 赵德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笃”的沉闷声响。 “德海书记,您让我查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吴建国压低了声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双手递了过去。 赵德海接过文件,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吴建国。 “建国,你要知道,这份报告一旦交上去,意味着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平缓。 吴建国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们国土局的同志,是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对每一寸土地负责。” 赵德海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实事求是”。 很快,一股新的流言,开始在县政府大院里悄然传播。 这股流言不像之前那般热烈,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森。 “哎,你们听说了没?陈副县长那个新城规划,好像有点问题啊……” “什么问题?不是说外面老板都抢着要投吗?” “问题大了!据说,他规划的那片地,有很大一部分……是基本农田!” “什么?!” “基本农田?那可是天条,是高压线!谁碰谁死啊!” 这个词一出,整个县政府大楼里的空气,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如果说之前的争论,还只是“理念之争”、“路线之争”,那么“基本农田”这四个字,就是悬在所有官员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已经不是政绩问题,而是政治生命问题! 谣言发酵的第三天,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官方报告,正式摆在了县委、县政府所有主要领导的案头。 《关于东郊片区土地性质的评估报告》。 报告的出具单位,是平江县国土资源局。 报告用词专业,图文并茂,附带着一张巨大的彩色土地勘测图。 图上,陈铭所规划的新城开发区,被一个清晰的红框圈出。 而在这个红框之内,有几大块触目惊心的区域,被涂上了代表“基本农田保护区”的深绿色。 报告的结论部分,用冰冷的黑体字写得清清楚楚: 经我局专业技术人员反复核实,新城开发区规划用地中,涉及基本农田保护红线范围的面积,高达812亩,占总规划面积的31.7%。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第三十四条规定,永久基本农田经依法划定后,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擅自占用或者改变其用途。 轰! 这份报告,如同一颗在密闭空间里引爆的炸弹,将陈铭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造势,炸得粉碎! 那些原本在投资考察团走后,开始变得摇摆不定,甚至隐隐有些倾向于支持陈铭的中立派县领导,在看到这份报告的瞬间,立刻噤若寒蝉。 所有人的态度,都惊人的一致——退避三舍。 开什么玩笑! 支持一个可能触碰“红线”的项目,这无异于政治自杀! 就连一直力挺陈铭的新任县委书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这份报告,也整整沉默了一个上午。 他相信陈铭的眼光和能力。 但是,他更相信白纸黑字的法规和国土局的官方报告。 他承受不起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去赌一个“可能”的风险。 坏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陈铭的团队内部。 农发办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孙毅和赵静等几个核心骨干,一个个愁眉不展,忧心忡忡。 “怎么会这样?陈县长做规划的时候,明明让我们避开所有农田保护区的!”赵静看着电脑上的规划图,喃喃自语。 “一定是国土局那帮人在数据上做了手脚!”孙毅一拳砸在桌子上,满脸通红。 林薇的脸色苍白,眼圈泛红,她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陈铭为了这份规划付出了多少心血,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报告的杀伤力有多大。 这是要把陈铭,把整个项目,往死里整! 她想冲出去找人理论,却又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在这样一份“铁证如山”的官方报告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 整个团队的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下午四点。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门,被秘书轻轻敲响。 “书记,陈副县长到了。” 陈铭推门而入。 他看到,县委书记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 陈铭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宽大的办公桌上。 桌上,静静地躺着那份致命的报告,和那张刺眼的土地勘测图。 县委书记缓缓地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疲惫。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陈铭。 那眼神里,有惋惜,有失望,还有一丝不解。 他伸出手,将那份报告,缓缓地推到了陈铭的面前。 “陈铭。” 书记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这份报告,你怎么解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刺陈铭的内心。 “如果你解释不了,这个项目,就到此为止吧。” 第124章 用脚丈量出的真相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份致命的报告,就如同一张下达了死刑判决的文书,静静地躺在陈铭面前的桌面上。 县委书记沙哑而沉重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 “如果你解释不了,这个项目,就到此为止吧。” 这句话,不仅仅是宣告一个项目的死刑,更是对陈铭这位平江县最耀眼政治新星的一次致命打击。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质问,陈铭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不甘。 他只是平静地伸出手,将那份报告拿了起来,仿佛在拿起一份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文件。 他的目光从那张刺眼的彩色勘测图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县委书记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上。 “书记,报告我收到了。” 陈铭的声音,同样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一丝不真实。 “请给我三天时间。” 没有辩解,没有争吵,更没有拍着胸脯的保证。 只有一句简单的请求。 这股异乎寻常的镇定,让原本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场激烈争辩,甚至是一场痛哭流涕的下级申诉的县委书记,都为之一愣。 他看着陈铭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被冤枉的委屈,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 这让他到了嘴边的安抚和敲打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许久,他才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三天。” 陈铭拿着那份报告,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当他回到农发办时,整个办公室的气氛,比县委书记那里还要压抑。 孙毅、赵静,还有林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和愤懑。 看到陈铭回来,林薇苍白的脸上带着哭腔,第一个迎了上来:“陈县长……” 陈铭抬起手,轻轻地打断了她。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这些核心骨干,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将那份报告随手放在一边。 “从现在开始,林薇,你负责处理所有打到办公室的电话和来访,一概回复,我在下乡调研,不方便联系。” “孙毅,你跟我走。” 简单的两句指令,没有多余的解释,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稳住了众人慌乱的心神。 半小时后,一辆毫不起眼的桑塔纳,悄悄驶出了县政府大院。 车上,陈铭已经脱下了那身象征着权力的西装和衬衫,换上了一套最普通的灰色运动服和一双满是泥点的旅游鞋。 旁边的孙毅也同样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旧工装。 他们的身后,放着一个半旧的帆布背包,里面装着的不是文件,而是土壤取样钻、卷尺和几个密封的样本袋。 他们看起来,就像两个最普通的地质勘探专业的大学生。 汽车一路向东,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扎进了那片如今已经成为全县焦点的东郊荒地。 七月的太阳,毒辣得像一团火,炙烤着大地。 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枯草混合的味道,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铭和孙毅,一头扎进了这片荒原。 没有下属打伞,没有专车等候。 有的,只是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崎岖土地,和划过皮肤的锋利草叶。 “陈县长,我们从最东边的地块开始取样。”孙毅到底是农技员出身,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打开背包,拿出专业的GPS定位仪,在地图上标记下第一个取样点。 陈铭点了点头,接过沉重的土壤取样钻,二话不说,便开始用力向下钻去。 干硬的土地,远比想象中要难对付。 每转动一下,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汗水很快湿透了陈铭的后背,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滴进脚下干裂的泥土里,瞬间便消失无踪。 孙毅看着这位年轻的副县长,没有半分领导的架子,就这么和自己一起在烈日下干着最原始的体力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佩和感动。 他也立刻拿起工具,加入了进来。 一个上午,两人就在这片广袤的荒原上,艰难跋涉,随机选取了十几个不同的点位,钻取了深达半米的土壤样本。 中午,两人随便找了个土坡,就着矿泉水,啃着干硬的面包。 孙毅打开一个样本袋,将里面的土壤捻在指尖,仔细地观察着,又用随身携带的简易试纸进行了初步检测。 渐渐地,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 “陈县长,不对劲。”孙毅抬起头,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怎么了?”陈铭平静地问。 “这土,盐碱化太严重了。”孙毅指着手里的土样,用一种半专业的口吻说道,“您看这颜色,泛白,而且质地疏松,几乎没有团粒结构,根本存不住水。” “我刚才用试纸测了几个样本,PH值普遍在8.5以上,有些甚至超过了9.0!别说种粮食,就是种最耐碱的棉花和高粱,都很难有像样的收成。” 孙毅越说,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困惑和愤怒。 “按照国家《基本农田保护条例》和土地质量评定标准,这种重度盐碱化的土地,连四级地的标准都达不到,根本不可能被划入永久基本农田的保护红线!” “国土局那份报告,绝对是撒了弥天大谎!” 听着孙毅的结论,陈铭的脸上,依旧没有半点意外。 他只是默默地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水。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前世,这片地后来被开发商拿下,建了一片大型物流园,根本没有什么基本农田的说法。 赵德海他们,显然是在利用信息不对称和官方报告的权威性,给自己设下了一个看似无法破解的死局。 他们赌的,就是自己不敢,也没有能力去质疑一份盖着国土局公章的官方文件。 他们赌错了。 “光有土壤样本,还不够。”陈铭缓缓开口,目光望向了荒原的更深处。 “这些东西,在法庭上或许有用。但在官场上,一份专业的分析,敌不过领导的一句‘我相信专业部门的报告’。” “我们需要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无法辩驳,一个能直接把他们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 孙毅愣住了,他不知道,除了土壤问题,这里还能有什么更致命的证据。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几乎走遍了规划区域内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收集了足足几十份土壤样本,详细记录了每一个取样点的经纬度和土壤状况。 这份用双脚一步步丈量出来的数据,已经足以形成一份与国土局报告针锋相对的、更详实的民间调查报告。 但陈铭知道,这还不是王牌。 直到第三天的黄昏。 当落日的余晖将整片荒原染成一片金红色时,陈铭敏锐的观察力,终于让他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细节。 在一片看似荒无人烟的山坳附近,地面上,留下了几道十分清晰的,被重物碾压过的车辙印。 这绝不是普通农用车能留下的痕迹。 这是重型卡车的车辙印! 陈铭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拉着孙毅,悄悄地爬上了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坡,将身体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后。 两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孙毅以为今天不会有什么发现时,远处的山坳里,忽然亮起了两道刺眼的车灯,伴随着发动机沉闷的轰鸣声。 一辆没有牌照的重型自卸卡车,满载着黄沙和土石,从山坳深处缓缓地开了出来,沿着那条隐秘的土路,向远方驶去。 孙毅看得目瞪口呆,这片荒地里,怎么会有采沙场? 陈铭的眼中,却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 他终于明白,那812亩“基本农田”的真正秘密,藏在哪里了。 他眯起眼睛,看着那辆卡车消失在夜色中,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对身旁的孙毅轻声说道: “看来,我们找到了比土壤问题更有趣的东西。” 第125章 山坳里的秘密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吞噬了荒原上最后一丝光亮。 陈铭和孙毅趴在高坡的灌木丛后,身下的沙土还残留着白日烈阳的余温,空气中却已泛起丝丝凉意。 远方那辆重型卡车消失的方向,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陈县长,这……这片地不是早就荒废了吗?怎么会有重型卡车?”孙毅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惊疑不定。 这三天,他们用双脚丈量了这片土地,除了荒草和盐碱,什么都没发现。 这辆深夜出现的卡车,像一个闯入寂静世界的幽灵,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毛。 陈铭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两道深深的车辙印,脑中飞速地运转。 重型自卸卡车,满载土石,没有牌照,深夜出行。 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却又无比熟悉的领域——非法盗采。 前世,他在乡镇工作时,没少和这些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地头蛇打交道。 他们就像是附着在这片土地上的寄生虫,贪婪地吸食着国家的资源,背后往往都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走,跟上去看看。”陈铭没有丝毫犹豫,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啊?陈县长,天都黑了,那里面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太危险了!”孙毅大惊失色,连忙劝阻。 他只是个技术人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富贵险中求。”陈铭的语气很淡,眼神却锐利如刀,“真相,也一样。” 他没有再给孙毅反驳的机会,率先顺着车辙印的方向,向着山坳深处摸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孙毅看着陈铭毫不迟疑的背影,咬了咬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杂草丛生。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只能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勉强辨认着脚下的路。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更衬得这片荒野阴森可怖。 大约走了二十多分钟,绕过一个巨大的土坡后,前方隐隐传来了沉闷的机器轰鸣声。 陈铭的脚步立刻停了下来,他拉着孙毅,迅速闪身躲到了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 他探出半个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心理素质过硬的孙毅,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坳里,赫然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巨大工地! 十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 三四台巨大的挖掘机,正挥舞着钢铁巨臂,疯狂地撕扯着山体,将大块大块的沙石挖下。 旁边,几台轰鸣作响的筛选机正在连夜作业,将沙子和石料分离开。 十几辆和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的重型卡车排着长队,等待着装载。 整个山坳,被挖得千疮百孔,原本郁郁葱葱的山体,露出了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黄褐色的巨大伤疤,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地球一道流脓的疮口。 “这……这是个非法的采沙场!”孙毅的声音都在发抖。 如此巨大的规模,如此明目张胆的盗采,这背后要是没有保护伞,打死他都不信! 陈铭的眼神,已经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基本农田保护红线,什么土地性质争议,全都是狗屁! 那份盖着国土局大红印章的报告,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一个为了掩盖这片罪恶的采沙场,而精心编织出来的、冠冕堂皇的谎言! 赵德海他们,之所以要拼死将这812亩地定义为“基本农田”,根本不是为了保护耕地。 而是为了阻止任何形式的开发,从而保护这个能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黑色收入的非法生意! 好一招瞒天过海,好一招贼喊捉贼! 陈铭缓缓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他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动作却依旧沉稳。 他打开了摄像功能,将镜头焦距拉到最大。 他必须拿到铁证。 不仅要拍下这热火朝天的作业现场,更要拍下主事的人! 他屏住呼吸,镜头缓缓地扫过整个工地。 挖掘机,卡车,忙碌的工人…… 忽然,他的镜头停住了。 在工地边缘的一座临时搭建的板房前,停着几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轿车,与周围那些满是泥污的卡车格格不入。 几个人正围在一张桌子旁,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指手画脚地聊着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穿着花衬衫,剃着板寸头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一根小拇指粗的金链子,满脸的嚣张跋扈。 陈铭的镜头,死死地锁定了那个年轻人。 同时,他的目光,也被年轻人旁边的一辆黑色奥迪A6吸引住了。 那辆车的车牌号,很特殊。 平A·00098。 这个号码,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了陈铭记忆的深处! 大脑中,那庞大而驳杂的记忆数据库被瞬间触发! 前世,他曾在一次县里的招待宴上,远远地见过这辆车。 那是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的座驾之一,虽然不常开,但绝对不会错! 而那个嚣张跋扈的年轻人…… 一个模糊的记忆碎片,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前世,赵德海因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外甥,在一次扫黑除恶的专项行动中,被牵连进去,最后灰溜溜地退居二线,政治生命彻底终结。 那个外甥,就叫马伟,外号“马公子”! 原来如此! 一切都对上了! 陈铭的指尖,重重地按下了录制键。 镜头拉近,再拉近。 他清晰地拍下了那个“马公子”的脸,拍下了那辆特殊的奥迪车牌,拍下了整个罪恶的盗采现场。 他甚至冒险将手机的收音功能开到最大,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工头的对话。 “……马公子,这批沙子,明天一早就能送到市里的工地……” “……放心,赵书记那边都打点好了,国土局那帮孙子不敢过来……” 铁证如山! 拿到想要的一切后,陈铭没有丝毫留恋,拉着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孙毅,悄无声息地退回到了黑暗之中。 回去的车上,孙毅还心有余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铭却异常的平静。 他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已经推演出了整盘棋局的走向。 他手里握着的,已经不是一份简单的反驳证据了。 这是一颗足以将赵德海及其背后的整个利益集团,彻底炸得粉身碎骨的重磅炸弹! 回到县城招待所的房间,已经是深夜。 陈铭让孙毅先去休息,并对他下达了最严格的封口令,今天看到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他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点燃了一根烟。 猩红的火光在黑暗中明灭,映着他那张冰冷而坚毅的脸。 他看着手机里那段清晰的视频,嘴角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赵德海,你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我会用这种最原始、最愚蠢的方式,来掀你的底牌。 你以为你设下的是一个无解的政治死局。 却没想到,你亲手递给了我一把能将你一刀封喉的利刃! 烟头燃尽,陈铭将烟蒂狠狠地按在烟灰缸里。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但他拨出的,不是纪委的举报电话。 而是县委书记秘书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陈铭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沉稳,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书记休息了吗?我是陈铭。” “关于东郊那块地,我有了新的发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现在过来跟您当面汇报,这件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第126章 深夜的王牌 夜,已经深了。 县委大院里,只剩下几间办公室还亮着零星的灯火,如同黑夜大海上孤独的航标。 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便是其中最亮的一盏。 烟灰缸里,烟头已经堆成了小山。 新任县委书记的眉头,也拧得像一座山。那份来自国土局的报告,就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相信陈铭,相信这个年轻人身上那股超越年龄的锐气和远见。 可他更要对自己的政治生命负责,对平江县的稳定大局负责。 “基本农田”这四个字,就是一道不可触碰的红线,一道能将无数雄心壮志烧成灰烬的高压电。 当秘书通报陈铭已经到楼下时,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如何安抚这个年轻人,如何体面地将这个项目暂时封存。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铭走了进来。 没有书记想象中的焦急、愤懑,甚至连一丝委屈都没有。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仿佛这三天不是去面对一场足以终结自己政治生涯的危机,而只是去乡下散了个心。 这股异乎寻常的镇定,让书记准备好的一肚子话,瞬间都堵在了喉咙里。 “书记,这么晚还打扰您。”陈铭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书记摆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声音有些沙哑:“坐吧。” 他看着陈铭,想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却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 “三天时间到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书记的语气,终究还是放缓了几分,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许。 陈铭没有坐下,也没有长篇大论地去辩解土壤的盐碱化问题,更没有去控诉国土局报告的荒谬。 他只是走到办公桌前,将自己的手机,轻轻地放在了书记的面前。 “书记,我想请您先看一段视频。” 书记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拿起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略显晃动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 起初,是无边的黑暗和沉闷的风声。 但很快,镜头拉近,一片灯火通明的山坳,如同黑夜中一道狰狞的伤疤,悍然撞入了他的眼帘! 轰鸣的挖掘机,疯狂撕扯着山体。 一辆辆等待装载的重型卡车,排成长龙。 整个山坳,被挖得千疮百孔,满目疮痍。 书记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严肃,迅速转为震惊!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铭,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陈铭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视频的镜头,在稳定地移动。 它扫过那些忙碌的工人,扫过那些巨大的筛选机器,最后,稳稳地定格在了不远处的一座临时板房前。 几个衣着光鲜的人,正围着桌子喝酒吹牛。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嚣张的花衬衫年轻人。 书记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年轻人他有印象,在某些不太正式的场合见过,是赵德海那个不成器的外甥,马伟! 而更让他心脏猛地一沉的,是马伟旁边,那辆静静停在黑暗中的黑色奥迪A6。 以及镜头特意拉近后,那个清晰无比的车牌号—— 平A·00098! 轰! 县委书记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这辆车,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县委机关的车,是专门配给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的专车之一! 这一瞬间,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疑点,全都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赵德海要死死咬住“基本农田”不放? 为什么国土局会出具一份如此荒谬的报告?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路线之争,理念之争!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为了掩盖这桩罪恶滔天的非法盗采生意,而精心设计的阴谋!一场贼喊捉贼的卑劣把戏! “无法无天!” 书记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猛地一拍桌子,额头上青筋暴起。 一股被欺瞒、被愚弄的怒火,直冲天灵盖! 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种阳奉阴违,欺上瞒下的蛀虫! 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就要去拿桌上那台红色的专线电话。 他要立刻给纪委书记打电话! 他要马上成立专案组,把这群胆大包天的硕鼠,连同他们背后的保护伞,一网打尽! “书记!” 一只手,却沉稳地伸了过来,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陈铭。 “书记,请息怒。”陈铭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冰冷而理智的寒光。 “现在查办他,是打草惊蛇。” 书记猛地抬起头,怒视着陈民,他无法理解,面对如此铁证,这个年轻人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不查办,难道还留着他们过年吗?!” “当然不。”陈铭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只是,这张牌,应该用在最关键的时候,发挥它最大的价值。” 陈铭看着因愤怒而双目赤红的书记,缓缓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 “书记,我们现在的目的,不仅仅是扳倒一个赵德海。”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要让新城开发区的项目,顺利通过,并且是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强势姿态通过。” “如果我们现在就动用纪委,固然能将马伟这些人抓住,甚至能查到赵德海头上。但赵德海完全可以断尾求生,把一切都推到他那个外甥身上,说自己毫不知情,最多也就是落一个用人不明、治家不严的处分。” “如此一来,我们虽然打击了对手,但关于那812亩地的性质争议,依然存在。新城项目,还是会被无限期地搁置下去。” 陈铭的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书记心头那股暴烈的怒火。 他慢慢地坐回椅子上,重新陷入了沉思。 他不得不承认,陈铭说的是对的。 政治斗争,从来都不是简单的快意恩仇,而是要考虑最终的战略目的。 “那你的意思是?”书记抬起头,看着陈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是一种棋手看待另一个棋手的眼神。 “引蛇出洞,一击致命。” 陈铭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我们暂时按兵不动,让赵德海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让他继续沉浸在用一份报告就将我彻底打垮的狂喜之中。” “下一次常委会上,当他再次拿‘基本农田’这件事来发难时,我会先用我们这三天实地勘测的土壤数据报告,从科学和法理的层面,彻底动摇他那份报告的根基,把所有的矛盾和焦点都集中起来。” “然后……” 陈铭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锋利的寒芒。 “在所有人都僵持不下,在他以为这只是一场学术辩论的时候,再由您,亲自抛出这段视频。” “到那个时候,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赵德海,不仅是渎职,更是为了个人私利,编造谎言,欺骗组织,阻碍平江县发展的罪人!” “到了那个地步,人证物证俱在,所有常委亲眼所见,他将再无任何翻身的可能。而我们的新城项目,也将扫清最后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书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后背竟惊出了一丝冷汗。 这份心智,这份城府,这份对人心和时局的精准把控……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这分明是一个在宦海中沉浮了几十年的老辣政客! 他原以为陈铭只是一把锋利的刀,能披荆斩棘。 现在他才明白,陈铭不仅是刀,更是那个运筹帷幄、深谋远虑的持刀人! 许久,书记才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全新的U盘,递给陈铭。 “把视频和相关的资料,都拷进去。” 陈铭点了点头,熟练地操作起来。 几分钟后,他将存有那颗“重磅炸弹”的U盘,交还给了书记。 书记没有再看,而是直接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将U盘郑重地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落了锁。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回到办公桌后,看着陈铭,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欣赏和倚重。 “好,就按你说的办。” 书记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变得沉稳而坚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下一次常委会,我给你创造机会,你来唱主角,我给你压阵!” 第127章 暴风前夜 第二天上午,平江县政府小会议室。 一场关于全县夏季安全生产的例行工作会,正在不疾不徐地进行着。 气氛有些沉闷,就像窗外那阴沉的天气。 与会的各个局办负责人,都在例行公事地念着稿子,内容乏善可陈。 县委书记坐在主位上,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吹开浮沫,轻轻呷一口。 直到会议临近尾声,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了茶杯。 “最后,我再补充两句。” 书记的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昏昏欲睡的会场精神一振。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了过来。 “最近省里和市里,三令五申要加强环境保护和矿产资源管理。” 书记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像是在不经意地巡视。 “我们平江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这个‘吃’,要有规矩,要讲章法。对于那些无证开采、破坏性开采的非法行为,我的态度是明确的,也是坚决的。”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了几分。 “露头就打,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官面上听不出任何毛病。 坐在他对面的县委副书记赵德海,眼皮微微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原状。 他只当这是新任书记烧的又一把虚火,是说给外人听的官面文章。 非法采沙采矿,在平江县是历史遗留问题,盘根错节,哪个山头没有?真要彻查,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 他甚至觉得,书记这番话,是在敲打其他几个分管城建和交通的副县长。 至于他自己…… 赵德海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得意。 他手里握着“基本农田”这张王牌,那片东郊荒地,现在就是平江县最安全的地方。谁也动不了,谁也碰不得。 陈铭那个毛头小子,现在恐怕正躲在办公室里焦头烂额吧。 会议结束,赵德海春风得意地走出会场,与身旁一个本土派的局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平江县最高档的“临江阁”会所包厢内,酒酣耳热,觥筹交错。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坐在主位,满面红光。 作陪的,是几个与他关系莫逆的局长,还有几个在平江县呼风唤雨的本地商人。 “赵书记,这杯我敬您!”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住建局副局长,满脸谄媚地端起酒杯,“您这招‘土地红线’,真是高啊!釜底抽薪,一招制敌!那个姓陈的小年轻,这次是彻底没脾气了!” “哈哈,什么高不高的。”赵德海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灿烂,“我只是在维护国家的法规政策嘛!基本农田,那是红线,是高压电,谁碰谁死!” 他端起茅台,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新城开发区那个项目,我看,黄了!”旁边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板立刻跟上,语气笃定,“以后东郊那边的土石方生意,还得仰仗赵书记您多多关照啊!” “好说,好说!” 包厢里一片欢声笑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在他们看来,这场新贵与本土势力的较量,已经提前分出了胜负。 陈铭,那个曾经势不可挡的政治新星,终究还是在真正的“规则”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就在赵德海等人推杯换盏,提前庆祝胜利的时候。 县城另一端,一间雅致的茶室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林薇、宋佳、秦雅,这三位如今与陈铭事业紧密相连的女人,第一次齐聚一堂。 她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陈铭,情况真的那么严重吗?”宋佳作为媒体人,消息最是灵通,“我今天去国土局那边探了探口风,他们一口咬死那份报告没问题,还说随时接受上级部门的复核。这摆明了是有恃无恐。” 秦雅也蹙着眉头,她从商业的角度分析道:“我已经找人打听了,那片地的性质一旦被定死,别说华美科技,任何商业项目都不可能进得去。我们前期的所有努力,都会打水漂。”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陈铭续上茶水,但她那紧紧攥着衣角的手,却暴露了内心的紧张。 她这几天在办公室,已经感受到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所有人都用一种同情又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农发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倒塌的偶像。 面对三位盟友的担忧,陈铭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不急不躁地洗杯、烫盏、冲泡,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氤氲的茶香,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直到将三杯澄黄透亮的茶汤,分别推到三人面前,他才缓缓抬起头。 “慌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看着三双写满关切的眼睛,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林薇她们都愣住了。 她们不明白,都火烧眉毛了,陈铭为何还能如此气定神闲。 但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海,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眸,她们那颗悬着的心,又鬼使神差般地安定了下来。 她们选择相信他,无条件地相信。 时间,又过了两天。 这两天里,整个平江县官场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赵德海一方的人,四处放风,宣扬着新城项目的“死讯”。 而陈铭这边,却偃旗息鼓,农发办大门紧闭,对外宣称陈县长下乡调研,闭门谢客。 这种“敌进我退”的态势,让所有旁观者都愈发肯定,陈铭这次是真的栽了。 直到第三天上午,一份通知,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 县委办公室正式发文:定于三日后,召开县委常委会,专项讨论“关于东郊新城开发区项目的可行性论证报告”。 这份通知,如同一封最后的战书,被送到了每一个常委的案头。 所有人都明白,最后的决战,要来了。 赵德海在办公室里看到这份通知,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他摩拳擦掌,准备在常委会上,给陈铭的政治生涯,送上最后一击。 而在农发办,陈铭则将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了桌上。 封面上,一行黑体大字,清晰醒目。 《关于平江县东郊地块土壤现状的实地勘测报告》。 落款人:孙毅,赵静。 报告的后面,还附着十几张高分辨率的彩色照片,将那片土地的盐碱化状况,记录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准备好的,第一把刀。 …… 常委会召开的前一夜。 赵德海靠在沙发上,悠闲地打着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外甥,马伟。 “喂,阿伟啊,你那边最近收敛点,风声有点紧。等风头过去再说。”他的语气轻松,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他看来,只要项目黄了,采沙场那边,就永远不会有暴露的风险。 同一时间,陈铭招待所房间里的电话,也响了起来。 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了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 是县委书记。 电话里,没有多余的寒暄和指示,只有一句简短,却重如泰山的话。 “明天,放手去干,天塌不下来。” 第128章 第二个杀手锏 平江县委常委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一张张或严肃、或平静、或若有所思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名为“权力”的压抑感。 这里是平江县的权力中枢,在这里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将深刻地影响着全县数十万人的命运。 今天的会议,气氛尤其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这将是一场决定平江县未来发展方向的终极对决。 新任县委书记坐在主位,面沉如水,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陈铭的身上。 陈铭,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副县长,正襟危坐,表情无波无澜,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政治生涯的生死判决,而只是一次普通的工作汇报。 “同志们,今天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 书记沉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审议《关于东郊新城开发区项目的可行性论证报告》。” “在讨论开始前,我想先请国土局的同志,就项目用地的性质问题,再做一次说明。” 话音刚落,县委副书记赵德海便立刻清了清嗓子,抢在国土局长前面开了口。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程序正义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书记,各位常委,关于土地性质问题,我想,国土局那份盖着大红印章的报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812亩基本农田,这是红线,是高压电,更是我们必须坚守的法律底线。在这个原则性问题上,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如炬,直直地射向陈铭。 “我倒是很想听听,陈铭同志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打算如何解释这个绕不过去的问题?难道,我们平江县的发展,要建立在违法违规的基础之上吗?” 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直接将一顶“违法违规”的大帽子,死死地扣在了陈铭的头上。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铭的身上。 然而,陈铭并没有如赵德海预想的那般,起身辩解,或是面露难色。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平静地对自己身旁的孙毅点了点头。 孙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将一个U盘插入了会议室的多媒体系统。 “各位领导,关于东郊地块的土壤现状,我们农发办用三天时间,进行了一次全面的实地勘测,现在,请允许我向各位汇报我们的勘测结果。” 孙毅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颤抖,但吐字却异常清晰。 很快,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张高分辨率的彩色照片。 龟裂的土地,泛着白霜的盐碱层,稀疏枯黄的杂草…… 一幅幅触目惊心的画面,与“基本农田”四个字形成了强烈的讽刺性对比。 “根据我们的实地取样和化验分析,”孙毅指着屏幕上的一组组数据,大声说道,“该地块812亩土地中,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区域,土壤PH值高达8.5以上,全盐含量超过百分之零点六,属于重度盐碱化劣质土地。” “按照国家《基本农田保护条例》第十七条的规定,这类土地,根本不具备基本农田的划定标准!” 孙毅的报告,有理有据,有图有真相。 每一个数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赵德海和国土局长的脸上。 赵德海脸上的得意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错愕和铁青。 他怎么也想不通,陈铭是怎么办到的?三天时间,怎么可能拿出一份如此详尽、如此专业的报告! 会议室里,开始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那些原本持中立态度的常委们,看赵德海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和审视。 “看来,我们有些同志,工作作风还是不够扎实啊。” 县委书记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目光,却像刀子一样,从国土局长的脸上一扫而过。 “事实证明,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土地的问题,看来并不是死结,是可以通过科学的手段来甄别和解决的。” 书记的话,一锤定音,似乎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 支持陈铭的几位常委,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然而,就在此时。 “我承认,在土地的专业问题上,我可能了解得不够深入。” 赵德海突然冷笑一声,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将刚刚有所缓和的气氛,重新拉回了冰点。 他缓缓站起身,环视全场,那双阴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稳操胜券的寒光。 “好,就算土地的问题能解决。那么,下一个问题,也是最核心的问题——” 赵德海的语调猛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重磅炸弹,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钱,从哪儿来?” 一瞬间,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启动新城开发区,前期的‘三通一平’,也就是通水、通电、通路和场地平整,需要多少钱?” “涉及到几十户居民的拆迁安置和补偿,又需要多少钱?” “我粗略地算了一下,没有五个亿的启动资金,这个项目,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赵德海伸出五根手指,脸上的冷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请问陈副县长,我们平江县去年的财政总收入是多少?不到六个亿!全县机关干部和教师的工资发完,再刨去日常的行政开支,还能剩下多少?” “我们县财政的账上,还背着银行几个亿的旧债!别说五个亿,我今天把话放这儿,县里现在能拿出五千万的机动资金,都算我输!”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所有希望。 如果说土地问题只是技术性障碍,那资金问题,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这是死穴! 是一个无法回避,也无法解决的死穴! “赵书记说的是实情。” 财政局长应声站了起来,他推了推眼镜,打开面前的文件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始宣读一组让所有人绝望的数据。 “截止到上个月底,我县财政账户可用流动资金,仅为一千二百三十万元。而各类短期到期债务,总额高达一点八亿元。” “以我县目前的财政状况,根本无力支撑任何一个投资超过五千万元以上的新增大型项目。” 财政局长的话,像最后一颗钉子,死死地钉进了新城项目的棺材里。 会议室的气氛,彻底逆转。 保守派的常委们,重新占据了上风,他们看着陈铭,眼神里充满了得意和嘲弄,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独角戏,如何走向惨淡的结局。 而那些原本支持陈铭的常委,此刻也纷纷低下了头,或无奈叹气,或眉头紧锁。 现实,太残酷了。 蓝图画得再美,没有钱,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县委书记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他虽然知道财政困难,却没想到已经到了如此捉襟见肘的地步。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焦到了陈铭的身上。 这一次,没有人再抱有希望。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曾经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人,在被逼入这绝对的死局后,该如何收场。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陈铭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环视全场,将所有人的表情——得意、嘲讽、同情、无奈——尽收眼底。 然后,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各位领导,传统的财政思路,确实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锋芒。 “但是,如果我们换一种思路……政府没钱,不代表市场没钱。” 第129章 闻所未闻的“城投公司” 陈铭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满堂的错愕与嗤笑。 “市场有钱?” 县委副书记赵德海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第一个发出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陈副县长,你是不是太年轻了,还没睡醒?市场?哪个市场?是菜市场还是夜市?” “我们平江县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清楚吗?一个财政常年赤字的贫困县!你凭什么让市场把真金白银投到我们这个无底洞里来?靠你的个人魅力吗?简直是天方夜谭!”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附和声。 “赵书记说得对,市场资本都是逐利的,我们拿什么吸引人家?” “画饼充饥,不切实际。” 那些保守派的常委们,看向陈铭的眼神,已经从嘲弄,彻底转为了怜悯。 在他们看来,这个年轻人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开始说胡话了。 就连县委书记,那刚刚因为孙毅的报告而舒展的眉头,也再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他同样不明白,陈铭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面对满场的质疑和讥讽,陈铭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仿佛根本没有听到那些刺耳的声音。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做出了一个让全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了会议室前方那块巨大的白色书写板前,拿起了一支黑色的记号笔。 “唰唰唰。” 笔尖在光滑的白板上,发出一阵轻微而清晰的摩擦声。 五个龙飞凤舞,却又力透纸背的大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城市投资公司。 这五个字,像五个陌生的符号,烙印在每一个常委的瞳孔里。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茫然。 这是什么东西? 某个新成立的部门?还是哪个外地来的企业名称? 没有人明白。 赵德海更是嗤笑一声,讥讽道:“怎么?陈副县长,辩论不过,准备给我们上课了?” 陈铭没有理他。 他转过身,手持记号笔,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那一刻,他的身上,散发出一种与年龄完全不符的强大气场。 他不再是那个被审判的副县长,而像一个站在讲台前,准备向一群蒙昧的学生传道授业的宗师。 “各位领导,我知道,大家习惯的思维是,政府要办事,钱只能从财政的口袋里掏。掏不出来,事情就办不成。” 陈铭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这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抱着金饭碗要饭吃的根本原因。” “我们换个思路。” 他用笔尖,重重地点了点白板上的那五个字。 “我们由县政府出面,成立一个全新的,独立核算、自负盈亏的国有全资公司,就叫平江县城市投资建设有限公司,简称,城投公司。” “这家公司,和我们现在在座的任何一个局、办都不同。它不是一个行政单位,它是一个企业法人。是一个可以和银行、和市场,平等对话的‘商人’!” 会议室里,依旧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个闻所未闻的概念,搞得云里雾里。 只有财政局长,像是隐隐抓到了什么,眉头紧锁,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思索。 陈铭没有停顿,他知道,必须用最通俗的语言,将这颗炸弹的引信,彻底点燃。 “我知道大家会问,成立一个空壳公司有什么用?它还是没钱。” “关键就在这里!” 陈铭的语调,陡然提高。 “我们会通过常委会决议,以政府文件的形式,将东郊新城开发区那812亩土地,未来的独家开发权,以及土地增值后的预期收益权,作为无形资产,独家授予给这家城投公司!” “这意味着什么?” 他环视全场,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这意味着,这家公司,从成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是一个空壳子!它拥有了我们平江县未来最值钱、最核心的一块资产——土地的预期收益!” “它就像一个拿到了金矿勘探和独家开采许可证的矿主!虽然它现在口袋里一分钱没有,但所有人都知道,它脚下踩着一座巨大的金山!”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在场的所有官员,他们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猛烈冲击! 他们习惯了政府就是衙门,土地就是土地,花钱只能靠财政拨款。 而陈铭提出的,是让政府“扮演”一个商人的角色,用一个未来的、还不存在的“饼”,去撬动现在银行和市场口袋里的真金白银! 这……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赵德海张大了嘴,他想反驳,想痛斥这种异想天开的狂悖之言。 可是,他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连这个概念都听不懂,根本不知道从何处下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铭,看着这个年轻得可怕的对手,在白板前侃侃而谈,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金融模型,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有了这份独家授权,城投公司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走到银行面前,走到那些手握重金的投资机构面前,对他们说:” “‘我手里有平江县未来新城的独家开发权,这块地未来的价值,至少是十个亿,甚至二十个亿!’” “‘现在,你们借钱给我,或者投资给我,让我完成前期的拆迁和三通一平。等土地开发完成,地价升值,我用土地出让金,或者商业开发的利润,连本带息地还给你们!’” “各位领导,这,就叫作市场化运作!这就叫作资本运营!” “我们政府,不出钱,只出政策。用一张纸,撬动五个亿,乃至十个亿的社会资本,来为我们平江县建设新城!” 陈铭放下记号笔,转过身,重新看向会议桌前的众人。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长达半分钟的、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个石破天惊的构想,震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看着陈铭,像是在看一个来自未来的怪物。 县委书记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看着陈铭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欣赏,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狂喜、乃至于一丝敬畏的复杂光芒! 他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挖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贝! 这哪里是一把刀! 这分明是一台能够印钞的超级机器!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现代财神!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后,会议室里,终于有了一个声音。 不是质疑,也不是附和。 而是一个带着极度困惑和一丝颤抖的提问。 列席会议的县人民银行行长,一个年近五十,在金融系统工作了一辈子的老人,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他站起身,扶了扶眼镜,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铭,仿佛在仰望一座高山。 “陈,陈县长……我,我承认您的这个构想,简直是……是天才之作。”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但是,我还是有一个问题。就算我们成立了公司,就算银行和市场都认可它未来的价值……可是,万事开头难。” “它的启动资金,它的第一桶金,又从哪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