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我贴了满屋符》 第1章 【诡婚】 烛南一地,有个传承了千年的古怪习俗——每年须献祭一位姑娘,抬入供奉万鬼王的祠堂,名义上便是做了此王的妾室。 村民以此祈求万鬼王庇佑,换一年风调雨顺,家宅平安。 千年下来,谁也不知这习俗缘何而起,万鬼王名下又究竟有了多少位妻子。 那些被献祭女孩的下落,更是无人知晓,也无人敢去追究。 今年,又到了鬼婚之日。 烛南村的祠堂门前,今夜再次贴上了歪歪扭扭的猩红“囍”字。阴风卷着漫天纸钱,掠过村民一张张麻木的脸。 “时辰到——送新娘入祠!” 喜婆尖细的嗓音划破夜色。轿帘被猛地掀开,里面的却非预想中穿着婚服哭哭啼啼的少女。 只见一名女子坐于轿内,一身利落的赤色劲装,脸覆薄纱,只露出一双清亮如寒星的眼。 她腕缠辟邪的朱砂绳,目光扫过全场,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审视,她轻笑一声,声如碎玉击冰:“不必麻烦,我自己走。” 直到她迈步,喜婆才惊骇地发现——花轿内不知何时,早已被贴满密密麻麻的黄色符纸! 她不是来献祭的,她是来“捉鬼”的! 这女子名为清影,游历四方途经此地,听闻此等伤风败俗的旧习,当即决定亲自上阵,来会会这个有“亿万”家室的万鬼王,誓要为民除害。 为此,她一开始假意顺从,实则早在仪式前,便潜入祠堂布下天罗地网。 寻常的镇压符纸贴满四处,更以自己的血,在地上、墙上绘下连环的拘拿阵法。 此刻祠堂在她眼中,已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只待她那位名义上的“新郎官”入瓮。 清影轻盈地跃下婚车,袖中法器已悄然握紧。她缓步推开沉重的祠堂大门,又反手合上。 【接下来的事,还是莫让凡人瞧见为好。】她心想。 与下午来布置时不同,祠堂正中的椅上,不知何时竟端坐了一个穿着婚服的纸人!面色惨白,两颊涂着夸张的腮红,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这是想用纸人代替我那新郎官完成仪式么?”清影心下思忖。 就在此时,那纸人竟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祠堂无窗,门已紧闭,何来的风?除非——是附了灵!】 清影心头一喜,到底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未及细想,已条件反射般掏出袖中降魔桃木短剑,身形如电,直刺纸人心口! “噗”一声轻响,纸人被轻易洞穿,软塌塌地摔落在地,再无动静。 “啊?这么弱?”清影一愣,“这就……魂飞魄散了?” 她话音未落,浓墨般的黑雾自墙体每一道缝隙疯狂涌入,瞬息间吞噬了所有光线。清影只觉眼前一黑,周身已被刺骨阴寒包裹。 “不好!中计了!”她心下凛然,立刻屏息凝神,全神戒备。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刚被清影击破的纸人不知何时又迅速凛空而起,融入阴暗之中。 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雾中,一股无形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悄然裹住了她,这力量牵引着她的身体,不容置疑地完成了所有仪式—— 一拜天地,她的身体被按着微微前倾; 二拜高堂,她转向空无一物的上位; 夫妻对拜,她与浓郁黑雾里那若隐若现的纸人彼此躬身…… 甚至,她的手腕被抬起,做出交杯的姿势,冰凉的触感擦过她的唇畔,仿佛真和它一同饮下了这杯合卺酒。 整个过程,她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身不由己。 仪式方毕,那股力量猛地一扯!清影只觉天旋地转又突然急速下坠。 待她眼前再度能视物,竟已身处村外荒山的老林之中。 周遭黑雾散尽,万籁俱寂,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只有身上残留的阴冷气息,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檀香,证明着那不是幻觉。 清影懵然地坐在地上,面纱下的脸上满是错愕与……被戏耍了的恼怒! 而在那凡人不可见的幽冥深处,一道慵懒的身影斜倚在王座之上,指尖萦绕着一缕即将散去的气息。 他低低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千年未遇的新奇玩味。 “这次的新娘,有点意思。” 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我会尽量日更的读者宝宝们!! 今天第一天发布,先上个三章爽一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诡婚】 第2章 【结伴】 清影在村外林子里坐了一夜,面颊仍因昨夜被戏弄而隐隐发烫。 【回村?】她丢不起这个人。 向来自诩道法精妙的她,竟连那万鬼王的本体都没逼出来,就被人随手扔出了祠堂。 “还是修行不够啊……”她攥紧了拳,一股说不清是羞愤还是不甘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最终,她起身掸去身上草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烛南村。 她需要更多的历练,需要真正足以撼动那幽冥鬼界存在的实力。 终有一日,她会再回来,亲手掀了那祠堂! 转眼三日已过,百里外的熄枫镇。 清影追踪一只食人精气的恶鬼已有半日,终于在一处废弃宅院将其逼入死角。 她指尖符箓激射而出,眼看就要将其封印———忽然,一道玄色身影如鬼魅般掠过,袖风一卷,竟将她的符箓轻飘飘荡开。 那恶鬼瞅准空隙,化作一缕黑烟遁走! “你!”清影心头火起,怒视来人。 却见对方翩然落地,是个身着墨色锦袍的公子,衣摆处以银线绣着几丛风骨清奇的翠竹。 他并未理会逃窜的恶鬼,反而好整以暇地将目光投向清影,背着手,语气听不出喜怒:“姑娘,抢别人的猎物,非君子所为。” “你!恶人先告状!”清影气笑了:“分明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男子闻言,微微挑眉,这才拱手一礼,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疏离:“是在下唐突了,只是此獠伤我门下仆从,我必亲手捉拿,还望姑娘行个方便。” 他话锋一转,带着探究,“不知姑娘是为何紧追不舍?” 清影不耐地回了一礼:“我乃道法中人,路见不平,碰巧遇到他便想练练手而已!阁下既然要亲手捉拿,方才又为何出手助他逃脱?” 她目光锐利,直接点出对方言行中的矛盾。 “姑娘误会了。”他的目光似乎闪了闪,“我并非助他,只是不喜旁人插手我的私事。既然姑娘与他并无旧怨,不妨就此别过,不劳费心了。”说罢,他作势便要离开。 “站住!”清影闪身拦住他去路,“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此人是我先盯上的,便是我的历练机缘,阁下这般强横,莫非这恶鬼身上有什么你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她心思电转,越想越觉得此人可疑。 话音未落,她已施展身法,朝着恶鬼消失的方向追去。 男子看着她果断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玩味,随即也飞身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追出数十里,直到城外荒郊,那恶鬼的气息竟如同泥牛入海,彻底消失了。 清影停下脚步,蹙眉四顾,心下懊恼。 她转向一旁气定神闲的男子,愈发怀疑:“你是哪一派的?这样,我帮你抓住他,权当是积德行善,之后是杀是剐都随你,怎么样?” 男子依旧沉默,片刻后才道:“姑娘好意,心领。但我自己的事,不喜假手他人。” 他越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清影就越是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时,男子忽然俯身,从一旁的荆棘丛中拈起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絮状物———那是恶鬼逃窜时被刮下的残屑。 他指尖幽光微闪,那残屑便化作一缕细微的黑气,在他鼻尖前消散。 他直起身,目光似乎穿透了密林,望向某个特定的方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此鬼阴气凝而不散,带着一股陈腐的土腥气与极淡的草药异香。这并非寻常鬼怪,而是借了凝灵草的阴力才能迅速化形害人的厉鬼。它跑不了太远的,眼下必然要回到滋养它的灵物附近。” 他这才转头,看向清影,抛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姑娘不是要历练么?这恶鬼本身不值一提,但其藏身之所,必伴生着一株凝灵草。于修道之人而言,乃是稳固神魂、增进修为的宝物。我只要鬼,草归你,如何?” “凝灵草!”清影心中一震。她曾在家族典籍中见过记载,此物生于极阴之地,却能滋养阳气,对修行有莫大助益。 她强压下心中渴望,狐疑地打量着对方:“这等灵物所在,常人讳莫如深,你却如此轻易寻到此草的所在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子面对质疑,依旧从容,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见识得多罢了,信不信由你。” 他转过身,姿态依旧是那般疏离,“或者,姑娘也可以选择继续与我在此空耗,看那恶鬼会否自己走回来。” 清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疑窦丛生,但凝灵草的诱惑与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情终究占了上风。 她把心一横:“好!成交!不过你若耍花样……” “若耍花样,”男子接过话头,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意味,“姑娘再动手也不迟。” 于是,各怀目的的两人,就此达成了脆弱的同盟,被迫结伴同行。 第3章 【试探】 同行后,两人在追踪方式上产生分歧。 清影掏出罗盘,依据指针与符箓的感应追寻方向;而那男的则全然不借助外物,时而俯身捻动泥土,时而抬手感应风中残留的阴气,信步而行。 清影虽不服,却不得不承认他指的方向往往更直接,暗自嘀咕:“这人歪门邪道懂得还真多,偏偏又有效得很。” 一路上出奇沉默。 清影跟在后面,不住地打量那挺拔背影,只觉此人气息内敛,行走间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 她终是耐不住好奇,快走几步与他并行:“喂,我叫清影,你叫什么?好歹也算同路人,总得有个称呼吧。” “玖叶。”他吐出两个字,声线清冷,并未多言。 夜色渐浓,山间寒气侵骨。 见迟迟找不到目标,清影提议先行休息。 她熟练地生起篝火,两人围坐,玖叶则在一旁闭目,不知是打坐还是养神。 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几分寒意,却驱不散弥漫的尴尬。 清影觉着实在无聊,便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 她先是抱怨家族古板,因她性子跳脱便认定她不堪大任,连掌门之位都属意那无趣的养子。 “所以我非得做出一番事业,让他们瞧瞧不可!”她说着,语气里带着不服,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玖叶听她说了这么久,偶尔睁眼,淡淡附和几句,对自己之事却只字不提。 只在清影说到愤慨处时,他望着跃动的火苗,忽然没头没尾地低语一句:“有时活得太久,看着世事轮回,反倒觉得无趣。” 清影只当他是在感慨修道岁月漫长,并未深想。 夜渐深,她越说越困,脑袋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 玖叶静静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冷峻的眉眼在火光映照下柔和了些许,低声轻叹:“竟能与你这般独处……倒是难得。” 他的目光微凝,仿佛穿透了她的躯壳,“何况,还是这般万中无一的极阴体质。” 他耳朵微不可察地一动,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呵,这么快就引来了这么多飞蛾。”他低声自语,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玩味,“也罢,便看看你点着的烛火,能燃到何种程度。” 他当即重重咳嗽一声。 清影被惊醒,猛地睁眼,带着被惊扰的怒气:“你有病啊!吓死……” 话未说完,她已浑身僵住。 只见篝火光芒之外的黑暗中,影影绰绰,挤满了无数形态各异、面目狰狞的恶鬼,贪婪阴冷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看向玖叶,却见对方也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怜巴巴的眼神回望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清影姑娘……这、这下可如何是好?” 清影头皮发麻,骂了句粗口,当即拔剑、引符,硬着头皮冲入鬼群之中。 剑光闪烁,符箓、鲜血纷飞,她身手利落,道法根基扎实,奈何鬼物越聚越多,渐成围困之势。 “玖叶!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她急得大喊,百忙中回头一瞥,却见那家伙不知何时躲到了一块岩石边,那些鬼物竟都还绕着他走,像没看到他似的! “我……我家传功夫有些偏门,不善正面争斗……”他语气虚弱,但清影分明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 “你个混蛋!等会儿再跟你算账!”清影气得不行,却也无暇他顾,只能将怒火倾泻在鬼物身上。 她渐渐力不从心,手臂被鬼气划伤,身上的血越流越多,动作慢了下来。 就在一只利爪即将拍向她的瞬间,一道比她之前所见浓郁十倍的黑气后发先至,如利刃般绞碎了那只恶鬼。 玖叶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她身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周身气息变得幽深难测,黑雾缭绕。 他并未有大动作,只是随意指点着:“左三步,坎位,雷符。” ……“小心身后,巽风步避开。” 清影下意识照做,果然压力大减。 两人一明一暗,竟配合得意外默契,很快将剩余鬼物清扫一空。 不知不觉,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清影拄着剑喘息,瞪着玖叶,心头火起,却又因他最后出手相助而不好发作。 她回想起他那道精纯强悍的黑气,以及指挥若定的姿态,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这人,修为深不可测。 “你……” “家传功夫比较杂,方才情急,用了些压箱底的手段。”玖叶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轻描淡写地堵住了她的问题。 他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疲惫,忽然抬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太阳穴。 一股清凉平和的气息瞬间涌入,驱散了她的疲惫与残留的惊悸,精神为之一振。 “舒服啊……”清影再次愣住,这手段闻所未闻。 “走吧,该出发了。”玖叶不再多言,转身前行。 清影看着他的背影,之前的气恼莫名散了。 她快走几步跟上,心想:【这人虽然可恶,但本事是真的,跟着他,或许能学到不少。】 两人继续前行,不久后,果然在一处背阴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被藤蔓遮掩的洞口。洞内传出浓烈的阴气与药草混合的异香。 清影:此男究竟是何方神圣?ˊ_>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试探】 第4章 【暂别】 跟随着阴气与异香的指引,两人拨开层层垂落的枯藤,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顿了一瞬。 那并非天然洞穴,而是一座明显由人工开凿、如今已大半风化的石门。 石质黝黑,上面雕刻的镇墓兽纹样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只留下模糊狰狞的轮廓。 门扉半塌,露出一个仅容一小儿才可通过的缝隙,放眼远望去,内里漆黑一片,深不见底,仿佛一张噬人的巨口。 浓烈的土腥味、陈腐的霉味,与那缕若有若无的凝灵草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又诱人的气息。 而他们追踪的那只恶鬼,就静静趴伏在坍塌的石门之上,身形虚幻,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它对他们二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这墓……看着有些年头了,不像是富贵人家,倒像是个隐士或修士的埋骨之地。” 清影仔细打量着石门,上面并无任何碑文名讳,“连个名字都没留下,看来墓主人也不想被人打扰。” 玖叶没有回应她的吐槽,他的目光掠过恶鬼,更深地投注在墓穴内那片黑暗里。 他能感觉到,那株凝灵草就在墓穴深处,而这只鬼的执念,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将它自己与墓穴牢牢捆绑在一起。 只见他并指如剑,一缕极细的黑芒如丝线般射向恶鬼,试图将其魂魄强行拘出。 然而,那足以让寻常厉鬼魂飞魄散的力量,在触及恶鬼身体的瞬间,竟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恶鬼依旧一动不动,仿佛玖叶的攻击只是一阵微风。 清影见状,也有些不信邪。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剑鞘戳了戳恶鬼,又试探性地碰了碰墓穴的石门。 然而就在剑鞘触碰到石门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一直如同死物的恶鬼猛地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中爆发出骇人的红光! 它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发出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嚎哭!那声音不似人声,充满了无尽的悲伤、愤怒与绝望,音浪如有实质,震得整个山坳都在颤抖,碎石簌簌落下。 “捂住耳朵!”玖叶低喝,眉头微蹙,这声音直冲神魂。 嚎哭声戛然而止。 恶鬼缓缓转向他们,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滚开……不许……碰她……你们还要杀她几次!” “她?”清影捕捉到了这个字眼,“里面葬的是谁?” “吾妻……”恶鬼的形体因激动而剧烈波动起来,破碎的记忆伴随着怨念碎片式地涌出,事情的真相一点点清晰起来。 “我们约定……永生永世在一起……我等了她九世……每一世……她都死于……非命……都是……都是你们这些……修道之人……说什么人鬼殊途……天道不容……!” 它的话语混乱,但那刻骨的悲伤与被命运、被所谓正道反复捉弄的怨恨,却清晰地传递出来。 他守护在此,并非为祸,只是固执地、绝望地守候着一个早已无法实现的诺言,对抗着让他一次次失去挚爱的天道。 清影举着剑的手,不知不觉垂下了几分。 那股为民除害的锐气,被一种复杂的恻隐之心取代。 就在这时,整个墓穴因刚才的音波冲击开始剧烈摇晃,更大的石块开始崩落! “要塌了!快走!”玖叶一把拉住还在发愣的清影的手腕,将她猛地向后拽离。 “可是它怎么办?!还有我的凝灵草怎么办啊啊!!!”清影被玖叶拽着踉跄后退,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块巨石正朝着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砸下! 她惊呼一声,玖叶却仿佛背后长眼,头也不回,反手一挥袖袍,一道磅礴的鬼气轰出,将那块巨石瞬间击成齑粉! 他拉着她,在不断崩塌的洞穴中灵活穿梭,时而为她挡开坠落的碎石,时而将她轻轻推开避开危险。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仿佛这致命的危机不过是他指尖的一场游戏。 清影的心跳得飞快,不仅仅是因为危险,更因为身边这个人。 他展现出的实力深不可测,与之前那个“家传功夫比较杂”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此刻,他手掌传来的微凉温度,和他将自己护得周全的举动,却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心安。 两人刚冲出墓穴,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入口被彻底掩埋。 天光已大亮。 清影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看着被毁的墓穴,又看向身旁气息平稳、连衣角都没乱的玖叶,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气他一开始的戏弄,更感激他最后的相救,而对他身份的疑云,也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你……”她刚开口,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他握着。 玖叶似乎也才察觉,立刻松开了手,指尖那细腻的触感却仿佛残留不去。 清影别开视线,将方才翻涌的心绪压下,轻声道:“……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看着被封死的墓穴,想着那只鬼九世的执念,“看来并非所有鬼物都值得被一剑斩杀,”清影第一次对正邪、人鬼有了模糊的质疑。 而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愈发清晰,也愈发迷人。 “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她犹豫着问,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凝灵草未曾寻到,恶鬼也未让你亲手擒获,算是白忙一场。”玖叶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下次若有机会,再补偿你。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不如……就在此别过。” 清影看着他疏离的神情,将那点莫名的失落压下去,洒脱地一拱手:“好,那后会有期。” 说完,她利落地转身,沿着来路离去,没有再回头。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林间,玖叶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转向那一片废墟,右手虚抬,对着坍塌的墓穴凌空一抓。 “情虽可悯,然扰乱万物轮回秩序,终是罪过。” 话音未落,一道远比之前精纯、带着无上威压的漆黑锁链自他掌心探出,径直没入乱石之中。 下一刻,那只恶鬼的魂魄被硬生生拘出,它疯狂挣扎,怨念冲天,嘶吼着还要回去。 玖叶静静看着它,眼中不见波澜,唯有执行规则的淡漠。 但当他开口时,语气却缓和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不必再守了,她最后一世的魂魄,早已渡过忘川。你若再不去,便真追不上了。” 恶鬼的魂魄听罢安静下来,那浓重的怨气仿佛被这句话涤荡了几分,它望向玖叶,默认了这结局。 玖叶挥手散去锁链,打开一道通往幽冥之界的缝隙,将那魂魄送入其中。 山林间重归寂静,只余风声。 他再次望向清影离开的方向,回想起她说的那句感悟,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下次再见时……希望你还记得今日所说。” 声音消散在风里,他的身影也随之隐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5章 番外1/挽歌 他曾是明月清风般的散修,而她,是深山里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妖。 相遇是劫,亦是命。 他沉醉于她眸中的清澈,她仰慕他眉宇间的坦荡。 这段情,始于林间对酌,月下和歌,却触犯了最森严的天条…… 他的师门,视此为玷污门楣的奇耻大辱。 不容他的辩解,一场称之为“意外”的除妖行动,让小妖在他面前香消玉殒,连一句遗言都未曾留下。 他心中的明月,碎了。 滔天的愤怒与绝望,让他几乎堕入魔道。 师门毫不留情,将他打成重伤,更以秘法击散他的魂魄,要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以此彻底了断这桩丑闻。 然而,爱意与执念,是这世间最顽强、最厚重的力量。 凭借着一缕“要守护她”的残念,他竟在魂飞魄散的边缘,强行重聚了魂魄,化为了不生不死、永世被束缚于此的地缚灵。 他放弃了轮回,固执地守在她的荒冢旁,仿佛她只是那暂时沉睡的美人,下一刻便会苏醒,回到他的身边。 这段无私的守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凌迟。 他找到了她的转世。 那一世的她,是个采药的少女,笑容依旧纯粹。 他不敢靠近,只敢在最深的夜里,于梦中凝望她的容颜。 然而,仅仅是这片刻的宁静,也被无情打破。 一位游方道士察觉了他的存在,惊呼“恶鬼缠身,此女不祥”!无论他如何哀求、解释,换来的只是一道毫不留情的驱邪符光。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世的她,再一次在符光中痛苦地倒下,眼中还残留着对这世间的不解与惊恐。 此后的轮回,成了一场写满诅咒的戏剧。 第二世,她是绣娘,被云游仙师“误杀”; 第三世,她是农女,在道士与恶鬼的斗法中“殃及”; 第四世、第五世…… 如今整整九世了…… 他从哀求,到愤怒,再到最后的麻木。 他看着她一次次因他而死,从天真烂漫到眼底藏满与他一样的哀伤。 那些自诩正义的正道之士,用她的性命,一遍遍在他心上刻下同样的伤口。 他恨!恨天道不公,恨正道无情! 这滔天的怨念,最终将他彻底侵蚀,化为了一只力量强大、却只固守在这片墓地的厉鬼。 他不再奢望她能活着,他只求能守着这抔黄土,守着这点残碎的、可怜的回忆。 直到今日,玖叶的到来。 这墓中埋葬的,究竟是怎样深刻的绝望,才能让一个灵魂,宁愿承受千年的孤寂与痛苦,也不愿踏入新生…… 他的目光掠过这怨气冲天的恶鬼,投向那幽深的墓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这魂魄在冥府名册上早已除名,却因一缕痴缠千年的执念,盘踞于此,成了游荡于秩序之外的孤魂。 他此番前来,名义上是替阎王捉拿这逃役的老赖,清理门户。 但此刻,他仿佛看穿了这浓重怨气下,那段被鲜血与泪水浸透的过往。 好在,一切痛苦终于结束了。 第6章 【离家】 清影一路风尘仆仆,心中虽还萦绕着与玖叶分别时的那丝怅惘,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分享历练成长的迫切。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熟悉的朱漆大门,声音里带着雀跃:“我回来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那穿堂而过的风声。 预想中的关切并未到来,院子里空无一人。 一阵喧闹从后院传来,她循声走去,眼前的一幕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所有温暖的期待。 后院张灯结彩,人群簇拥着核心处的养子——秋山。 他身披锦袍,意气风发,正拱手接受着族中长辈的赞誉。 “秋山此次独力斩杀百年蛇妖,扬我门楣,实乃家族之幸!” “真是少年英才,比某些只会惹是生非的强多了……” 议论声像苍蝇般嗡嗡作响,钻进清影耳中。 清影僵在原地。 她风餐露宿,驱逐的魑魅魍魉不知凡几,身上或许还带着与墓穴恶鬼搏斗时的隐伤,此刻却像个多余的影子,被彻底遗忘在角落。 仿佛她所有的冒险与感悟,在这个家里,都轻如尘埃。 秋山眼尖,立刻瞥见了她。 他施施然走来,语气亲热,嘴角噙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声音不高,却字字刺耳:“哟,我的好姐姐回来了?这次又是哪个村子遭了殃,要家里去替你收拾烂摊子?” 清影攥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只是死死瞪着他。 见她沉默,秋山愈发得意,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看清了吗?无人在意你,所以你回来的意义是什么?自取其辱吗?” 清影猛地转身,将所有的难堪与愤怒梗在喉头,径直离开。 身后传来秋山毫不压抑的冷笑:“呵,这个家,迟早是我的。” 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了冰冷的决心。 模糊的感悟在实实在在的功绩面前,一文不值。 她需要力量,需要能让所有轻视她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功绩——她必须找到凝灵草,必须更快地变强! 她绕过欢庆的人群,走向府邸最深处那间终年寂静的书房。 这是家里的禁地,除她之外,无人被允许踏入。 推开沉重的木门,室内檀香袅袅,她的启蒙老师——轻渊师父,正于蒲团上静坐,仿佛外界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须发皆白,面容却不见老态,只有一种被岁月沉淀下的宁静。 清影一直觉得,师父不像在修行,更像是在……守着什么,或者说,是在被什么囚禁于此。 “师父。”清影轻声唤道。 轻渊缓缓睁眼,目光温和而深邃:“回来了……”他顿了顿,直接点破,“又受委屈了?” 在这位如师如父的长辈面前,清影的坚强外壳终于裂开一道缝隙。 她将自己的遭遇、家中冷遇、秋山的挑衅,以及寻找凝灵草的决心尽数道出。 当清影提到想要查阅典籍时,轻渊师父的神情微不可察地一变,缓缓开口:“你可知三界鬼市?” 他沉默片刻,起身从书架最深处的秘格里,取出一卷兽皮地图,边缘已经磨损,显然年代久远。 “鬼市位于人、妖、鬼三界交汇的缝隙之中,每月朔月之夜于忘川彼岸之上浮现。”轻渊师父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的追忆,“那里机遇与危险并存,汇聚了三教九流,交易着外界难以想象的物品,埋藏着无尽的危险。” 他看向清影,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你长大了,是该去见见这世界的另一面了。但切记,鬼市迷眼,更迷心。尤其要警惕‘他’……” 提到“他”,轻渊的语调里竟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甚至是……一丝痛楚。 “他是谁?”清影心头一紧。 轻渊师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物,郑重地放入清影手中。 那是一枚触手温润的血色玉佩,形状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其中仿佛有光华隐隐流动。 “若……若你不幸真遇到了那个让你无法抗衡的存在,万不得已时,便亮出此物。”轻渊师父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或许……他能看在此物份上,饶你一命。” 他意味深长地叹息道:“这,也算是我与他两清了。” 清影握着那枚犹带着师父体温的玉佩,只觉得有千斤重。 它像一把钥匙,似乎能打开师父尘封的过往,也仿佛连接着一个她即将闯入的、危险而未知的世界。 她没有再问,只是将玉佩贴身收好,向轻鸢郑重行了一礼:“师父,保重。弟子此番前去,定会谨慎行事。”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莽撞行事的少女,她的肩上,背负着证明自己的渴望,理清家族迷雾的决心,探究师父过往的疑惑,以及……一丝对那个名叫玖叶的神秘男子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 清影毅然转身,再次踏出家门。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块高悬的、象征着家族荣耀的牌匾,眼中再无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 “待我再归来时,必将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第7章 【鬼市】 清影为来三界鬼市寻凝灵草,特意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粗布灰袍,以木簪草草盘起乌黑秀发,再往脸上扑些土灰,对镜自照,俨然一个奔波劳碌的落魄小道士。 她自觉伪装得天衣无缝,这才稍感安心。 手持师父轻渊给予的、以特殊阴墨绘制的粗糙地图,清影跋涉多日,终于赶在朔月之夜,抵达了城郊那片荒凉的乱葬岗。 阴风惨惨,磷火飘忽,她依循着“子时三刻,寻一无碑之坟,扭动其上旋钮,左转七,右转八,叩石碑九下”的诡异口诀,屏息操作。 口诀方落,面前的荒坟竟无声地向内裂开一道缝隙,比隆冬更刺骨的寒风裹挟着万千鬼语尖啸而出,几乎将清影的魂魄都冻结。 三界鬼市,这就到了。 与其说是集市,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在时空缝隙中的幽暗峡谷。 集市两侧布满自发微光的嶙峋怪石与巨大骸骨构筑的奇异店铺,抬头望去,不见天日,唯有发出幽绿色如倒悬的冥河,在头顶缓缓流淌,这微光映得所有“人”脸上都泛着诡异的青芒。 在这里,形形色色的生物摩肩接踵——身形飘忽的幽魂兜售着承载喜怒哀乐的记忆珠球;青面獠牙的罗刹当街叫卖血淋淋的、还在抽搐的“灵兽肉”;人类邪修的摊位上,瓶瓶罐罐里浸泡着不知什么生物的身体组织,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香火、腐臭与血腥味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这片光怪陆离之地。 清影强压心悸,努力装出熟客姿态,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持着一把普通的折扇,在鬼流中艰难穿行。 她四处寻觅售卖灵草的摊位,却发现这里的交易法则远超想象——有的需以“一生记忆”或“百年寿数”交换,有的则要立下心魔大誓,完成摊主的诡异承诺。 清影精心准备的凡人金银货币在此如同废铁,而那凝灵草,更是有价无市的传说。 正焦躁间,一个瘦小身影猛地撞入她怀中。 那是个看似人类少年年纪的……小僵尸? 皮肤苍白发青,一双眼睛不见瞳孔,唯有赤红眼白,显得既诡异又可怜。 他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不知哪个朝代的破烂服饰,额头上贴着一张符纸,边角已微微卷起。 他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包,神色惊惶如小鹿。 “对、对不起!”小僵尸口齿竟异常清晰,道歉后便想逃。 “站住!小贼!偷了本大爷祖传的‘阴魄珠’还敢跑?!”一个体型臃肿、生着三只眼的鬼商,带着几个面目狰狞的鬼仆,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瞬间将清影与小僵尸围在中间。 “我没偷!这明明是我在路边捡的!”小僵尸倔强反驳,瘦小的身体却下意识地缩到清影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和那双红眼睛。 三眼鬼商狞笑:“哼,在老子的地盘,我说你偷了,你就是偷了!喂,那穷酸道士,我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拿下!” 清影心中叫苦不迭,这真是无妄之灾。 但感受着身后那具瑟瑟发抖的小小身躯,她胸中侠气顿生,一把收起折扇,指尖聚气,灵力已悄然灌注扇骨,准备一搏 —— “且慢。” 这时一个清冷如玉磬的声音悠然响起,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场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清影心头莫名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不知何时已立于一旁,身着明黄为底、月白镶边的宽大长袍,如月华流照。 脸上戴着精致的银狐面具,遮住了半张脸,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际,发尾却晕染着一抹奇异的金晖,他身姿纤细,看起来弱不禁风。 此人只是淡淡地扫了那三眼鬼商一眼,语气慵懒:“犹三,你这强取豪夺的规矩,是越来越大了。” “今天倒是新鲜,跑出来这么多人挡小爷我的路?”犹三正在气头上,下意识挑衅,“你又是哪根葱啊?” 狐面男子并未动怒,反而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他脚步微动,宽大的袍袖与下摆如云流散,完全遮住了步伐,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滑”到了犹三跟前,悄无声息。 “你刚说什么来着?”狐面男微微偏头,语气带着玩味的困惑,“你说,这是你的地盘?” 话音未落,数点金灿灿的小火苗凭空浮现,如夏夜流萤,神不知鬼不觉地沾上犹三及其仆从的衣袍。 火焰虽小,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烧得他们吱哇乱叫,却偏偏不敢伸手拍灭。 “真是好大的胆子啊~”狐面男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致命的危险。 犹三此刻早已魂飞魄散,三只眼里满是恐惧,肥硕的身体筛糠般抖动:“大、大人……小的冒昧!小的眼瞎不识泰山!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告知那位主上……小的这就滚,这就滚!”他一边求饶,一边带着手下,连滚带爬地湮没在鬼流之中。 周遭看客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 “啧啧,犹三这厮这回是真踢到铁板了哈哈哈!” “活该!让他平日横行霸道,这位爷出手,够他喝一壶了。” “不知会不会惊动那位殿下,若真如此,犹三可就玩完了……” 议论声低低传来,人群很快散去。 危机解除,清影看向这位神秘男子,心情复杂,抱拳行礼道:“这位……公子,方才多谢解围。” 狐面男这才将目光正式投向清影,面具下的视线似乎能穿透一切伪装,语气听不出喜怒:“小姑娘,鬼市可不是凡间的乐游园,好奇心太重,可是会……送命的。” 他的目光在她和躲藏的小僵尸之间流转,“而且,看样子你还捡了个不小的麻烦。” 赤眼小僵尸却不怕生,从清影身后探出头,红眼睛里满是崇拜:“姐姐,这位哥哥好生厉害!” 清影一愣,下意识反驳:“什么姑娘姐姐的!你们都看好了,我可是位公子!” “……噗哈哈哈,真是有趣。”狐面男忍俊不禁,笑声清朗。 “我可不是看出来的,”他指尖优雅地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是闻出来的~你身上那股生气,还有淡淡的……女儿香,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明显得如同暗夜里的萤火。” 清影顿时赧然,自己的精心打扮原来竟是自欺欺人。 “在下雾兮。” “我名清影。” “不知清影姑娘此番初临三界鬼市,所为何事?或许在下能略尽绵力。” “我来寻凝灵草。” “啊~原来如此。”雾兮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跟我来吧,此地鱼龙混杂,非谈话之所。”他转身,袍袖一挥,便悠然前行,仿佛笃定清影会跟上。 清影犹豫一瞬,终是咬牙跟上。 小僵尸也赶忙迈着小步子紧随其后,他自称名叫阿竹,几百年前便葬于此地,前世记忆已然模糊,因近来地脉异变方苏醒不久,对鬼市也说不上熟悉。 雾兮带着他们穿行于迷宫般的鬼市,最终来到一处由巨大不知名兽骨搭建的安静茶坊。 他熟稔地点了三盏安息露,那饮品色泽幽蓝,散发着清凉宁静的气息。 “凝灵草啊,我劝你死了这条心。”雾兮开门见山,修长的手指轻叩骨制桌面,“此物一旦现世,必在顶层拍卖行掀起腥风血雨。以姑娘你的……身家与修为,莫说竞拍,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几分意味深长,“更何况,此物如今,可是被那位主盯上了,你更是没戏的。” 清影的心直沉下去,指尖冰凉。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阿竹紧抱的布包,“你身边这小麻烦捡来的东西,倒有点意思。隐魄珠虽属鬼道,但其内蕴的至纯阴力,若以特殊法门提取淬炼,其固魂安神之效未必就比凝灵草差。” 阿竹闻言,立刻将布包抱得更紧,红眼睛里满是警惕,对着雾兮龇了龇小小的尖牙。 雾兮被他逗得咯咯直笑,银狐面具随之轻颤,却也不再逼迫,只慢条斯理地品着那盏幽蓝的安息露。 清影趁机追问:“雾兮公子,你们口中所说的那位主上究竟是……” 雾兮摆摆手,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深究的意味:“乃是执掌妖鬼界秩序的大人物,姑娘还是莫要多问为好。” 他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反而问起清影的师承来历。 清影谨慎应答,只说是家传道法,出来历练。 雾兮也不深究,一双透过面具的眼睛却仿佛洞悉一切。 阿竹则对雾兮充满了好奇,小声问清影:“姐姐,这位雾兮哥哥是妖怪吗?他好生漂亮。” 雾兮耳尖微动,闻言轻笑,屈指弹出一缕小小的金色火星,在阿竹面前调皮地绕了一圈:“小孩,夸别人漂亮可是要负责的哦。” 清影看着这一幕,心中对雾兮的戒备稍减,只觉得此人虽神秘莫测,行事乖张,却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可靠感。 她心里猜测他或许是鬼市的高阶管理者,或是某个强大鬼修的使者。 忽然之间—— “轰隆!” 整个鬼市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头顶幽绿色的“天空”竟裂开道道密集的黑色缝隙,一股令人神魂颤栗的恐怖威压如泰山压顶般降临! “是幽冥卫啊啊啊!快跑啊!那帮杀千刀的来了!”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尖叫一声,原本还算有序的鬼市瞬间炸开,陷入极致的混乱! “嗯?”雾兮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面具下的眉梢微挑,“这帮家伙怎么这个时辰跑来清场?” 他语气依旧轻松,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无辜地望向清影,“被他们抓住的话,可是麻烦得紧呢!” 茶馆内外早已乱作一团,所有生物都争先恐后地向外涌去。 三人被混乱的鬼潮裹挟,身不由己。 推搡挤踏间,清影只觉得脚下一空,竟是踩中了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散发着不稳定吸力的空间旋涡! “小心!”雾兮下意识伸手欲抓住她。 “姐姐!”阿竹也惊叫着死死攥住她的衣袖。 天旋地转,光影扭曲。 待清影从剧烈的眩晕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身处异世———脚下是松软的、暗红色的泥土,一条望不见尽头的暗沉河水在身旁无声流淌,河岸两侧,盛开着无边无际、红得触目惊心的彼岸花。 天空是永恒的、令人压抑的昏黄,远处,一座巍峨无比、散发着森严死气的巨大古城轮廓若隐若现。 城门口,一条长长的、目光呆滞麻木的魂魄队伍,正缓慢向前蠕动着。 阿竹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紧紧抓着清影的手臂:“姐、姐姐……我们好像……掉到冥河岸边了……” 而被意外一同卷入的雾兮,此刻站在他们身旁,望着远处那扇巨大的鬼门关,银狐面具下传来一声辨不出情绪的、极轻的冷笑。 “呵,这下可真是……来到不得了的地方了啊。” ———这里,乃是阎罗殿治下,万物魂魄终结与轮回之所,忘川河畔,流冥地府。 坚持日更ing,能不能来些读者呀~~~咋目前为止都在单机哈哈哈,希望有人能来看这篇…>_ 第8章 【偶遇】 清影作为此地唯一的生魂,周身焕发的生机与这死寂的幽冥地府格格不入。 她感觉自己像黑夜中的一盏明灯,引得那麻木前行的魂魄长龙中,不时有空洞的眼神钉在她身上,清影只觉得脊背发凉,手足无措,连呼吸都快窒住了。 “你若再这么引魂注意,不出一炷香,我们就得去十八层地狱作伴了。”雾兮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随即伸出手,指尖萦绕起淡金色的流光,飞快地在清影眉心、肩头轻点数下。 “此乃我狐族秘传的‘隐息幻咒’,能暂时将你的生气伪装成游魂的死气。记住,最多两个时辰,届时法术消散,你在这地府便如同滚油滴水。” 他收回手,双臂环抱,银狐面具转向她,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玩味:“凡人肉身久待于此,不需鬼差来拿,半日之内便会阴阳失衡,魂魄自动离体,提前超生。小姑娘,你这回欠我的人情可大了去了。” “你原来是狐妖?”清影恍然,“难怪身法如此优雅……还总是戴着这狐狸面具。”话一出口,她便觉唐突。 雾兮闻言,肩膀微微耸动,故作低沉道:“戴这面具是因为,我真容丑陋不堪,怕吓坏旁人。” 清影信以为真,顿时面露愧色:“对不住,我并非有意……” “哈哈哈哈哈!”雾兮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驱散了几分周围的阴森,“你可真是好骗。其实嘛,不过是习惯了,真容不轻易示人。”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怅然,“或许以后有机会,你能见到吧。” 眼下不是深究此话题的时候,阿竹看着周围昏黄的天色与麻木的鬼魂,紧紧攥着清影的衣角,带着哭腔道:“呜……这里好可怕,阿竹不要待在这里了,哥哥姐姐,我们快走吧……” 清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向似乎对此地并不陌生的雾兮:“雾兮,你可知我们该如何离开?” 雾兮望向远处那巍峨森严的鬼门关,以及门前无边无际的魂灵队伍,叹了口气:“硬闯是绝无可能,为今之计,恐怕只有主动去那阎王殿,面见阎君,陈明误入之由,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于是,由清影带头,三人硬着头皮向前,试图绕过那漫长的队伍,直奔鬼门关。 然而,刚接近队尾,几只冰冷的魂魄手从队伍中伸出,死死抓住了几人的胳膊! “插……插队……不许!”抓住他们的魂魄声音模糊却异常执着,“排队去……不然……不得超生……” 这边的骚动立刻引来了巡视的幽冥卫,那些身着玄甲、手持锁链的兵士面目隐藏在头盔之下,声音嗡鸣如金铁交击:“尔等游魂,安敢扰乱秩序!速至队尾排列,否则打入孽池台,严惩不贷!” “真是……碍事。”雾兮的语气骤然冷却,声线里之前那点玩世不恭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可没耐心陪你们继续玩这无聊的游戏。” 他袖袍一挥,数道金色狐火如灵蛇般窜出,并非灼烧,而是带着一股柔韧却强大的推力,瞬间将围上来的幽冥卫与纠缠的魂魄荡开数丈,清出一条通路。 “走!”雾兮对清影和阿竹低喝,“快去阎王殿,我稍后便来!” 清影不敢迟疑,拉起阿竹,如两道轻烟般向前疾驰。 两人一路躲闪,尽可能避开魂群与卫兵,但幽冥卫数量众多,很快又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清影下意识聚力,指尖刚泛起微光,却发现周身灵力如同陷入泥沼,竟一丝也调动不起来! “可恶!此地阴气太重,压制住了我的法力!”她心头一沉,只得狠下心,拉着阿竹转向一侧一条看似偏僻安静的小道,拼命奔逃。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竟误打误撞闯入一处与地府森严景象格格不入的地方。 这里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古老花园,没有彼岸花,反而生长着许多散发着莹莹微光、形态奇异的植物。 巨大的、叶片如同墨玉的植物安静舒展,空气中弥漫着清冷的异香,而非腐朽之气。 更奇怪的是,追兵的喧嚣到了这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再无半个幽冥卫的身影。 “姐姐你看!这里的草真有趣!竟然会发光!”阿竹孩童心性,暂时忘记了恐惧,指着那些奇花异草小声惊呼。 清影却不敢放松,警惕地环顾四周。 她看见花园深处,有一株极其古老的巨树,树干虬结如龙,通体呈玄黑之色,树上没有一片树叶,却缀满了无数细碎的、如同星辰般闪烁的光点,将树下区域映照得一片朦胧清辉。 而就在那如梦似幻的古树下,一口雕琢着古老符文的石井旁,正立着两道身影。 清影心中警铃大作,能在这地府禁地般花园深处悠然交谈的,绝非寻常人物! 她急忙拉住好奇想往前凑的阿竹,捂住他的嘴,借着发光植物的掩护,悄然靠近,屏息凝神,试图听清那边的交谈。 其中一人,身着藏青色龙纹帝袍,头戴冕旒,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周身散发出的、执掌生死轮回的无上威严,几乎令人窒息——应该是阎王无疑。 而与他相对而立的另一人,则让清影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人一身暗金纹墨色长袍,长发未束,仅以一枚简单的玉簪挽住部分,身姿挺拔孤峭。 他背对着清影的方向,虽看不见正脸容貌,但那仅仅是背影,就给人一种俯瞰众生、寂寥万古的强大气势。 【他……是谁?】 就在清影暗自猜测之际,第三道身影倏然出现在古树之下,她定睛一瞧,那正是方才断后的雾兮。 此刻的他,收敛了所有的不羁,无比恭敬地向那两位至高存在躬身行礼,随后,竟是与那金纹墨袍男子低声交谈起来,姿态是前所未有的恭谨。 清影心中骇然!连雾兮都如此敬畏的人———只能是那位与阎君地位相仿的万鬼之王了! 同时也是她那位徒有虚名的“夫婿”。 就在这时,仿佛心有所感,雾兮的目光竟穿透了重重花影,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藏身之处! 银狐面具的孔洞之后,那双总是含笑的眼中,此刻情绪难辨。 第9章 【逃离】 清影冷汗直冒,身体不受控制地想往后退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刹那间,不知什么时候雾兮闪身到她身后,“你都看到了?”他压低声音,语气复杂。 “看到了。”清影老实回答。 “听到什么了?” “什么也听不清。”她顿了顿,大胆反问,“你们在谈什么?” 雾兮闻言,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戏谑:“真可惜,方才可是聊到了你呢。” 他不给清影深思的时间,话锋一转,“不过我想现在,阎君陛下应该有空接见我们了,走吧。” 说罢,他转身,神态自若地引着清影和阿竹,径直走向那座森罗宝殿。 这一次,沿途的幽冥卫与鬼差竟无一人上前阻拦,反而在雾兮目光扫过时,微微垂首避让,仿佛在默许他们的通行。 这条通往幽冥权力核心的路,在绝对的寂静中,弥漫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大殿之内,冷调幽冥鬼火扑通跳跃,映照得殿内四处影影绰绰。 高位之上,阎君端坐,帝冕之下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无形的威严如潮水般充斥整个空间。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最小的阿竹身上,声音低沉如亘古不变的磐石:“小鬼,你尘缘未了,执念缠身,为何不早早来此?” 阿竹吓得往清影身后缩了缩,小声道:“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跟着姐姐和狐狸哥哥……” 阎君并未动怒,似是回忆了一番,后而淡淡道:“痴儿。你父母苦候在此数百年,魂光将熄,只为在转世前再见你一面,你还要他们等到何时?” 这句话如同钥匙,轻轻叩动了阿竹记忆深处被尘埃封锁的一角,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与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震动,他不再说话,陷入了沉默的挣扎。 随即,阎君的目光转向清影,如同实质般将她从头到脚审视一遍。 他随手翻开案几上一本散发着混沌气息的簿册,眉头微蹙:“生者清影,阳寿未尽,福泽绵长。你一介凡人,擅闯幽冥,扰乱阴阳秩序,可知罪?” 清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恐惧,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阎王殿下明鉴,清影并非有意擅闯!实乃在三界鬼市遭遇空间乱流意外坠入此地,望阎君念在事出有因,宽宥此次。” “意外?”阎君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阴阳有序,岂容一句意外搪塞!来人,将此女魂体剥离,肉身焚毁,其魂魄打入……” “谁敢动我!”清影心一横,猛地挺直脊背,声音清亮地打断阎君,目光扫过欲要上前的鬼差,“我乃万鬼王明媒正娶的正妻!尔等动我,就不怕我夫君向尔等问罪么!” 一旁的雾兮直接笑出了声,语气夸张:“我的天……清影,你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高位上的阎君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呵,万鬼王的正妻?小姑娘,你且问问他,他敢认么?” 清影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朝着大殿侧面那片垂挂着黑色珠帘、一直隐在昏暗中的阴影区域喊道:“夫……夫君!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为妻受难吗?!” 珠帘微动,其后传来一个低沉而极具磁性的声音,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勾人心魄的魔力,在大殿中缓缓荡开:“哦?本王何时竟有了这样一位如此……别致的新娘?” 那道身影藏在黑珠帘后面,没有一点要出来的意思,他的面容笼罩在一层流动的薄雾之后,看不真切。 【赌对了!】清影心中稍定。 阎君沉默不语,万鬼王却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小道士,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本王与你,素昧平生。” 清影表情一僵,心中暗道不妙。【他竟然不承认!是故意的?还是那场荒唐的婚礼他根本就没当真?】 清影试图挤出几滴眼泪,用甜得发腻的声音继续演:“夫君怎能如此健忘?让为妻好生伤心。” “够了。”万鬼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不耐,“本王对你,以及你为何来此,毫无兴趣。” 清影瞬间火起!好你个翻脸不认账的鬼王!本来也是假戏,谁稀罕!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演技全收,怒气冲冲地瞪向那片阴影,心里呐喊:【不帮就不帮!本姑娘还不稀罕呢!】 她瞧眼前局势不妙,念头飞转,猛地想起师父轻渊的嘱托。 立刻从怀中掏出那枚触手温凉的血玉佩,高高举起:“此物之主,托我带句话——‘昔日因果,以此玉佩为凭,今日两清!’ 请阁下看在故人面上,救我们出去!” “你和那人什么关系?”帘幕后,万鬼王周围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而冰冷,声音里带着审视。 “他是我恩师!”清影豁出去了,“看在此信物上,放我们回人间!我师父说了。从此与你恩怨两讫!” “……呵。”万鬼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周遭迫人的压力倏然一松,“算你聪明,找到了唯一的生路。”他转而看向阎君,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阎君与他显然默契十足,沉吟片刻,对清影道:“既然如此,便饶你此次,即刻遣返阳间,下不为例,若再擅闯,定不轻饶!” “还有我朋友雾兮!”清影急忙道,“他得和我一起回去!” 突然被点名的雾兮一愣:“啊?我?” “他,留下。”万鬼王幽幽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几乎算得上是咬牙切齿的意味,“本王,还有话要问他。” 另一边,阿竹也轻轻拉了拉清影的衣袖,小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姐姐,谢谢你。阿竹想起来了……一些事,我决定留在这里,父亲……他在等我。也许这里才是我接下来该走的路。” 清影看着阿竹,又看了看一脸“我完了”表情的雾兮,心知这已是最好结局。 她与两人郑重道别。 下一秒,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 待她站稳脚跟,发现自己已然回到了城郊那片熟悉的乱葬岗,月明星稀,夜风微凉。 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目光扫过,赫然发现身旁那座无碑的荒坟前,竟安静地放着一株通体晶莹、流转着柔和光晕的仙草——正是她苦苦寻觅的凝灵草。 第10章 番外2/阿竹 在江南缠绵的烟雨里,白墙黛瓦间,曾有过一户再寻常不过的人家 ——阿竹的家。 他是母亲疲惫生活里的光,是远行父亲心中最柔软的牵挂。 阿竹的父亲,是一位奔波于古道上的丝绸商人。 在阿竹模糊的记忆里,父亲的身影总是匆匆,身上带着风尘与远方的气息,但那双宽厚的手掌,落在他头顶时,总是无比温暖。 于是,“等爹爹回家”,成了阿竹童年里最盛大、最漫长的期盼。 那封决定命运的家书,是在一个杏花微雨的午后送到的。 信使在门外高喊时,阿竹他像只小雀儿般飞奔进屋,围着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由远方父亲寄来的家书。 母亲看着信,眼角笑出了细纹,轻声念道:“……吾妻莫念,诸事皆顺,已在归途。家中诸事劳你操持,万望保重……” 念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向竖起耳朵的阿竹,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惊喜:“告知吾儿阿竹,我不日即归,此次自京城当为吾儿携那糖人归来。’” “京城的糖人!” 这几个字,如同最绚烂的烟花,在阿竹小小的世界里轰然炸响。 他兴奋得小脸通红,当夜便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在梦中都咂摸着嘴,仿佛那甜味已经弥漫在了舌尖。 此后的每一天,都变得无比漫长。 在那个宿命般的清晨,压抑已久的期盼,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阿竹便再也在床上躺不住了。 他听着母亲均匀的呼吸声,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亲自去迎接父亲! 跑去十里长亭等候,他会第一个看到父亲的身影,第一个扑进他的怀抱,第一时间拿到那梦寐以求的糖人! 他蹑手蹑脚地溜出家门,穿过尚未苏醒的寂静街巷。 然而,江南的天如同孩儿的脸。 行至半路,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乌云如墨般倾泻下来,紧接着,瓢泼大雨轰然而至,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生疼。 阿竹害怕了,想回头,可回头望去,家的方向也已模糊在雨幕中。 他咬咬牙,想着长亭就在前方,父亲或许也正在雨中赶路,他不能退缩。 但他终究没能跑到长亭。 山洪,那个世代居住于此的人们谈之色变的噩梦,从群山之巅咆哮而下,裹挟着巨石与断木,如同挣脱囚笼的洪荒巨兽。 年幼的阿竹甚至来不及呼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卷起,拖入冰冷的泥泞与黑暗之中。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的手里,还紧紧攥着衣角,仿佛那里本应握着一根甜蜜的、承诺已久的糖人。 纯粹的执念,有时是比怨念更坚韧的锁链。 他的肉身被埋葬在乱石泥泞之下,无人发现。 但他的魂魄,却因那“要等到父亲,要拿到糖人”的纯粹的念头,无法前往地府。 更残酷的是,他虽身死,灵识却未完全封闭,他能“听”到后来搜寻的人们的议论,能“感知”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直至声嘶力竭。 最后,他“听”到了那个让他魂魄都在颤抖的消息——他苦苦等待的父亲,在归家的另一条路上,同样遭遇了山洪,已先他一步去了。 阿竹的执念从此成了无望的等待。 直到最近,那股力量的到来——— 那是一种源自幽冥深处的、庞大而古老的鬼气波动。 它如同投入古井的巨石,激起的涟漪穿透阴阳界限,惊扰了无数长眠的魂灵,阿竹,便是其中之一。 他被这股力量从沉睡中唤醒,懵懂地爬出河底,循着本能的指引,飘向了那个阴阳交汇、忘川河流之上的三界鬼市。 那日他在鬼市流浪时,阴差阳错捡到一颗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隐魂珠。 他不懂这是什么法宝,只是觉得它真好看,像爹爹故事里讲的、藏在深海中的夜明珠。 他不知道,这颗珠子会给他带来麻烦,也会为他引来一段缘分,更会最终指引他,走向那条拖延了数百年的归家之路。 而在路的尽头,冥河的彼岸,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第11章 番外3/事后 待清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之外,那扇沉重的幽冥之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气。 殿内陷入了死寂。 雾兮只觉得那道来自珠帘后的目光,比阎君的审判更让他头皮发麻。 他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主上,您看这事儿闹的……属下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万鬼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缓身从阴暗处走出来,他周身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你带着她和一只来路不明的小僵尸,一路从鬼市逛到冥河,最后惊动阎君圣驾……雾兮,你最近的差事,办得是越发别致了。” 阎君坐在一旁,端起一杯氤氲着幽冥之气的茶,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居然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凛烨,你家这小狐狸,倒是比你有趣得多。这出戏,比我那判官殿里的陈年旧案还要好看数倍。” 雾兮心里叫苦不迭,只想快快逃离此地。 凛烨懒得理会阎君的调侃,目光如刀,依然钉在雾兮身上:“本王问你,当初在冥河岸边,你明明有能力送他们回去,但为何不做?反而带着他们一路招摇,直至闯到此地。” 雾兮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讪笑道:“主上明鉴……属下,属下只是觉得,那清影姑娘,甚是有趣。属下想多观察一番,看看她究竟有何特别之处,竟能……”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万鬼王,“竟能劳动主上您亲自关注,还下令搜寻凝灵草。纯属好奇,纯属好奇哈。”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是他确实好奇,假是他存了点看自家主上热闹的心思。 凛烨冷哼一声,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好奇?本王看你是闲得发慌。” “我再问你,”凛烨的声音沉了下来,“为何不直接带她去取凝灵草。” 雾兮这次回答得稍微正经了些:“主上,属下不敢坏了主上大事。属下想着,不如顺势而为,让你们二位凑巧偶遇,然后由主上亲手把凝灵草送给她,这不美事一桩。” 他这话就完全是替主上着想了,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凛烨沉默了片刻,整个大殿只有幽冥鬼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良久,他才幽幽道:“自作聪明……但我想她是不会知道这草的来由了。” 虽然是指责,但他语气里的寒意明显散了些,凛烨转而看向阎君:“今日叨扰了。” 阎君放下茶盏,摆了摆手:“无妨。倒是那小姑娘,有点意思。还有那枚血玉佩……看来你和轻渊那小子的这笔陈年旧账,总算是了了。” 凛烨没有接话,但周身气息微沉,显然是默认了。 阎君又看向一旁乖乖站着的阿竹,语气缓和了些:“至于你这小鬼……其父母确在此间苦候多年,魂力将尽。既然你选择留下,吾便允了让你们全家团聚,全了这段因果,再入轮回吧。” 事情至此,算是告一段落。 第12章 【得道】 城外荒郊,清香袅袅。 清影盘膝就地而坐,凝视着掌心那株流光溢彩的凝灵草。 它瓣叶晶莹,内里仿佛有星河流转,仅仅是握着,便能感到神魂传来一阵渴望的悸动。 “费尽周折,我甚至险些魂飞魄散,就是为了得到你……”她深吸一口气,没有追究此草是从何来,便直接将灵草直接吞下。 预想中磅礴的药力冲刷经脉的景象并未出现,那凝魂草入口即化,如同一道温凉的清泉,悄无声息地渗入她的四肢百骸,最终归于识海,沉寂下去。 数个时辰后,清影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失落。 丹田内的灵力并未暴涨,境界也毫无松动的迹象。 “难道……是量不够?还是这草本就名不副实?”她蹙起秀眉,感受着体内似乎毫无变化的状态。 然而,当她起身,用力大口清新空气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 世界,在她感知中变得截然不同了。 不再是单纯的色彩、声音与形状。 空气中,弥漫着无数细微的“气息”。 古树沉淀着宁静的生机;青苔散发着湿润的土灵;而更远处……她甚至能“看”到寻常角落里残留的、凡人无法察觉的淡淡阴气痕迹。 她的修为没有巨大长进,但她的 “灵觉” ,她对天地万物,尤其是对“非人”存在的感知力,被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只要附近有邪气、鬼气、妖气,哪怕再微弱,也如同暗夜中的萤火,清晰可辨。 这能力……清影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能力的提升,并未带来预期的喜悦,反而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她漫步着,看着手里攥着的每一道符,这些都承载着她“斩妖除魔,光耀门楣”的信念。 可如今,这信念好像动摇了。 阿竹纯真又悲伤的红眼睛,守墓鬼那绝望的九世嚎哭,甚至雾兮那亦正亦邪却屡次相助的身影……这些画面在她脑中交织。 他们,都被归为“邪祟”,可“邪祟”二字,真的能概括所有吗? 那些因执念而存,未曾害人,只想完成一个心愿的魂灵,也必须要被斩杀吗? 【若依从前的路,我要成为那顶级宗师,就要杀更多鬼,吸收更多天地精华……可这‘精华’,有多少是来自无辜的、可怜的魂魄?】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她过去引以为傲的“功绩”,此刻仿佛蒙上了一层血色。 夜色深沉,清影心乱如麻,如同一只困兽。 她如同儿时闯祸后一般,熟稔地翻过家族高墙,避开巡逻的弟子,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那座寂静的、被视为禁地的书房外。 她轻轻叩响门扉。 “进来吧。”门内传来轻渊师父平静无波的声音,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到来。 书房内,只点着一盏孤灯,光线昏黄。 轻渊依旧坐在那个蒲团上,仿佛岁月从未在他身上流逝。 他看着清影眉宇间化不开的纠结与疲惫,轻轻叹了口气:“你身上的气息变了。看来那凝灵草,给了你一双不一样的眼睛。” “师父……”清影跪坐在他面前,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将地府见闻、心中困惑、对过往道路的质疑,尽数倾吐出来,“……师父,我们修道之人,被称为法师、天师或者道士,我们的使命,不就是为了荡清天下妖邪,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吗?可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我手里的剑,如今却变的那么沉?” 轻渊静静地听着,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直到清影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荡清妖邪,朗朗乾坤……这话,为师年轻时也说过,天下正道门派,都将其奉为圭臬。”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清影,“可何为妖邪?嗜杀成性、为祸人间者,自是当诛。但那些因一念执着,徘徊不去,未曾害人性命者,也是邪吗?那些与人类共存,互不侵犯的精怪,也是孽吗?”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无垠的夜空:“天道之下,众生皆有其位。人死为鬼,鬼入轮回,此乃秩序。但总有一些意外,一些过于强烈的念,会打破这秩序。我们的使命,或许并非简单的斩杀。” 轻渊的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痛楚,也有释然:“孩子,你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这条路……为师当年,也差点走上,却最终困守于此。” “师父,您和那玉佩之人是……”清影不由得想到,忍不住开口。 轻渊摆了摆手,打断了她:“旧事不必再提。”他凝视着清影,语气变得无比郑重,“清影,你心里已有判断。为师如今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你将行的路。那么,就遵循你的本心去做吧。但记住,一旦选择了,就不要回头,也不要后悔。你的道,需要你自己去走出来。” “我的……道?”清影喃喃自语。 “是。”轻渊的声音斩钉截铁,“这选择,关乎你未来能走多远,能看见怎样的风景。力量本身无分对错,关键在于执剑之人的心。” 清影怔在原地,师父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脑海中轰鸣。 是啊,她一直在追求的证明,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拥有定义规则的力量和话语权吗? 如果连自己手中的剑为何而挥都不清楚,那所谓的强大,不过是无根的浮萍!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双曾经只会结印、画符、持剑斩鬼的手。 这双手,未来或许……也能用来安抚悲伤的灵魂,完成未竟的承诺?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感,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缓缓照亮了她混乱的心湖。 道路依旧模糊,但方向,似乎已在脚下。 她抬起头,眼中虽然还有迷茫,却更多了一份坚定。 “师父,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她没有说“我决定了”,但轻渊从她眼中看到了答案。 他欣慰地笑了笑,挥挥手:“去吧。天快亮了。记住,无论你选择哪条路,师父这间书房,永远为你开着。” 清影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去。她的背影,少了几分彷徨,多了几分沉稳。 也就在她离开书房,踏入拂晓前最深的黑暗时,她那被凝灵草强化过的灵觉,猛地捕捉到一股极其浓郁、充满暴虐与怨恨的邪气,正从城西的方向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家族警钟被急促敲响,人声骤然鼎沸,夹杂着惊恐的呼喊: “不好啦!城西出现百年厉鬼,已经伤了好多人了!” 清影瞳孔一缩,没有任何犹豫,身形如电,朝着邪气爆发的方向疾驰而去。 宝宝们欢迎来捉虫哦~ 但…好像目前无人读我文 :D 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得道】 第13章 【鬼将】 城西,废弃的老矿坑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疤。 此刻,这里妖风阵阵,阴气怒号,吹得飞沙走石,连天色都晦暗了几分。 一只身形魁梧异常、身披破碎玄黑铠甲的鬼将,正一步步朝着城镇方向踏去。 它每落下一步,地面都微微一颤,周身缠绕的黑色鬼气如同实质的触手,将试图靠近的符箓、桃木剑尽数弹开,发出“噼啪”的脆响。 它眼眶中燃烧着两团幽绿的鬼火,无视周围道法众人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仿佛它的世界里只有一个方向。 “结阵!困住它!绝不能让它靠近城镇!”秋山脸色铁青,指挥着家族子弟。 一道一道由灵力交织的光网亮起,勉强罩在鬼将身上,却只让它前进的步伐稍稍凝滞。 鬼将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手臂一挥,磅礴的鬼气如同巨浪拍出,瞬间将两名持阵弟子震得吐血倒飞。 秋山咬牙,飞身而上,手中长剑绽出刺目白光,正是他的成名绝技“破邪斩”! 剑光狠狠劈在鬼将的肩甲上,却只留下一道深不过寸的白痕,反震之力让他虎口发麻,心中更是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屈辱。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一道灰色的身影如轻燕般掠过人群,稳稳落在鬼将正前方,此人正是清影! 她目光如电,瞬间感知到这只鬼将身上缠绕的并非纯粹的嗜血恶念,而是一股滔天的冤屈、不甘,以及一种……异常执着的信念。 “看来,你运气不错,总能碰上这些大家伙。”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在她身侧悠然响起。 玖叶不知何时也已到场,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袍,姿态闲适得像是来郊游,与周围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清影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你。” 玖叶不置可否地扬了扬唇角,目光饶有兴致地投向那鬼将:“有趣的大家伙,怨气凝而不散,煞气冲天却无滥杀之意。” 战斗再次爆发。 清影不再像以往那般鲁莽强攻,她身形灵动,脚踏七星步,指尖符箓如蝴蝶般翻飞,而这次用的不再是杀伤性的雷火符,而是以定魂、安灵为主的青色符咒。 她试图穿透想那层厚重的怨念,与鬼将残存的意识沟通:“停下!告诉我,你在寻找什么?!” 鬼将置若罔闻,幽绿的眼眶甚至没有转动分毫,只是机械地、坚定不移地向前迈步,随手挥出的鬼气利刃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 清影尝试用更强大的净化符咒,柔和的白光笼罩过去,却效果甚微,这怨念积攒了数百年,早已根深蒂固。 玖叶在一旁看似随意地踱步,目光却始终锁定着鬼将。 就在鬼将一拳带着崩山之势砸向清影时,他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缕精纯至极的阴气后发先至,悄无声息地撞在鬼将的手腕关节处。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轨迹顿时一偏,擦着清影的衣角轰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清影心头一跳,百忙中瞥了玖叶一眼。他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几次三番下来,清影敏锐地察觉到,玖叶对鬼将的能量运行方式极为熟悉。 他总能在她陷入险境时,以那种诡异莫测的阴气,或偏转攻击,或点在鬼将力量运转的节点上,使其动作出现短暂的僵直。 而清影也迅速心领神会,抓住这些转瞬即逝的机会,攻击那些节点,虽不能重创,却有效地延缓了鬼将的脚步。 两人之间,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在刀光剑影中悄然滋生。 在一次玖叶制造的绝佳时机下,清影冒险贴近,身形如游鱼般滑到鬼将胸前。 赫然发现,在它那破碎的铠甲之下,心口的位置,竟深深插着半截锈迹斑斑却仍透着灵光的——降魔杵! 那分明是正道法器! 而且看其制式和腐朽程度,年份极其久远,几乎已经与鬼将的魂体长在了一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净化与折磨的力量。 大概率也正是这东西,让它失去了大部分理智,只余下寻找的本能。 “是……你们骗我……背叛……”鬼将似乎被触及了最深的痛处,发出沙哑破碎的怒吼,周身鬼气如同火山爆发般喷涌,攻势陡然变得疯狂而混乱! 清影心中巨震,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 她不再闪避,运起全身灵力,声音清越如凤鸣,穿透了狂暴的鬼嚎:“我们未曾骗你!告诉我真相!是谁用这降魔杵伤你?!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或许是凝灵草极大地提升了她的感知与沟通能力,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穿透力,竟暂时涤荡了鬼将的一部分狂乱。 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滞,幽绿的眼眶第一次真正地看向了清影,那里面充满了无尽的痛苦、迷茫,还有一丝被掩埋已久的委屈。 “守……守护城池……他们背叛……信物……我的兵符……”支离破碎的词语,带着金戈铁马的沧桑,从它喉间艰难地挤出。 清影瞬间明白了! 这鬼将应该生前曾是誓死守护此地的将军,却很可能被自己人背叛,夺走了象征兵权和荣誉的兵符,并以这降魔杵将其击杀,污蔑其为堕落的邪魔,让它死后都不得安宁,执念化鬼! 它的执念,并非为祸,而是要夺回兵符,洗刷冤屈,完成生前未尽之守护职责! “我,清影,以道心起誓!”她举起手,声音铿锵,目光清澈而坚定,“必为你寻回兵符,正你之名!你的冤屈,我已知晓!你的忠诚,不应被如此玷污!” “停下吧!!!!” “停下。” 清影的大声喝止与玖叶那低沉醇厚、带着无形压迫感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前者是坚定的承诺,后者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鬼将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看着清影那清澈坚定的眼神,又感受到玖叶身上那股让它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源自更高层次幽冥的威严。 那燃烧了数百年的怨恨与不甘,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托付和宣泄的出口。 “遵…遵旨。”它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庞大的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古军礼。 随后,它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了无尽悲凉与解脱意味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开始化作点点莹白色的光芒,如同夏夜的流萤,缓缓升空消散。 “当啷”一声,那半截折磨了它数百年的降魔杵,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它选择了相信,也终于放过了自己。 鬼将消散,天地间恢复清明,那压抑的阴风也悄然止息。 劫后余生的村民和低阶弟子们如梦初醒,纷纷涌上来,将清影围在中间,千恩万谢,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而秋山则站在远处,看着众星捧月般的清影,以及她脚边那半截刺眼的降魔杵,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最终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清影松了口气,正想对玖叶说些什么,不经意间,她那被凝灵草强化过的敏锐灵觉,清晰地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却极为精纯古老的阴寒鬼气,从他袖中逸散出来。 那气息,与鬼将的暴虐截然不同,是一种深不见底、仿佛源自幽冥本源的寒意。 “你身上怎么……”她疑惑地蹙眉,下意识开口。 玖叶眼神微动,不着痕迹地拂了拂衣袖,那股气息瞬间消失无踪。 他打断了她,语气依旧平淡:“缘由已然明朗,我也该去为他寻那兵符,告辞。” 他不给清影任何追问的机会,转身便融入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清影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 她弯腰拾起地上那半截冰冷的降魔杵,触手一片沁骨的寒意。 这法器,无声地诉说着那一段被历史尘埃掩埋的背叛与罪恶。 第14章 【鬼气】 自城西鬼将军事件后,清影心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久久不散。 她独自坐在院中,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经只会结印、挥剑将邪祟打得魂飞魄散。 而这一次,她却用它们,完成了一次“渡化”。 没有硝烟,没有惨叫,只有那鬼将解脱时化作的点点莹光,和一声如释重负的“遵旨”。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她胸中涌动,不是胜利的狂喜,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悲悯与成就感的暖流。 原来,让一个痛苦的灵魂安息,比单纯地毁灭,更能带来内心的平静与力量。 她似乎触摸到了某种不同于家族训导的、属于自己的“道”的边缘。 她将那半截作为背叛与冤屈证据的降魔杵,带给了师父轻渊。 轻渊摩挲着那冰冷锈蚀的铁器,沉默良久,最终只是长长一叹,将其郑重收起,并未多言。 但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清影尚未完全理解的沉重。 然而,现实的浪潮很快淹没了这短暂的感悟———三年一度的 “伏魔天榜”即将揭晓,这是整个修真界最为瞩目的盛事之一。 所有修道之人,皆以斩杀邪祟的数量与质量论功行赏,记录在榜。 而榜上前三甲,将获得进入 “天枢道府” 的资格! 天枢道府!那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圣地,是孕育了无数顶尖宗师的摇篮,是通往力量与威望顶峰的捷径! 曾经的清影,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她的年龄、阅历、实力,都远远不够格。 但如今,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她,凝灵草带来的敏锐灵觉,地府之行的历练,以及对道法更深的理解,都让她拥有了角逐的资本。 这是她证明自己,实现终极梦想的绝佳机会! 一股久违的、混合着渴望与好胜心的火焰,在她眼中熊熊燃烧。 她将鬼将之事带来的感悟暂时压下,全身心投入到了冲击天榜的准备中。 接下来的日子,清影几乎疯魔。 她不再仔细分辨所遇鬼物的善恶根源,那双能感知执念的眼睛,被她刻意蒙上了一层功利的面纱。 她的世界里只剩目标与效率,凭借着超凡的灵觉,她搜寻邪气的效率远超同侪,剑下功绩飞速累积。 她穿梭于荒坟古冢,符箓的光芒一次次亮起,伴随着鬼物消散前的尖啸。 起初,她还会因那城西鬼将的眼神而稍有迟疑,但随着榜单截止日期的临近,以及周围人,尤其是秋山看似无意的吹捧,对她进步神速的赞誉,那点迟疑很快被对胜利的渴望所取代。 她不能输,她必须进入天枢道府! 然而,高强度、缺乏甄别的杀戮,以及不断吸收炼化那些驳杂的阴气鬼力,开始在她体内积累隐患。 她时常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灵力运转间也带上了一丝滞涩与阴寒,夜晚更是噩梦连连,那些被她斩杀的鬼物扭曲的面孔不断闪现。 这一日,在追踪一只善于隐匿的厉鬼后,清影终于力竭,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体内吸收的杂乱鬼气仿佛瞬间失控,相互冲撞,喉头一甜,便失去了知觉,重重栽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熟悉的药香中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竟是秋山那张写满了担忧与焦急的脸。 “姐姐!你终于醒了!”秋山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他连忙递上一碗温热的汤药,“你可吓死我了!我在城外发现你晕倒在地,周身鬼气紊乱,定是近日太过操劳,吸收炼化了太多驳杂不纯的鬼气,伤了根基!” 他舀起一勺药,吹了吹,递到清影唇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谄媚:“姐姐,听弟弟一句劝,这天榜虽重要,但身子才是根本。你如今鬼气侵体,需得好生在家静养调理,万不可再贸然动用灵力了。” 清影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秋山,与她记忆中那个冷漠、嘲讽、恨不得她永远消失的弟弟判若两人!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头。 她虚弱地推开药碗,声音沙哑:“我……我自己来。” 秋山也不坚持,从善如流地将药碗放在床边矮几上,脸上依旧挂着那无懈可击的担忧笑容:“姐姐好生休息,药要按时喝。弟弟就不打扰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清影靠在床头,心中一片冰寒,她绝不相信秋山会转性。 这反常的关怀背后,必然隐藏着更深的算计。 他不想她死,这点可以肯定。 但他想让她怎么样?变成一个需要静养的,无法与他竞争的……废物吗? 她感受着体内那如同淤塞河道般紊乱的气息,第一次对自己近乎走火入魔般的追逐,产生了强烈的悔意与警惕。 她是不是,在追逐力量与认可的路上,不知不觉,丢掉了更重要的东西? 而那杯看似关怀的汤药,又究竟是救命的良方,还是……催命的毒药? 窗外,关于天榜排名的议论愈发喧嚣,而床榻之上的清影,却陷入了一场比面对任何恶鬼都更加凶险的、来自至亲之人的迷雾之中。 第15章 【蛊咒】 清影不同往日那生机勃勃、眼神清亮。 如今她整日恹恹地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仿佛一尊易碎的琉璃美人。 师父轻渊每日都会以自身温和的灵力为她细细梳理经脉,试图驱散那盘踞不散的诡异鬼气。 然而,那阴气却如同拥有生命智慧一般,每每被强行驱散不久后,便又悄无声息地自她丹田深处重新凝聚,甚至隐隐比之前更为壮大、更为深入。 “不对劲……”轻渊缓缓收回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锁成一个川字,“影儿,你体内这股阴诡之力,刁钻异常,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这不似寻常鬼气反噬,倒更像是……某种极为阴毒的咒术,不断汲取你的生机作为它的养料。” 清影虚弱地点点头,她自己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觉到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是秋山,他每日都会准时送来据说是精心熬制的补药。 因为禁区的结节,他不能进门,只是将药碗放在门外。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姐姐,药好了,记得趁热喝。”说完,便匆匆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廊外。 清影看着那扇门,眼神冰冷。 自从那日醒来见到秋山那反常的谄媚与焦急,她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她无法断定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背后是否藏着阴谋,但直觉让她选择了最谨慎的方式。 “师父,劳烦您……”她看向轻渊。 轻渊了然,袖袍轻轻一拂,门外那碗尚且温热的汤药便无声无息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于无形。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 清影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踉跄走到书房门口。 她望着天边那抹凄艳的红色,一股强烈的不甘如同野火般在胸中灼烧。 【难道我就这样了么?】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这些年来的付出、坚持,所有的努力和梦想,难道就要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蛊咒而付诸东流?不行……我绝不甘心!我绝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这里,让害我之人得逞!】 愤怒、对力量的贪婪、不肯服输的执拗……在连日病痛的煎熬与对前程的焦虑下,如同被催生的藤蔓,在她心底疯狂滋长,几乎要占据她全部的心神。 这顽强的、甚至带着些孩子气的强烈意志,支撑着她强提起一口真气,趁着暮色,施展并不稳健的轻功,悄然离开了院落,朝着城外人迹罕至的山林掠去。 她凭借着自己对气息的敏锐感知,浑浑噩噩地追索着,直至来到一处荒僻的山坡。 夜风凛冽,吹着她单薄的衣衫。 突然,那股熟悉的、蚀骨钻心的寒意再次从丹田深处爆发! 但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这寒意并非完全来自外部的蛊咒,余下的,竟是从她自身的心里深处滋生出来的——她急于求成、道心不稳所产生的所有负面情绪,与那蛊咒里应外合,交织成的噬心寒气! “呃……”清影眼前骤然一黑,气血逆冲,浑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软软地向前栽去,意识模糊间,她已预感到会与冰冷坚硬的山石来一次重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素白的身影如流云般掠过,快得只在空中留下淡淡的残影。 下一刻,她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冽淡茶气息的怀抱。 那人的动作极快极轻,落地无声,出手无影,仿佛只是接住了一片飘落的羽毛。 清影缓过一口气,惊魂未定地抬头,首先对上的,是一双藏在垂纱斗笠之后,若隐若现的眼眸。 风拂过,白纱微扬,那双眼眸深邃难辨,却漾着一种近乎柔情似水的光晕,眼尾微挑,带着惊心动魄的美感,竟比许多女子还要精致几分。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清影稳住心神,哑声道谢。 那人却并未立刻松开她,而是就着搀扶的姿势,修长如玉的指尖已不由分说地搭上了她的腕脉。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凝重:“小影,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小影?他叫她小影? 清影猛地一怔,瞬间清醒了大半,下意识地抽回手,疑惑地看着对方:“这位公子,竟然认识我?” 只见那人轻笑一声,抬手,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垂纱斗笠。 霎时间,仿佛月华破云而出,一张堪称绝世的面容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清影面前。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鼻梁挺秀,唇色淡绯,组合在一起,是一种超越了性别、令人屏息的美丽。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眉心那一抹殷红如血的竖痕,如同点睛之笔,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圣洁。 “容吟?!竟然是你!”清影失声惊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眼前之人,竟是她幼时的玩伴,隔壁宗门宗主之子——容吟! 两人年纪相仿,身份相当,一个是活泼好动的小道姑,一个是安静貌美的小仙童,因着长辈的交情,时常一处玩耍,可称得上是两小无猜。 只是后来,容吟因其天赋异禀,惊才绝艳,尚未参与天榜角逐,便被天枢道府的使者亲自上门,破格接引而去,被誉为不世出的“天之骄子”。 自那以后,两人便再无交集,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重逢。 “好久不见,清影。”容吟唇角弯起一抹浅淡而温柔的弧度,那份从容气度已远非少年时可比,但那份惊人的美貌,却愈发夺目,“一切尚好,倒是你……”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忧色再现,“脉象气息混乱至此,阴寒蚀体,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身着天枢道府标准制式蓝白袍服的年轻弟子匆匆赶来,对着容吟恭敬行礼,语气急促:“师尊!前方山林深处突然探查到强烈的邪气波动,能量属性与之前追踪的目标极为相似,疑似他出现了!我们是否立刻行动?” 师尊?清影心中微震,原来他已在道府中拥有了如此高的地位。 容吟听闻禀报,面上温润之色未变,只是淡淡地对那弟子道:“不急,你过来,探探她的脉象。” 那弟子虽心有疑惑,却不敢违逆,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清影腕间。 不过片刻,他脸色骤然大变,如同触电般收回手,骇然道:“诛……诛心蛊咒?!此术阴毒无比,早已失传多年!姑娘,你、你究竟是招惹了何方神圣?!” “正是此咒。”容吟微微颔首,肯定了弟子的判断。 他看向清影,语气沉凝,详细解释道:“此咒并非直接杀伤,而是种于心神,引动受术者自身心魔与负面情绪,化为至阴邪气,由内而外,逐步蚕食生机。” 他继续道,“中咒者初期与心力交瘁、走火入魔无异,极难察觉。待其完全发作,则精气神枯竭,如坠冰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化为一具被吸光精气的枯骨。” 清影听得心底发寒,忍不住追问:“此咒……严重至此?若不及早解除,会如何?” “方才所言,便是结局。”容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知道解法,但还需准备几样特殊之物,可能要花上些时日。” 他沉思片刻,提出建议,“你若相信我,可现在随我回道府暂住,这样我便可以更方便的照顾你和为你施治。” 清影心中纷乱,最近发生的种种让她无法立刻下定决心离开。 见她犹豫,容吟也不强求,温和道:“无妨,那你且回去好生将养,勿再动怒躁进,以免加速蛊咒发作,待我备齐所需后自会前去寻你。” 说罢,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温润纯净的灵光,轻轻点向清影的心口。 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暂时压制了那蠢蠢欲动的邪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冰冷与麻木。 清影只觉得四肢关节变得有些僵硬,眼睫、发梢甚至裸露的皮肤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如同冰雪般的白霜,就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森白的冷气。 “此乃凝冰诀,可暂时冻结你体内部分生机与蛊咒活性,延缓其发作速度,这应该能支撑到我前来。” 容吟收回手,将那个垂纱斗笠递给她,“这个你先拿着,若不想以此刻容貌示人,可戴着暂且遮掩。小影,务必小心,保重自己……别再让我担心了。” 他的叮嘱温柔而恳切,说完,便转身,对那名弟子吩咐道:“送清影姑娘安全回去。” “是,师尊!”弟子领命。 第16章 【迷雾】 容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山林之中。 清影心中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戴上了那个还残留着淡淡茶韵清香的斗笠,在那名弟子的护送下,踏上归途。 下山途中,周围的温度似乎越来越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祥的阴森感。 “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林子突然变得好冷?”那弟子也察觉到了异常,紧张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突然,一阵邪风毫无征兆地刮过,卷起枯枝败叶,发出诡异的声响。 “嚓!” 还来不及反应,只听一声剑刃破风的锐响,一道如蛇蝎般刁钻狠辣的黑影自暗处疾射而出,目标直指那名弟子! 那弟子虽全力格挡,却实力悬殊,被这股巨力狠狠撂倒在地,闷哼一声,便晕了过去。 清影心中大骇,强提精神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阴影里,静立着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影,完全看不清面容,唯有周身散发出的浓重死寂与压迫感令人窒息。 她下意识地想提起自己的剑,可体内的诡气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恐惧再次翻涌,四肢麻木无力,灵力如同被冻结的河流,完全无法凝聚。 “噗通”一声,她因脚步虚浮被地上的石块绊倒,整个人狼狈地跪倒在地。 彻骨的寒意不断从体内冒出,她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清影绝望地意识到——此次恐怕在劫难逃。 又一阵阴风掠过,那黑袍人如同鬼魅,瞬息间便闪现至清影身前。 他没有立刻动手取她性命,而是用手中那柄缠绕着黑气的长剑,轻轻挑开了清影斗笠前的白纱。 清影仰起头,已无力反抗,索性心一横,哑声问道:“在我死之前,可否告知,阁下究竟是谁?” 那人动作微微一顿,收回长剑,一个经过刻意改变的、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不会杀你。” 然而,就在那话音落下的瞬间,某个语调的转折,某种气息的残留,让清影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名字脱口而出:“玖叶?是你吗,玖叶?!” 黑袍人身体似乎僵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抬了抬执剑的手,声音依旧低沉沙哑:“那小子时辰到了自会醒,不必管他。倒是你——鬼气缠身,寒意透骨,再留在这儿只会更危险。” 话音未落,剑光已如冷电般掠过清影周身。 出乎意料地,那剑锋并未伤她性命,只在她手臂、肩侧几处轻轻划破,渗出点点血珠。 黑袍人另一只手黑雾涌动,那些细小的伤口瞬间愈合如初。 清影只觉一股清凉之意漫开——这感觉,像极了初遇那晚,玖叶为她施下的定神咒! “玖叶,一定是你!对不对?”清影紧紧盯着他,试图从那模糊的身影中找到熟悉的痕迹,“你敢不敢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 “有些事,不知为好。”黑袍人无意多言,掌间黑雾翻涌,如活物般将她层层裹住,“我现在就送你离开。” “玖叶!玖叶——!” 清影的呼喊被吞没在浓郁的黑暗里。 待她视线恢复清明,骇然发现自己已不在荒山野岭,而是站在了自家院落那熟悉的高墙之内。 四周寂静无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而在那遥远的、阴森的山林之中。 将清影送走的黑袍人,似乎长长地、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他抬手缓缓摘下斗篷帽檐。 显露出来的并非是玖叶那张俊美而略带疏离的脸庞—— 这是一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左边半张脸,布满了如同碎裂瓷器般狰狞蔓延的暗血色痕纹,长相扭曲可怖。 右边半张脸,却堪称邪魅硬朗,五官深邃,皮肤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戾气。 与玖叶那一头乌黑顺滑如绸缎的长发不同,他的黑发中,夹杂着几缕显眼的银白,如同被风霜刻意挑染,平添了几分妖异。 此刻他眉间蹙起,神情复杂,像是恼怒,又似困惑。 没过多久,林间传来簌簌响动,几道气息迅速逼近。 为首之人声音带笑:“什么风把您从鬼殿吹到这凡尘俗世来了?真身亲临,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那黑袍男子身体未动,只是微微侧过头,左手倏然扬起,一道黑色电光直劈对方面门! “啰嗦。” 几乎是同时,另一道轻佻戏谑的声音凭空响起,带着铃铛般的脆响:“主上——今天可真够热闹的呀!这么多人~~我最喜欢热闹了!” 雾兮的身影如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轻盈地落在他所谓的“主上”的身侧,狐狸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扫视着那群不速之客,“可是就凭你们这些人,能陪我玩得尽心吗?” 黑袍者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漠然道:“这次随你怎么玩。” 话音未落,他周身空间一阵扭曲,整个人便如同融入阴影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群人见状,立刻想要追击。 “诶呀呀~~”雾兮却身形一晃,巧妙地拦在了他们面前,周边燃起簇簇金色烈火苗,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迷人,“各位这么急着走干嘛?我家主上说了,让我好好招待诸位呢~这长夜漫漫,山野寂寥,大家可要尽兴啊哈~!” 他的声音甜得发腻,笑里藏刀。 夜色浓稠,山林间的杀机,才刚刚开始。 第17章 番外4/林间 夜色如墨,林间空地上,方才的喧嚣已归于一种诡异的寂静。 地上倒满了横七竖八的人,他们虽无性命之忧,却个个被雾兮那神出鬼没的金色狐火封住了穴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场中央对峙的两人。 雾兮依旧笑吟吟地,指尖把玩着一簇跳跃的金色火苗,银狐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甩了甩袖口,那里被剑划开了一道细微的口子,赞道:“容公子不愧是道府翘楚,剑法之精妙,差点就劈到我的漂亮尾巴了呢。” 容吟持剑而立,白衣在夜风中微拂。 只是他呼吸稍显急促,肩头处的衣料有一片不明显的焦黑痕迹,显然是吃了点暗亏。 他目光沉静地落在雾兮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阁下的狐火亦是霸道绝伦,闻名不如一见。” “哎呀,过奖过奖~”雾兮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警惕。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果然,容吟话锋一转,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穿透力:“只是,观阁下术法路数,灵动诡谲之余,根基却似乎并非纯粹的狐族传承。” 雾兮把玩火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顿。 容吟仿佛只是随口提及,继续道:“阁下这手操控寂灭金焰的本事,刚烈决绝,与那灵狐一脉的焚神业火,倒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呢。” 他抬起眼,目光似乎要穿透那层面具,直视雾兮的灵魂:“只是不知,阁下与那早已湮灭的古神遗脉,有何渊源?听说还有那灵狐茸……” “够了!”雾兮打断了他的话。 容吟的这番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雾兮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雾兮面具下的笑容瞬间冷却,周身慵懒的气息为之一变,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声音里带上了冰冷的杀意:“容吟公子,知道的太多,有时候会短命的。” 容吟面对他陡然爆发的杀气,却丝毫不惧,反而向前踏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容某只是偶然听闻,心生感慨罢了。阁下如此人物,甘愿屈居幽冥,受那万鬼王驱使,实在令人惋惜。” “有些秘密,我看连你那位主上,也未必全然知晓吧?你如此真心待他,事事以他为主,可他当真会以同等的真心回报于你么?” 他顿了顿,观察着雾兮的反应,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幽冥鬼界,弱肉强食,阁下难道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若你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你的秘密触及了他的底线,下场会如何?” 字字句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雾兮内心最深处的不安与疑虑。 雾兮周身妖力剧烈波动,金色狐火不受控制地窜起数尺高,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容吟的话,确实击中了他某些不愿深思的隐忧。 杀意,在这一刻攀升到顶点。 只要杀了眼前这人,秘密就还是秘密…… 然而,就在他指尖金焰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容吟最后那句话如同冰水浇头——“他是鬼王,你只是灵狐,你们终究……殊途。” 【殊途……呵】 雾兮眼中的杀机与挣扎剧烈交织,最终,那翻涌的金焰缓缓平息下去。 【杀他?容易,但杀完之后呢?】 他不能动手,至少现在不能。 杀了容吟,等于坐实了他的猜测,更会给自己和主上带来无穷麻烦。 他忽然嗤笑一声,周身气势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哈哈哈~~”他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轻佻,“容吟公子,你这故事编得可真不错,下次别编了,一点都不好听。这游戏玩得真没意思,小爷我乏了,不陪你继续扯东扯西了~”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流窜的金色火光,几个闪烁便消失在密林深处,走得干脆利落。 容吟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脸上温润的笑容渐渐淡去。 他收起长剑,转身,看向那些倒在地上的弟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都没事吧?我们该回去了。” 林间重归寂静,唯有那诛心的话语,如同幽灵,缠绕不散。 第18章 【驱咒】 清影多数时间都陷在昏沉的睡梦中,偶尔清醒,只剩下被病痛折磨后的虚弱与不甘。 轻渊师父守在一旁,看着爱徒如此形销骨立,一向古井无波的心境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试遍了所有温和的疗法,甚至不惜动用本源灵力为她续命,但那诛心蛊咒如同在她心脉上扎根的毒藤,顽强地汲取着她的生机。 “不能再等下去了……”轻渊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想起了一卷被列为禁术的古老典籍,上面记载了一种名为 “斩禁溯源”的秘法。 此法凶险无比,需以施术者精血为引,强行侵入中咒者心脉,斩断咒术本源与外界的联系,一个不慎,施术者与中咒者皆有心脉尽碎之危。 但,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救清影于水火的法子了。 她是他唯一的徒儿和全部的牵挂,轻渊自己已然半生都被囚禁于此,如今如果能用他的命换清影的命,他在所不辞。 是夜,月隐星沉。 轻渊将清影扶坐于书房中央的蒲团上,自己则盘坐于她对面。 他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绘制出一个繁复而诡异的血色阵法。 阵法成的瞬间,整个书房的空气都为之凝滞,烛火剧烈摇曳,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影儿,忍着点。”轻渊声音低沉,双手结印,周身散发出与平日温和截然不同的、锐利如剑的气势。 一道血线自他指尖延伸,如同活物般,小心翼翼地探向清影心口。 “呃啊——!” 就在血线触及清影身体的刹那,她猛地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正承受着千刀万剐之苦。 那盘踞在她心脉的蛊咒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开始了疯狂的反扑! 与此同时,正在自己院落中打坐的秋山,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煞白,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 “老不死的!竟敢坏我好事!!”秋山又惊又怒,身影如电,直奔禁地书房而去。 然而,书房外围那层无形的结界光华流转,将他死死挡在外面。 这是禁地的结界,除非室内之人允许,否则外力极难强行闯入。 “轻渊!你个死老头!快给我滚出来!”秋山气急败坏,在外面疯狂地攻击着结界,发出“砰砰”的巨响,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强行驱咒清影会死的!快停下!” 结界光幕荡漾起一圈圈涟漪,却依旧稳固。 就在秋山几乎要失去理智,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强攻结界时,一个清越而带着些许急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秋山师弟因何事如此惊慌?”月光下,容吟翩然而至。 他依旧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眉心的朱砂痣在夜色中红得愈发妖异。 他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秋山,又望向结界内隐约透出的血色光晕,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愕与担忧。 “容吟……师兄!你来得正好!”秋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道,“轻渊那老糊涂不知用了什么邪法在给我阿姐驱咒,这简直是在要她的命!快,你快帮我一起破开这结界!” 容吟闻言却没有立刻动手,他目光深邃地看向结界之内,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里面正在经历的凶险。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秋山快要按捺不住再次催促时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秋山师弟,稍安勿躁。轻渊老师父修为高深,他既出手,必有分寸。你我若贸然强攻,恐怕才会真正害了清影师妹。”他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全然是为清影着想。 然而,在他垂下的眼帘深处,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幽光,他感知到里面正在进行的仪式非同小可,轻渊这是在以命相搏! 此刻,容吟心中犹豫不决——是应该顺势而为,借轻渊之手救下清影,换取她更深的信任与感激?还是…… “分寸?他显然都动用禁术了还有什么分寸!”秋山怒吼,但他一人之力无法破开结界,容吟又不肯帮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而此时,结界之内,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轻渊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煞白,但他操控的那道血线,精准地找到了蛊咒与清影心脉连接最核心的“根须”。 他眼中厉色一闪,便要将其彻底斩断! “就是现在!”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容吟动了! 他并非攻击结界,而是双手结印,一道纯净温和、带着天枢道府特有气息的白色光柱,如同春风化雨般,轻柔地融入了结界,并非破坏,而是渗透与辅助。 “轻渊师父!晚辈容吟,特来助您一臂之力!请引导我的灵力,护住清影心脉!”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十足的真诚,传入结界之内。 轻渊此刻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感受到那股精纯正大的灵力,虽心有疑虑,但为了清影,他别无选择,只能分神引导这股外力,化作一层柔韧的护膜,包裹住清影脆弱的心脉。 有了这股灵力的加入,轻渊压力骤减。他凝聚最后的力量,血线光芒大盛—— “斩!” “噗——” 结界内外,三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 秋山是因咒术根源被重创;轻渊是力竭而伤;而容吟,不惜自损经脉,强行逆转了一丝灵力,让自己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结界内,血色阵法光芒黯淡下去,清影闷哼一声,软软倒下,虽然依旧虚弱,但眉宇间那股死气却淡了许多。 轻渊踉跄起身,擦去嘴角血迹,深深看了一眼结界外的方向,最终还是允了让他们进来。 秋山第一个冲了进来,看到清影并未死去,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感受到自己与蛊咒的联系变得极其微弱,脸色又变得无比难看。 容吟紧随其后,他脸色苍白,衣襟染血,却抢先一步走到清影身边,俯身探查她的脉息,随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疲惫而温柔的笑容:“太好了……咒根已除大半,清影师妹……暂无性命之忧了。” 他抬起头,看向轻渊和秋山,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与自责:“晚辈来迟一步,让前辈与师弟受惊了。方才情急之下,不得已施展了师门秘传的护心秘术,与前辈里应外合,总算,幸不辱命。” 他这番话,将自己摆在了一个及时雨和最大功臣的位置上。 轻渊目光复杂地看着容吟,他能感觉到最后关头那股灵力的精纯与正大,确实是天枢府的正统传承,似乎无可指责,但他久经世故,总觉得此事透着蹊跷。 秋山则是咬牙切齿,却又无法发作。 容吟的相助合情合理,他若质疑,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而刚刚恢复一丝意识的清影,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的便是容吟那染血的衣襟、苍白的俊脸,以及那双盛满了担忧与关怀的眸子。 她虚弱地动了动嘴唇,无声地道了句:“……谢谢。” 容吟握住她冰凉的手,笑容温暖而坚定:“小影,好好休息,如今一切有我。” 第19章 【告诫】 在书房禁地里那场惊心动魄的驱咒之后,清影的状况果然好转。 她虽然步履依旧虚浮,但至少摆脱了终日昏睡、形同槁木的状态,苍白的面颊也隐约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一切的功劳,在所有人看来,都理所当然地归于了师父轻渊。 他以自身为代价,强行施展禁术,为清影搏回了一线生机。 这日,清影来到轻渊静养的偏室。 老师父躺在榻上,气息虽弱却平稳,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 清影在榻边缓缓跪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师父枯瘦的手,未语泪先流。 那温热的泪水滴在老师父微凉的手背上,带着无尽的愧疚与悲痛。 “师父……”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您老人家何必如此……弟子何德何能值得您舍命相救……此恩此德,清影此生无以回报。” 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意气用事,对师父的劝诫置若罔闻,一股强烈的懊悔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是她自己一步步走进了别人的陷阱,最终却要最关心她的人来承担这惨痛的代价。 她恨那幕后下咒之人,但更恨自己的鲁莽! 然而,事已至此,哭闹无济于事。 她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用袖子用力抹去眼泪,眼中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坚定。 她必须快点好起来,不仅要寻来世间最好的灵药为师父调理,更要查出真相,为师父讨回公道! 她从小体弱,身体刚养好没多时便跟了轻渊,在这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不久后,师父便在这书房划地为牢,再未踏出一步。 她曾问遍族人,得到的却永远是语焉不详的敷衍,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将真相牢牢罩住。 而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被糊弄过去! 此时,门口光影微动。 容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缓步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云纹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气质出尘。 见到跪在榻前的清影,他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惜与担忧。 “清影,你身子刚好些,不宜久跪,更不宜过度伤神。”他的声音温和清越,如同春风拂过琴弦。 他先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才走上前,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清影扶起,引到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容吟,此次又多亏你了。”清影抬起头望着他,真挚地道谢。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完美的侧脸上,那眉心的朱砂痣红得愈发夺目,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 容吟闻言,唇角弯起一抹温柔得足以溺毙任何少女的弧度。 他重新端起药碗,用白玉般的指尖捏着汤匙,细细搅动,吹凉,每一个动作都优雅至极,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与体贴。 “你我之间,何须言此麻烦二字?”他将药匙递到清影唇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她。 “看到你现在慢慢好转,我心中大石才算落地,只是……”他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严肃,“你此番元气大伤,根基受损,绝非一日可复。定要静心休养,绝不可再如往日那般,凭着一腔热血便不管不顾了。” 清影顺从地喝下汤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她心中的万一。 他叹了口气:“我前来时,本已备齐了为你化解蛊咒的灵物,想着总能帮你减轻些痛苦。谁曾想,竟撞见你师父行此险招!当时情势危急,我也只能倾力配合,万幸结果是好的。”容吟的话语真诚,眼神坦荡。 “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与师父。”清影垂下眼帘,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只盼着我能快些好起来,日后总能有机会报答你们。” “报答?”容吟轻笑出声,那笑声低沉而悦耳。 他放下药碗,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唇角的一点药渍。 那动作亲昵而温柔,让清影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因身体的虚弱慢了半拍。 “你只需快些好起来,便是对我,和你师父最好的报答了。” 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你小时候便是这般,看着倔强,实则内里虚弱,总是生病。如何照顾你,我怕是比你自己还记得清楚些。” 这带着回忆的话语,瞬间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营造出一种无人能及的亲密感。 清影脸上微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低声道:“知道了,这次……都听你的便是。” 她顿了顿,想起那日山林中的遭遇,关切地问:“对了,上次在那荒山别过之后,你没遇到什么麻烦吧?还有你那位徒弟,他后来也没事吧?是我连累了他,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容吟眸光微微一闪,面上笑容不变:“无妨,不过是些皮外擦伤,早已无碍,倒是你……” 他凝视着清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困惑的事情,喃喃低语道:“我上次为你施的凝冰诀,竟也被彻底化解了?这不合常理啊。” “什么?”清影没听清。 容吟立刻回过神来,脸上恢复温润,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我是问,你现在可还觉得体内寒意深重?四肢可有冰僵之感?” 清影活动了一下手腕,老实回答:“说来也怪,那日从山中回来,虽然晕倒了,但醒来后,身上的寒气和白霜反而消退了大半。” “哦?”容吟眼底掠过一丝精光,语气却依旧温和,“怎会如此?你当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清影并未多想,回忆道:“是遇到了一个黑衣人,他打晕了你的徒弟,然后……他用剑在我手臂上划了一下,流了些血,但伤口很快就愈合了,接着他就用一团黑雾把我送回家了。”她省略了对方可能是玖叶的猜测。 “你竟然遇到了他?!”容吟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脸上瞬间布满了震惊。 “你认识他?”清影被他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容吟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内心的波澜,他面色沉凝,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告诫:“你知不知道,那人乃是执掌幽冥鬼界的,万鬼之王!” 他刻意停顿,让这个名号带来的压迫感充分弥漫,“其性暴戾乖张,喜怒无常,以众生魂魄为食,麾下恶鬼无数,乃是三界至阴至邪之存在!他此番贸然接近你,对你施以诡秘手段,不知是存了何等险恶心思!” “清影,你定要答应我!”他猛地握住清影的双手,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与恳切:“日后若能遇见他,定要退避三舍,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此人极度危险,你万不可与他再有半分牵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好。”清影被他攥得手有些发疼,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与焦虑,下意识地点了头。 只是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为何一向温润如玉、处变不惊的容吟,在提及这位“万鬼王”时,会流露出如此深刻的,近乎本能的厌恶与忌惮? 她垂下眼眸,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疑虑。 窗外阳光正好,室内药香氤氲。 容吟依旧握着她的手,温柔款款,关怀备至。 第20章 【凝玉】 接下来的半月,时光在药香与灵力的流转中平静滑过。 容吟以天枢道府秘传的精妙术法,不遗余力地为轻渊调理着受损的根基,而对清影更是体贴入微。 每日清晨,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清影房中,掌心蕴着温润白光,轻贴于她后背督脉要穴,将一股股平和而强大的灵力缓缓渡入。 他掌心温润的灵力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她经脉中残余的滞涩。 “你感觉如何?气海可还充盈?”他声音总是温和,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又无微不至。 清影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外来的灵力在自己枯竭的经脉中游走,所过之处,如久旱逢甘霖,确实让她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 “好多了,真是麻烦你了。”她诚心道谢,这份感激纯粹而坦荡。 这一切,都被偶尔路过房门的秋山看在眼里。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关切,只是冷眼旁观,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等待好戏上演的玩味。 不出半月,清影外表已大好,行动如常,面色红润,甚至感觉灵力比以往更加充盈。 连轻渊的气色也好了不少。 这一日,容吟为清影行功完毕,并未像往常一样即刻收回手掌,而是沉默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怅然:“清影,你与轻渊前辈伤势已稳,根基亦复,我也是时候回道府了。” 清影闻言,转身看着他,“这些时日多亏你了,容吟。” 容吟微微一笑,那笑容依旧完美,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离愁:“能见你们安好,我便放心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凝重地看向她的眼睛,“只是临别前,我想再为你探查一次心脉,确保那蛊咒余毒已清,否则我实在难以安心。” 清影不疑有他,坦然伸出手腕。 容吟指尖轻轻搭上她的脉门,一股比往日行功时更精微、更难以察觉的灵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悄然探入她的心脉深处。 他闭目凝神,似乎在仔细搜寻着什么。 片刻后,他睁开眼,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很好!咒根已除,你心脉强健,我也放心了。” 他起身,优雅告辞。 临行前,他送给清影一个触手温凉的白镯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此乃凝心玉镯,佩戴于身上会有安神定魂,辅助修行之效。”他语气自然,仿佛只是赠予一件寻常的临别礼物。 清影郑重收下,再次道谢,目送他飘逸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和与平静。 容吟走后,清影心中记挂野山黑衣人之事,与师父告别后,便想外出探寻线索。 她刚走到城外山道,手上的凝心玉竟毫无征兆地微微发烫! “哟,几日不见,小清影身上怎么多了件别人的小玩意儿?”一个戏谑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清影猛地回头,只见雾兮不知何时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晃着腿,银狐面具下的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她佩戴的玉镯上。 “雾兮?”清影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雾兮轻盈落地,凑近她,像只好奇的狐狸般嗅了嗅,语气夸张:“啧啧,这灵力印记,应该是那位风度翩翩~天枢府的容公子吧?他对可真是情深义重,连这等能追踪定位,和呃……的宝贝都送你了。” 清影脸色微变,手下意识抚在玉镯上:“你说什么?追踪?” “不然呢?”雾兮摊手,“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这等品质的灵玉,若无任何猫腻他舍得随手送人?” 他绕着清影走了一圈,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哦对了,我家主上让我给你带句话——有些馈赠,代价你未必付得起。” “你怎么一天到晚“你主上主上”的叫,这么关心我的一举一动,我看他才是跟踪我的那个人吧!” 清影满脸不屑道。 就在清影心神震动时,一道娇俏活泼的女声由远及近:“咦?这里发生什么了?”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衣裙、容貌明媚娇艳的少女蹦跳着出现。 她看到雾兮,眼睛一亮,接着目光又转向清影,尤其是她手腕上佩戴着的玉镯。 “清影姐姐!没想到是你啊!”容玥笑吟吟地凑过来,眼神清澈又好奇。 “你见过我哥哥啦?这玉佩是他送你的对不对?他是不是变得更很温柔体贴了?”她一连串的问题天真烂漫。 恍惚间。 一道凌厉剑芒毫无征兆地从侧方袭来,直刺雾兮! “小心!”清影惊呼。 雾兮却仿佛早有预料,身形如柔水般一晃,轻松避开,还不忘对偷袭者抛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偷袭者现身,正是秋山! 他面色铁青,眼中怒火燃烧,死死瞪着雾兮:“你这妖孽!离我的容玥远点!”他这话是对雾兮说的,目光却嫉恨地扫过清影。 容玥立刻不乐意了,跺脚道:“秋山!你到底要干什么?你别缠着我了行不行!”她下意识地站到了雾兮和清影这边,气鼓鼓地瞪着秋山。 秋山见容玥如此维护,更是怒火中烧,不管不顾地再次挥剑攻来! 雾兮轻笑一声,袖中短刃滑出:“正好手痒,陪你玩玩!” 场面瞬间混乱! 雾兮一边轻松地应对着秋山的疯狂攻击,一边还有余力对清影传音入密:“小清影,看见了吧?主上说的没错,这玉佩就是个麻烦源头呢~哥哥我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咯!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他虚晃一招,身形化作一道红烟,消失在山林间。 秋山一愣,还想再追,却被容玥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