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看见死亡倒计时》 第1章 先知 据传,魂灵街232号住着一位先知,能准确预言生死,代号V,众人尊称其为V女士。 只需一千块,就能以自己选择的方式,收到V女士的死亡通知。 但预言的时间最多只能提前三天。 据说,V女士的上百次预言从未出错。 也有人说,V女士脾气暴躁,性情古怪。 然而,网络上所有相关链接都无法正常打开,只有零星传闻在私下流传。 即便如此,依然有人甘愿一试。 上午九点,魂灵街232号。 一个把脸部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在魂灵街来来回回走了数十遍,终于在22和23号之间找到了一条窄道,通往232号。 这里是地下室,房间内没有窗户,虽然外面已经天色大亮,但只有靠近室外的大门透进来微弱的光线,以及墙上几盏颤巍巍的暗红色灯光。 在朦胧的红光和稀薄的自然光映照下,上百株花草木枝的影子层叠交错,爬满四面墙壁,像吃饱喝足的鬼魂在安宁地休息。 女人曲起右腿,似乎想离开,犹豫几秒后站定,按下右侧墙壁上写着“急事请按”、发出刺眼白光的按钮—— 有些事,只有在知道自己死期时才有勇气去做。 室内猛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一声比一声高昂、急促。 女人的心脏随着警报声颤抖,但她已下定决心,走向客厅正中央的位置,等着与V女士会面。 警报声停了,女人的心脏也跟着平静下来。 不一会儿,身侧传来“咔”地声响。 女人听到动静,僵硬地回过头,像生锈的铁器。 V女士出现在门口,短发齐肩,参差不齐,如同狗啃一般。她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长裙,里面似乎还有衣服,撑得长裙鼓鼓囊囊。 女人看到V女士的瞬间,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 V女士皮肤太白了。 看不出一丝血色,近乎惨白。 像几百年没见过光的厉鬼。 不知V女士操作了什么,女人身前、身后的门同时猛地关闭,在寂静的环境里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 但女人显然不这么认为,她反射般看向身后,右手死死捏住左手虎口,嗓子里溢出极力压制后细碎的呜咽声。 她的右腿微微弯曲,似乎想逃,但是双腿像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上,分毫也动不了。 看起来害怕极了。 因此,她没看见困极了的温意殊微微扬起嘴角。 -.- 温意殊通常早上八点睡,下午四点起。警报声响起时,她刚刚睡着没多久。 身体“噌”地弹起,左脚踩在地面上,右小腿搭在床沿,整个过程不到一秒时间。 仓鼠阿黄正趴在她胸口上睡觉,没有丝毫反应时间,随着她突然的动作,从半空重重地砸在地上,尖溜溜骂了一声,钻进自己的笼子,躺着不动了。 身体醒了,但大脑没醒。 温意殊起得太猛,眼前天旋地转,脑袋里仿佛有无数电钻在发了疯似的东旋西转。内外夹击之下,只感觉天灵盖都要被掀飞了。 她站直身体,面目狰狞地睁开眼,左手撑着额头,右手撩起枕巾,随意在手上转了一圈,接着朝五米开外的墙上的按钮砸去。 下一秒,世界安静了。 温意殊又躺回床上—— 值钱的东西不就是电脑嘛,偷就偷吧。 姐不要了! 姐现在只想睡觉! 脑内的剧痛略微缓和一点,温意殊突然睁开眼睛——三个多月没出过门、也没见过陌生人的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个“V女士”的身份。 看到女人的反应,虽然并不出乎意料,但被吵醒的温意殊心情舒畅多了,像是两人扯平了似的。 她没什么恶趣味,况且还着急处理完事情后好睡觉。 于是,她在关上门后就立马打开了房间的白炽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脑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塑封的收款码。 “一千块,一旦付款,概不退还。”温意殊边说边将收款码递到女人面前。 温意殊自出现在客厅不过短短几秒时间,女人已然吓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目光依然呆滞。 闻言,女人木然地隔着衣服摸了摸口袋,又将手提包抱到胸前。右手微微颤抖,包扣却始终都打不开。她越来越着急,手指不自觉轻抹额角,似乎在缓解因汗水渗出的瘙痒。 终于,包扣意外弹开。她取出现金递给温意殊,手里的钱币在指尖颤抖,像寒风中孤零零挂在树梢的树叶。 很快,角落里的一台打印机开始工作。突然运行的机器声又使女人身形一震。 打印的文件里写着各种各样温意殊曾被问过的问题,比如去世后这些信息会怎么处理,之后不想收到通知了如何解除委托。 最重要的是**信息授权、免责声明。 温意殊检查完页码后,递到女人眼前:“有问题看完再问,没问题的话,把最上面那张表填了。”又挑眉朝向饮水机和沙发,“水自便,沙发可以坐。” 女人呆呆地应了一声,接过一沓纸,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拿起一次性杯子接了杯水,然后坐在沙发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没想喝水啊。 温意殊坐在办公椅上,背对着女人,闭上眼睛缓解头疼。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脚尖点地,转回到女人对面。女人正在纠结该说什么,因为温意殊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动作,又吓得身体不由自主地后仰。 “看完了?”温意殊问。 “嗯。”女人察觉到嗓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又说道,“您好,V女士,初次见面,有些失态,还请海涵。” 温意殊不喜欢没意义的寒暄,没有回应,只是隔空点了点那沓文件:“有什么问题吗?” “在您递给我文件之前,我一句话也没说过,您怎么知道我的来意呢?”女人问。 “来我这里的只有两种人。”温意殊按了按眉心,耐下性子,“一种是警察,您是警察吗?” “……不是。” 温意殊手指轻触桌面:“还有什么问题?” “这张表上的所有信息都得填吗?”女人问。 “对。” 女人又问:“身份证、住址、联系方式我能理解,为什么还要填父母朋友的身份信息,还有个人履历这些东西?” 温意殊从女人手里拿过文件,找到其中一条说明:“确保你提供的信息绝对真实,绝对属于你。” 女人有些迟疑:“可是,你怎么保证不会泄露我的**呢?尤其是,在我死后不会将这些交给我父母或者朋友呢?不论生前身后,都会给我带来很大麻烦。” 温意殊站起身,掌心向上,指尖朝向大门:“我不需要您的信任,请回吧。” 说罢,也不管女人的反应,径直往卧室走。 “等等!”女人喊道,接着声音弱了下去,“抱歉,我只是对这些……有些敏感,可以让我再考虑一下吗?” 温意殊又坐了回来,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女人终于下定决心,拿起笔开始填表。 很快,女人又走上前来:“这里我不是很懂。你希望死亡前多久收到通知信息?一天内,两天内,三天内。只有这三个选项吗?” “对。” “不能更早吗?比如一个月内?” “不能。” 女人沉吟片刻:“那一天内是指二十四小时内吗?” “不,截止当天晚上二十三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距离收到我通知的时间……”温意殊微微一笑,“死亡也有可能发生在一分钟内哦。” “所以,我依然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死?只能确定那一天是最后一天?”女人瞳孔猛地收缩。 “聪明。”温意殊打了个响指,食指自然伸直,指向女人。 女人沉吟片刻:“如果过了那天,我没死怎么办呢?” 温意殊绷紧嘴唇,站起身:“还是那句话,我不需要您的信任。您请回吧。” 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没听见温意殊说话似的,握着纸笔陷进沙发里。温意殊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再一次坐回去。 终于,女人填好了表。 温意殊匆匆扫了一眼,便放置一旁:“身份证。” 女人讶异:“您不看我是不是乱填的吗?” “您是乱填的吗?”温意殊打着哈欠,困倦到极致。 “……不是。” “那不就完了,身份证。”温意殊语气不耐。 女人从包里掏出身份证,递给温意殊。 温意殊接过身份证:“请您摘一下墨镜和口罩。” 女人再一次迟疑。 温意殊本来耐心就不多,又因为被吵醒头痛欲裂,重复了两遍的话已经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像是看出来了温意殊的不耐烦似的,女人连忙解下围巾,摘下墨镜和口罩:“麻烦帮我保密。” 温意殊狐疑,难道是很有名的公众人物吗?但她不感兴趣,只是看了看身份证上的照片,又看了看女人的脸—— 一致,是本人。 不过是挺漂亮的,皮肤白皙,面色红润,棱角分明,可谓骨相美人。 之后的流程就很简单了。复印完身份证后,两人在所有文件上签好字,一人保存一份。 女人走后,温意殊将所有文件复印了一遍,检查好文件的顺序,分别装进透明的密封袋里,照片朝上放在最外一层。 “齐邈。”温意殊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将文件拿回卧室。 卧室里一共有五条绳子,四条绳子上挂得满满当当,第五条挂了大半,总共有将近一百五十份密封袋。温意殊将一份密封袋放进门口的透明收纳箱,另一份挂在绳子上。 随后,她看了眼笼子里的阿黄,它睡得很沉,肚皮一鼓一鼓。养了两年多了,看到它熟睡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想摸两把。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将食物和水放进笼子里。 毕竟她还想睡觉呢。 下午四点,如往常一般,温意殊起床洗漱。路过笼子时,她注意到阿黄还在睡觉,不过吃了一些食物,水少了一半。之后她便一直待在客厅。 直到凌晨时分,她才再一次走进卧室。她走过一排排悬挂着的照片,没发现任何异常。 但阿黄竟然还在睡觉。 温意殊这才意识到不对,早上那一摔好像有点严重,于是找到许枝的联系方式,发送消息: 【V:阿黄从大概一米多高摔到地上,睡了一天,吃得东西也很少,好像不太对,我过会儿放到老地方哈】 在齐邈造访前的这三个多月里,她唯一见过的人就是许枝。许枝在宠物行业工作,通常在晚上十一点前睡觉。之前每次都是温意殊发完消息后,在凌晨三四点放到约定好的地方,第二天许枝看到时再回复,并帮忙处理。 令人意外地是,这次,许枝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猫猫狗狗好朋友:好,我明天看看】 温意殊本想问一句:怎么还没睡?但一想到后续,又觉得麻烦,她可不想听人吐槽烦心事。于是只简单回了个“谢谢”的表情包。 夜已深,寒风贴着墙壁缝隙铆足劲地往屋里钻。 温意殊又在白色长裙外穿了条加厚的长裤,套了件白色长款羽绒服,拎着宠物箱出门了。打开门的一瞬间,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倒不是因为初秋的凌晨过于寒冷,而是太久不接触自然的空气、光线了。 温意殊步伐悠然,边走边抬头望着天空。明月朗朗,繁星点点,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她脚步一转,走上主街。道路开阔,暖黄色的路灯一个一个向前接力,路的尽头在黑夜中清晰可见。环卫工人已经开始工作,结伴而行的好友谈笑风生,还有汽车时不时呼啸而过。 就在这时,温意殊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一片猩红,汩汩流动。 她收回心神,试图找到源头。 源头在马路另一侧,和她相向而行。 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只能看见那人头上顶着一个数字“1”,似乎正在往下淌血。 这个人,会在明天零点降临前的任意时刻,走向死亡。 第2章 报案 温意殊下意识摸向身后,那里空空荡荡。她轻轻“啧”了一声,因为太久没出门,连必备的包都忘了带。 眼看对面的人拐进另一条街,身影即将完全被建筑遮挡,她将宠物箱放在靠墙的位置,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拔腿追了上去。等温意殊跑到对面时,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这条街比主街窄了大半,路灯昏昏暗暗,岔路口赶得上路灯的数量了。各条岔路就更狭窄了,光线也更暗。 以防万一,温意殊放轻脚步,留意着四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寻找那片不祥的红光。找了五六个岔路口后,温意殊终于看到路的尽头漂浮着一片红。 温意殊保持原样,大脑里疯狂模拟接下来的计划。她确定那片红不再移动,但不确定人具体在什么位置。她冷静地避开那个方向,尽量让那片红在自己视线内,去其他地方兜了几圈。 终于,红光悄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温意殊只知道那人已经离世,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看见可疑的人。如果贸然靠近只会引火烧身,百害而无一利。她一边兜着圈子一边在脑海中盘算着路线,随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角落,席地而坐。 温意殊见过太多次死亡现场了。每当铺天盖地的红光出现在她眼前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这个人会怎么死,死后自己应该怎么处理,才能既让尸体被及时发现,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过了许久,温意殊终于缓缓走近。 那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女生。上衣正中位置破了一个狭长的口子,红色的血液染红了洞口,染红了上衣的大半区域。她的右手半握着一把匕首,整个刀刃都暴露在空气中。左手无力地搭在胃部,鲜血顺着她的手流向胳膊,流向地面,在地面上汇聚成潭。 隔老远都能闻到刺鼻而浓烈的血腥味,温意殊不禁感觉到胃部打着滚地翻腾,脑部神经也开始突突地跳动,但表情与平常毫无二致。 她强行压下不适,非常冷静地分析:这会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离天亮还有好几个小时,且这里远离居民区,如果她不报警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尸体才会被发现。如果是他杀,凶手会不会因此逍遥法外? 思及此,她环顾四周,找到有监控的地方,才关掉手机摄像头,拨打报警电话。 温意殊打算在警察到现场前,把自己随便放在路边的宠物箱送到约定地点。她插着兜快步往前走,走到了一条没有路灯的街道上。 迈下一步时,温意殊注意到落脚处有一小块区域亮得异常突兀。她蓦地想到很久前看到的一条小技巧,月光下,亮的地方是水,暗的地方是路。 不禁窃喜。 省事,不用打开手机手电筒,问题迎刃而解。 平时就应该多读书。 温意殊避开那块亮点。然后,左脚踩了一脚水,“吧唧”一声,水朝各个方向飞溅。 难道是记反了?她右脚落在不那么暗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踩进了一堆黏腻的泥里。 毁灭吧。 温意殊的脸瞬间黑了十个度,路也不看了,直接往前莽。手电筒更是没必要开了,反正都这样了。 等温意殊安置好阿黄,回到案发现场时,周围已经布好了警戒带。 “这条路暂时不能走,麻烦你前面绕一绕。”一名外围的警察拦下她。 “我是报案人。”温意殊道。 不一会儿,两名警察走到温意殊面前,其中一位可是老熟人了。温意殊在经开区派出所辖区内的十来次报案,这位警察都会到现场。 温意殊挑着眉,脸上带着僵硬又怪异的笑容:“李警官,好久不见呀!” 她先是闻到血腥味身体不适,再又嫌麻烦不开手电筒结果搞了更大的麻烦,到了这会儿,全力压抑下的情绪触底反弹,外在表现和内心想法走向两个极端。 越狼狈,越逞强,越不能示弱。 温意殊一向面无表情,不爱寒暄,包括打招呼。此时此刻,她却只顾着戴上假面具维持体面,丝毫没有考虑所作所为是否适合当前氛围。 “你报的案?”虽是问句,但李警官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疑问。 温意殊脸上仍挂着她精心学习的、自认为标准的笑容,漫不经心地点头:“视频还是像之前那样传给你?” “嗯。但笔录还是要做。”说罢,李警官示意旁边的年轻人提问。 温意殊循着李警官的视线望去。昏暗灯光下,那人身姿挺拔,肩宽腿长,鼻梁高挺。渐层推短的发型干净利落,发顶的短发直挺挺地竖起,衬得眉眼更加立体深邃,整个人自然而然散发出一种正义凛然的气场。 温意殊不经意间皱了皱眉,这个人……好像很傲慢? 难道是因为高大精悍的身材?是错觉? 在温意殊思索间,年轻警察拿出准备好的纸笔。她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有点好看。 年轻警察冷冷地掀起眼皮,眼神冰冷:“姓名?” 几乎镶在温意殊脸上的微笑产生了一丝裂缝,温意殊说不出哪里奇怪,但隐隐感受到了敌意。她以往的人生经验里没有这种情况的应对方法,半晌想不出来该说什么。 但越是这种时刻,温意殊嘴角的弧度越大。她抱起胳膊,重心向后移到一条腿上,看向李警官:“这个问题,我还要回答吗?” “例行询问。”李警官道。 上一次就没问姓名。温意殊暗自腹诽,但没有反驳,看向年轻警察,一个“哦”字哦得百转千回,显得格外阴阳怪气:“温暖的温,意外的意,特殊的殊。” 温意殊简述了她发现受害者的经过,从主街开始,到报警为止,但略去了看见红光的部分。 整个过程都了解清楚后,年轻警察问道:“你在凌晨三点出门,准备去做什么?” “出门散步。”温意殊眯了眯眼,下意识乱编。 “你在凌晨三点散步?”小警察反问道。 “法律规定了凌晨三点不能散步吗,小警察?”温意殊语气带刺。 “在我们来之前,你去哪儿了?”小警察又问道。 “散步去了。”温意殊半真半假地作出嫌弃的表情,“太臭了。” 小警官暂时压下她销毁杀人证据的怀疑,换了个问题:“主街宽度超过五十米,还不算你们之间的真实距离,你是怎么隔那么远发现她神情不对的?” “难不成她在凌晨三点散步?”温意殊笑容“灿烂”,用词礼貌,但语气要多嘲讽有多嘲讽,“小警察,您不相信我在凌晨三点散步,反倒相信她在凌晨三点散步吗?” “你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就看到她了,直到她躺在地上,生死不明,前后还不到一个小时。你明显看得到她身上只有一个伤口,理论上讲,你应该同时要打急救电话吧?” 见她油盐不进,小警察眉心微皱,心底涌起一股烦躁,语速越来越快,“你浑身上下没沾一丝血,说明你一没采取急救措施,二没确认是否死亡。你的逻辑思维非常缜密,我合理认为你报警前依然可以冷静思考,根本不可能因为慌乱之类的理由,考虑不到她有活下来的可能。” 小警察神情冷峻:“所以,究竟是你杀了她,还是顺手推舟,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她死?” 温意殊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他的目光、姿态、语气都充斥着对她的怀疑。 但她毫不在意,懒散地看向李警官:“这样询问报案人,符合你们的规定吗?” 李警官见该问的也都问了,其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考虑到现在时间太晚,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之后可能还会有人跟你了解情况,手机声音记得打开。” 想了想,又说了句,“现在就当我面打开,开大点声。” 温意殊忆起因为白天睡觉没接到他电话的往事,不禁笑出了声,拿出手机,在他的锐利视线里,将音量拉到最大:“可以了?” 在李警官点头后,温意殊转身离开。她终于敛起笑容,活动了下已经僵硬到发酸的面部肌肉,随手摘下路边一枝树枝,树枝上间隔排列着几片鲜嫩树叶。 这时,温意殊突然感受到一股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环视四周,但路灯光线范围太窄了,什么也没看见。于是她耸耸肩,离开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案发现场。 蓦地闯进小警察的视线里。 两人相隔不远,温意殊勾起嘴角,挑眉,伸出右手挥了挥。小警察皱着眉头移开视线,回到李警官身边,继续工作。 温意殊收回手时,才意识到自己手上还松松垮垮地握着树枝。明明是友好地表达再见,却硬生生成了当着警察的面破坏公物,还公然挑衅。 天地良心,这不是她的本意啊! -.- 这起命案的前期工作做完后,因为无法完全排除他杀的可能,已经移交给刑警队了。 一旦忙起来,哪还分什么警种,大家都是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严途也被安排了看监控的任务。他一边看案发前后附近摄像头的监控视频,一边对比温意殊传来的她发现受害者过程的完整视频。 她完全没有作案嫌疑。 在看了视频后,严途才知道温意殊一开始就跟丢了,兜兜转转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人。 中途像是累极了,视频里出现粗重的喘息声,镜头变低,照着地面上的影子和小部分墙壁,后续很长一段时间内视频画面小浮动地晃动。 最后,在回主街的最短路径上,偶遇了受害者。 虽然温意殊说过自己跟丢了,但只听语言描述,结合她见到警察后的整个状态,严途依然怀疑她找到人后,刻意等到受害者死亡才报警。因为从看见受害者到发现死亡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但结合视频和报案时间来看,温意殊在发现受害者后,立马打了电话。地上淌了太多血,判断已经死亡、不叫救护车也算合理。 这不禁让严途放大了另一个疑点,只因为神情不对,感觉要出事,就在这片区域花费这么多时间找人? 要直接问温意殊吗? 转念一想,大概率也是白问。 严途找到李立民:“师父,我还是觉得她很古怪,虽然非常明确她和这个案子没关系,但还是想调查一下。” 李立民抱着装满了浓茶的大茶杯,一边吹茶叶,一边问:“说说看,古怪的点在哪?” “抛开凌晨在外面散步等等等等不谈,就权当是第六感吧,巧合也行。但……”严途顿了几秒,似乎在纠结措辞,“天天和命案打交道的刑警也没她这么……随意吧,她对生命好像没有丝毫敬畏,太过于散漫了。” 看着李立民鼓励的眼神,他继续说道,“即便她不是凶手,和受害人没有任何关系,但我还是觉得她很危险,游走在犯罪边缘。” “那你想怎么调查呢?”李立民问。 “还没想好,先是她过去的经历吧,具体方向还没想好。”严途声音低了些,“我甚至怀疑……她可能存在虐待动物之类的情节。” “不要耽误日常工作,你要想查就去查吧。”李立民给了点额外信息,“她报过好几次案,你可以找出来看看,和办案人多交流。” “收到!”严途因想法得到支持而兴奋。 李立民没提他还怀疑其他派出所、甚至其他城市都有温意殊的报案记录,也没格外强调所里好几个人都查过她。 处处透露出诡异,但找不到任何漏洞。 不过此前温意殊发现的死者,几乎全是没有任何疑点的自杀或者意外死亡。这也是今天接到她报案时,没有同时通知刑警队到场的原因。 李立民突然想起什么,说:“她之前在精神病院住过两年,现在还在按期去拿药,你多注意方式方法,别把人逼急了。” 严途严肃点头:“明白。” 第3章 来访 温意殊料到严途会来,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严途进门的时候,她才刚查到他的基本信息,还找到了他的硕士毕业论文,但没来得及下载。 温意殊像干了坏事被抓到似的,迅速关掉所有页面,露出系统自带的风景照桌面。她面无表情,冷冷抬眼又很快移开视线,假装自己很忙,鼠标在干净的桌面上乱点,咔咔作响。 仅匆匆一眼,温意殊便注意到,距离上次见面不过十来个小时,他看起来像老了十岁,满是疲态。 -.- 秋老虎威力正盛,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到了傍晚,热意仍未散去,严途的脸热得通红,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细小的汗珠。 严途早上下班回家,边吃饭边看与温意殊相关的卷宗,接近中午困极了才睡觉,满打满算不过睡了三四个小时,但做了上百个稀奇古怪的梦—— 一会儿看到她拿着刀站在一滩血中央,白色羽绒服上溅满了血,笑得似鬼魅; 一会儿看到她飞檐走壁,瞬间越过半座城取了他人性命; 一会儿看到她握住一只耷拉着脑袋、身体僵直的黑猫,又走向下一只慌乱尖叫的黄狗身边; 一会儿看到她嘴唇开开合合,像是在和警察在辩论什么,但竭尽全力仍听不明晰…… 终于把自己折腾醒了。 炽热的阳光透过窗户烘烤着床铺,严途醒来浑身是汗,比睡觉之前更累了。温意殊的种种表现像一根刺似的扎在他心里,搅得他坐立难安,非得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明知问任何问题都得不到答案,但他仍想亲自去看看。 严途推开门,就看见温意殊坐在十米开外的电脑桌前。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有规律地游走,既不显得冒昧,又尽力多注意些细节。 浅黄色木桌正对着大门,上面摆着两台电脑,通体白色的键鼠流光溢彩,右侧放着一台小型打印机。在她的左侧墙壁上,挂着数不清的花草枝木,基本已经完全干枯,像标本一样僵硬地悬着。右侧陈列着一套白色的单人沙发和小圆桌,再往旁边就是一台饮水机,水量几乎见底。 他的视线缓缓拉近,在他右手边,嵌着一块硕大的LED灯板,灯板中央框着一个差不多篮球大小的白色按钮…… -.- 在严途观察房间的同时,温意殊也在大脑中整理刚检索到的信息。他今年夏季于顶尖警校毕业,本科专业是犯罪学,硕士专业是电子数据检验。毕业后就来到经开区派出所工作。 学技术的,来跑一线? 拿了一堆国奖、励志奖、一等学业奖,师从大佬的优秀毕业生,工作都这么难找吗? “水可以喝吗?”严途开口问道。 “啊?”温意殊思路被打断,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设想过无数可能被问到的问题,每一个回答都准备得可谓天衣无缝,但没想到,她的大脑被这么一个问题干宕机了。 严途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 “我在里面投了毒。”温意殊下意识呛声道。就算她杀了人,难道杀人犯还会给自己下毒吗? “我意思是,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喝点水?”严途换了种更直接的表达。 温意殊这才反应过来,张张嘴,想找补一下。但转念一想,想喝水就直接喝呀,就算出于礼貌,一般也会说“我可以喝点水吗”之类的吧。她微不可见的翻了个白眼,撇着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电脑桌面。 最讨厌拐弯抹角的人。 “饮水机下面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杯子。”温意殊回答道。 严途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眼见剩下的水不多了,想着自己喝完帮她换上新的水,便又接了一杯。结果,水桶里竟然还有水,他不禁面露尴尬。 但转念一想,剩那么一口水在桶里,把换水的活留给温意殊,好像更尴尬。他又一口气喝完。 正在接第三杯时,温意殊开口了:“您还是悠着点吧,卫生间不借。” 休想暗度陈仓,拿不到搜查令就搞这些小心机。 水还没完全流进胃里,严途突然被呛到,咳得连耳朵、脖子都红了。 温意殊起身,不一会儿,从屋里单手拎出一桶水,放在饮水机旁。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纸杯,接完剩下的水后,将杯子递给严途,顺手取下空桶。 她弯腰拆开新水桶的封条,左手扣住桶颈,右手托住底部,轻巧抬起,将十斤重的水桶稳稳倒扣在近一米高的饮水机上。“吨——吨——吨——”的水声在机器内部响起,加热按钮随即亮了起来。 动作干脆利落,轻松优雅,没有丝毫多余。 “这桶喝完还有,但,不借卫生间。”温意殊上下拍了拍手,拂去手上的灰尘,回到电脑前坐下。 严途嗫嚅道:“谢谢。” 温意殊拿不准他到底准备干什么,打开电脑上的阅读软件,随便找了本最近在看的书出来。其实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时不时瞄一眼严途,以免被突然提问。 严途拿着水杯踱步到那堆标本前,他无法准确辨认这些干枯的花、杂草、枯木的品种,只看得出来有很多种。其中一根有几片浓绿细叶的树枝格外显眼,棕色的枝干还焕发着些许生机,想来这枝是她凌晨刚从现场带回来的。 由此及彼,其他的大概率也和死亡相关吧?但,数量这么多又该作何解释?总不能她和上百起死亡案件都有关吧。 温意殊见过不少警察了,其中不乏认为她举止怪异的。 他们会反复问她发现现场的经过,每一点细节都要抠到极致。逻辑上没有问题,又没有直接证据表明她和受害人认识且案发前有接触,一些微妙的瑕疵也就忽略不计了。 后续想起来什么问题会再联系她补充,主要目的是调查清楚当前案件。或许对她进行过更深的调查,但不了了之。 这还是第一次有警察登门造访,喝着水,盯着一面墙半个钟头了,一言不发。 他的时间这么不重要吗?但别连带着浪费她的时间啊! “是不是非常有艺术感?”温意殊走到严途身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严途打了个哈欠,将神游天际的思绪拉回现实,微微点头:“这是什么?” “何必多问呢,您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温意殊恍然大悟似的,带着几分戏谑,“难道是想听我亲口说出来?” 她走近,左手隔空自上至下缓缓划过,“当然是纪念品啦。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因为死亡时间各不相同,拼凑到一起竟如此迷人。您之前是不是从来没留意过?” 严途目光聚焦在一处,眼睛眨也不眨,像要透过它们看向本质似的。 温意殊丝毫看不出他有没有相信这番言辞。见严途依然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转身欲走。 严途突然动了,向右侧走了几步,指着LED灯牌:“这个上面写了什么?” “想知道?”温意殊回头。 两人目光交汇。 下一瞬,房间里的白炽灯骤然熄灭。整个空间即刻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天花板上几枚灯壳因余热泛出的浅黄色光晕。 严途条件反射般进入备战状态,屏住呼吸,目光锐利而警觉,身体微微下沉,随时准备迎击突如其来的危险。 这时,他听到“滴——”地一声轻响,身旁的灯板猛地射出强烈的白光。在浓重的黑暗里,光线似乎化作了有形的利刃,直冲他的面门袭来。 严途不禁眯了下眼,酸涩的眼眶分泌出生理性泪水。再睁眼时,他看清了屏幕上的四个大字:急事请按。 “可以了吗?”温意殊问。 严途放松下来,手指拂过眼底:“看见了,开灯吧。” 白炽灯应声而亮。 “您还想知道点什么?”温意殊语气散漫。 严途摇摇头:“我在这儿坐会儿,没问题吧?” “您请。”温意殊姿态闲散,抬手极为随意,而这看似尊敬的措辞,更衬得她高高在上的傲慢。 严途头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脑内回放着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温意殊发来的完整视频。 当播放到她坐在路边时,严途猛地睁开眼睛,视线无意间在饮水机上短暂停留,他当时以为是累了坐下休息,现在看来…… 真的是因为累吗? 还是她在刻意装累? 可刻意装累又是图什么? 严途重又迅速回忆她在羊肠小巷找人的全过程。结合被害人的行动路线,以她的视角,绝无可能中途见过被害人。 那么,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如果确定她是刻意停下休息,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她休息完后选择的路,是为了继续在小巷里找人,还是决定放弃,准备回主街呢? 她之所以选择那条路,真的只是因为那是回主街的最短路径吗?结果正巧遇见被害人? 所有思绪扭成一团乱麻,找不到线头。 严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接二连三的信息提示音,他打开手机,面色凝重。 温意殊听到声音下意识抬头,眼前突然出现一片猩红,笼罩着整个房间,颜色最深的中间位置似乎是数字“1”。 严途略微转动手机,温意殊眼前恢复如常。她正欲确认红光是否来自手机时,只见严途猛地站起身,将手机揣进口袋,大步流星般朝门口走去。 温意殊来不及细想那究竟是不是幻觉,进屋拿起背包,快步跟上严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