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途》 第1章 别时难相见欢之一 “嘿,急匆匆地这是要去哪?”少年见好友迎面走来,擦肩而过却浑然不知,伸出手一把揽住其臂膀。 好友察觉到手臂被人拽住,脚步一顿,方才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熟人,讪笑道:“哎呀是你啊,我这走的太急,没注意看!”随即抬手朝一方向指去:“我正要去金榜亭呢,你没听说啊?二皇子今日亲自来发榜,大家都往那边去瞧热闹呢!” 此地名为益州,乃是金陵国的一个边境小州,离着国都幽州可有着不少距离。皇家御尊何等矜贵?有的人一辈子都见不着一面,今儿个听说竟然是二皇子亲临,那还得了?街上的人流推推搡搡地往一个方向涌去。 少年闻言也是心头一热,两手相搓,声音难掩兴奋和好奇:“嘿新鲜!走!我和你一起去!” 话音未落,转身撞到一人怀中,“哎呦”一声,来不及喊疼,先连连道歉,捂着额头抬眼看去,也是个熟人。“这不是楚倾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算是赶上了,皇子亲贴皇榜,热闹得很,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瞧瞧?” 被唤作楚倾的男子负着手,身着粗锦麻衣,银丝如雾,懒洋洋地叼着根狗尾巴草,肩头趴只通体雪白的猫,要不是这猫额头有片灰色花纹,都要和他那满头银发分不清了。 楚倾被人撞了也未吃痛,幽深的潭绿色双眸微微睨了眼二人,淡淡道:“不去,不爱凑那热闹,”他声音懒散,开口间草茎微颤,“李婶让我去瞧瞧他家大黄。” “行吧,难得回来正赶这热闹,应该去看看才好啊!”那少年点点头,也不强求,抬手指了指人群汇集的方向,“那我们先过去了。” 楚倾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遛弯似的往李婶家走,路上遇到打招呼还得停下聊两句,他常常一连好多天不在店里,街坊们好不容易遇到,都拽着跟他约时间。 好不容易慢慢悠悠晃荡到李婶门前,抬手轻敲,门内顿时响起凶猛的犬吠。他推开一个门缝,那狗头正好在门缝中露出,一见是他,吠声便转化为亲昵的呜咽。 “李婶,我进来了啊。”他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兀自跨入院中。黄狗尾巴摇得欢实,如同小皮鞭子,楚倾冲它弯腰道:“听说你闹绝食呢?” 那狗闻言耳朵竖起,随即叫了几声,“汪!汪!” “来啦?”屋里传来脚步声,李婶从灶间跨出来,湿漉漉的手正在围裙上胡乱的抹着,看到楚倾,笑道:“一听大黄这腔调,就知道是你来!” 楚倾蹲下身子,那黄狗顺势一骨碌,肚皮朝上躺在地上,楚倾在它腹部按了几下,对李婶道:“婶,这馒头再好吃也不能天天吃啊。” “哎呦,”李婶闻言脸上露出尴尬地笑,“这不是上周发面发多了么,马上就吃完了!下回注意下回注意。” “没啥事,这两天别给面食了。”楚倾拍着手站起身,发现今日院子里异常安静,往屋里探了探,道:“李叔和兰丫头都没在家?” “嘿,”李婶看他起身,便从围裙里摸索着掏出几颗红枣,塞到楚倾手里,道:“还不是皇子来贴榜,都看热闹去了!金陵城这么大,很多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去趟国度,皇子亲临这边陲小镇,能不激动么?如果不是灶上离不开人,我也跟着去了。” 楚倾随手将枣揣进自己的布衣口袋,留了颗在衣服上蹭了蹭,“李叔凑热闹不稀奇,兰丫头怎么也去了?” “你是没瞧见,”李婶声音里带着点好笑,“那小妮子刚还跑回来,翻箱倒柜地给自己梳了个妆,直说那皇子‘可好看了!睫毛长鼻梁挺,玉色衣衫衬得人雪白’,还说什么‘没见过这么标致的丹凤眼,俊俏的啊!一笑,她魂都飞了’,啧这…哎楚倾你这就要走?” 李婶后面还说了什么,楚倾一个字也没听清。 他早已大步流星迈出门槛,脚步轻悄无声,疾走数步,似觉得还不够快,双臂一甩竟小跑起来。 金榜亭——金榜亭—— 这破地方在哪来着?都怪他从来不关注这些没用的事情。 书到用时方恨少,路到走时找不着! 他一边穿梭在小巷中一边骂骂咧咧。 白猫一边用爪子使劲勾住衣服保持平衡一边骂骂咧咧。 还好不管何时大家都爱凑热闹,远远便见到一群人围住金榜亭。人声鼎沸处,他却猛地刹住脚步,街上熙熙攘攘,他的耳边却什么也听不到。 心跳声已然占领了大脑。 “咚咚!咚咚!”仿佛要震裂他的耳膜。将手放在左胸膛压了压,深吸一口气,才拖着沉重的身子将自己楔入那拥挤人墙中。 “哎…别挤啊。” “楚倾?你也来了?” “哎这不是楚倾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我接连去了你店中几次都在停业。” 他伸长脖子往里钻,有人唤他也没搭理,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顾不上。好不容易快挤到前端,隐约已经能瞥到一抹饱满的额际,他却猛地顿住了…忽地低下了头…紧张地望向自己的脚尖… 有点紧张?或是害怕?不过失望了数十次,再一次也没关系吧?掌心传来湿黏的触感。他茫然摊开一直紧握的拳,才发觉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汗湿淋漓。 他慢悠悠、颤巍巍地双手互相擦拭着,还在犹豫着…还在纠结着… 就在这时,庭中清朗的声音穿透四周的喧嚣,顺着风吹到了楚倾的耳边,“那就这样了,过几日我将在贤人庄恭候!” 这声音! 楚倾眉头一紧,顾不上心中的悸动,急忙踮脚,目光急切地扫视前方。 终于! 越过攒动的人头,瞥见月白云缎的衣角翻飞,有一公子正俯身登车,侧脸轮廓如玉雕琢,朗目低垂,一双标准的丹凤眼微弯,似含笑意。 这一瞥。 让他刚刚压下的心跳骤然擂鼓般轰响,一声重过一声,撞得耳膜生疼,几乎要窒息晕厥。刹那间,他感觉天地万物失色,再也盛不下别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待回过神来,那抹月白早已随马车而去,不见了踪影,身边的人群看完热闹,也正往四周散开。楚倾疾步上前,仔仔细细地扫了遍榜文。 接着嘴角止不住的上扬,脚尖一旋朝东街走去,脚步轻快近乎雀跃,肩上的白猫被颠得站立不稳,“喵呜”的抗议。他步履未停,只顺手将那猫捞入臂弯,稳稳抱住,用手温柔地在它脊背上摩擦两下。 此时正近黄昏,阳光洒下给街上镀了层金边儿,楚倾热情同街坊邻居打招呼,并顺手把李婶给的枣分给路边踢毽子的孩子们。东街越过布衣坊和酒楼就是他的店,推开自家店门,夕阳从他身后钻进屋子,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投下硕长的身影。臂弯里的白猫灵巧地一跃,落入那阴影的边缘,腰背一弓伸了个懒腰。 霎时间,笼中的鸟雀,缸内的游鱼,窝里的走兽……满屋的生灵齐刷刷地望向他。 楚倾只随意抬了下手,嘴角是压不住的微笑,指尖微动,道:“去吧。” 无声无息的,笼空、水静、窝寂,方才还生机勃勃的屋子,倾刻间只剩下他和那坐在地上舔毛的白猫。 那猫起身来到他脚下,亲昵地蹭着他的脚踝,发出“嗡嗡”声。楚倾屈膝微蹲,箍着前腿将它举起来,在桌前连着旋了两个圈,声音中掩饰不住地欣喜:“成,你就留下陪我吧!” 他嘴里哼着歌,手上也没闲着,将屋内卫生里里外外的打扫了一遍,踱步到衣柜前,捏着下巴研究了一番,从最底下的柜子里翻出叠好的华服,接连试了好几身,最后选了满意的塞到包里。 似是觉得还不够,又翻箱倒柜地找了几件搭配的饰品,一同塞进了包裹里。 据昊王大统天下已经将近八十年,虽然四周仍盘踞着一些小国,倒不影响金陵国霸主的地位。百姓安居乐业,一派繁荣。人君继位后更是兴水利修桥筑坝等等利国利民之事,意将这盛世推向巅峰。 但有一事却迟迟得不到解决,那便是妖灵之患。 无人知晓从何时起,只知各地异象迭生,怪事频出。而在当时,各国如同恶狗抢食,仍在忙着争抢地盘,相互攻伐。绝望的百姓于战火与妖祸的双重煎熬下,只能转而祈求虚无缥缈的仙人,希望能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 昊王本为一小国的普通百姓,目睹妖灵肆虐难尽,各国还有时间挑起斗争,十分不满,于是揭竿而起征战十余载,终于将纷乱的几个大国吞并,创立这金陵盛世,其事迹被后人广为传颂。 可惜这妖灵并未随着天下大统而消失,反倒愈演愈烈,就连这宫禁森严的皇城大内,也没事有人嚎几嗓子“闹妖了!”“又来啦!”“救火啊!”“娘嘞又要修宫殿了!” 昊王去世人君继位后,惊觉事态严重并未常人可以解决,于是命人将文书紧急送至三大道宗,恳请道宗派遣弟子下山。 提及道宗,便不得不提他们的祖师。昆仑仙人乃是古往今来唯一修道正果,以凡人之躯登仙的人,为解苍生疾苦,妖灵祸乱,曾于昆仑山巅开宗立派。 结果弟子们还没学会成仙呢,他人就跑了,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也未留只言片语,来得轰轰烈烈,走得无声无息。只留数名弟子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幸好还有沉稳干练脑子清醒的弟子,挺身而出安抚众师弟,先是劝大家暂回故里。 师傅都跑了,我们也跑呗。 但是仍有几位心里惦记着祖师的消息,执意想要去寻找的。于是众人分了四队,分别去往东南西北四方位,想要找到祖师爷的踪迹,但是至今杳无音讯。 这四队弟子的后人历经数载繁衍生息,在不同方位扎根,开枝散叶。 为啥四队弟子现在只有三个道宗了呢?南部的茱萸真人和东部的驱山真人看对眼了,两宗并为“朱天宗”,剩下两宗的则是“幽天宗”和“玄天宗”。 虽然追溯至上,均师从昆仑祖师,但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各宗方位不同来往颇浅,就算打个照面也只能尴尬地来一句:“道友好”,“你辛苦了”,“吃了么?”云云。 各宗派山也下了,妖也打了,但是这异象四起,跟雨后春笋似的,这冒一个,那冒一个。 杀不尽,斩不完。甚至皇宫也不免被其所扰,好几个殿都在重修。 人君只好再派人,去请四位真人入皇宫共议对策,这场会议探讨了两天,最后人君拍板:还是把你们祖师爷找出来吧,毕竟他可是货真价实的仙人。 于是在坊间张贴皇榜,要在这贤人庄办一场点兵点将,一则昭告天下,三大宗门将与皇家联手,共同追寻昆仑祖师踪迹,二则让金陵国百姓放心,皇家与众民同在,三则是若有好苗子,便也拉进寻仙队来,当苦力(划掉),入皇家。 是以让二皇子云澈亲临坐镇,既显皇家重视,亦凭其皇室身份协调各方。 为表决心,更是从幽天宗中将“帝辰剑”请出,引得众官员连连摆手劝阻。 “使不得啊,‘帝辰’是昊王一统江山时的佩剑,乃是镇国之剑,关乎国之气运,岂可轻动?” 人君闻言,却是哈哈一笑,“我父用它统一盛世,铸就万里江山。现在我用它斩除这世间邪灵,护佑苍生安宁,有何不可?若只束之高阁,与凡铁何异?” 第2章 别时难相见欢之二 天边刚亮鱼肚白,楚倾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清点行囊,挂了个停业的牌子,转身汇入街市。 在张叔的早餐摊子上等着拿油条,瞥见店里挂的幅画像,画中人乃是慈眉善目身披霞光宝相庄严一片慈和,随口问道:“张叔,你这挂的是谁?” 张叔往身后一看,笑道:“这你都不认识?这是昆仑道长,俗话说‘家有仙人坐,邪祟莫进来’!” “哦,”楚倾看着油锅里翻滚的金黄酥脆,又问:“您认识他?” 张叔连连摆手,“噎不敢乱说!我哪能认识仙人啊!这都是民间传的画像,这不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么,挂个画像,这样仙人路过时能多少知道我虔诚,照顾照顾我!”说着将油条装在袋中递给楚倾,“好了,拿着!” 楚倾把钱往篮子里一扔,张叔乐了,“哟,你一给钱我就知道你又要出门了,这次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家大毛那玩具都玩腻了,正打算去你店里买几个呢。” “以前的都不用给了,我得出趟远门,有段时间回不来,”楚倾把油条放嘴里咬了一口,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突然上扬:“也有可能不用回来了。” 张叔面露难色,“啊?钱哪能不给啊?”说着就要将钱篮子往他手里递,“去哪啊,那我家大毛生病了咋办?” “没办法了,找别人看看吧!”楚倾没有接,转身便走,“走了啊!” “行吧小子,一路平安啊!”张叔不舍地挥了挥满是油渍的手。 经包子铺,过延寿坊,跨乡间小道,走绿林山涧。秋日阳光明媚舒适,沿路翠绿青葱与红叶相伴。日头西斜,眼瞅着天就要暗了,楚倾也没休息,心想着一口气走到那皇榜上所说的幽州去。 左手边是道小树林,树不是很高,围着一片池塘而立。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不久刚下了雨,这条小路更是泥泞难行。走着走着,突然一个声音叫道:“窝实的毫产啊……窝实的毫产啊……” 那声音凄厉万分,像是被阉了数十年的咸菜剌了嗓子似的。 楚倾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赶路。 那声音见不灵,怒道:“喂!泥没听见窝索话?” 楚倾眼睛都不抬,道:“你死得惨关我什么事?” 听罢,那声音便漠然了,许久没有再说话。 楚倾正飞身跃过一个小水坑,“唰——”一张凄惨的诡异脸庞突然从天而降与他相对,那面上翻着白眼,正阴森森地看着他,一条二丈长的舌头直直地耷拉到地。 “窝实的毫产啊……”只听凄惨的声音正是自那空洞的喉咙中传来,楚倾见其嘴巴无法闭合,观察片刻,发现原来是舌头无法缩回口中,因此咬字不清。 与那脸对视了三秒,楚倾倏地拽着舌头,一把把他从树上拽了下来,没好气道:“你挡我路了!”兀自前行,那身影却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对楚倾道:“泥肿么部爬我?” 楚倾瞥了一眼,见那长长的舌头仍耷拉在地上,有点好奇他能不能给自己绊一跤,“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那身影一怔,手臂伸到最直,将舌头拉长,“台长,辣部直。” 相传在因为天下尚未平定之时,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有人便道与其被敌军一刀刺死,不如自行了结。然而家徒四壁,穷到连条能悬梁的完整布匹都找不到,绝望之下,只得寻棵树,将自己的舌头一圈一圈绕在树干上,直至气息断绝,窒息而亡。其怨念不散,遂成此妖。 只是民间传说,究竟它们何时现世,又如何滋生,无从考究。 但是在树上撞死也比把舌头拉出来强啊?所以说可能妖灵的脑子不太灵。 那长舌怪虽然舌头捋不直,但是交流的心极其旺盛,契而不舍地在楚倾身后追问:“泥为神么部爬我?” “停!”楚倾转过身,抬起手臂挡在它身前,忍无可忍道:“你会游泳吧?” “神么?啊——”那长舌怪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楚倾当成球一脚踢出数丈远,倒葱般插进池塘里,露出半片雪白的屁/股。 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三天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皇榜所述之地—贤人庄。 庄内熙熙攘攘,不像是刚建起来的。这庄子位于国都——幽州,此庄离宫门不到二十里,青瓦旧檐,却挂着鲜艳的新宫灯,应该是旧村落被皇家给征用了,改名为“贤人庄”。 楚倾踏入那闹市,随手拉住了一个在门口招揽生意的伙计,问道:“皇榜上说的就是这儿了吧?” 那小厮抬眼,见他穿着简陋,一身粗布麻衣,腰间别了根枯树枝,肩头上还盘了只白猫,属实有点随意了。但此刻入庄的,应该都是奔着同一件事来的,便也不敢怠慢,恭敬道:“没错了客官,您应该也是为了比武点将来的吧?这几天庄上所有店铺皆享官补,价格对半,尽管住!” 楚倾扫了眼牌匾,“汇丰楼”,道:“行,住哪都一样。” 小二忙招呼:“贵客一位~”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微微倾身,那猫便从肩头跃到了椅子上。楚倾从包裹里取出一白色瓷碗,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倒满,放到白猫脚边。 小二走过来道:“客官,后厨有些肉屑,要不要给您这猫拿点儿?” “不用了,”楚倾伸手拍了下白猫的脑瓜子,道:“这小玩意挑食得很。你顺便准备间客房,我这两天就住这儿了。” “得嘞!”小二不怠慢,忙转身离去,不多会,一手将菜放到桌上,一手将手中的钥匙递给楚倾,“您拿好,二楼左厢房,我这就给您端其他菜去。” 叫了一桌菜肴,楚倾也不动筷,手支着腮往窗外望。 街上人流攒动,吆喝声谈笑声热闹非凡,不时还有几个切磋武艺的,他却不看,只望着那悠悠黑夜,仿佛目光能凿穿瓦片,恨不得飞出二十里开外。 随即嘴角竟扬起一抹笑来。这两天怕是把半辈子的笑都补回来了。 西边微光即将消失,暮色四合,楚倾也吃饱了,酒楼内随来随走间,夹杂着“久仰大名”“道友”等字眼。又喝光了壶茶水,他一手把猫揽入怀中,另一手将水碗塞进包里,便迈步上楼去了。 人虽躺在床上,睡意是一丝没有的,双臂相叠枕在头下,两只脚随便一搭,左脚脚尖还有节奏地点着拍子,也不知道乐呵着啥。 “喵呜”一声,只见那白猫此刻正站在窗台,歪着头看他,两眸子在黑暗中透着亮。 楚倾看都没看,便道:“去吧。” 闻言,那白猫立刻纵身一跳,跳到房檐,跳到街上,三跳两跳就模糊的只剩道白影了。楚倾也不惊讶,合上眼,嘴角还噙着笑,就这么迷糊着睡去了。 “杀人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只听窗外嘈杂,尖叫声,脚步声,疑问声,声声不绝。 楚倾睁开眼,腹部传来温热,那白猫已然归来,正蜷在他肚子上睡得香甜。双手轻轻一捧,将其捧到床上。楚倾走到窗边探出身去,只见楼下熙熙攘攘,人流都朝着同一方向涌去,脸上或惊讶或恐惧,半点儿不见黑夜的肃静。 望了眼床上,那白猫正在酣睡,他便翻身出了窗,点檐疾走,快速赶到人流聚集之处。 因着站在房檐上,楚倾很快看到那青石地上仰面躺着一个人,衣着华丽且浮夸,锦袍外衣大敞,胸前此时已被鲜血浸透。细看,原是心已被掏去,从前胸穿透到背,只剩一洞,还在汩汩冒血。 死状惨烈,众人皆不敢靠前,离着尸体有四五丈处观望,胆大的伸着头,胆小的捂着眼。 正想飞身下去查看,余光却瞥到一抹黑影自街角暗处跳上枝干,融入夜中。他思忖了几秒,便悄然跟了上去。 那身影步若鬼魅,身形轻盈,三纵两跃便已飞出数里。 楚倾如影随形,跟了数十里,抬头一看,却是追到了宫墙之下。 他心中暗道“不好”,急忙跳上宫墙,四下搜索,发现那黑影落在个飘窗前,借着屋内的灯光,微微看出此人个子矮的出奇。 “萝卜成精?” 还没等楚倾想这东西是何物,那黑影身形一顿,竟忽地消失了。 再仔细搜索,原来不是消失,墙上出现了一对眼睛,尺寸却是普通人的数倍大,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惹眼。那双巨眼眨了几下,便隐进了墙壁之中。 等了片刻,未见那巨眼再次出现,楚倾轻声落于窗外,用手在窗纸上拧出一洞,往屋内探去。见那巨眼在墙壁上缓缓挪动,自房顶一路挪到了与窗户相对的墙面上,最后似是找到满意的好地方,两眼一闭不再动了。 若不是一直盯着,匆匆往墙上扫一眼,定是发现不了那墙上生出对眼睛。 楚倾未敢轻举妄动,盘着腿在屋檐上纠结,对付眼睛怪,是用辣椒水还是胡椒粉? 半晌,那巨眼没有动静,走廊却传来了动静,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一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窗上的剪影微微欠身,随即响起宫娥们离去的脚步声。 接着,一双骨节如竹的手将门推开,未见青靴,先闻环佩玎珰。 楚倾便又顺着那洞朝屋里瞄去,看清来者,他瞳孔骤然缩紧,随即想到屋内危险,手忙脚乱的便要破窗而入。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剑风,幸好他的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就地翻身朝前滚去。 “当!”原先坐着的地方径直插了一把剑,顺着剑往上看,那剑主身着绣金松蓝长袍,正紧抿双唇,瞪着楚倾问:“你是何人?胆敢窥伺殿下寝宫?” 这不巧了么,坐在窗户前面抠了个洞往里看,活像一个采花大盗。 楚倾连忙道:“我不…” 没听他狡辩,那人已将剑从瓦片中拔出,又朝楚倾刺来。 楚倾自知理亏,便没有还手,只左闪右避,中间再为自己辩解几句。 “我是好人!”“好人扒窗?” “你听我说!”“打了再说!” “别戳我啊!” 那人剑虽快,但楚倾身形更快,剑锋除了刺掉了宫墙上几层漆,连个衣衫都没碰着,房檐上顿时“丁零当啷”。 “渊亭?”许是扰民了,毕竟他们这动静想听不到有点困难。脆亮的呼唤自屋内传来,没等回答便推开了半截窗。 沈渊亭急忙扭头喊道:“殿下别开窗…” 话音未落,一张神清骨秀的脸探出窗来,那人目光先是落到沈渊亭身上,又移到楚倾这边,视线定了几秒,沉静道:“你是?” 楚倾只觉数道惊雷自心中劈开,劈得他眼前发黑,双耳轰鸣,心口有猛兽乱撞。 灯光明明是自那人身后泼来,本应将面容吞没在阴影里,但这张脸在楚倾的眼底却格外清晰。 还在发愣,一道幽蓝光陡然伸到楚倾眼前,原来是沈渊亭已飞身到窗边,警戒地抬剑,“殿下问你呢,再不说话我抹了你脖子!” 殿下轻按着沈渊亭的手臂将剑压了下去,“人都哭了,先问清楚。” 闻言,楚倾摸向自己的脸,竟将手抹湿了。 沈渊亭手腕一抖,收剑入鞘,不屑道:“嗤!不是被吓的吧?说吧,鬼鬼祟祟扒殿下窗户干嘛?” 被这句话惊醒,楚倾猛地推开那半扇未开的窗户,翻身跃进室内,目光扫向那巨眼隐匿的墙壁。 “没了!”他心中一惊。 “放肆!”沈渊亭伸手去拦却抓了个空,只好也跟着跃入,一拍楚倾肩膀,“你在干什么?殿下寝室也闯?” 东西跑了,这更说不清了。看起来真的很像未遂的采花大盗哎! 楚倾把沈渊亭的手轻轻推开,顺势转身,目光正撞上沈渊亭身后那位贵气万分,俊秀非常的身影。他有些紧张和尴尬,忙不迭地低下头,一遍遍抚平粗布衣上翘起的褶皱,这才低声道:“公子……” 殿下凤眸凛然,眉头微皱,轻声道:“你还未言明,此番擅闯前来,所为何事? 楚倾怔怔望着那双眼睛,心头委屈又涌了上来。酝酿良久,才后退一步,抱拳躬身道:“在下楚倾,深夜唐突,惊扰公子了!” 第3章 比武台点兵点将之一 殿下审视楚倾片刻,随即冷笑道,“不唐突,但如果你不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渊亭的剑可能会唐突。” 沈渊亭应声迫近,将剑架在楚倾的脖子上,“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二皇子的寝宫?无事擅闯,我现在就能砍了你!” 楚倾的目光跃过沈渊亭,怔怔地落于其身后的殿下身上。那双眸子,他曾于梦中描摹千遍万回,无一不是笑意流转,温润生辉。可眼前这一双,虽也弯着相同的弧度,却令他感到万分陌生。 “我擦,你别哭啊!哎呦我去,我还没下手呢!我可没欺负你啊!”沈渊亭急忙收剑,手忙脚乱地跳起了舞,怕是没想到一个闯皇宫的刺客竟被自己的剑吓了个梨花带雨! 楚倾忽地撩袍往地上随意一坐,不等另外两人惊讶,兀自闭上眼睛,唇抿成倔强的直线,胸膛剧烈起伏喘着粗气,宛若只鼓成圆球的河豚,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半柱香后,沈渊亭看不下去了,指着盘坐在地下的人对殿下道:“殿下……这……可能是个傻子,我叫人抬出……” 话音未落,只见楚倾“腾”地站了起来,眼圈微红,胡乱地用衣袖擦了擦,道:“贤人庄出了命案,我是追着一个身影来的,真不好意思,不知道是殿下的寝宫。” 语气很诚恳,就是“不好意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云澈闻言,眉头微皱便要起身,“贤人庄?” 沈渊亭伸手去拉,道:“殿下,整个金陵国都不太平,您还是不要亲自去,我带人前去就行了。” 云澈摇摇头,神色看不出半分波澜,语气却有着淡淡的无奈:“明日点将台,父皇已将所有事宜全权交给我,若是出了此事我不出面,怕要影响了……” 还没说完,皇宫内传来了一声声喊叫:“又着火了!这次是云台馆!” “快来救火!水呢?” “哎呀前几次都是乾元殿起火,水桶都堆在那边呢” “那还愣着干嘛,你,你还有你去取水桶,剩下的先过去!” 刹那间,寂静的宫苑陷入一片忙乱。脚步声、呼喊声、器具碰撞声交织成一片。 沈渊亭叹了口气,无奈道:“殿下……这……” 云澈扶额,“你先跟着去救火吧,让卫浩到贤人庄查探,告诉他皇宫之事结束我便与他会合。”侧身看到楚倾还在一旁站着,“这位兄台,我该如何称呼你?现在有些乱,不如让内侍先安排你到别院休息?” 楚倾的目光在云澈的脸上停留良久,挣扎片刻后缓缓道:“公子唤我楚倾便好,”信手一指沈渊亭,“我同他去救火。” 云澈思忖片刻,道:“也好,待火势平息,请你带路。” 出了门,楚倾一言不发地低头走在后面,听着沈渊亭絮絮叨叨:“哎呀,真不是我吓你,你说说你,深夜扒殿下窗户还硬闯?这对么?” “不过你既然能穿过宫内侍卫,想必是有两下子?为点兵点将来的吧?” “你怎么不说话啊?真被我吓着了?我道歉,但是我不服,因为是你有错在先。” “不过你心是好的,对了,你说你是追着一个身影来的?那身影呢?” “一会救火的时候机灵点儿,皇宫这火势起的怪,时不时就要烧一烧,所以定是邪灵作祟,你要打不过就跑知不知道?” “哎!说话啊?” “公子一直都是这样么?”楚倾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沈渊亭脚步猛地一顿,转身狐疑地看着他,“啊?你刚才嘀咕啥?” 楚倾低着头,陡然提高了一个声调,“你们二皇子殿下从来便是这般性格么?” 沈渊亭不解,“什么这般那般的,殿下跟从前没什么不一样啊。怎么你也来过我们幽天宗?”俯下身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银发碧眸,没印象啊!“我自小便跟着殿下,我还不了解他么!好了好了,快去救火,还要去贤人庄,事情超多的好不好!” 被沈渊亭推着在宫院里七扭八转,不远处,有一方位正冒出滚滚黑烟,后背忽地一轻,沈渊亭已催动内力,纵身跃上宫檐,几个起落便如鹰隼般朝着火场方向掠去。楚倾也不耽搁,足尖轻点地面,紧随其后。 火场之前,宫女太监们虽然乱作一团,提着水桶奔走呼号,但是有一种莫名的……熟练感?沈渊亭落地后便高声呼喝,指挥众人重整秩序。只可惜这边刚灭,那边又起,似是故意跟他们闹着玩。 沈渊亭咬牙切齿,拔剑而出指向馆内,怒发冲冠道:“又是你?玩火尿炕知不知道?” 话音未落,跃动的火焰倏地分开,一道身影竟从中猛地窜出,二话不说,拔腿便跑!楚倾定睛看去,那身影通体被炽烈的火焰包裹,完全辨不清面目身形,活脱脱像个硕大的火球,正没头没脑地在宫人间左冲右突。所过之处,热浪逼人,宫人纷纷尖叫避让,更添混乱。 只见一个火球在前方疯狂逃窜,后面紧跟着一个边狂奔边气急败坏怒骂的沈渊亭,“噗哈哈哈哈哈……”楚倾被这场景逗乐,一扫刚才的阴霾。 沈渊亭抽空捡了个石头扔向坐在房檐上的楚倾,“你笑屁啊!有本事跟我收了它,没本事就去提桶救火!别作壁上观了!” 楚倾偏头躲过,边乐边纵身跃下,衣袂翻飞间,足尖连环踢出,精准地将宫人手中水桶踢向那团火球。 沈渊亭正与火球缠斗,烈焰逼人难以近身,每次抽回长剑,剑柄都传来灼人的热浪。他正思忖下一步,忽然耳边“嗖嗖嗖”数道风声,几只水桶贴着他疾飞而过。 那火球起初还挥臂格挡,水桶应声炸裂,顿时浇熄了他手臂上的火焰,后面便学乖了,转而闪避,不再硬接。没想到刚一抬头,火焰都吓得恍惚了半分,只见数百个水桶如飞蝗般铺天盖地砸来,劈头盖脸,无处可躲,“噼里啪啦”,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周身火焰瞬间熄灭,露出焦黑扭曲的真身。 “啊——!”宫人们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那竟是一具通体焦黑猩红的妖灵,血红色的肌肉裸露在外,与大片烧焦的漆黑皮肤交织,仿佛是被烈火焚身后,又亲手将焦壳一块块撕扯下来,留下这血肉模糊的模样。 真身暴露,妖灵也不耽搁,脚下发力扭身便逃。沈渊亭提剑急追,却眼见它鬼魅般倏地钻入一口井中,瞬息不见了踪影。 “又让这厮跑了!”沈渊亭气得狠狠一跺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又得修殿!!!” 丑时刚过,宫门却在这深夜大开,一马一轿从内驶出,楚倾扬鞭在前,沈渊亭驾车随后。 到了贤人庄,此时庄内已灯火处处,行人议论纷纷面露惊恐。沈渊亭手腕一抖轻拉马绳,冲街边正在议论的几人问道:“可有异事?” 有行人立马认出了沈渊亭,忙抬手指向一方位,手指和声音都带着微微颤/抖;“那边…那边有人死了…卫浩将军刚…”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驾”,马车已驶出几丈远。 楚倾发现原本聚集的人群已被官兵驱散,兵士们整齐抱拳,让出条通路。三人行至最前方,沈渊亭率先向一位将领行礼:“卫浩将军。” 被称为卫浩的男子看着年龄不大,长发一丝不苟的高束成马尾,皮肤是带着风沙质感的暖色,唇角有一道不明显的伤疤。见到来人,立刻还礼,神色恭敬:“殿下,沈侍卫。” 云澈微微颔首,看向地面上死状惨烈的尸身,道:“这是第几具了?” 卫浩道:“幽州内数月以来已有数具被妖灵残害的尸身,但…这么狠的还是第一个。” “楚倾?”云澈侧首唤道。 “我在。”楚倾应声步至云澈身侧,将先前如何听闻异响、追踪黑影至殿外,以及那巨大妖眼如何隐入墙壁的经过,清晰详尽地向众人道来。 话语间不时瞄着云澈的神态,但见其面无表情的听着,依旧是那般冷峻无波。 语闭,沈渊亭急道:“殿下,太危险了!” 卫浩道:“我稍后便调遣精锐,加强殿下寝宫的守卫。”他目光扫过地上尸身,继续禀报,“刚才已派人查请死者身份,他乃奎华楼当今的榜首,诨名‘雪鹤郎’,善玉箫、唱曲也一绝。此地乃进宫必经之路,许多达官显贵路过时,常会顺道慕名而来,听他一曲。” 云澈负手而立,淡淡道:“可曾去奎华楼打探?” 卫浩道:“问过了,这雪鹤郎没听说有什么仇家,干这一行,还能做到榜首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最懂得怎么察言观色和讨好。” 一旁的楚倾忽然伸手指向尸身,插话道:“这衣裳撕扯得这样敞开,会不会是谋财?你们刚才不是说他是玉箫王么?应该挺有钱的吧?” 沈渊亭以拳抵唇,轻咳一声道:“也不是没可能。” 卫浩道:“钱袋并没有丢失,我们也并未翻出太多银两,貌似只是将外衣撕开。”他抬头看了看时辰,对云澈道:“殿下,东方已露白,您还要主持点将台事宜,莫要劳累了,这件事也交由我来办吧。” “也好,”云澈道:“只是卫将军你回宫复命,这数年来又为京中接连发生的怪事奔波,实在辛苦…” 话音未落,卫浩急忙躬身行礼,“为殿下效力实乃我荣幸,况且亦有沈侍卫从旁协力,殿下不必忧心。” 众人慢慢散开,楚倾瞧准时机闪身到云澈身旁,“公子你要去哪?我方才追那妖异追了整宿,它若记仇,回头来找我灭口可如何是好?我害怕…” 说着还拽了拽云澈的衣角。 云澈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拂开,道:“今日多亏你了。若想要什么赏赐,可向渊亭开口。至于其他,恕我无能为力。” 沈渊亭迎了上来,对云澈道:“殿下,可是要回宫?” 云澈转身道:“不了,去奎华楼,辰时在点将台汇合。”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楚倾却仍然愣在原地,鼻头微酸。 第4章 比武台点兵点将之二 天光大亮,贤人庄,汉白玉叠砌的点将台浮刻云纹。 台下人潮如沸,台上剑光割裂晨雾,还未到时间,已有心急的武者在此比武试剑,引得台下阵阵喝彩。 楚倾住进了贤人庄最负盛名最豪华的奎华楼。昨日他在汇丰楼的客房里转了百来圈,一边转一边思忖,一个时辰后下了决心,拖着行李抱着猫,在柜台拍了十锭银子,要来了这间与云澈雅室相对的上好厢房。 可惜他并未好好享受,入住时天色已微微亮,迅速唤来小二备水,匆匆梳洗沐浴。从随行的包裹中取出那碧色长袍换上,对着镜台将银白长发高高盘起,系一发绳固牢。长袖轻挽几折,露出袖口精致的银丝边流云纹,腰间束一条宽边襟带,将枯木枝——他将其唤作风声木——随便往里一杵。 侧耳细听,感觉到对面房中传来声音,他“蹭”地窜起来,抱起白猫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将右耳贴在门板上。极乐在睡梦中感觉自己飞出去了,极其不满地“喵呜”直叫。 半晌,察觉到对面有打开门轴的动作,他急忙拉开自己的房门,恰巧撞上那刚刚步出房门的富贵公子。 只见云澈身着朱砂红的广袖锦袍,襟口滚着华贵的赤金蔓草纹,颇有皇家风范。腰间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底下缀着长长的墨色流苏,濯濯如春风柳。 楚倾看着云澈怔住。 云澈亦如是,片刻后微微蹙眉,问:“楚兄今日打扮的妙,但是为何在此?” 楚倾回过神,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我……特来点将台观礼,如果有幸切磋,备感荣幸。” 云澈微微颔首,不再理他。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楼,楚倾见云澈被护卫簇拥,便老实地跟在身后数十步开外。到了点将台,云澈步履从容迈上石阶,端坐于高台正中的悬堂主位。 楚倾则抱着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台下的人潮。 沈渊亭见云澈坐定,便向远处示意。不多时,沉闷的鼓声“咚咚咚”,瞬间压过所有的鼎沸。 “演武开始!”沈渊亭稍注内力,使自己的声音足够响亮。 鼓声未消,一庞大的身影推开众人向台上走来,此壮汉身高九尺有余,未着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和健硕肌肉,往那立正犹如土山。未配武器,只双拳紧握猛然对撞,伫立在台中间等人来战。 人群前端倏地飞出一秋香色苎麻深衣翩翩君子,手执佩剑,微微欠身道:“请赐教。”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剑光一闪直刺壮汉面门,那壮汉身形看似笨重,侧身却灵活,一躲便避开要害,古铜色皮肤与剑刃相擦,爆出一溜火星。 大汉伸出右拳打向剑客胸口,剑客急忙闪身让过,身形如电,几个起落就跑到了点将台一角。眼波一转计上心来,他先是脚尖在地上用力,贴身逼近,挥剑便削,大汉脚步一错,他便借机扣住大汉的肩膀,膝盖猛地撞向其腹部。 “呃……”膝盖击中大汉腹部的时候只觉撞上了一块铁板,大汉并未吃痛,反倒是他自己疼得要死,急忙弯腰按住膝盖骨。 大汉在不远处露出得意的神情。 吃了瘪,那剑客咬紧牙关,缓缓直起腰,剑尖指向大汉,道:“再来!” 话毕,那剑客纵身跃起,手腕急转下劈,剑尖朝着大汉胸腔而去,壮汉却咧嘴一笑,抬起铁臂准备硬抗。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惊呼:“他这胳膊是不想要了么?” 出乎意料的是,剑臂相撞,未出现预料中的血肉横飞,那大汉竟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了这一剑。不仅如此,他反手握住剑刃,猛力一扯,长剑便以易主,随即他另一臂陡然蓄力,裹着劲风出击,正中那剑客的胸膛。 只听一声闷响,那剑客便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跌落台下。一群与剑客同样穿着的人急忙将其扶起,大汉顺手将剑抛还,抱拳道:“承让!” 等大汉转身,眼前已然站立一位深青色锦袍男子,大汉微微蹙眉道:“朱天宗?” 那男子行礼道:“正是。” 大汉听闻便也不客气,握紧双拳朝他而去,体型庞大把台面踩的“邦邦”直响。 男子手中长剑寒光闪烁,亦朝着大汉而去,衣袂翻飞,劈、砍、砸、刺,每一挥都带着狠劲。 只可惜那大汉仿若坚石,剑锋并不能从他手中淘到好处。 沉如山岳,奔若惊雷。 不消片刻,持剑男子被一记猛拳震得气血翻腾,踉跄着跌下了台。 “哈哈哈哈哈…承让!”那大汉连赢两局,不免骄傲起来,发出浑厚的笑声。 台下呵好声扬起,夹杂着不少议论声。 “哎看见没,刚才那是朱天宗的弟子吧?这几个回合就被打下台了?” “啧啧,那朱天宗不是号称非富家弟子不收,门槛高的很么?” 旁边一人听到他们聊天,也凑过来,语气带着戏谑,“你们就认识朱天宗?刚第一个被夺剑打飞那个,看见那穿着没,那可是玄天宗的!” 另外两人微微一怔,随即发出大笑,“哈哈哈,玄天宗太低调了,都快忘了还有它!平日里这三大宗门招收弟子,总把自家修炼说的千难万险苦不堪言,仿佛选中的都是佼佼者,要是都这水平,那岂不是笑掉大牙。” 躲在他们身后的便是玄天宗的陆献南,道宗人因修炼,五感本就比普通人强,这几句讥笑声一字不差的飞进他耳朵里。不消片刻那大汉又将数位挑战者击败,他不禁握紧佩剑正欲上台,却又忌惮对面的同宗。正在纠结,只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掠过众人头顶,那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背上斜跨一把木剑,落地无声。 少年反手抽出木剑,气流微动带起额前几缕碎发。大汉不屑地看了他一看,轻蔑道:“小孩儿,你也要打?你没看见刚才多少位比你高壮的都被我锤下台去了?连两宗门的都不是我对手!” 少年一语不发,剑出如风目标明确,直朝着大汉腹部而去。 大汉压根没把这少年放在眼里,发出声嗤笑:“孩子,你不会以为我这一身横功夫会怕你一根木头吧?”当即故技重施,将内里运于腹部,准备迎接这可笑的木剑,同时抬手便是一拳挥出。 少年却灵活偏转,躲过那拳头,平平无奇的木尖精准无比地戳进大汉的肚挤眼! “哎呦!!”一股钻心的剧痛带着瘙痒自腹部直冲大汉天灵盖,他惨叫一声,挥出的拳头顿时变得软绵绵无力。 见此情景,少年手腕翻转,木剑在那肚挤眼上转了半圈! “他娘的!”大汉咒骂着后退一步,双手颤巍巍地捂住自己脆弱的肚挤眼,两腿发抖跌坐在地上,抬头怒喊:“戳人肚脐眼算什么好汉??!” 那少年此刻算是有了表情,得意地抬起木剑,随手往腰间一插,朗声道:“非也!赢了才算好汉!” 那大汉还在骂,沈渊亭急忙派人将他抬到台下,并宣布演武继续。 少年看着年龄不大,功夫也看不出半分招式,却总能以巧取胜,看到光上身的就杵肚挤眼,胳肢窝,看到拿着剑的便往人家手腕上捅,十分有力道,十分……不要脸。 陆献南嘴唇紧抿,正准备上台,头顶又是一道身影疾掠而过,心中顿时无名火起:“艹!怎么老有人截胡!决心很难下的好不好!” 紫衣女子身姿轻盈如羽,飘落台间,右手握一条玄色长鞭。这一身暗紫色的衣服与她年轻的面容十分不融洽,显得有些……突兀? 接着她手腕轻轻抖开软鞭,那鞭陡然绷直。下一秒足尖点地,身影如离弦之箭袭向少年。 少年微微一怔,迅速取出木剑格挡,“锵”一声,鞭木相交竟还爆出些火星。 那女子面沉如水,不见半分波动,右腿作势要踢,少年急忙抽剑向自己右方急退。不料那微抬的右腿倏然屈膝下沉,左腿用力贴地扫出,一记凌厉的扫堂腿攻向少年。 少年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扫中脚踝,“哎呦”一声摔了个屁墩儿。他还没反应过来,黑色闪电已如鬼魅般袭来,他急忙往后一躺,那长鞭带着疾风从他眼前掠过,把他吓成了斗鸡眼。 女子毫不留情,手腕回旋,玄鞭调转方向又朝少年袭去,少年急忙把木剑往旁边一扔,手、脚、臀并用往台边挪,对着悬堂上大喊:“我认输!快让她停下!” 但那玄鞭已然来不及收回,对着少年的脖子甩去,千钧一发之际,台下有人踏地而起,将手中的剑甩去,正好挡住这一击。 少年这才长吁口气,拍拍裤子站起身,双手往身后一背,吹着口哨溜达着下台了。 紫衣女子手腕回收,玄鞭如活物般缠到她的小臂之上。 台下有人逗笑道:“小娃子,输给个姑娘家嘞!羞不羞?” 少年秀气的眼睛瞬间瞪的溜圆,手叉腰,理直气壮地道:“非也!输给厉害的姑娘有何羞!” 刚才解围的男子顺势落在台上,略微欠身作揖道:“朱天宗寂无悔,请教姑娘。”话毕,并未因对方是女子而放水。剑尖陡然化作寒星,五指紧扣剑柄,剑光裹着他形成银圈。 女子急忙将鞭甩开,那玄鞭如黑蛇般直冲而去,绕剑风数周,正欲合拢,寂无悔右脚一蹬,向天而去,腰微微用力翻身朝下,右手执剑刺入那玄鞭围成的蛇圈中,手腕顺时针一转,竟将那玄鞭缠于剑上。 再次翻身立于台上,再一用力,那鞭瞬间被拉得径直。 女子也不慌,绷着劲与寂无悔比力气。半晌,丝丝热汗顺着女子额头滑落。 跟女子比力气真是不应该,寂无悔看准机会一抬手,那鞭从女子手中脱出落到他手中,将玄鞭缓缓缠绕了数圈,轻轻走到女子面前,双手递给她。 那女子却不接,挥拳扫向寂无悔下颚角。 寂无悔抽身而退,错开数步远后微微蹙眉:“你还要打?” 女子点了点头。 于是寂无悔将手中玄鞭抛给她,自己则执剑而立,等着对方调整好状态。 玄鞭重新回到女子手中,打在地上“啪啪”作响,寂无悔抬剑而挡,两人又过数招。最后他剑尖挑起缠上玄鞭,施力往上抬,那鞭竟然朝着自己主人而去。 紫衣女子急忙偏头,玄鞭在她肩膀留了一击,她正要策鞭再打,抬眼却见寂无悔已飞身掠到她身前几寸,剑光一闪,剑尖在她颈上定住。 寂无悔急忙收剑入鞘,拱手道:“得罪了!” 愣了愣神,女子将玄鞭重新缠上手臂,未发一言,缓缓下台。 “哎呦这也是朱天宗的吧?看着比前几个厉害点儿。”台下一人指着寂无悔对旁边的同伴说道。 “咔嚓…可不是嘛,”旁边那人正悠闲地嗑着瓜子,从嘴中撇出两片瓜子壳,“朱天宗的少宗主寂无悔。听说有时下山除妖,还会顺道给沿途村民发些粮食。” 先前那人嗤笑一声,“呵,他们宗里那般大的开销,修那么气派的殿宇,钱从哪儿来?不都是靠那些富家子弟捧着金山银山送进去的‘通行证’?” “嗐,你当养活一个宗门是容易事?”嗑瓜子的看客似乎知晓些内情,“更别提这朱天宗前身还是由两宗合并的,里里外外多少张嘴呢。”他说着,朝高处悬堂之上的沈渊亭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你瞧瞧人家幽天宗,直接抱紧了皇家大腿,这才叫真正的聪明路子!” 已经申请签约正在等ing……有存稿但无法日更,如果有读者看到的话麻烦担待……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比武台点兵点将之二 第5章 玄戒现世引祸端之一 楚倾左右望了望,见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却无人登台,他便抱着白猫极乐溜达着来到台上。 起码得表现表现,最好再争取下进皇家的机会。 极乐正慵懒地张开嘴,哈欠还未打出,便被楚倾随手往台角一抛。落地后白毛炸开冲楚倾呲牙,然后幽幽跃上东南的柱子上,如果不是偶有尾尖轻晃,还以为立了尊白猫雕像。 寂无悔没多言,看见楚倾立定,行了个礼,挥剑便砍,剑出如风,楚倾踮脚闪身,左手一抬蓄力击中寂无悔拿剑的手腕。 寂无悔感到一阵吃力,于是拿剑的手又紧了几分,腰腹猛然扭转,劲风撩起衣袂,剑光冲楚倾腰部刺去。 “叮”地一声,剑尖刺到一硬物。 “得手了!”寂无悔心中暗道。 台下一片哗然,这台上是要见血了! 却只见楚倾眉峰都未动,低头看向寂无悔,问道:“你也打算戳肚挤眼?” 寂无悔收回剑,退后半步往他腰间瞥去,原来方才出剑刺中的是根枯树枝。他抬手指问:“你腰上别根树枝干嘛?” 楚倾答:“当拐棍儿。” 寂无悔脸上一阵抽搐,紧接着两手自袖中摸索,接着“唰唰”甩出一张符,那符咒就像是长了眼睛,直直的粘在了楚倾的右肩,乃是朱天宗的“五雷符”。 昆仑祖师当年开坛布教,留下三个传承,一是剑道,爬上昆仑之巅后首先学习的便为御剑。二是丹药,三则是这五雷符。只可惜,没几年昆仑仙人便杳无踪迹,后面两个大多弟子不得要领,传承下来的甚少。目前所知的,只有玄天宗的凌休道长和朱天宗的茱萸真人还在分别精研丹药和符咒之术。 而寂无悔,正是茱萸真人的儿子。 寂无悔刚要上前劝楚倾投降,只见楚倾低头看了看那符咒,接着顺手扯了下来,团成个团不知道扔哪去了。 寂无悔脸上抽搐得更厉害了!他忙出袖中又抖出张符飞了过去,这回毫不客气,牵动雷符,台上顿时数道雷光闪动。他自己也有些惊讶,没想到母亲的五雷符威力又上升了这么大。 紧接着雷光散去,却见楚倾早已闪到擂台角落,好整以暇地看着寂无悔,接着右手陡然一甩。寂无悔还没看清是什么,拿剑的手顿时发出刺痛,刚才手腕已收重创,此时更是握不住剑,“当啷”一声,剑掉到地上。 一只白色飞羽深深刺进手背之中,正中他手部经脉,他怒吼:“比武比的好好的,怎么还飞暗器??” 楚倾白眼一翻,“我修的暗器道,你们这群人剑用的太差,我看不下去了!” “你!” 这人不知为何竟然能无视五雷符,寂无悔越想越奇怪。手拿不起剑,当即提掌运气准备硬上。一只手稳稳负上蓄力的拳锋,耳畔响起道声音来:“道友,你这只手,眼下可不适合再动武了。” 寂无悔抬眼看去,瞧这衣着,应该是玄天宗的,不等他发问,那人便自报家门,“我是玄天宗的陆献南,以此药外敷,可暂缓痛楚。咱两非同宗但同源,因此就不收你钱了!” 说着便将一瓷药瓶轻轻放在他的手中。 “陆献南!可算找到你了!”只见台下一男子手脚并用便要往台上爬。 陆献南边拔剑边对楚倾道:“快打快打!打完我好跑!”话音刚落,剑尖已探至楚倾喉部三寸,楚倾反应也不慢,倏地仰面折腰,那剑贴着鼻尖掠过,凌厉的剑气吹起他额前几缕碎发,他足尖急点地面,身形飘然后退。 陆献南陡然转换剑势,不再直刺,或砍或劈。 楚倾脚步轻灵,或闪或避。 瞄着陆献南换气的空档,楚倾旋身躲过来剑,准备故技重施,手中甩出三只飞羽,却听“刷刷刷”三声清响,陆献南手腕翻飞,精准地将三枚飞羽尽数击落。 楚倾挠挠头,于是伸手取出腰间的风声木,陆献南执剑再刺,便被楚倾以木挡之。就在风声木与剑锋相触的刹那,楚倾将内力汇于掌,那枯木仿佛突然灌输了生命,枝干快速生长,将陆献南的剑狠狠缠绕。 陆献南一怔,猛地抽剑,却发现剑被树藤缠的死死的。 右手执剑,左手腾出,正要运力,“殿下——!!!”一声哭嚎撕裂战局。点将台上方,绣金松蓝袍翻卷如云,右手提着个瘫软的人影掠过,直朝那悬堂之上而去。 看清来者,楚倾收回内力,那木藤急速缩回树枝,又变为枯木,脚下足尖一旋轻点台砖,人如离弦青箭追着那蓝袍而去。 “哎?”陆献南登时一愣,见打架的跑了,手腕一翻,上一秒剑滑入鞘,下一秒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悬堂高台。 沈渊亭刚站稳脚跟,只听“蹭”!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落在他身侧,惊得爆粗:“哎呦我艹!”定睛一看,竟是昨天在皇宫的那位不速之客。猛然回头望向点将台,只见台上只剩两人正拉扯着,他问道:“你这……就不打了?” 楚倾道:“那边不重要。” “殿下——救救我啊!”沈渊亭带回的那个人身着锦绣华袍,那浮夸的戏服与昨日惨死的“雪鹤郎”倒有几分相似。此刻见到二皇子云澈,那人哭得撕心裂肺,连滚带爬地扑跪在地,嘴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云澈端坐在高台之上,垂眸凝视了几秒钟,接着起身缓缓踏下石阶。那人如溺者获悬木,猛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云澈的胳膊,脸上的脂粉早被眼泪冲散,他的妆又浓,眼泪混着五彩斑斓的胭脂糊成了诡异的面具,像被剥了半张脸的画皮妖。 “放肆!”沈渊亭正要用剑柄打落他的手,被云澈抬袖拦住。 “无妨,”云澈道:“让他慢慢说。” 啜泣声减弱,那人喉咙上下翻动,缓缓说道:“那…雪鹤郎…是我杀的…啊,不对,不是我…杀的…”说到这,又乌里哇啦的开始哭。 沈渊亭没了耐心,双臂环胸,缓缓道来:“卫兵来报,有人在城门口哭喊‘杀了人’‘救救他’,等我赶到时,据说已经哭了一个时辰。听那意思吧,昨天雪鹤郎的死应该是跟他有点儿关系,我便将他带来了。” 闻言,那人的哭声陡然拔高,变得凄厉刺耳。他双手死死掩住面孔,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死了!下一个就是我!” 见他哭得撕心裂肺,眼中尽是惊悚和害怕。云澈俯下身,声音满是清冷,“你一直哭,让我如何救你?嗯?” 就在这时,一双手稳稳扶住了云澈的臂弯,将他缓缓托起。云澈转头,正对上楚倾那双潭绿色的眸子。 楚倾并未多言,颔首示意沈渊亭抬过一把椅子。待云澈坐稳后,他迈步来到那跪坐之人的身后,手变风刀“啪”!干净利落地劈上那人的后脖颈。 “嗝喽”一嗓子,哭嚎戛然而止,那人直直地躺了下去。 悬堂之上鸦雀无声——众人皆瞪大了眼。 半晌,云澈道:“楚君,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张时常平静无波的面容竟有了些许微不可查的变化。 楚倾站在台边,朝下寻了个遍,突然纵身跃上木栏,“嗖”地一下,飞身来到点将台东侧的水池边,伸手摘片荷叶浸入水中,待到抬起时那荷叶中心便自然凹陷,稳稳地兜住了一汪清水。 接着迈步走到擂台下,待柱子上的白猫跳上他肩头后,方才脚尖用力,如落雁回到悬堂。手腕猛地一甩,“啪唧”,连水带叶精准盖在那人脸上。听到荷叶下传来“呃”的一声,随即右腿迈开,结结实实地坐在那人肚子上,双手并用,覆着荷叶上下的搓啊搓啊搓啊……… 悬堂上依旧鸦雀无声——众人也不知道能说啥了。 不一会儿,那荷叶下便传来断断续续呜咽声:“疼…疼…鼻子…鼻子要掉了…” 听到那人有了动静,楚倾便缓缓站起,守到云澈身旁。 那人坐起来把荷叶从脸上取下,觉得脑子有点懵,鼻子和脸有点火辣,后脖颈还隐隐作痛,其他人还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原本脸上红的绿的白的,经楚倾这么一搓,倒均匀的干净些了。罪魁祸首点点头,貌似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心道:“刚才那个死人样,岂不是要吓的公子做噩梦?” 见那人逐渐清醒,云澈问道:“为何在城门前哭诉?” 听到这,那人眼里噙泪又欲伤心痛哭,楚倾伸出手刀,他便连连摆手摇头,强吸了几下鼻子,缓缓道来:“我名为萧六郎,是奎华楼一乐伎。前日深夜,我独自归家,一声音从树上传来,‘你是不是萧六郎?’,我抬头望了一圈没看到人,以为听错了,那声音又问了一遍,我才答‘是’,他又问‘祖上是不是萧护?’ “我又答‘是啊’,他阴冷冷一笑,说可以替我杀个人,以此交换一物。” 萧六郎臊眉搭眼地扫了扫云澈,见他没露出反应,才继续道:“我说我可没有仇人,凭啥换,那人却说…”他的声音带着微微颤抖:“‘那便现在就砍了你的头,去找你娘换’,我忙说‘我娘不知道东西在哪,别为难她…’” 他突然掩面而泣,“我以为他吓唬我的,怎么可能随便杀人呢,我…我一时糊涂,便胡乱说了句‘那我想要雪鹤郎死’,结果他…昨天真的死了,东西给了他我也活不了了!殿下…殿下!” 萧六郎情绪崩溃,双膝跪地,用膝盖踉跄着向前爬行,试图靠近云澈。就在即将接近之时,楚倾一步迈出,精准地挡在了他的面前,问:“他要跟你换什么?” 萧六郎仿佛泄了气,瘫坐到地上,喃喃道:“玄黄藤纹戒。” 第6章 玄戒现世引祸端之二 此言一出,台下掠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来到悬堂上。 “玄黄藤纹戒乃昆仑仙人圣物,你一胭脂马家怎配有?”寂无悔怒目圆瞪,食指急点好像要戳穿萧六郎似的,实在不能相信祖师圣物竟沦落在乐伎手上! “这位道长的话是不是太难听了?”萧六郎斜了一眼寂无悔,身板儿挺直了几寸,“我祖萧护乃是一名侠客,昆仑仙人悟升仙之道时,曾遇强盗猖獗,钱袋尽被掠走不说,性命也岌岌可危,我祖几里之外用一长矛捅透那强盗头领,快马扬鞭将仙人提起,落于马背救走。 “听闻仙人欲求飞升解救苍生铲除妖灵,对其行为大加赞赏,便一路护送。在我祖弥留之际,仙人已得道,念我祖大恩,便将这戒指赠予我祖。” 陆献南脑门上不知如何弄了道红印,一边揉着一边问:“那为何这么久了,各宗都没听说过此戒的消息?结果突然出现在你手中?” “都怪我!”萧六郎叹道:“一时迷了心智!我自幼便以歌喉闻名邻里,六岁时一曲童谣能使幼儿止涕为乐,十岁时能引得彩蝶驻足。十二岁便被誉为‘清吟郎’,甚至…甚至在殿下您的冠礼大典上,我也曾有幸奉召入宫献唱…” 说到昔日荣光,他眼中闪过一丝的微亮,随即又被痛苦淹没,“可不知怎的,从年初开始,我…我竟再也唱不出来了!一开口,便是五音不全,六律尽失,客人们从惊愕到不满,从辱骂到用酒杯砸…连奎华楼的老板娘也开始对我拳打脚踢。” 萧六郎情绪激动地喊道:“她凭什么?!她那间熏天的账房还不是靠我填满的!可她…她最后竟逼我…逼我去做那下/贱的兔儿爷,陪笑、陪酒、陪…”话语戛然而止,极致的屈辱让他再也无法说下去,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众人皆没有打断他,过了良久,他似是平静了,又道:“但是我失音后不久,那雪鹤郎就出现了!太巧了对不对!” 他突然仰起头,渴望的眼神滑过每个人的脸,似乎希望有人能对他的话表示肯定。 “一定是他!”他咬牙切齿道:“他跟我同在奎华楼,总说羡慕我!后来他的嗓音竟同我一样,曲调与我相同,定是用了什么妖法!他必须得死,我的嗓子才能回来!” “于是你便找人杀了他?”寂无悔冷哼道:“你刚说的黑影都是你编的吧?压根就是你杀了他?” “没有没有,我是打算买凶来着,”萧六郎道:“但是我的钱早拿去赌了。来钱太快了,那达官显贵排着队等我,捧着金山银山,只求我在他们的宴席上唱上一曲,好让他们脸上有光。出手阔绰,甚至踏破我家两道门槛。” “可等我唱不出来了,我想去找他们借钱周转,偿还那要命的赌债…你猜怎么着?他们像踢狗一样将我踢出来,厉声叫我‘滚’!” 说到这儿,他激动的情绪竟渐渐平息,虽然依旧瘫坐在地,但脸上的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 他继续道:“我能有什么办法?走投无路了。我只能去院子里,刨出这枚玄黄藤纹戒。不是说此乃仙物么?还不是废物!哼!” 听到他竟敢侮辱昆仑仙人的圣物,寂无悔勃然大怒,抬脚便要踹去,却被身旁的陆献南眼疾手快地拦下,道宗人欺负普通人,传出去要不要面子了! “死物救不了活人。所以我决定,把它当了换钱。这可是仙家之物,只有我有,你们说,该值多少金银?”说到这儿,萧六郎嘴面部微微有些扭曲,仿佛想起那些昔日对他摇尾相求的嘴脸,如何将他如野狗般踹出门去的场景,“说不定不止那雪鹤郎,所有欺辱过我、嘲笑过我、踩着我脊梁取乐的人…我都能一个个,杀了他们! “但是,到了当铺我又后悔了,我祖上大侠大义受赠此戒,我却为了还赌杀人将它给当了…那老板眼里冒着绿光拉着我,不肯让我走,说多少钱他都出…我虽死死护住没让他得手,但自那日后,别人看我的眼神就变了些,不再是过去那种纯粹的鄙夷和厌恶…” “你虽未亲手染血,但那雪鹤郎确是因你一念而死!”寂无悔厉声斥责,“那玄黄藤纹戒,现在何处?” 萧六郎抬头看向他,双目无神眼神空洞,不知道是崩溃中睡了一会了,还是绝望中死了一会了,他喃喃道:“在我身上…那人说,次日亥时,便会来向我讨要。” 楚倾闻言,抬头望了望天色,日头已然西斜,距离亥时不足三个时辰。 “嗯,听明白了。”云澈听罢,嘴角扬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线,道:“人心皆困猛兽,你一时怯懦打开了笼门,它便闯下祸事。” 他俯身下压,威压凛冽,“但替你收拾这残局,又与我有何益?况且我还有可能引祸上身。” 萧六郎被他的气势惊得忘了抽泣,急忙道:“殿下!这…这玄黄藤纹戒已然现世,皇家不正欲寻访昆仑仙人吗?我愿…我愿献出此戒。” “呵呵,”云澈望着他,哼出冷笑,“不用还债了?也无需买凶了?人性深处的烙印,又岂是一朝一夕便可更改的?” 楚倾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心中闪过一丝微微的讶然与震惊, 萧六郎沉默了。良久良久,他身子瘫了下来,垂目道:“不用了,已经有人替我还清了赌债。” “谁这么好心?”沈渊亭道,“昨日卫浩将军去奎华楼调查的时候,可是听说曾经的魁首清吟郎经常一掷千金,因为对他来说不过就是几天的收成,待到落魄后,压根戒不掉这个恶习。归梦楼的伙计说,欠下的可不止一千两。何人能替你还了这么一大笔?” 萧六郎嘴角噙起抹苦笑,淡淡道:“正是雪鹤郎。” 雪鹤郎比萧六郎在奎华楼的日子更长,因为家里穷,母亲重病,从小便在酒楼当个普通的伙计。但是对于穷人来说,填饱肚子尚是问题,更不要提照顾病人这些额外开销。于是他辞了酒楼的工作,来到奎华楼做了个小倌——也就是陪酒接客的,虽不体面但来钱更快。 萧六郎名满幽州后,奎华楼花了大价钱才将其招入麾下,捧成了头牌,每日来往宾客络绎不绝,只为瞻仰这位连皇家大典都去过的清吟郎。 雪鹤郎十分仰慕,主动承揽下萧六郎宴席间的迎来送往与杂事。时间一长,萧六郎终于对这个总在眼前忙碌的身影有了印象,随口问起,他为何从早忙到晚片刻不休。雪鹤郎如实回答家里情况,并表达了对萧六郎歌喉的赞叹。 不知是出于怜悯,抑或夹杂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炫耀,萧六郎随手抛过一两银子给他,并说从今天起,你母亲的药我包了。 没想到,不久后便出了事端,萧六郎唱不出来了! 命运的转折往往只在瞬息。雪鹤郎意外发现自己喉间能流淌出动人的歌谣,便被奎华楼拉出来救场,却没想一鸣惊人,成就了新一代的魁首。 因为事发突然,萧六郎依旧大手大脚,挥霍无度,并且坚信自己不过是一时吃坏东西烧了嗓子。直到后来,被追债的打了几次,才终于认清现实,在奎华楼成了一名小倌。 两人的身份就此发生了颠覆。 “在上周,催债的把我逼到角落拳脚相向,他突然从街角走过来,扔了个包裹给那伙人,大声呵斥,‘萧六郎欠的钱我攒齐了,从今以后你们莫要再来!’他还把我扶起来,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包裹递给我,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掂了掂,挺重的,打开一看都是银子。他干嘛啊,是在施舍我么?成名不到半年,浪费这么多钱干什么?不吃饭了?母亲的病不用治了?” “真蠢,蠢死了!”萧六郎跪坐在地上,自眼角缓缓流出两行热泪,语气中尽是埋怨,“我真恨他啊!他为什么死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太不体面了,就在大街上,心都被掏了,母亲怎么办?” 高台上鸦雀无声,没有人去打扰他的啜泣。云澈久久地凝视着萧六郎,缓声道:“也罢。”随即目光扫向众人,“今日之事,乃我皇城司职范畴,让各位见笑了。” 寂无悔上前一步道:“妖灵作祟,朱天宗身为三宗之一,自有匡扶正道之责。况且此次点将台之会,本就是为了彰显各宗与皇家的同心协力。殿下之事,便是我分内之事。” 另一旁的陆献南也站了出来,“殿下,我玄天宗也愿出一份力。” 云澈睥睨地斜了一眼,道:“玄天宗向来不问世事,父皇曾言陆虚宗主并无意派遣宗人参与寻仙队。” “没事,”陆献南揉了揉头上的红印,道:“我已经以理说服了我父亲,特许我跟随历练。” 云澈饶有趣味地扫了下台上众人,各大宗门虽言超脱世外,倒是都卯足了劲把后人往宫墙里送。 对上云澈的目光,楚倾喉咙一动,踌躇片刻,终是低声道:“我……也可以帮你。” 云澈嘴角泛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中却不带有任何温度,“楚兄方才的身手,我已见识,确实不凡。不过妖灵之事牵扯甚广,毕竟是皇家与三宗的要务,你不必自己滚入这漩涡之中。” 记录第一次签约失败……很伤心,奖励自己更一篇。 本来是送自己的生日礼物,0点准时点进来心都凉了……模版鲨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玄戒现世引祸端之二 第7章 戒启前途觅仙尊之一 萧六郎独自端坐在奎华楼一层厅堂,指尖抚过琴弦,轻轻弹唱,那是没一个调能听的。本身就已五音全失,加上此刻害怕的不行,那声音中更是多了数分恐惧。 四周静得骇人。忽然,萧六郎发出一声惨叫,捂头颤抖。等了良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抬头一看,原来只是风吹灭了火苗,他连连拍打胸脯安慰自己。 接着,那难听的唱曲儿又响了起来,楚倾躲在暗处,烦躁地左顾右盼,强忍着抄起酒杯砸上台去的冲动。 虽然云澈说不用掺合,可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近一个时辰,无意识地揪掉了白猫极乐好几撮绒毛,惹得极乐不满地甩尾躲开。 思来想去,又在房中来回踱了数圈,听到对门云澈厢房内隐约的对话声息,以及随后响起的脚步声,心一横,匆匆对极乐嘱咐了几句,便兀自下楼,隐入夜色之中。 亥时已过三刻,突然房檐上“砰”的一声沉闷重响,接着传来脚踩瓦片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口出现一小童身影,年龄不过六岁,当他从阴影中走出来,楚倾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孩子通体皮肤泛着尸瘢般的紫绀色,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没有虹膜,只有两颗硕大的、惨白的球体嵌在眼窝里,远看如同脸上粘着两个剥壳的熟鸡蛋。 但是细看后,却发现不管从哪个角度,不管离得多远,那双白目都死死盯着你,像幽魂盯着濒死的猎物。 “你该守约了。”耳边响起那童子的声音。 萧六郎吓得猛然跌坐在地上,双手颤巍巍地指着那童子:“你…你怎么说的话?” 楚倾这才发现,刚那童子并未开口说话,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他耳朵里。 童子似是被萧六郎这倒霉怂样惹得不耐烦了,他脚尖未动,身型却好似被无丝细线拽起,凌空化作道青紫色的残影,只瞬间便来到了萧六郎的眼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放在平日,看到一个六岁孩童掐着成年人的脖子只觉得滑稽,定还要笑骂那家长管教无方。萧六郎此刻却只有恐惧,脖子传来的力道证明这并不是普通的孩子,那白目阴森森的盯着他,未开合的嘴却传来话语:“东西呢?” 房梁上寒光一闪,陆献南已拔剑跳下,不由分说朝着童子刺去。 待到童子松手后退,陆献南却剑势不收,手腕翻转,横削向童子腰际。 童子足尖轻点,身子向后飘开半尺,剑锋擦着其衣角掠过。 一时间剑光缭绕,那童子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姿态虽略显狼狈,却毫发无伤。陆献南久攻不下,剑势愈发凌厉。 童子瞅准他一个直刺的间隙,猛地俯身前冲,竟从陆献南腋下钻过,同时反手一掌拍向其肋下。陆献南一惊,急忙回剑格挡,童子却已借力向后翻出丈余,轻飘飘落地。 “没信用!真该死!”话音未落,那童子飞身而起,直冲向此刻正捂着脖子,手脚并用逃离战场的萧六郎而去。 萧六郎还没爬几步呢,只觉头皮一紧,那童子竟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提着头皮就往门外跑! “啊…疼!疼啊!我的头…头皮…要裂了!”萧六郎呲牙咧嘴地喊叫,那童子却仿佛听不到。 见状,陆献南身形猛地顿住,刚要闪身去拦,另一持剑的身影却快他一步挡在门口,定睛看去,是藏在楼外的寂无悔。 那童子见前方骤然闪出个拦路的,细小的眉头不悦地蹙起,脚下速度却丝毫未减。他左足猛地钉死在地,稳住身形,借着前冲的力道,右手使劲一甩! 萧六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脚瞬间离地!这童子竟将自己当作鞭子扫向寂无悔! “啊————”一声惨叫仿佛要冲破房顶,冲向天际,听得众人头皮发麻,喊得萧六郎眼中飙泪。 如果情况允许,他甚至想把舌头拉出来跳个绳以缓解痛苦。 寂无悔急忙将剑收回,防止误伤到萧六郎。 童子又拽着萧六郎的头发把人收了回来,霎时间,空中飞起数根青丝,萧六郎叫得既惨又尖,完全可以放到村口打鸣。 “曲儿弹得难听,叫声也这么难听!”那童子咬牙切齿道。 “你说的是人话么?疼还不让人叫了!”萧六郎满面是泪,双手护着自己的头,完全顾不上害怕了。跟疼比起来,那骇人的白目都眉清目秀起来,“你到底是不是人啊?知不知道扯头皮有多疼!” 寂无悔和陆献南抬手执剑同时向童子刺来,刀锋擦着空气发出刺耳的破风声。童子只微微一避,便躲开了两道剑锋。寂无悔看准机会,手腕下压,剑尖朝着童子的眼睛刺去。 童子伸出手,一把握住剑锋,鲜血顺着紫色的指缝流出,他却连眉毛都未皱。手一使劲,将寂无悔连剑带人拉向自己的脸。 寂无悔见童子竟不知疼痛,愣了神,想收回剑却发现那童子力道大得出奇,硬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脸同那无珠的白目越来越近……那白目有魔力似的吸引着他,让他无法错开眼睛。 两目相差不到三寸,寂无悔竟看到那白目中自下而上浮起一团黑雾,冲出眼球冲出眼眶,径直砸向他的脸!他瞬间便失去了直觉,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陆献南大喊一声:“寂无悔?”却也来不及去管,五指扣住剑柄狠狠砍去。 那童子双腿狠狠下屈,一头撞向陆献南的腹部,这一撞将其撞出十余米。 “哼!”童子轻哼了一声,正要提着萧六郎夺门而出,“嗖!”一支白羽朝两人飞来,准确的来说是朝着童子飞来。 童子只好松手后退半步,那白羽沿着他鼻尖飞过插到一旁的柱子里。来不及回头看那白羽如木几分,楚倾便一拳击中他的后腰,“咚”的一声把他击到柱子上,后背隐隐作痛,不由得发出一声闷哼,那柱上的白羽末端此刻正囊进他的肉里。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能从迟钝的动作中看出疼痛。 “你是谁?”童子问。 “教育你的。”楚倾答。眼神一瞥,看到萧六郎颤巍巍地伸出五指对他道:“救我啊………头好疼……”楚倾叹了口气,纵步如飞来到童子身后,举起手刀朝童子脖颈处砍去。 童子反应迅速,一下子察觉到身后有人,点地撤出数步,刚一抬头便对上飞来的三只白羽,急忙双臂交叉成十字护住双目,“当当当”白羽纷纷打在他手臂之上。 “上当啦!”耳边响起楚倾的嘲笑,他急忙看向右手,萧六郎已然被人掳走。 童子嘴巴做不出表情,但那瞪圆的白目和紧紧蹙起的眉头表达出他的愤怒。当即右腿屈起正要再战,只听门口传来一女声:“乩童!”他慌忙朝声音处看去,看到那紫衣飘飘后,便来不及再管萧六郎,脚尖一点飞出窗台。 门口那紫衣也顺势掉转方向,似是去追了。 沈渊亭匆匆赶到时只见这片狼藉,连忙先扶起离得最近的陆献南。 陆献南只是腹部被撞疼的起不来,但意志还算清醒,忙颤巍巍地指着寂无悔的方向道:“快,先去看看那边。” 闻言,沈渊亭先是轻轻将他平躺在地上,随即疾步来到寂无悔身边,连唤数声,却未得到回应。 楚倾走过来问:“公…子,可安顿好了?” “你?”沈渊亭有些惊讶,两个玄门少宗主被打成这样,定不是普通的妖灵,楚倾竟然毫发无伤,“派了百人将殿下护在汇丰楼,有一只猫从窗户跃进来,怎么叫也不从殿下怀里出来,看着像是你那只。” 楚倾点点头,然后指着萧六郎问:“殿下可是需要他那戒指?” “说实话,不是殿下想要,现在的情形来看,是妖灵盯上了这戒指。”沈渊亭道:“先不说别的,寂无悔这是怎么了?” 楚倾蹲下身,盯着寂无悔的脸研究了一会,伸手掐了把人中,又扒开眼皮看了看,发现他双目涣散,于是淡淡道:“中邪了,天亮之前死不了。” “啊?”沈渊亭和陆献南大惊失色。 陆献南道:“楚兄,什么叫天亮之前死不了?” 楚倾不以为然道:“就是天亮之后才死呗!” “…………” 沈渊亭忙抱起寂无悔,声音微微颤抖,“这可开不了玩笑啊,寂无悔可是朱天宗两位真人的公子,不能死啊!” “他自己学艺不精,打不过邪祟还有理了!”楚倾抱臂睥睨道。 “唉…这可…唉…这可怎么办啊…”沈渊亭抱着的手又紧了紧,神色紧张,“各宗皆是因应召寻仙队而来,现在寂无悔生死难定,皇家和殿下不可免的要给出说法。” 闻言,楚倾微微一怔。思忖片刻,随即叹了口气,迈步来到萧六郎面前,“东西呢?你既已让它现世,仙家之物自然会引来许多人觊觎,刚才你见了,现在都不光是人在惦记着了。留在你身边,非但不是祥瑞,反倒成了催命的祸根。它跟你一日,你就一日不得安宁。” “谢谢道人救命之恩……谢谢殿下救命之恩……”萧六郎不停躬身,边说边开始宽衣解带,“我愿将此物递交给皇家,助寻仙队早日找到昆仑仙人,除尽天下邪祟。” 楚倾惊道:“你干嘛?” 萧六郎满脸讪笑:“藏得深了点儿。” 摸索了半天,最后从衣服最深处的薄纱层里抠出个油布包开始剥。剥了几层后,露出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又露出一精致的棉布袋,终于从那布袋里用食指和中指捻出一枚戒指和一张纸。 那戒指比普通的扳指要小很多,样似枯藤,藤纹间游动着熔金般的细丝。萧六郎道:“这张纸是我祖送昆仑仙人时所绘的行路图,粗略的记载了所经的地址,或许也有用。” 楚倾一把将两个物品接过,对沈渊亭道:“走吧,你背着那个昏迷的,回汇丰楼。”转身拉着陆献南的一只胳膊就往外拖。 陆献南忙道:“别拖了,我觉得自己走还能死得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