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灭我门,我睡她心头肉权臣》 第1章 江南豆香碎,荔枝祸根生 “圣旨到!耽误了贵妃娘娘的差事,你们担待得起?圣上有令,江南诸县农田改种荔枝,专供贵妃娘娘享用!限三日内清田移栽,违令者,斩!” 为首的差役腰挎铁牌,扬手将一张明黄圣旨往地上一扔,尖着嗓子喊。 三天前。 江南的六月,梅雨刚歇,醇厚的豆香便顺着青石板路,悄悄浸满了整个街巷。 盘着简单发髻的少女蹲在磨盘前,她微微躬身,手臂发力推着沉重的石磨,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磨槽蜿蜒而下,在青石地面映出细碎的光,也映着她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 “阿宁,歇口气吧,这豆子磨得差不多咯。” 妇人端着一碗晾温的水走过来,鬓角的碎发被汗黏在颊边,是少女的母亲柳氏。 叶安宁摇摇头,用袖口擦了把汗,声音带着几分轻喘。 “娘,多磨些才好,赵记的张婶订了十斤嫩豆腐。今年田里豆子收成刚够,可得抓紧做,别误了活计。” 柳氏望着女儿略显单薄却挺拔的身影,到了嘴边的劝说终究化作一声轻叹。 这年头的营生,半点容不得松懈。 直到暮色沉透,院角的油灯亮起,豆汁才堪堪磨好。 叶安宁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正打算熬夜赶制豆腐,父亲叶老实从外头劈柴回来,粗声粗气道。 “去吧,这儿有我和你娘,寻岁岁去。” 叶安宁本想逞强说不累,脚步却微微发虚,终究点了头。 她望向那扇映着油灯光晕的窗——妹妹叶岁岁定是又在看话本了。 轻手拉开半幅窗帘,叶安宁本想吓妹妹一跳,却见叶岁岁捧着书,鼻尖都快凑到纸页上,看得入了神,甚至对着“千金小姐嫁状元”的段落小声呢喃。 “要是我也能嫁去京城做贵人就好了,再也不用吃掺野菜的饭,不用穿打补丁的衣服。” 她似乎感觉到有人进来,猛地抬头兴奋询问。 “阿姐!你说宫里的贵妃是不是都这般金贵?话本里说贵妃爱吃鲜果子,皇上都要劳师动众去寻,这世间真能容得下这般宠爱吗?” 叶安宁指尖轻点她的额头,无奈道。 “净想些不着边际的。家里豆腐坊忙得脚不沾地,你也不搭把手。等娘给我结了工钱,梨花糕可就没你的份了。” “不要嘛阿姐!” 叶岁岁立刻放下话本,搂着她的胳膊晃来晃去。 “我知道阿姐最疼我了,肯定会给我买的!” 方才瞥见柳氏缝补旧衣时皱起的眉,此刻早被话本里的荣华冲淡。 叶安宁被她缠得没法,弹了下她的额头。 “快睡吧,再看就该熬坏眼睛了。” 翌日一早。 十斤嫩豆腐顺利交到张婶手里。柳氏递来一串沉甸甸的铜钱,柔声道。 “去街上逛逛,买点自己喜欢的,这些天也闷坏了。” 叶安宁点点头,却只揣着钱去了隔壁的糕点铺,买了几块热气腾腾的梨花糕便往回赶。挣钱不易,能省则省。 归途上,两个路人的窃窃私语飘进耳朵。 “这贵妃真是宠冠六宫,听说最爱吃鲜荔枝,殿里总得备着冰镇的,一百斤冰都撑不过七天呢!” 可不是嘛,听说皇上特意吩咐的,这是要效仿前朝的‘一骑红尘妃子笑’呢!” 叶安宁脚步没停,这些皇家轶事,与她这小户人家的女儿无关。 从前听村里教书先生提过这句典故,只当是前朝的荒唐事,竟没往心里去。 推开家门时,脸上已漾开笑意。 “岁岁!梨花糕来了!” 叶岁岁像只小雀儿似的从屋里冲出来,兴奋地喊。 “阿姐!我爱死你了!” 叶安宁笑着递过两块,又分给父母。 “阿爹阿娘,小姜家新做的,味道正。” 叶老实和柳氏停下手里的活,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 虽早已不嗜甜,但这是女儿的心意。 柳氏笑着点头:“好吃,入口就化了。” 叶老实则撇撇嘴,装出不在意的模样:“也就那样。” 可转身劈柴时,却悄悄用袖口蹭了蹭嘴角,眼底藏着笑意。 叶安宁忍俊不禁,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甜滋滋的滋味里,藏着一丝淡淡的清甜苦味,像极了她这十五年的日子——有辛劳,有温情,她很满足。 刚尝完,她把剩下的两块仔细包好,打算给跑回屋里的叶岁岁留着。 院角的石磨还沾着未干的浆汁,檐下挂着的豆腐布正随风轻晃,叶岁岁在屋里哼着话本里的小调,烟火气缠缠绕绕。 叶安宁忍不住弯了弯眼,却忽然看向隔壁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掠过一丝空落。 她想起三年前,隔壁玩伴一夜之间搬走,连消息都没一声,那些日子,她天天蹲在隔壁院门口等,饭都没吃几口,还是王伯家的婶子给她塞了块红薯,劝她别傻等。 柳氏见她发呆,便知她又想起了隔壁院子的青梅竹马,轻声唤道。 “阿宁,过来帮忙。王伯家今天收青菜,等会儿送块热豆腐过去。” 叶安宁揣好梨花糕,笑着走过去。 罢了,只愿他岁岁平安便好。 … 豆腐坊正忙得热火朝天,院外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暴的呵斥,还有面前的几个穿着官服的差役猛地踹开院门闯了进来。 他们刚刚的话还仿佛在耳边回响。 “什么?” 叶老实手里的柴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煞白。 “我们家就靠这几亩地种豆子做豆腐,没了豆子,我们全家吃什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田里刚冒头的豆苗,那是全家下半年的指望。 “吃什么?那是贵妃娘娘该操心的事?” 差役不耐烦地踢了踢旁边的石磨,石磨上残留的豆浆溅了一地。 “识相的就赶紧清田,别逼我们动手!荔枝苗也别瞎找地方买,官府指定了西头的商号,三日内必须移栽完毕!听说这差事是丞相公子盯着的,前些日子还派了人来查,耽误了他的吩咐,你们全家都别想好过!” 叶安宁僵在原地,指尖将梨花糕的油纸袋攥得发皱,方才舌尖残留的甜香,竟似被院外的风卷得半点不剩,满心都是骤然降临的寒凉,像被冰水浇透了一般。 叶老实蹲在田埂上,看着被差役踩倒的豆苗,红着眼圈却不敢作声,只低声跟柳氏说。 “罢了,咱惹不起,只能认栽,不然孩子们要出事。” 没几日,田里刚撒下的豆苗就被尽数拔除。 官府指定的商号里,荔枝苗价钱比市价贵了三成,本就拮据的家彻底掏空了积蓄,还借了隔壁王伯半吊钱才凑够数。 叶安宁对着院里堆着的树苗犯愁,她连荔枝树长什么样都没细看,更别提栽种养护了。 移栽头几日,接连有三棵幼苗枯萎,叶安宁急得团团转,跑了十几里路去请教山脚下唯一有种果树的老农户,才知道是浇水过多烂了根。 从那以后,她日日东奔西走打听方法,白日里顶着日头浇水、松土机,严格按着老农户说的“三日一浇、浇则浇透”来做,夜里还要借着月光查看枝叶长势,遇上虫害便蹲在树下一点点捡拾虫子,手上常被树枝划出道道血痕。 第一年冬天雪下得大,她怕树苗冻坏,把自己的旧棉袄撕了,撕成碎布裹在树苗根部,冻得手指通红也不在意。 有次遇上暴雨冲毁田埂,她冒雨扛着锄头加固,浑身淋透不说,还摔得膝盖青紫,爬起来第一句却是问赶过来的叶老实“树苗没被冲倒吧”。 叶老实心疼她,趁着劈柴的间隙帮着挑水,农忙时王伯也会过来搭把手,两家常互相送些野菜、红薯; 柳氏则把省下来的米汤兑水浇树,说能添些养分; 叶岁岁放学回来也会拎着小水桶帮忙,只是偶尔会抱怨“天天守着这些树,没意思”。 这三年里,全家再没吃过一顿纯粮饭,全靠叶老实去镇上码头扛货、柳氏到裁缝铺缝补浆洗的工钱买粗粮,顿顿掺着野菜,唯有过年时才舍得买半斤白面,蒸几个馒头分着吃。 第二年秋末,粮食不够,叶安宁还去山上捡野果补贴家用,捡回来的野果挑最红最甜的给妹妹和父母,自己吃那些酸涩的。 寒来暑往,转眼到了第三年的初夏。 当年纤细的树苗终于抽出粉白色的花苞,缀满枝头,叶安宁守在田埂上,比当年磨出第一锅豆浆时还要紧张,天天数着花苞的数量。 又过了些时日,花苞绽放、结果,沉甸甸的红荔枝压弯了枝头,远远望去像燃着一簇簇小火苗。 叶安宁望着满树果实,一夜没合眼,天不亮就摘了一颗尝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爆开,甜得入心。 叶老实和柳氏也摘了一颗仔细品尝,互相对视一眼,眼里满是欣慰。 这三年,叶老实扛货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夜里常靠热毛巾热敷缓解酸痛; 柳氏缝补熬得眼睛布满红血丝,针脚都比以前歪了些; 叶安宁守着果园,晒得皮肤黝黑,手上结了厚厚的茧; 叶岁岁也从稚气孩童长到及笄,虽仍爱读话本,却也懂事地帮着家里晒干货、喂鸡鸭,只是对京城权贵的向往丝毫未减。 十五岁的叶安宁转眼十八,柳氏总催她考虑婚事,她却总笑着推脱。 “等荔枝卖了好价钱,先还了王伯的钱,再给岁岁攒嫁妆,我不急。 ”柳氏无奈叹气,却也知道家里眼下的难处,只能暂且搁置。 小镇上的农户们都和叶家一样,天天盼着官府来收荔枝。 隔壁王伯也常拄着锄头来跟叶老实叹气。 “老叶,你说官府咋还不来?我家那荔枝都开始软了,再等下去就要烂了,我那儿媳妇怀着孕,天天饿肚子,都快闹着回娘家了。前几日听说东边村里有人去督办府闹,被抓起来了呢。” 可左等右等,直到枝头的荔枝开始泛黄、掉落,也没见半个官差的影子。 叶安宁心里发慌,揣着攒下的几文钱去镇上的督办府打听,却见府外围了不少农户,个个面带焦急,低声议论着。 “听说督办府早收到京城消息了,就是故意不吭声。” “这是逼着我们走投无路啊,当初苗钱贵不说,现在收都不收。” “前些日子丞相公子派来的人还来过,查完就走了,是不是不管我们了?” 她挤进去一看,几个农户正被差役推搡着往外赶,督办官探出头,满脸不耐地喊。 “吵什么吵!贵妃娘娘早就不喜欢吃荔枝了,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这是上面的意思,我也没法子,再闹就以抗命论处!” 说完,他转头跟身边的差役嘀咕。 “京城传了话,荔枝的事不用管,盯紧那些不肯交粮的乡绅就行,别节外生枝。” “什么?”叶安宁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旁边的农户哭喊道。 “大人,我们全家就靠这些荔枝活啊!当初是你们逼着我们种、逼着我们买贵苗,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少废话!”差役扬手就打。 “实在不满意,就去京城找圣上理论!” 农户们被打得不敢作声,一个个灰溜溜地散去。 叶安宁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边的野草蔫头耷脑,田埂上落满腐烂的荔枝,招来了成群的苍蝇,空气中飘着酸腐的气味,与三年前豆香满院的光景判若两地。 她把消息告诉父母时,柳氏当场就哭倒在地:“这可怎么办啊?荔枝烂得快,又卖不上价,家里存的粗粮也快没了,还欠着王伯的钱……” 叶老实蹲在院角抽烟袋,一口接一口,眉头拧成了疙瘩,烟锅都快烧到手指也没察觉,半晌才哑着嗓子说。 “明天我再去码头问问,能不能多找几份活,实在不行……就把家里那只老母鸡卖了。” 叶安宁望着果园里渐渐腐烂的荔枝,又看了看院角积了厚厚一层灰的石磨、檐下早已破旧不堪的豆腐布,心里又酸又涩,那曾经让她欣喜的清甜,此刻却成了扎心的苦楚。 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心里第一次生出尖锐的怨怼。 凭什么贵妃一句话,就要毁了他们这些百姓的生路? 第2章 家破人亡路,京华遇劫踪 荔枝烂尽的第三日,连绵的阴雨把果园里的酸腐气浸得愈发浓重,黏在衣物上,洗也洗不掉。 叶安宁把最后一筐稍显完好的荔枝挑去镇上,蹲在集市最角落的位置,从日出等到日暮,喉咙喊得发哑,只换得三枚磨得发亮的铜板——连半贴治腰伤的粗膏药都买不到。 回到家时,灶房里没半点烟火气,只听见叶老实压抑的痛哼声。 她推门进去,就见父亲蜷在柴堆旁,脸色惨白如纸,一只手死死按着后腰,另一只手攥着地上的干草,指节泛白。 这腰伤是早年在码头扛货落下的,三年来为了凑钱买荔枝苗、供全家糊口,他硬撑着重活没断过,如今彻底垮了。 柳氏则摸索着凑过去,指尖乱抓着想扶他,眼睛却愈发浑浊,近来她总说视物模糊。 夜里为了多绣几针帕子换钱,只点一盏豆大的油灯,昏暗的光线下熬到深夜,泪水浸得眼疾愈发严重,此刻连丈夫的位置都辨不清。 “阿爹,你怎么样?” 叶安宁慌了神,把铜板紧紧攥在掌心,转身就往外跑。 她挨家挨户去求镇上的大夫,可要么被门房挥着棍子赶出来,要么被大夫冷淡地告知“没钱不治,别耽误我看病”。 最后还是隔壁的王伯心善,翻出家里存的半贴旧膏药塞给她,叹着气摇头。 “老叶这伤得静养,可这米缸见底的光景,哪有静养的余地?” 日子彻底坠进了深渊。 家里的粗粮早已告罄,柳氏的眼睛终究彻底看不见了,整日坐在门槛上,手里摩挲着以前给姐妹俩缝衣服剩下的碎布,时不时掉眼泪,泪水顺着眼角的皱纹滑下来,打湿衣襟也浑然不觉。 叶安宁咬碎了牙,扛起了全家的重担——白日里去码头帮人搬货,麻袋比她的身子还沉,扛着走几步就喘得不行,肩膀很快磨得血肉模糊,结了痂又被麻袋蹭破,渗出血来染红衣衫。 夜里就去绣坊领些针线活,就着微弱的油灯熬夜绣帕子,指尖被针扎得密密麻麻全是小洞,疼得钻心也不敢停。 叶岁岁看着姐姐日渐消瘦,颧骨凸起,肩膀上的伤裹着布条还渗着血,也曾怯生生地拉着她的衣角说。 “阿姐,我也去帮忙吧,我能绣简单的花样。” 可叶安宁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只道。 “你在家陪着爹娘就好,好好认字,等日子好了,阿姐还给你买最新的话本。” 岁岁是家里最小的,从小被爹娘和自己娇惯着长大,连粗活都没碰过,她哪里舍得让妹妹遭这份罪。 可这般拼命,也只够换几口稀粥。 叶老实看着女儿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碗里的粥几乎全拨给了他和柳氏、岁岁,自己只喝几口清水,肩膀上的伤反复发炎化脓。 柳氏则在某天夜里拉着他的手,声音哽咽:“老叶,咱们别拖累孩子了,阿宁还年轻,不能被我们毁了。” 那天清晨,叶安宁攥着好不容易攒的几个铜板,去粮店换了半袋糙米,扛着回来推开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住。 “阿爹!阿娘!” 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她冲上去就把在房梁上挂着父母冰凉身体的麻绳解开。 她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抽泣的声音像是快要断了一般。 她哭的够呛,红肿的双眼才瞥到桌上放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字条,她轻轻松开母亲的尸体,踉跄的走过去拿起。 上面字迹晕开,字迹凌乱。 “阿宁,带着岁岁好好活着。” 她又开始哭,哭得肝肠寸断,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灶房里的锅碗瓢盆积了厚厚的灰,院外的荔枝叶落了一地,腐烂的果肉黏在石板上,散着恶臭,和屋里的死寂形成刺目的对比。 王伯听闻消息赶过来,红着眼帮她找了块城郊的薄地,简单下葬了爹娘,临走前塞给她一袋自己晒的红薯干,拍着她的肩膀劝。 “离开这小镇吧,这儿没活路了,去京城试试,或许还有机会。” 叶安宁看着身边刚被王伯从外面找回来,吓得浑身发抖、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叶岁岁。 又看了看荒芜的果园和积灰的石磨,咬了咬牙,收拾了两件打补丁的旧衣服,把爹娘的字条贴身藏好,心里下了个决定。 她准备带着妹妹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这小镇已经被官员们各种搜刮茶毒,工钱也低的压根养活不了她二人,不如去京城吧,说不定那边工钱高,还能攒点钱给阿爹阿娘买口好点的薄棺。 翌日,收拾好几件旧衣服,跟邻里邻居告别,最后祭拜了父母,就准备带着妹妹踏上去京之路。 路途遥远,她们没钱坐车,只能靠双脚一步一步挪。 才刚启程没多久,路上的惨状尽收眼底。 因为卖不出去荔枝,朝廷也没人派来收购,很多人家已经吃不起饭了,连树皮都啃。 她又一看,码头上工的人忙碌一天也不过才十个铜板。 自从下旨栽荔枝后,清溪镇的村民们的活路都被堵死。 不是突然下跌的工钱,就是物价极速上涨,摆明了不给人留活路。 本还想靠着荔枝过个好年的村民们,这下是真的没法子了。 她篡紧拳头,带着妹妹快速离开。 遇到死了人的人家时,还把妹妹的眼睛捂住。 “岁岁,不要看。” 叶岁岁经常走着走着,就被姐姐的温暖带着茧子的手捂住。 因为这一路上,死的人太多了。 民不聊生。 白日里顶着毒辣的日头赶路,脚下的草鞋磨破了底,就用破布裹着脚; 夜里就睡在破庙里,靠着墙角互相取暖,饿了就摘路边的野果,渴了就喝溪里的冷水。 叶岁岁的脚很快磨起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疼,终于在一个傍晚哭着抱住叶安宁的腿。 “阿姐,我走不动了,脚好疼……” 叶安宁蹲下来,看着妹妹冻裂的小手和流血的水泡,心疼得不行,背起她继续往前挪,嘴里轻声哄着。 “乖,快到了,到了京城就能吃热馒头,就能住上有窗户的屋子了。” 足足走了近一个月,脚上的草鞋磨破了三双,她们终于远远看到了京城的城门,朱红的城门巍峨耸立,城楼上的牌匾闪着金光。 可走进街巷,姐妹俩却彻底茫然了—— 街上马车穿梭,达官贵人穿着绫罗绸缎,腰间挂着玉佩,街边的酒楼飘出阵阵肉香,布庄里的绸缎琳琅满目; 而她们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衣服破了好几个洞,头发乱糟糟的,浑身沾着尘土,缩在街角时,路人纷纷避让,有的还投来嫌弃的目光。 兜里一分钱都没有,别说住客栈,连块馒头都买不起。 夜里,寒风卷着落叶吹过来,刮在脸上像刀子割。 姐妹俩蹲在巷口,叶岁岁冻得牙齿打颤,抱着胳膊哭。 “阿姐,我冷,我饿……我想爹娘了……” 叶安宁把妹妹紧紧搂在怀里,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心如刀绞。 就在这时,巷口不远处的“红袖招”亮起了暧昧的红灯笼,门口挂着一块鎏金木牌,上面写着—— 招丫鬟,包吃包住,现付十两银子。 她盯着那块木牌,心突突直跳。 虽从话本里见过“青楼”二字,隐约知道不是干净地方,可看着岁岁冻裂的小手和苍白的脸,想起爹娘的遗言。 又想着“只是服侍人,总比饿死强”,心里反复拉扯——送妹妹去,怕她受欺负; 不送,两人今晚就要饿肚子,她倒没事,扛着闭眼第二天就过去了,可是妹妹年纪还小,禁不得饿。 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来也没察觉,她深吸一口气,拉着叶岁岁走到门口。 门口的婆子穿着体面的绸缎裙,脸上抹着厚粉,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番,堆起笑。 “小姑娘看着倒干净,会做事不?” 叶安宁连忙点头:“会的,我妹妹很听话,什么活都能干。” 她不放心又追问。 “是服侍里面的小姐吗?不会让她做别的吧?” 婆子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道。 “自然是服侍人,放心,亏不了她。” 叶安宁转头看向叶岁岁,声音发颤。 “岁岁,阿姐问你,你愿意进去吗?里面能吃饱穿暖,就是要服侍人。要是你不愿意,咱们就再找别的法子,就是苦点,阿姐陪着你。” 叶岁岁虽不懂“红袖招”是什么地方,但见婆子衣着华丽,又听说能吃饱,便怯生生地点了头。 可真要和姐姐分开时,才慌了神,紧紧抱着叶安宁的腰不肯松手。 “阿姐,我进去了还能见到你吗?你可一定要来接我!” 婆子上前拉扯叶岁岁,叶岁岁哭着抓住姐姐的衣袖不放,直到被婆子强行拽进大门,哭声还飘在巷子里。 叶安宁攥着婆子塞过来的十两银子,银子沉甸甸的,却烫得她手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对着大门用力点头。 “岁岁,等着阿姐,阿姐一定尽快来赎你!” 拿着这袋用妹妹换来的银子,叶安宁心里既酸涩又坚定。 她打听着京城的集市,在西市租了个狭小的铺面,又托人从杂货铺买了些胭脂水粉和简单的货架,打算开个小胭脂铺。 开业前一天,她还特意去东市找王伯说的远房侄子,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着先把铺子开起来再说,却没曾想,这竟是另一个绝境的开始。 开业第一天,铺子刚摆好,她望着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心里总算是踏实了点。 岁岁,姐姐很快就会把你赎回来了,你一定要等我。 才几天,生意好的不行,加上叶安宁巧舌如簧,很快就赚到了不少钱,她掂着沉甸甸的银子,心里松了口气。 日子总算有点盼头了。 结果生意才做了不到十天,就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地痞,为首的叼着烟袋,一脚踹翻了货架。 “新来的?懂不懂规矩?这一片的保护费还没交,就敢开店?” 叶安宁明白这是有人存心想闹事,赶紧把手上的大部分银子递过去。 “我刚开店,身上也只有这么些,各位大爷能否移步别处?” 地痞为首的掂量着碎银,笑了。 “给我砸!” 身后的小弟们蜂拥而至,砸的砸,抢的抢,有的甚至还揣了些准备回去给自己的相好。 她拼命扑上去抢,却被地痞推倒在地,后脑勺磕在门槛上,鲜血直流。 直到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得罪人了。 看着满地的货,因为钱不够,她还跟钱庄签字画押又借了二十两银子,承诺一个月后连本带息的全部归还。 想着胭脂铺生意好能快速还债赎妹,咬牙签了字。 现在呢? 她颤颤悠悠的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她还是太天真了。 没有人脉就敢在天子脚下开店,哪怕只是开在了小地方上,也惹了一身腥。 她找着地上还有是否完好的,明天去支个摊卖掉,也能赚点。 可是对方似乎早料到她的想法,几百盒胭脂没一盒是完好的。 碎的碎,烂的烂。 她从晌午一盒一盒的看到傍晚,才发现没一盒是好的。 心里的苦涩越扩越大。 她深呼吸,随后找来扫帚把铺子打扫干净。 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后来才从隔壁摊主嘴里得知,是西市那家老胭脂铺的掌柜怕她抢生意,暗中指使地痞来捣乱。 她点点头,她大概是早就猜到了。 夕阳西下,树林里风声鹤唳,落叶在脚下堆积,踩上去沙沙作响,像是呜咽。 叶安宁看着自己磨破的双脚和肩膀上的旧伤,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字条,背上的背篼里还有几颗刚刚摘下的草药。 想着后山草药多,或许能卖些钱凑还债的零头,刚进树林就瞥见老槐树下躺着个人 她愣了愣,走过去就见老槐树下躺着一个男子。 他穿着质地精良的暗纹锦袍,虽沾了血污却难掩华贵,胸口插着一支带羽的箭,血浸透了锦袍,脸色苍白如纸,早已昏迷不醒。 她愣在原地,思考了两秒转身就朝别的方向走。 她可没闲心管其他人。 “救我…” 岂料男子似乎听见了身边有人经过,小声求救,她听见了,脚步终究还是停下了。 她回头,神情复杂。 爹娘曾经说过人命关天,出门在外要多与人为善。 可是又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又觉得爹娘说的是错的。 与人为善,害的是自己。 她正准备抬脚走的时候,却瞥见他腰间挂着一块白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苍劲的“晏”字,字体不凡,绝非普通商户所有。 她思索一番,估摸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救了他估计会有些报酬。 她无奈只能走过去蹲下再试探他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不然刚刚那一声救我我还以为是鬼喊的。 她取下布带,不敢碰他胸口的箭,连忙解下自己的外衣,撕成干净的布条,小心翼翼地绕着他的胸口包扎止血,又费力地将他扶到树荫下,靠在树干上。 她虽懂些基础草药知识,却不敢动胸口的箭,只能尽量勒紧布条止住血。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心里默念。 但愿你能醒过来,也但愿我能有活路。 第3章 恩断木屋空,姊妹反目成仇 叶安宁将男子安置在树荫下后,咬咬牙放弃了继续采药的念头。 他胸口箭伤深可见骨,血还在汩汩往外渗,若是没人照料,不出三日必没命。 她在山林深处寻了处避风的山坳,捡了些枯枝茅草,凭着小时候看父亲盖柴房的记忆,搭起一间简陋的小木屋。 屋顶漏风就多铺几层茅草,地面潮湿就垫上晒干的松针,虽简陋却也算能遮风挡雨。 自此,她每日城里小屋来回奔波。 清晨扛着小锄头去山林边缘开荒,翻出石块泥土,种上从镇上粮铺换来的半袋青菜种子; 白日里背着竹篓去采药,专挑那些旁人不敢去的陡崖峭壁——那里的野参、何首乌品相好,药铺给的价钱也格外实在,哪怕数次脚下打滑险些失足,她也咬着牙把药材摘到手。 有次为了采一株崖边的百年老参,她摔下矮坡,膝盖磕得血肉模糊,仍攥着参须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回了木屋。 男子昏迷了足足十日才醒来。 睁眼时,就见叶安宁正蹲在炉边扇火,锅里的药汁咕嘟冒泡,她脸上沾着泥点,额前碎发被汗黏住,膝盖上还缠着渗血的粗布,却眼神专注地盯着药罐。 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他心头一凛,瞬间收敛了周身的锋芒,故意装作虚弱的模样轻咳一声,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水……” 叶安宁闻声回头,见他醒了,喜得立刻放下扇子端过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 “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胸口还疼吗?我采了崖边的止血草,还挖了株参熬在药里,能补身子。” 晏子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木屋四周——墙角堆着晒干的草药,桌边摆着半筐没洗的青菜,灶台上还放着她没啃完的野菜窝窝头。 他断定叶安宁只是个淳朴的农户女,无甚威胁,而自己此刻箭伤未愈,行动不便,更怕行踪暴露惊动对手,便顺势示弱。 “多谢姑娘相救。我赶路时遇了劫匪,如今伤势未愈,怕是要叨扰姑娘几日。” 叶安宁并未多想,只笑着摇头。 “不叨扰,你安心养伤,等能走路了再走也不迟。” 最好走之前还能给我一笔银子,让我还清债务和赎回妹妹。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都戴着伪善的面具,各自扮演着“单纯施救者”与“虚弱受难人”。 询问了对方的名字身份后,两个人暂时无话。 之后的日子,叶安宁的药果然见效。 晏子顾谎称自己叫顾子晏,表面上安分养伤,偶尔还会“虚弱”地问她采药的去处,比如“崖边会不会太危险?”“药铺给的价钱公道吗?”。 看似关切,实则是想确认这山林一带是否安全,有无陌生人往来。 暗地里他却从未松懈——他趁叶安宁外出,会摸出腰间暗藏的信号弹,对着京城方向发射。 手下很快传来密报:之前借荔枝案打压南方官员的计谋已成功,至于他被偷袭的事,还在调查幕后黑手。 看见计谋成功,他这才安心继续养伤。 他目前还不能回去。 这一养,就是半年。 半年后的一个清晨,叶安宁照常早起去后山采药,临走前还特意给他留了热白粥和一块烤红薯。 “顾公子,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他淡淡的微笑说不碍事,等她走后却是嫌弃的只吃了两口。 猪食。 他冷冷的看着那只吃了两口的热白粥和烤红薯,皱眉算着日子。 该走了。 这种日子总算要结束了。 他打算明天就走。 夜晚。 叶安宁睡在旁边用木板随意拼做的长椅上,晏子顾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翻身透过窗外微弱的月光看见她疲惫的小脸。 月光下她眉头还微蹙着,许是累着了,倒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弱。 听着她的呼吸声,他烦躁的心情也没那么强烈了。 屋子似乎还有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他心更安了些。 想到明天就要离去,心里竟然莫名生出些不舍来。 他压住这丝情绪,疑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名村妇罢了,总不能带她一起回去吧? 想着想着,竟也陷入了昏睡。 翌日傍晚。 等她背着满满一篓药材回来,木屋里却空无一人——床上的被褥叠得整齐,他留下的那枚带血的锦袍碎片不见了,只有灶台上的粥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碗下压着一张字条,字迹苍劲有力。 “多谢照料,后会有期。” 叶安宁捏着字条,皱着眉头心里有些恼火。 这狗东西,吃了她半年的粮,花了她那么多钱,现在留下句空话就走了? 对了,我的银子! 生怕对方走了还把自己的钱财裹走,她赶忙摸向床下藏着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的二两碎银依旧还在。 这半年攒的钱大多花在了顾子晏的药材和粗粮上,这点钱离赎岁岁还差得远。 她早就把欠钱庄的钱还清了。 她望着空荡荡的木屋,心里虽然恼火却有些失落。 真没良心,好歹一起生活了半年。 她转身便拆了木屋的茅草。 这屋子没了牵挂,留着也没用,木料或许还能换几个铜板。 她要尽快去京城,找份赚钱的活计,早日接回妹妹。 这公子哥是个没良心的,她就不想着得什么报酬了。 而此时的京城丞相府,晏子顾刚听完手下的汇报,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去城外山林的木屋,给那位救过我的姑娘送五百两银子,叮嘱她莫要对外人提及见过我。另外,盯紧那红袖招的妓子,务必摸清她传递的每一封消息,还有苏贵妃与张松的勾连证据。” 他接着处理着公务,心里暗想。 她若留在山林,万一被对手的人找到,问及我的行踪就麻烦了,送些银子让她远走也好。 可手下赶到山林时,木屋早已拆得只剩几根木架,四处询问樵夫和药农,也没人知道之前住这里的女子去向,只得回报晏子顾。 晏子顾捏着玉佩的力道加重,眉头微蹙,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他虽重权谋,却也记着她冒死采参、彻夜守床的照料。 只是走时身上并未带银子,玉佩更是身份象征,绝不能留,本想事后补报,却没想到她竟走得这么快。 但他转瞬便压下情绪,挥挥手。 “罢了,不必再找。那边盯紧些,别让她坏了查太子余党的大事。” 另一边,叶安宁回到京城后,找遍了大街小巷,做遍了各种苦工——在酒楼洗碗刷盘,给布庄浆洗衣物,帮大户人家打扫院子。 夜里在柴房借着月光搓麻绳换钱,偶尔去城郊采药卖给药铺。 她省吃俭用,夜里就睡在柴房或破庙,怀里总揣着爹娘留下的字条,饿到极致时就摸一摸,靠着“要带岁岁活下去”的念头撑着。 整整半年,省吃俭用下,她终于攒够了十两银子,用一块方巾包了又包,紧紧揣在怀里,生怕丢了。 岁岁,我来了,等着阿姐。 这天清晨,她攥着银子快步走向红袖招。 刚到门口,那穿绸缎裙的婆子就堆着笑迎上来,可一听她要找叶岁岁,脸色立刻变了,支支吾吾道。 “你说芍药啊?她早被张大人赎走做妾了!张大人可是四品通判,芍药现在可是风光的官太太呢。” “芍药?” 叶安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岁岁在红袖招的化名。 她如遭雷击,浑身都僵了,冲上去就拽紧了婆子的衣领。 “之前不是说好了只是服侍你们这些小姐吗?!你们让她接客了?!” 她气的不行,感觉胸口都有团火在烧。 婆子甩开她的手,拍了拍衣领上的褶皱,一脸轻蔑不耐烦。 “我说的是服侍人,可没说是只服侍女人。当初你急着用钱,收了我们十两银子,白纸黑字写着‘任凭红袖招安排’,怎么?现在想反悔?” 五雷轰顶。 她已经能想象到岁岁被人侮辱哭着喊“阿姐救我”的场景了。 她强忍着内心的暴怒,从怀里摸出三枚铜板递过去,声音发颤。 “张大人?哪个张大人?他府在哪里?” 婆子收了她递来的铜板,才不情不愿的报了张府的地址。 通报一声后,叶安宁跌跌撞撞冲进张府后花园时,心还悬在嗓子眼。 直到看见那个穿海棠绫罗裙的身影,才猛地松了口气,又瞬间被陌生感攥紧。 “阿姐!” 叶岁岁笑着扑过来,金钗在阳光下晃得刺眼,指尖银戒蹭过她粗糙的袖口,亲昵得像从前分享半块窝窝头时那样。 “张大人说要纳你为妾,咱们以后再也不用吃苦啦!” 叶安宁盯着妹妹脸上的胭脂,喉间发堵。可转念想到岁岁曾受的苦,又看自己孑然一身的处境,终究点了头。 “好,听你的。” 可刚踏进东跨院,叶岁岁脸上的笑就像被风吹散的烟,瞬间冷了。 她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两个婆子立刻像抓小鸡似的架住叶安宁,粗糙的手掌掐得她胳膊生疼,拖拽着往柴房走。 “岁岁!你干什么?” 叶安宁挣扎着喊,指甲抠进婆子的手背,却被更用力地按在门上。 “哐当”一声,铜锁落锁的声响,像锤子砸在她心上。 柴房外,叶岁岁的声音没了半分温度,带着淬了毒的怨和别抛弃的恨。 “叶安宁,你毁了我。” 她顿了顿,听见里面传来撞门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却更冷。 “你以为老鸨真会按‘服侍小姐’的约定待我?你收了十两银子走的当晚,她就逼我接客!我咬碎了牙抵死不从,被她用烧红的烙铁烫胳膊,关在柴房饿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被两个龟奴拖走的!” 她语气渐渐变得绝望起来。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了吧,不用我说了吧?” “我以为张大人是救星,结果呢?” 她的声音突然发颤,又很快硬起来。 “他把我当玩意儿,高兴了赏块点心,不高兴就用马鞭抽我!我背上现在还有疤,你要不要看?” 叶安宁扒着门缝,眼泪糊住了眼。她想喊“我没有”“我被老鸨骗了”,可喉咙像□□草堵住,连气都喘不上。 她明白,自己始终是害了自己的亲妹妹。 “你以为我真的叫你来享受荣华富贵?” 叶岁岁蹲下身,透过门缝盯着她惨白的脸,指尖划过冰冷的门板,冷漠的表情却出现在一张不过十六岁的俏脸上。 “我就是要把你关在这里,让你也尝尝饿肚子、被人踩在脚底的滋味——让你也知道,我这一年多,是怎么活过来的!” 她扭头就走,让眼角的红不被她看见,她假装沙子吹进了眼睛揉了揉,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股子失望至极的恨意。 风吹过院角的海棠树,花瓣落在柴房顶上。 叶安宁瘫坐在发霉的干草上,听着外面妹妹渐远的脚步声,忽然想起从前岁岁总跟在她身后,喊“阿姐等等我”。 原来有些路,走岔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柴房里霉味刺鼻,堆着的干草扎得皮肤发痒,恍惚间想起爹娘死后空寂的家,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知道的,都怨她太蠢太天真。 第4章 寒苦受辱时,权字动人心 柴房的霉味裹着刺骨寒风钻进来,叶安宁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腹中空空如也,肠鸣声格外清晰,眼前阵阵发黑。 自被关进来,叶岁岁只让人送过两顿冷硬的窝窝头,其余时候,她只能舔舐墙缝的潮气,捡些下人丢弃的沾泥剩窝头勉强果腹。 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衣根本挡不住寒风,她冻得浑身发颤,却连缩成一团都得忍着——身上被下人群殴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吱呀”一声,柴房门被狠狠踹开。 两个粗使丫鬟拎着半桶结冰的脏水,“哐当”一声扔在她面前,溅起的冰碴子打在手背上,叶安宁疼得猛地瑟缩了一下。 “还愣着?赶紧把府里二十多个恭桶刷干净!晚了仔细你的皮!” 一个丫鬟抬脚就踹在她膝盖上,叶安宁踉跄着跪倒在地,膝盖磕在青石地上,瞬间渗出血迹。 她咬着牙撑着发软的身子爬起来,颤抖着握住冰冷的刷子。 手上本就生了冻疮,被冰水一激,疼得牙齿不停打颤,裂口处的血珠瞬间染红了刷毛。 从天亮刷到天黑,恭桶的恶臭熏得她几次干呕,腰杆酸得像要断裂,脚下的布鞋早被冰水浸透,脚掌冻得麻木。 可稍有迟缓,迎来的便是丫鬟的打骂呵斥,她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第二日天未亮,她又被拖拽着去河边洗衣服。 寒冬腊月,河面结着薄冰,她被勒令用石头砸开冰面,将成堆的绸缎衣裳和厚重被褥浸入冰水中搓洗。 双手泡在冰水里没多久,就肿得像馒头,冻疮被泡裂,血水混着冰水顺着指尖滴落,落在河边的冻土上,转瞬冻成小小的冰珠。 她搓得手指发麻,胳膊酸痛难忍,洗到一半时,一个丫鬟嫌她慢,直接将一筐脏衣服砸在她头上。 “磨磨蹭蹭的!想冻死我们吗?” 脏水顺着头发往下淌,冰冷刺骨,叶安宁只是默默抹了把脸,捡起散落的衣服,埋着头继续用力搓洗。 夜里,叶安宁被派去柴房搬柴,刚抱起身前的柴捆,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厮突然拦住她,眼神猥琐地凑了上来。 “小娘子,别忙活了,陪爷乐呵乐呵,保准你以后不用干这些粗活。” 说着,他伸手就拽她的胳膊,另一只手也不安分地往她身上蹭。 叶安宁拼命挣扎,可她白天累得脱力,晚上又没吃东西,浑身酸软,哪里抵得过小厮的力气? 很快就被他按在了柴堆上。 她吓得浑身发抖,哭喊着反抗,小厮却笑得愈发放肆。 “没事,很快就过去了,就痛一下下。” 那娴熟的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叶安宁本就破烂的上衣被扯烂,她急得胡乱挣扎,指甲意外刮伤了小厮的脸。 小厮顿时动了怒,扬手就给了她两个耳光。 叶安宁被打得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绝望地望着柴房黑黢黢的屋顶——今晚,她怕是保不住清白了。 就在这时,柴房门被踹开,叶岁岁的贴身侍女快步进来,冷声道:“李小厮,姨娘传你过去,立刻跟我走!” 小厮脸上的猥琐瞬间褪去,虽满心不甘,却不敢得罪叶岁岁的人,狠狠瞪了叶安宁一眼,嘟囔着“算你好运”,啐了口唾沫便跟着侍女离开了。 叶安宁瘫坐在柴堆上,大口喘着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无助地捡起地上的衣服碎片裹在身上,压抑着哭声小声抽泣。 她没多想小厮的去向,只当是叶岁岁有要事吩咐,疲惫与困意翻涌上来,没多久便靠在柴堆上睡着了。 次日清晨,叶安宁端着脏水桶路过杂役房,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低低的议论。 “昨晚李小厮被叶姨娘的人带走后,就没回来过……听说犯了大错?” “谁知道呢,府里死个小厮跟死只蚂蚁似的,别多嘴,小心引火烧身!” 她心头微顿,脚步却没停。 只当是小厮办事不力遭了责罚,况且他昨晚那般对自己,她也不愿再想起这个人。 午后,叶安宁仍在院角搓洗衣物,双手泡在冰水里早已没了知觉,冻疮破裂的地方沾了皂角,钻心的疼让她额头冒满冷汗。 夜里她曾偷偷捡些止血的干草煮水擦拭,可根本没用,冻疮反倒肿得更厉害了。 这时,叶岁岁穿着绣金线的绫罗裙,披着雪白的狐裘,带着丫鬟慢悠悠走过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叶安宁,语气里满是嘲讽。 “阿姐,这日子滋味不好受吧?你知道吗,这不过是我在红袖招的平常而已。” 她的目光扫过叶安宁肿得发亮的双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转瞬又被嗤笑掩盖。 叶安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低头柔声应道:“是我不对,你消气就好。” “消气?” 叶岁岁嗤笑一声,掏出绣帕嫌恶地拨了拨她凌乱的头发,那帕子刚碰到沾满污渍的发丝,就被她随手扔在地上。 她语气平静得可怕。 “昨晚那想轻薄你的小厮,已经被我杖毙了。” 叶安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手里的衣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你……你杀了他?他虽有错,可也不至于死啊!” 她恨小厮毁她清白的企图,却也觉得罪不至死。 她突然觉得面前的人好陌生,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吗? “杀了又如何?” 叶岁岁一脸不在意,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 “这就是权。有权,就能随意处置想处置的人。”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眼底翻涌着她看不见的偏执。 “除了我,谁也没资格在没经过我同意的份上动你。你看看你现在,任人打骂,连口热饭都吃不上,不就是因为没权没势?我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这点苦算什么?若你想不再受欺负,就得抓住权柄。” 说罢,她踩着地上的绣帕,带着丫鬟转身就走。 叶安宁僵在原地,搓衣服的手垂在身侧,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叶岁岁的话像一根针,扎进她心里。 她忽然想起从前,叶岁岁总爱抱着话本,叽叽喳喳地跟她说想当宫里的贵人,或是娇贵的公主小姐。 那时小姑娘还会拽着她的衣袖撒娇,说要把自己的手养得又白又嫩,这样才会有贵人喜欢,所以从不肯干粗活。 每次她都笑着揉揉妹妹的脑袋,把所有活计都揽到自己身上。日复一日,街坊邻居都调侃叶家生了个小姐和个下人,可她从不介意。 可现在的叶岁岁,怎么变成这样了? 寒风卷着碎雪落在脸上,叶安宁才猛地回过神。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重新浸入冰水中,只是手上的动作,却慢了几分。 有些东西,似乎在这一刻悄悄变了。 第5章 洞房遇故人,权门踏新途 接下来几日,下人们见叶岁岁对叶安宁既不打骂也不庇护,便愈发肆无忌惮。 饭点时,要么扔来半块冷硬的剩饼,要么干脆空手而来; 派她去扫马厩,马蹄溅得她满身泥污,马夫反倒呵斥她“脏了马毛”; 夜里搬柴,几个小丫鬟故意伸脚将她绊倒,柴捆砸在背上疼得她蜷起身子,她们却在一旁嬉笑取乐。 叶安宁默默忍下这一切,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疤,脸色白得像褪了色的纸,身形也愈发单薄。 可每当摸到怀里爹娘留下的字条,想起“和岁岁好好活着”的遗言,想起是自己当年的疏忽连累了妹妹,她便咬着牙撑着,只盼这份苦楚能换得岁岁消气。 几日后,叶安宁拎着脏水桶经过墙角,偶然听见两个婆子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没?咱们老爷的大公子,竟是当今晏丞相!” “真的?我入府这么久从没见过!” “主母走的时候公子才十岁,被母家接走栽培,如今住丞相府,哪肯回这小院?” 那婆子警惕地扫了圈四周,压低声音补了句。 “再者父子俩向来不和,以后少在老爷面前提公子!” 后面的话被北风卷走,叶安宁拎着水桶的手猛地一紧,桶沿的冰碴硌得掌心生疼。 晏丞相?若能见到他,是不是就能查清当年荔枝案的真相? 她下意识往前凑了两步,想再听些细节,婆子们却已挎着篮子走远了。 这一等,便是一个月。 叶岁岁像是终于腻了折磨她,亲自去了柴房,扔过去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 “起来吧,别在这儿腌臜人。脏兮兮的,怎么给张松做妾争主母。” 见叶安宁满眼困惑,她往前挪了半步,手刚要碰到叶安宁的胳膊,见对方下意识往后缩,又悻悻收回,语气软了几分。 “阿姐,咱俩是亲姐妹,之前是我气狠了。你也听见了,张松那老东西的儿子是晏丞相。府里妾室们个个有后台,我斗不过,你做他的妾,跟我一起争上位,总比各自受欺负强,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叶安宁看着妹妹眼底藏不住的权欲,心里又酸又涩。 愧疚压过了顾虑,更重要的是,张府连着丞相府,这是她离真相最近的机会。 她沉默片刻,缓缓点了头——做妾是假,寻真相、求岁岁释怀才是真。 叶岁岁喜出望外,立刻让丫鬟把叶安宁带去偏僻偏房梳洗,还吩咐。 “三天后送套婚服来,虽是妾室,也得撑得起场面!” 丫鬟端来热水,给她擦去身上的泥污,又抹了些廉价的冻疮药膏,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 偏房虽比柴房暖和些,却依旧漏风,夜里叶安宁裹着薄被,蜷缩在床角,手脚还是冻得发麻。 这三天,她日日坐立难安。看着手上冻疮结痂的疤痕,想着这些日子的磋磨,再念及婆子的话,心底又慌又定。 晏丞相权倾朝野,定能翻了家乡的旧案,她必须沉住气。 叶岁岁偶尔过来,坐在桌边劝她。 “阿姐,别胡思乱想,成了张老爷的妾,就不用再干粗活了,安稳过日子多好。” 叶安宁只是垂着眼点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眼底的决绝。 洞房夜,红烛高燃,烛影在墙上晃得人心乱。 叶安宁对着铜镜,胭脂勉强遮住了眼底的青黑,身上粉色嫁衣绣着几颗碎珍珠,看着却格外讽刺。 她盖上红盖头坐在床边,指尖紧紧攥着嫁衣下摆——今夜,她就要沦为他人妾室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边。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盖头被一根玉簪轻轻挑开,看清眼前人的脸时,两人同时僵住。 “是你?” “顾公子?” 叶安宁瞬间认出,这是当年她在深山里救过的男子。 他怎么会在这里?结合婆子的话,一个念头猛地撞进心里—— 他就是晏丞相?当年用的竟是假名?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眼眶微微发热,还好,她当年没救错人。 而晏子顾看着她,眼底先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覆上冰冷的审视,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阴翳。 他想起深山里那个救他的少女,又想起暗卫送来的密报——红袖招的妓子叶岁岁与苏贵妃私下来往密切。 他扫过叶安宁额角未消的浅疤,指尖几不可察地蜷起,算计转瞬掠过眸底。 “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叶安宁还未应声,门外就传来张松谄媚的声音。 “子顾啊,你看这新人……” 中年发福的张松身着新郎服挤进来,瞥见叶安宁,眼神瞬间亮了,直勾勾地黏在她身上。 子顾?原来他叫晏子顾,当初却告诉我他叫顾子晏。 叶安宁心里嘀咕,却想了想,不过是倒置了字,却是让她一时半会都没想起来。 晏子顾冷冷瞥了张松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刀,张松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立刻噤声,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瞬间浸了冷汗。 “今日是什么日子,张大人?” 晏子顾语气平静,却带着慑人的威压。 张松脑子“嗡”的一声——今日是亡妻忌日! 他双腿控制不住地发颤,生怕这位“鬼面阎王爷”动怒。 还好,晏子顾的目光转回叶安宁身上,语气不耐。 “滚出去。” 张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新郎服的下摆掉了都没顾上捡。 叶安宁之前本还不确定,现在彻底明白了。 眼前人就是张府公子,那位权倾朝野的少年丞相晏子顾! 她几乎是立刻跪下身,声音坚定。 “丞相大人,奴婢曾在深山救过您的性命,求您让奴婢做您的婢女伺候左右!只求您放过我妹妹叶岁岁。” 晏子顾眸色微动,似是想起了深山里的那点旧情。 他沉默片刻,缓缓应了声:“恩。” 此女来历与叶岁岁牵扯不清,留在身边正好观察。 叶安宁喜出望外,连忙磕头:“谢丞相大人!” 她低头时,没看见晏子顾朝门外递了个冷冽的眼神——那眼神里,半分“放过”叶岁岁的意思都没有。 当晚,晏子顾祭拜完亡母,便带着叶安宁离开了张府。 马车缓缓驶离,叶安宁掀开车帘一角透气,无意间望向府门,隐约见几人抬着盖白布的担架,从侧门匆匆溜了出去。 她心头莫名一沉,指尖攥紧了车帘,却没敢深想——只当是哪个下人没熬过寒冬,满心都是踏入丞相府的忐忑,以及靠近真相的笃定。 另一边,皇宫紫宸殿偏阁。 “死了?” 雍容华贵的女子斜倚在软榻上,虽不过二十出头,肌肤却细腻得如同上好羊脂玉。 她戴着赤金护甲的手指一用力,捏爆了手中的青葡萄,汁水顺着指缝滴在锦袍上。 一旁剥葡萄的婢女吓得身子一缩,大气都不敢喘。 女子神色难辨,眼底藏着几分愠怒,听完暗卫的禀告,许久才嗤笑一声。 “他倒会拿我的人开刀,是在警告我?” 殿内死寂无声,无人敢接话。 她摩挲着指尖的葡萄汁,突然伸手掐住了婢女的脖子。 “娘……娘娘……” 婢女脸色渐渐青紫,双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却连半句反抗的话都不敢说。 女子殷红的唇微微勾起,似是觉得这卑微的挣扎很有趣。 下一秒,她骤然松手。 婢女摔在地上,捂着脖子大口喘着气,泪流满面地跪地磕头。 “谢娘娘……谢娘娘不杀之恩!” “滚。” 女子烦躁地抚了抚眉,语气里满是不耐。 婢女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地上的葡萄皮都没敢捡。 女子摸了摸腰间刻着“苏”字的青玉佩,低声呢喃。 “子顾啊子顾,你以为杀了我的人,就能断了我的路子?” 挥退暗卫后,偌大的偏阁里只剩她一人,烛影映着她的脸,说不清是怅然还是狠戾。 罢了,死了便死了,再找便是。 第6章 深府承欢谨,旧恩藏暗涌(上) 踏入丞相府的那一刻,叶安宁才真正懂得“权倾朝野”与“富贵滔天”的分量,从前在张府所见的奢华,竟不过是井底之蛙的浅见。 朱红大门巍峨如城,门环是鎏金打造,兽首衔环,叩之浑厚有声。 进门后是铺着整块青白玉打磨的宽阔甬道,光可鉴人,两侧分列着丈高的汉白玉石狮。 旁侧奇花异草虽在寒冬却依旧葱郁,皆是从岭南移栽而来的珍品,由专人看管暖棚,日夜调控温度。 穿过三重雕梁画栋的院落,才到晏子顾的主院“静思堂”,飞檐翘角缀着鎏金铜铃,风一吹便叮咚作响,檐下挂着的宫灯皆是鲛绡纱糊就,夜里点亮时柔光如昼。 静思堂内更是令人咋舌,地面铺着西域进贡的波斯地毯,绒毛厚实到能埋住脚踝,踩上去悄无声息。 陈设皆是千年紫檀木与阴沉木打造,案几上摆着和田羊脂玉笔洗、南海珍珠镇纸,连笔筒都是镂空鎏金,刻着百鸟朝凤图。 墙上挂着的字画,皆是前朝名家真迹,随便一幅都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几辈子的生计,装裱用的是云锦镶边,嵌着细碎的东珠。 堂内烧着银丝炭,无烟无味,暖意融融,墙角摆着的冰鉴里镇着新鲜的岭南荔枝—— 寒冬腊月里,这等鲜果需得快马加鞭从千里之外运来,沿途换数十拨人马、十余座冰窖,耗费的银钱难以计数。 白日里,管家领着各色人等往来不绝,送礼的队伍能排到府门外。 身着官服的官员捧着锦盒,里面或是整串的东珠、成色绝佳的翡翠,或是罕见的药材、孤本的典籍。 富商们则送来鎏金的屏风、象牙雕刻的摆件,甚至有整箱的银票。 异国使臣的随从更是抬着大箱,里面是波斯的琉璃器皿、安息的香料、高丽的人参,件件皆是皇家贡品等级的奇珍。 这些在寻常人眼中见都见不到的宝贝,在丞相府不过是堆在库房里的寻常陈设,晏子顾往往连看都不看,只让管家按规矩登记收纳,一句“不见”便能将求见的人轻描淡写打发。 叶安宁路过前堂,恰好撞见一位三品官员因办事不力,在大堂等着晏子顾请罪。 看见晏子顾就是鞠躬,额头冒汗却不敢抬头,手里还捧着一尊三尺高的玉佛,说是“赔罪之礼”。 而晏子顾只是忽略这个人,走过去靠在铺着狐裘软垫的太师椅上,淡淡一句—— “革去三月俸禄,戴罪立功”。 便定了对方的前程,对那尊价值连城的玉佛,只挥了挥手让管家收走,目光都未停留半分。 第二天,她见账房先生捧着账本向晏子顾禀报,提及“各州县孝敬的年例银,已到账五十万两,另有田庄收成三万石”。 晏子顾也只是随口应了句“按旧例分派”,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今日天气尚可”。 叶安宁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消散,指尖攥得发白。 她才明白,张松仗着儿子是丞相的那点嚣张,比起真正握有权柄的晏子顾,竟渺小得可笑; 张府的那点排场,在丞相府的富贵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 她愈发笃定,唯有抱紧这根大腿,才能查清荔枝案,为爹娘报仇。 她后来才从仆妇口中得知,晏子顾素来不喜女子近身,府中伺候的婢女都只敢在院外听候差遣,连主院门槛都不准随意踏入。 而她因是晏子顾亲自带回府的,又提过当年的救命之恩,才被破例允许留在静思堂当差,成了府中唯一一个能贴身侍奉他的婢女。 她贴身藏着一枚碎银,以备不时之需,如今成了她仅有的私产。 府里即便只是洒扫的丫鬟,月钱也比寻常人家的掌柜多,逢年过节还有绸缎、银锭赏赐,对比之下,她这枚碎银愈发显得寒酸。 这份“破例”成了祸根,府里的婢女们嫉妒得红了眼,明里暗里地排挤欺负她。 每日天不亮,叶安宁就去后厨学做晏子顾爱吃的笋尖汤。后厨亦是气派非凡,灶台是青石垒就,厨具皆是铜制鎏金,连装食材的器皿都是陶瓷精品。 她守在灶台边,一遍遍记着厨娘说的火候,指尖被热油烫出红泡,刚想找块布包扎,负责打理后厨杂事的婢女就故意撞过来,手里的冷水泼了她满手。 “毛手毛脚的,也不看看这是谁待的地方,也配学做大人的膳食?” 叶安宁的手被冷水激得发疼,烫泡处更是钻心,却只是默默攥紧手,低声道。 “我只是按吩咐做事。” “吩咐?谁的吩咐?怕不是你自己凑上去的吧?” “春桃,不可如此莽撞。” 厨娘象征性的呵斥了一声,却轻飘飘毫无作用。 被叫做春桃的婢女嗤笑一声,抬手就想挥掉她手里的汤勺。 “大人是什么人物?当朝丞相,才貌双全,多少王公贵族的小姐都盼着嫁给他,你一个乡下来的贱婢,也敢痴心妄想?咱们府里就算是洒扫丫鬟,月钱都够寻常人家过活半年,还有绸缎领,你倒好,占着贴身的差事,竟不知好歹!” 旁边几个婢女也跟着附和,七嘴八舌地夸着晏子顾。 “就是!大人不仅英俊得冠绝京城,书法更是名动天下,多少官员求他一幅字都求不到呢!” “还有啊,大人刚正不阿,上个月还扳倒了贪赃枉法的户部尚书,多少百姓念着他的好,你也配近身伺候?” 春桃见众人帮腔,愈发嚣张,幸好另一位厨娘看不过去了,出声拦了一句,她才狠狠瞪了叶安宁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等叶安宁端着熬好的笋尖汤回静思堂时,汤洒了小半,瓷碗边缘还缺了个口——是方才路过抄手游廊时,被两个洒扫婢女故意伸脚绊倒所致。 那两个婢女见她摔倒,不仅不扶,还站在一旁嗤笑。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真当自己是大人的心头人了?告诉你,大人光明磊落,最厌趋炎附势的女人,你再讨好也没用!” 叶安宁爬起来,不顾膝盖的疼痛,先护住剩下的汤,用袖口擦了擦脸上的灰,默默端着汤进了屋。 她没提被绊倒的事,只低声请罪,说自己不小心碰洒了汤。 晏子顾瞧了一眼没多问,只淡淡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随手将一双象牙筷子放在描金瓷碟上。 夜里晏子顾批奏折,她在外间守着,手脚冻得僵硬,呵气成霜,却要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龙井茶。 茶水是用山泉水煮沸,茶叶是贡品级别的雨前龙井,茶具是青瓷冰裂纹的茶杯。 有次她去茶水间打水,发现水壶里的水被人换成了冰水,暖炉里的炭火也被掏得干干净净。 寒冬腊月,她只能用冰水沏茶,双手冻得发紫,刚端着茶出来,就被负责伺候侧院的婢女柳儿撞了个正着。 “哟,用冰水给大人沏茶?你是想冻着大人,好趁机表现吧?” 春桃声音尖利,故意引来其他婢女围观。 “我看你就是居心不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人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看得上你?多少名门闺秀排队等着,轮得到你这个从张府出来的贱婢?” “春桃说得对!” 一个小婢女接话。 “大人不仅有权有势,才华更是举世无双,当年殿试可是皇上亲点的状元,连陛下都常与他探讨国事呢!你这种心思不纯的人,根本不配待在大人身边!” 叶安宁攥着冰冷的茶盘,指尖冻得僵硬,却平静道。 “水被人换了,我这就去烧热水。” 她实在觉得这些人无聊至极。 “谁信啊?怕不是你自己懒,不想烧火吧?” 柳儿上前一步,抬手就想打她,却被路过的管家快步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