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向》 第1章 初见 很长一段时间，杨知安都被同年级同学称为“那个很温柔的查操员”。 高一军训结束后的第一次早操，杨知安很早便站在了昨天晚上部长给她安排的那个路口。九月份的天气依旧暑热，好在早晨偶尔有微弱的风。树叶在风中翻动，发出“哗哗”的声音，她抬头望向青翠的光影，感觉自己的心也在惬意浮动。 爸爸妈妈估计也起床吃早饭了吧，不知道家里人最近身体怎么样。高中生活刚刚开始，杨知安还是很想家的。 “知安，来的挺准时啊。”一个男生蓦然响起，着实吓她一跳，她忙转头看向他。原来是体育部部长李云良。李云良长得十分高挑，1米86的身高让人无法忽视。部长没有丝毫面对陌生人的拘谨，他一脸微笑地看着杨知安：“以后你就负责收齐一到十班的查操表吧，集合的时候交给我。” 杨知安立马回到：“好的部长。”李云良点点头，留下一句：“查操表不够用了记得来八班找我要”，便离开去查看其他岗位了。杨知安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部长洒脱又随和，暗暗在心里庆幸自己在体育部的工作应该很好展开。 不过一会儿，陈韵便向这个路口走来了。远远地，杨知安便看到了她胳膊上的红袖章。陈韵是杨知安暑假在补习班认识的同学，不过当时她是住校，陈韵是走读。杨知安嘴角不自觉上扬，形成了一个很明显的笑，并向陈韵挥手打招呼。昨天晚上体育部集合分配任务时，五班来的查操员并不是陈韵。杨知安还以为自己在部里一个熟人都没有呢，这会儿看到陈韵纯纯是意外之喜。 “你怎么来查操了？昨天来的不是一个男生吗？” “他害怕部里事情太多耽误学习，就不来了。”陈韵解释。 她们又聊了几句高中的新生活，诸如分在哪个宿舍啊，班主任严不严厉之类的。在此期间，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到广场集合了。随后看到班主任们陆陆续续到了，她们便拿起开始背书了。 陈韵低头看了看手表，对杨知安说：“5点40了，我们开始拦迟到的学生吧。” 杨知安说：“好。” 她们放下了书，开始拦截迟到的学生。 突然，一个很高很瘦的男同学从她们两个之间飞奔过去，试图逃避记名。杨知安还没反应过来，企图伸手去拦，指尖只碰到空气。陈韵知道杨知安身体不太好，立刻说：“我去追他，你在这里看着其他的学生。”说罢她便跑向那男生消失的方向。 此刻，郭晨正和他的室友慢悠悠地往广场走来，四人有说有笑，丝毫没有已经迟到的紧张感。而且，这四个人手上都没有拿书。李欢瞥见路口只有杨知安一个人，戏谑道：“就这一个小姑娘会查好迟到吗？我们一冲她不就没招了？”大家都笑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郭晨的目光落在杨知安的身上。 杨知安此刻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背诵世界历史的第一节。她的步伐缓慢又轻盈，背书也十分专注。郭晨先注意到她的刘海，L市第一中学的女生发型都是短短的**头，只有刘海是不一样的。杨知文的刘海是那几年流行的薄薄的空气刘海，看起来十分清爽。视线下移，郭晨便有些皱眉了。杨知安穿了一双带有耐克标志的紫色运动鞋，但一看就知道是仿制品，而且是做工非常粗糙的仿制品。不过她把鞋子刷的锃亮，整个人看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郭晨心里想着。 四人走近。 杨知安注意到有同学走近，便停止了背书，同时走到了路口的中间。 “同学，你们迟到了，在这儿记一下名字吧。”说着杨知安递上纸笔，声音温和却清晰。 郭晨站在四人组的最后面，随着杨知安说话的声音看向她。他首先注意到了她的金色细框眼镜，眼镜之下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睛，颜色不像浓蜜那样厚重，反而像是被阳光照耀的浅棕色宝石，通透又明亮。双眼皮也很特别，是窄窄的双眼皮，毫不张扬，并且给整个人增添了一些温柔和真诚的气息。 随即低头看向她递上的纸和笔，确被她的手吸引了注意力杨知安的手瘦的几乎看不到肉，手指修长，透着一层健康的淡粉色，指甲修整的圆润干净。 “通融下呗同学？就迟到了几分钟。”李欢嬉皮笑脸。 杨知安眉头微蹙，“不能。” “李欢你说啥呢？记就记呗，不就迟了个到吗？多大点事。”郭晨在李欢身后说着。 杨知安抬头打量他，这才发现郭晨一直斜着身体站在另外三个人身后。微黑的肤色给他添了几分不羁的野性，他正微笑着看着李欢。他的眼睛很大，双眼皮的褶皱又宽又深，笑起来时甚至有眼角纹。“这男生桃花眼呀，很有渣男的潜质。”杨知安心里嘀咕道。 听到这话，李欢和剩下的两个室友陆续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并往广场走了。轮到郭晨，笔很不凑巧地不出墨了。 “笔写不出字了，查操员。”郭晨随即抬头看向她。 “没关系的，这里还有一只。”杨知文迅速从历史书里抽出一根蓝笔。 郭晨迅速写好名字和班级，嘴角噙着笑，说：“我的名字记好了，查操员。”，随后便小跑着追上他的室友们。 “这查操员说话也太温柔了，而且看着呆呆的。”李欢一边往班级所在的位置走一边说。 郭晨听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自言自语地来了句：“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李欢什么也没听清，疑惑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郭晨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提高了音量说：“我说我们今天早上去吃食堂的牛肉面吧！” 说着他们便走进了班级的队伍并开始背书。 杨知安低头看名单，郭晨的名字在最下面却十分扎眼。一是他的名字比别人的名字大了很多，二是他这字体实在潦草。谁家好人字写成他这样啊，杨知安在心里吐槽着。 正想着，陈韵回来了，微喘着说：“把这张纸给我，补上那个跑掉的。” “嗯嗯好，不过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跟你说，那学生可离谱了，我都追到他们班确定是他了，但他死活不肯写名字。后面咱们主管纪律的主任看见了，过来把他训了一顿，他才写上的。” “原来是这样，你这也太不容易了。那个男生也是的，多挨一顿批。” 经过领导励志讲话、跑步、解散这一些了流程之后，杨知安第一天的查操工作也基本上完成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知安总觉得今天的心情格外的松快，心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淡淡的快乐。以至于她上楼梯时都感觉整个人是轻盈的，松快的，甚至能够有心情看看窗外的鸟儿。 回到教室门口时，大家已经开始背书了。杨知安回到座位后并不有急着开始背书，而是历史中拿出来那张记录迟到的纸，怔怔地看着郭晨的签名，心里想着：郭晨，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突然肩膀被人一拍，杨知安被吓一跳，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班主任来了，快站起来背书。”她的同桌方芊芊对她说。 杨知安慌乱地把纸夹到了历史书里，随即从书上抓了一本英语教材开始背诵单词。好在班主任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方向，在班级里巡视了一圈便离开了，杨知安这才放下心来。 “谢谢你啊同桌。”通过刚才的事，杨知安对方芊芊很有好感。 其实她第一天和方芊芊做同桌就对其印象深刻。杨知安刚见到她，就暗自感慨，这姑娘可真瘦啊，仿佛她的胳膊一碰就会断了。除了很瘦，方芊芊也十分好看。她有一双杏仁般又大又圆的眼睛，脸上的皮肤白皙且细腻，睫毛长长的，眨起眼来忽闪忽闪的，像蝴蝶的翅膀。和美女做同桌，杨知安很开心，最起码看着都心情愉悦。 “不客气的，一会儿一起吃早饭吗？”方芊芊用大眼睛看着她问。 “好呀好呀！”杨知安不假思索的说。 刚到新学校，认识的人本来就不多，大家也都处在熟悉阶段，有人主动邀请自己吃饭挺好的，她心里想。 “你初中是哪个学校的呀？”杨知安问道。 “我们镇上的，H镇一中。” “哦哦，我是D镇一中的，那你认识郭晨吗？”说罢杨知安就后悔了，不知道自己怎么鬼使神差问出这么一句。 “不认识，他是谁啊？” “没谁，新认识的一个同学，打听打听。” 看来郭晨不是H镇的，杨知安一边想一边打开了日记本。她是一个喜欢用文字记录想法和生活的人，不过进入高中以来的日记内容全是想家。 她把日记本翻到最新一页，提笔写下： 2016.9.3 今天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男生，他叫郭晨，如果有机会，我想和他做朋友。不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第2章 感谢 高中的生活总是重复的，对于杨知安来说，大部分日子都是前一天的翻板，无非是背书、听课、做题的循环。 但也是不一样的，比如每天都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或者也可能会遇见一些不一样的人。 这天意外便来了。清晨，杨知安在睡梦中听到了室友窸窸窣窣穿衣服叠被子的声音和外面宿管阿姨喊大家起床的声音，她知道该起床了。杨知安近视的程度比较深，所以睡醒之后第一要事就是把眼镜戴上。指尖触碰到眼镜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哪里不对。 她拿到眼前仔细一看，镜框竟然被压歪了，完全戴不上。这可怎么办呀？她心里一阵叹息。 容不得她过多的思考，马上要迟到了。杨知安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床铺和刷牙洗脸，终于在查操员迟到的前一秒跑到了那个她负责的路口。 部长李云良已经在了，看到她一脸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好奇地问：“今天怎么是跑着过来的呀？” “别提了，我今天起迟了，而且眼镜还被我压坏了！”杨知安喘着气说到。 话音刚落，杨知安随即想起来她的工作职责，她还要给各个班级的跑操质量打分的。现在完全看不清了，可怎么办。 她想了想，很不好意思的开口：“部长，你那个……今天能帮我查下操吗？我现在实在是看不清，实在是不好意思。” 李云良不自觉笑出了声，说：“这有啥的呀，我查一天就是了，没事儿的。” 杨知安立马点头，忙说：“好的好的。”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难熬的早读和早操过去后，杨知安飞奔到教学楼楼下的电话亭。她需要爸爸带她去修眼镜或者直接换个新眼镜。 当她拨通爸爸的手机号后，电话立马接通了，随即传来的就是父亲熟悉的声音：“喂？是知安吗？是有啥事儿了吗？” 这是杨知安入学之后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之前总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这次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听到爸爸的声音她就哽咽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哭腔，并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嘿嘿，爸爸，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除了你，早上也一般没人打电话的。” “那我告诉你个坏消息。” “怎么了？是在学校出事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的眼镜被压坏了，你上午来学校陪我去修一下叭，估计得换新的。” “好，那我大概10点钟到学校。” 打完电话后，杨知安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才去吃早饭。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不想家呀，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想着。 上午第一节课后，杨知安来到了办公室找班主任请假。她说明缘由后，班主任马上就拿出请假条给她签字了，并且很和善地和她说：“像近视度数比较高的，一般都是要配两副眼镜的，以防万一。你可以多配一副准备着。” 杨知安接过请假条，忙对班主任道谢，当即便觉得班主任的面相都变好了。 能出校门，杨知安还是非常开心的，几乎是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挥舞着自己手里的请假条，对方芊芊说：“同桌同桌，我成功请到假了，你有啥要吃的不？我给你带！” “真的吗？你真好耶！我要一份鸡排和一杯柠檬水。”方芊芊欢呼。 学生时代的快乐总是很简单，能从学校出去玩一会儿很快乐，有同学给带吃的也很快乐。 杨知安按照约定的时间走到校门口，远远地就看见她的父亲在那里等着。杨光依旧穿着那一身干活穿的劳保服，脚上是母亲做的布鞋，很安静的站在那里，像一颗幼年时期的梧桐树。杨知安看到父亲，就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她走到父亲的面前，笑嘻嘻的说：“爸爸，我来啦！” 杨光几乎是看到女儿的第一秒就发现她消瘦的身躯和变黑的肤色。眼睛像进沙子一样，酸酸的，随后眼泪就止不住地流。杨光一边用布满老茧的手擦眼泪，一边说：“闺女啊，你瘦了，也黑了。” 杨知安见状，连忙亲拍杨光的背，安慰父亲说：“爸爸别哭了，军训结束了，以后会慢慢胖回来白回来的。” 到眼镜店以后，店员说镜框损毁地太厉害，只能换一个新的镜框，并且建议把镜片也换了。店员说完之后，杨光毫不犹豫地决定换一副价格中等偏上的新眼镜。 杨知安看向父亲，这个淳朴的、善良的父亲，这个节俭、勤劳的父亲，对于她一向是倾尽所有的，鼻尖微微发酸。 换好眼镜以后，已经临近中午了，父女二人在面馆吃了午饭。随后又坐公交去小吃街买了一些零食，还有给方芊芊代购的鸡排和柠檬水。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父女俩1点半时回到了学校门口。和父亲挥手告别后，杨知安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教学楼走去。 学校的绿化很好，道路两遍种了很多松树和柳树。绿油油的，走在其中，杨知安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 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那人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手上还提着一个耐克的购物袋。杨知安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慢慢地靠近那人。在距离他还有三五米时，杨知安听到了他的歌声：“吹啊吹啊，我的骄傲放纵，吹啊吹不毁我纯净花园……” 歌声比原版多了一些喜悦，能听得出来他心情极好。同时，杨知安也确认了，这个人就是郭晨。 她心跳莫名快了几拍，深呼吸之后，她鼓足勇气走上前和郭晨打招呼。 “你好呀同学！”说这话的同时，她还向郭晨挥了挥手，表达友好。 郭晨立马转过头来，看向她，没有立即回应。 杨知安顿时有些尴尬，心想人家可能不认识我，我这样打招呼是不是太冒昧了。 杨知安只好硬着头皮补充：“我们上次见过的，我是一班的查操员。” 看着杨知安略带生硬的微笑，郭晨心里想着还是不逗她了，立马笑嘻嘻的，并拍了下自己的头，说：“哦哦，我想起来了！前几天我们迟到了，你在那里查迟到来着！” “那个……上次谢谢你呀，不然被拒绝了我会比较难过。”杨知安温柔地表达着自己的感谢。 “没事没事，那几个朋友性格就那样，你别放在心上啊。” “你这是请假出去购物了吗？”杨知安看着他手中的袋里问。 “对啊！”郭晨提起袋子，语气带着满足。“一直想买的鞋，AJ的最新款，今天专门出去买的。话说，你出门是去干嘛了呀？ 杨知安愣了一秒，说：“我眼镜被自己压坏了，出去换了个新的。” “原来是这样。我眼睛也压坏过，这个很正常的。” “嗯嗯，是的。” 郭晨还想问问她听什么，但是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杨知安知道郭晨所在的班级在二楼，便说：“还是谢谢你，再见。”说完，转身上了通往三楼的楼梯。 杨知安回来时比较早，教室空无一人，只能听到秒针滴滴答答的走动声和窗外的鸟鸣。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脑海里不断回放着与郭晨的对话。 郭晨的生活这么随心所欲的吗？高中生学习压力不是都很大吗，甚至周末也要用来学习的，生病了也不轻易请假的。郭晨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学习吗？他因为想买鞋这个看似不务正业的理由就可以请假外出，而很多同学包括自己都会认为请假会耽误课程。 另外，郭晨的生活好像和她很不一样。杨知安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农民，一家都是很节俭的生活的，买最新款鞋子这样的字眼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生活中。也不知道郭晨假期都做些什么，是不是和她在家玩手机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 杨知安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老树，心里泛起一起难以名状的、细微的波澜。 不一会儿，同学们陆陆续续来到了教室。杨知安思绪渐渐收了回来，拿出了政治课本。 政治还是比化学、生物有意思多了，杨知安心想。一节课40分钟，也并不长，很快就会过去。课间杨知安会在走廊看看远处，更多的是和同学说说话。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也渐渐地和附近的同学聊天，但也可能是三四个月后就要文理分科，也可能是大家背景确实相差很大，相处起来总有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父亲以前总是说友情是不重要的，面上过的去就行了。可是她想要的是真心。应该怎么和别人相处呢？没有朋友是我不够开朗吗？杨知安对于这些是很迷茫的。可是没有人能为这个15岁的女孩提供答案。 或许长大了就都好了吧，杨知安这样安慰自己。 今天见到了父亲还是很开心的，是特别的一天。再次见到郭晨也很开心。杨知安想着，嘴角泛起浅浅的笑意。 第3章 宿舍夜谈 加上军训，开学已满三周了。杨知安逐渐熟悉了宿舍里的每一张面孔。这间寝室原本该住八人，因两位同学在入学报道时申请了走读，便只有六个人。 宿舍不算宽敞，但也并不逼仄。四张铁架床分别矗立在房间的四个角，一个八格衣柜和一张书桌则填补相邻两张床之间的空隙。天花板下横着晾衣杆，挂满了她们的各式衣物。 杨知安的铺位是3号床——靠里侧的上铺。刚开学的时候，杨知安还暗自懊恼过上铺的诸多不便。每天爬上爬下，尤其是在睡意朦胧的清晨。然而三周过去，她已然习惯了，甚至意识到了几分好处。比如。宿管阿姨检查内务时，总是对下铺格外仔细，而对于上铺，整洁度的要求似乎放宽了很多。 这天晚自习归来，张宣怡正坐在床上，拿着一个塑料盒子大声招呼着大家：“我们一起来吃泡芙吧！来来来，一人拿两个！” 也许是刚认识没多久，无人主动上前。张宣怡见状，索性利落下床，嗒嗒嗒地走到每个人面前，将盒子递过去。 到杨知安这里时，她注意到装泡芙的盒子很别致，底纹是翩飞的蝴蝶与稀碎的花朵，泡芙整齐排列，散发着甜香。“这是在哪个店买的呀？”她轻声问。 “这是我妈妈晚上送来的。”张宣怡笑道。“我昨天给她打电话来着，还给我拿了一些零食和水果。” “哦哦，谢谢你的泡芙！”杨知安接过泡芙，感觉到食物的柔软。 小小的插曲过后，宿舍很快恢复了洗漱的忙碌。时间在哗哗的流水声中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熄灯时间。 “啪”的一声轻响，头顶的灯光瞬间熄灭。黑暗里的宿舍十分安静，杨知安只能听到室友们呼吸的声音。也许是时间还早，也许是还不适应高中生活，杨知安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下的床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们睡了吗？”她压低声音试探。 “还没呢。”下铺的韩然立即回应，声音里也毫无困意。 “我也没呢。”剩下的四个人陆陆续续回答。 “大家是不是都睡不着啊？我们一起来聊会儿天吧！”韩然提议。 “好呀！”“好呀！”另外五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听说我们这学期结束就要文理分科了，你们打算选文科还是理科呀？”1号床郭悦可起了话头。 “我估计选理科吧，我爸爸妈妈说文科不好就业。出路比较窄。”6号床顾云回答道。 2号床张宣怡附和：“是的，我爸爸妈妈也说了。而且他们说高中选理科，高考的时候也能报文科类的专业，但是选文科的话高考只能报文科，选择面小很多。” 另外三个人也陆续说了自己的想法，大概也是一些理工科好就业之类的话。这些话语背后，多多少少都带着父母的经验和社会的期望。 杨知安一直在默默听着，思考着，没有插话。 “知安，你打算选什么呀？感觉你一直没说话。”韩然问道。 杨知安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立刻回过神来，在黑暗中眨了眨眼，如实回答道：“我还不知道呢，先学一学看看吧，到时候再说。” “哈哈哈，你怎么是再说型人格呢？”韩然笑着调侃道。 杨知安也被这说法逗笑了，但随之也想起这些天的情绪。“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们会想家吗？”杨知安声音很轻地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会啊，不过这周还好点，军训的时候真是想家想的不行了。”5号床赵语琴几乎脱口而出。 “我主要是想家里的饭，食堂的饭太难吃了，很久没吃到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和宫保鸡丁了。”张宣怡紧接着说道。 “那下次你可以让你妈妈送饭来，这样问题就完美解决了。”顾云说。 “诶，你说的真有道理，我咋没想到呢？我下次就这样和我妈说。”张宣怡恍然大悟般说。 “我也很想家，感觉很久没见到爸爸妈妈了。初中虽然也住校，但是只住一个星期，现在两个星期才能回家着实有些漫长。”郭悦可说。 杨知安听着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没想到这个话题这么有共鸣。开学到现在这段时间，她一直觉得另外几个人都很适应高中生活，看起来很开心很开朗。看来想家的感情是一样的，杨知安想着。 “没事的朋友们，还有8天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而且我相信我们都会适应高中生活的。”杨知安说这句话安慰室友们，同时也在鼓励她自己。 “话说，你们目前为止最喜欢哪个老师呀？”韩然适时转移了话题，试图驱散空气里淡淡的伤感。 “我喜欢生物老师，她长的真是好看，皮肤特别白，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性格也特别温柔。”张宣怡立马回答道。 “生物老师确实长的好看，这是公认的。”郭悦可随后说着。 “我比较喜欢政治老师，她能够把复杂的知识讲的很简单，而且她布置的作业非常少。”杨知安开口说道。 “对对对，这是政治老师比较好的地方。咱们班主任布置的作业就特别多，有时候一个晚自习只写物理作业了，其他作业都来不及完成。”顾云深表赞同。 聊到班里的各个老师，几个女生纷纷打开了话匣子，从老师讲课的风格，到老师的个人气质，再到各个学科的特点，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 “咱们班主任太过严肃，有时候说话就这样：……”正当张宣怡准备模仿班主任说话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几声有力的敲门声。瞬间击碎了所有声音。 紧随而来的是宿管阿姨责怪的声音：“几点了？还一直在说话？” 整个宿舍里登时安静了，杨知安几乎屏住了呼吸，心脏“砰砰”直跳。 “把门打开！”门外的人催促着。 张宣怡住在离门最近的床位下铺，她穿上拖鞋去打开了门。 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每个人的脸，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批评教育：“都几点了，还不睡觉！熄灯都快半个小时了，还在说话，你们这样多影响明天学习！” 宿舍里依旧是一片安静。 “把名字都报一下！” “阿姨，今天别记我们名字了，我们也是第一次这样说话，以后肯定不这样了。”张宣怡带着恳求的语气和宿管阿姨说。 “这可不行，说话了就是说话了！”阿姨语气不容商量。 看到宿管阿姨如此严肃，几个人只得依次报上了姓名。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夜里格外清晰。宿管阿姨一一记录后，便带上门离开了，脚步声逐渐远去。 阿姨走后，宿舍里又沉默了几分钟。 赵语琴打破了这份沉默：“没事的，这个就明天早会上念下名字，扣一分德育分，没啥大事。” “你怎么知道的呀？”杨知安好奇地问。 “我以前是初中部的，初中部和高中部做法都差不多。” “哦哦好。” 赵语琴的这番话让大家都安心了不少。杨知安本来也很担心后果很严重，但现在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和室友们一起交流还是很开心的。想着想着，也就安心地睡着了。 窗外月色正明。 第二天的年级早会，几人果然被主持人点名通报。听到自己的名字，杨知安紧张了一两秒，随即平静了下来。 “没关系的，扣的分以后还能加回来。”杨知安很小声的对自己说。 想起来昨天和舍友们愉快的交流，杨知安眼底有了笑意。与这份交流相比，那一分德育分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回过神来，杨知安想起她今天需要找李云良领取下一周的查操表。她踮起脚尖，仰起头，寻找李云良的身影。 目光在人群中寻觅了几分钟，终于在广场边缘的位置看到了李云良。他伸展着双臂，做些类似伸展运动的动作，神情放松。 她快步走到李云良的身边，开口道：“部长，查操表不够用了，我来和你说一下。我怕一会儿忘了，先来和你说下。” 听到她的声音，李云良立马停下了身体上的动作，看着她说：“好，一会儿早操结束后我把表送到你的教室。” “好的部长，听从领导安排。”杨知安顺口调侃道。 “我刚刚听到你被通报批评了，昨天晚上在宿舍说话了？” “是的，昨天和室友们聊的有点晚，被宿管阿姨抓到了。”说着，杨知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看出了杨知安的不安，李云良立马云淡风轻地说：“没事的，这都很正常。哪个学生没因为说话被通报过？我之前还因为自习课说话被开过罚单呢，现在不也啥事儿没有，别放在心上。” 他轻松的口吻给予了杨知安很大的安抚。“嗯嗯，你这么说我就更心安了，谢谢部长。”杨知安用力点了点头。 或许有的时候不用那么紧绷，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可怕，杨知安想着。学习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学习之外的部分也是很有趣的。 第4章 食堂风波 今天的早自习似乎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在困倦与饥饿中缓慢延展。窗外的朝阳将暖橙色的光线斜斜地透镜教室，在黑板上切割出阴阳交错的几何图案。 杨知安捧着政治课本，机械重复着价值原理的内容，可这些字句始终像浮在水面上的油花，不进脑海里。空荡荡的肚子持续占据着她所有的注意力，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她索性放下课本，抬头环顾四周，随即看到右前方的一个男生已经昏昏欲睡。他虽然是在站着背书，但是脑袋有节奏地上下晃动，如小鸡啄米般，眼看着课本就要从手中滑落。 高中的作息真是磨人啊，杨知安心里想着。 方芊芊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转过头来问道：“怎么突然不背了？” “太饿了，大脑已经罢工了。”杨知安说着，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那里面碰巧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方芊芊若有所思，伸手在课桌旁的双肩包里来回翻找。片刻后，她掏出来一个带有包装的豆沙小面包，递给杨知安：“给，先吃点垫一垫。” 杨知安的眼睛瞬间亮了，这对她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她刚想伸手准备接过，却又想到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于是拒绝道：“谢谢你芊芊，不过我还能坚持一下，很快也该吃早饭了。” 方芊芊察觉到了她缩回去的手，明白这是她的推辞，随后把小面包又往前递了递，说：“吃吧知安，一直饿着很难受的，可以先吃点。” 杨知安伸手拿过面包，看向方芊芊的眼睛，发觉她的眼神坚定又明亮，大大的黑色瞳孔里仿佛有星星。 “好。谢谢同桌！你早饭打算吃什么呀？”杨知安问，同时撕开了小面包的包装纸，一股甜香扑面而来。 “听说食堂二楼新出了阳春面，可好吃了，我想去试试。”方芊芊说着，眼睛笑成了月牙。 “哦哦，我也很好奇阳春面的味道，我们一起去吧。”杨知安发出邀请，带着期待的眼神等待对方的回应。 “好呀！”方芊芊几乎不带犹豫地回答到。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两个人一起往食堂走。刚下课的楼梯十分拥挤，几乎是人贴人，杨知安感觉到自己是被后面的人涌着往前动。 “小心点，别摔着了。”方芊芊回头提醒道。 在楼梯拥挤了五分钟后，俩人终于到了楼下。杨知安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开阔了。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和楼梯间浑浊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的污浊都被置换了出来。 “外面的空气真好！”方芊芊几乎是第一时间感叹道。 “对呀对呀，刚在楼梯里感觉空气都不流通了。”杨知安深有共鸣的回应。 两个人并肩往食堂走，边走边交谈。 “你看，天上那朵云好像心形呀！”方芊芊很开心地说，手指向云朵的方向。 杨知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朵形似心形的云彩。这是一朵胖胖的云，像蓬松的棉花糖，悬在湛蓝的画布上，显得格外美好。 “真的好美呀。”杨知安感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如果有手机就好了，我一定要拍下来。” “我看他们有人带相机来学校，拍一些学校的风景之类的。” “相机还是太贵了，动辄好几千。”杨知安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过卡片机应该也可以。卡片机也可以记录生活，而且价格相对便宜很多。”杨知安补充。 “我觉得你说的很对，卡片机可以考虑一下。”方芊芊回应。 在愉快的交谈中，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食堂的二楼。 放眼望去，食堂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座位上，窗口前，都是人口攒动。几百人的说话声，餐盘的碰撞声，混合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杨知安随即看向阳春面的窗口，队伍早已不是直线，在食堂里拐了两个弯。“我们快点去排队吧。”她对方芊芊说。这么场的队伍，不知道要排到什么时候。 说罢两人便快步向窗口方向走去，排到了队伍的最后。 方芊芊正转过头和杨知安说话，描述着她想象中的阳春面的味道：“我猜阳春面的味道一定很特别……” 她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男生撞了上来。 刹那间，温热的小米粥泼洒出来，落在了方芊芊白色的校服上。不锈钢碗在地上弹跳着滚远，伴随着叮叮咣咣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滞。尽管周围十分嘈杂，杨知安却觉得所有的声音都变得很远，只剩下三个人面面相觑。 撞人的男生愣了几秒，脸色通红，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刚走的太着急了，实在不好意思。” 方芊芊低头看着胸前的污渍，眉头紧皱。 杨知安看向方芊芊，瞬间明白她的脸色很不对，既有些生气又有些悲伤，与路上高兴的她判若两人。她知道方芊芊很爱干净，而且这件校服是她今天刚换的。 “先擦一擦吧。”一个镇定的男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局面。 杨知安循声望去，看见郭晨递来一小包湿纸巾。他的手看起来宽厚又具有力量感。那是一双长期运动形成的手。他今天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敞开着，露出里面的短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 “谢谢你同学。”方芊芊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接过湿纸巾。郭晨的善意让她烦躁的心绪平复了许多。 “你也擦一擦吧。”郭晨的目光转向杨知安，同时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干净的湿纸巾递过去。微微蹙起的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杨知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地铁，发现自己的上衣也被波及了，不过是几滴很小的污渍。 “谢谢。”她轻声道谢，接过纸巾。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呀？”方芊芊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她已经从不好的情绪中恢复了一些。 “我叫郭晨，11班的。” “原来你就叫郭晨呀。”方芊芊脱口而出。 “怎么是就叫？”少年带着疑惑的语气问，目光定格在杨知安和方芊芊之间。 方芊芊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看向杨知安。 杨知安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感觉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迅速调整好心绪，解释道：“我之前和她说过，你在查操时帮过我。” “哦~原来是这样。”郭晨的眼中的疑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淡的笑意。 这时，杨知安注意到那个“肇事”的男生还在旁边站着，满脸的愧疚与不安。她悄悄扯了扯方芊芊的衣袖。 方芊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转头对那个男生展露笑容：“没事的同学，我擦一擦洗一洗就好了，你快去重新打饭吧。” 那男生又连声道歉了几句，这才在捡起地上的空碗离开。 “我也先去吃饭了。”郭晨说着，抬手指向食堂角落的方向，“你们也可以到洗手台那里洗一洗。” “好的，再见。”杨知安点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我们去洗手台那里仔细洗一洗吧，”杨知安轻声提议，眼神看向方芊芊胸前大片的污渍，“你这个只擦恐怕擦不干净。” 方芊芊无奈地点点头：“好。” 两人穿过喧嚣的就餐区，来到角落的洗手台前。早晨的阳光透过高窗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洗手台区域很安静，此时只有她们两个。 水龙头拧开的刹那，清凉的水声哗哗作响。 杨知安仔细帮方芊芊整理着衣物，用湿巾蘸着清水，一点点擦拭那些污渍。粘稠的小米粥被一点点带走，衣物从黄褐色变为白色 忽然，一阵轻快的笑声从杨知安这里传出。 方芊芊十分不解：“咱们今天都这么倒霉了，你还笑得出来呀？” “你不觉得吗？”杨知安眼带笑意，手上的动作不停，“生活需要一点这样的小插曲啊，才变得生动。不然咱们每一天都是一样的，多无趣呀。” “你说的也对。”方芊芊若有所思，“不过可别再有下次了。”她停顿了一下，眼睛里多了几分好奇与兴奋，“话说回来，他就是你上次问过的那个郭晨啊，看起来是个热心又爱干净的人。” “热心这个确实是，爱干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呀？” “一般随身携带湿纸巾的人对卫生要求都比较高。而且你注意到没有，他的校服也一尘不染。这些细节最能反映一个人惯常的生活态度了。” 杨知安点了点头，很赞同方芊芊说的话，“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两人又仔细清理了一番，直到方芊芊校服上的污浊几乎看不见为止。 两人整理结束后来到食堂买饭区，大部分窗口的人寥寥无几，只有几个迟来的学生在匆忙买着早餐。 她们随便选择了一个窗口，买了一碗粥和一个土豆饼解决了早饭。简单的食物在饥饿感的加持下变得十分美味，给杨知安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满足感。 随着上午的预备铃声响起，两个人终于跑回了教室。她和同学们一起唱着“课前一支歌”，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第5章 期中考试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像是被无情的鞭子驱赶，在无止境的上课铃与下课铃之间仓皇而逃。 在日复一日的上课、背书与做题中，期中考试的日子，悄然而至。 杨知安被分配到5号考场——三楼靠中间的一个教室。吃过早饭以后，她回到教室拿自己的考试用品。此时教室已经空了大半，同学们平时在桌面上摆的高高的书都被收了起来。杨知安一向是轻装上阵，只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袋和一叠边缘微卷的草稿纸。笔袋是考试专用的透明塑料袋子，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两根黑色中性笔、一根2B铅笔和一块橡皮，十分简单。 她独自行走在走廊上，只觉得今天整个世界的氛围都十分压抑。11月的北方，天气已经转冷，整个天空被雾气笼罩，不见一丝阳光。 这个环境真是衬托出学生们悲伤的心情，杨知安心里喃喃道，下意识将宽大的校服外套拢紧，仿佛能略微抵抗寒冷的天气。 正走着，水房里传来清晰的谈话声。 “晨哥，你今天怎么来三楼接水了？你们班不是在二楼吗？” “你猜猜。”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响起。 是郭晨。杨知安脚步下意识放缓。十一班的教室在二楼，他怎么会到三楼接水？一丝疑惑浮上心头。 “我肯定猜不到呀，到底为什么呀晨哥？” “这个嘛……我也说不清，可能想换个环境，这不是就遇见你了吗？”郭晨的语气带着他一贯的轻松。 “你扯淡呢晨哥，你以前都不是直接站我门口喊我吗？” “哈哈哈哈，我接好水了，先走了。” 话音未落，郭晨已从水房里出来，正低头旋紧杯盖。 杨知安不自觉地看向他。郭晨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连帽加绒卫衣，清新的颜色像刚刚探出头的春芽，只是被校服外套遮掩着，只露出帽子。他脸上还挂着未散尽的笑意。 拧紧杯盖后，郭晨一抬头，撞上了杨知安的眼神。郭晨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腿不自觉地朝她的方向挪动了一小步。 “知安，这么早就往考场走啊？”他望着杨知安，声音温和。 “不早了，还有十分钟就开考了。”杨知安顿了顿，又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三楼接水呀？” 郭晨笑了笑，说眼里的光彩闪烁了一下：“听说三楼人水更甜，人还少，我来试试。”这是一个明显带着玩笑性质的、不算回答的回答。 “原来是这样。”杨知安点了点头，没有深究。 “你也记得要多喝水。”郭晨扬了扬手中的水杯，“你快去吧，我也要收拾东西去考场了”。 说罢，郭晨便转身朝楼梯间走去。 杨知安这才看到他穿着一双十分醒目红色的运动鞋。这一身鲜亮的颜色，与他平日里洒脱的性格倒是相得益彰。 随着铃声的响起，第一场考试开始了。这一场是语文。杨知安一直奋笔疾书，对于她来说，语文没有什么难易，主要是自己的主观理解。所以她不管怎么说也要把答题的区域写满，这是她对这门学科最大的敬意。 两个半小时后，杨知安写的满满当当的试卷被监考老师收走了。 然而紧接着的物理考试，对于杨知安来说十分困难。上半学期物理学习的内容是力的分析，内容并不多。然而杨知安做到第三题，已然看不懂题目了。 看着黑色的正方形被画上各种方向的剪头，杨知安只觉脑袋十分昏沉，如同阅读天书。 她只能挑拣着那些友善的题目作答，跳跃着答题。然而她粗浅计算了一下，这些题目就算全做对，也只能得六十多分。 她只好返回来，再一次思考那些不会的题目。然而任凭她再怎么发动脑筋和想象力，也实在看不懂那些文字和字母的组合。 “还是算了吧。”杨知安想着，一股混合着无奈的沮丧在心头蔓延。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像是耗尽李所有力气的溺水者，颓然地抬起头，转而开始观察考场的其他同学。有的人已经放下了笔，悠哉悠哉地抖着腿等交卷；有的人还在埋头认真书写；有的人在拿着答题卡对照有没有涂错的地方。 “一中像我这样的人估计很少吧，毕竟大家都很优秀。”杨知安叹了口气，把笔轻轻搁在桌面上，等待着铃声的响起。 后面的几场考试也是一样，有些科目对于杨知安来说比较简单，答题也十分顺利，比如英语、政治；有些科目对于她来说度日如年，比如数学、生物。 一中老师们阅卷速度快得惊人，学生们的成绩很快就下放到了各个班级。 周五第二节课的课间，班长拿着一叠白色A4纸走进教室门口。第一排的同学立刻问道：“班长，这是成绩单吗？” “是的，刚从班主任那里拿的，这就贴出去。” 这句话彷佛一颗投进平静湖面的石子，一时间，班里的同学开始躁动。本来在学习的同学立马抬头，眼神里带着急切；一些在聊天的同学也压低了声音，转而谈起了学习成绩。 杨知安本来也想过去看看，但成绩单瞬间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她根本挤不进去。人群中偶尔迸发出高分惊呼或者低分叹息。还是找个没人的时间再去看吧，杨知安心里想着。 吃过晚饭，成绩单前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杨知安走上前去查看自己的成绩。 她微微弯着身子，十分专注地盯着成绩单的姓名栏，食指从第一排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顺。第一个不是，第十个不是……第一页看完了，并没有“杨知安”三个字。她的心渐渐沉下去。 终于，在第二页的中间靠下位置，她发现了自己的名字——杨知安。她紧接着看自己的各科分数：语文115，数学95，英语124，物理63，政治79，化学85，历史76，生物55，地理70，总分762，班级排名43。 虽然有些沮丧，但这个结果也在意料之中了。考试时杨知安便觉得有些科目表现实在太差，而这个成绩在L市第一中学只能排到中等偏下的位置。 周六终于到了，杨知安坐上了返回D镇的班车。车上有许多一中的学生，一些人在很热烈讨论着这次的考试成绩和一些刁钻的题目，也有一些人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一些在学校发生的趣事和周末的计划。杨知安不时看向窗外，看着飞速倒退的金色，心情十分愉快。 在班车驶进D镇熟悉的街道时，杨知安隔着老远便透过窗户看到了等待她的父亲。杨光穿着半旧的深色夹克，看向班车驶来的方向。 车停稳后，杨知安赶紧挤下车，跑到父亲面前。 “爸，你吃过饭了吗？”杨知安见到父亲的第一面便问道。 “吃了，你是不是还没吃，我带你去吃麻辣烫吧，家里做的饭你也不爱吃。”父亲接过她肩上沉甸甸的书包，满是慈爱的看向她。 “好。”杨知安乖巧地点头。 在那间熟悉的小店里，杨知安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8块钱，里面大部分是粉条，陪着几片青菜、豆皮和几个火锅丸子，不过味道很好，让她觉得格外满足。 吃过饭后，父亲又陪她去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水果。走出超市，父亲推过那辆略显陈旧的摩托车。 “把手套带上吧，这样骑车的时候手不冷。”父亲从他的斜挎包里掏出来一双白色手套，手背上还有棕色小熊的图案。 “好的爸爸，你带自己的手套了吗？”杨知安接过手套，关切地问。 “爸爸是谁？当然带了呀！”杨光笑着，从口袋来拿出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戴上。 杨光利落地骑上摩托车，发动引擎。杨知安坐稳在后座上，双手搂住父亲的腰。摩托车驶出小镇，行驶在通往村庄的水泥路上。道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已经落尽，光秃秃的树枝直指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枯草的气息。 “爸爸，我们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你猜猜我这次考的第几名？”风声在耳边呼啸，杨知安提高音量，用俏皮的语气对父亲说。 “那爸爸可猜不到，你直接告诉爸爸吧。”杨光的语气里带着宠溺。 “我才考了43名。” 杨光感受到了女儿语气里的失落，问道：“你们班一共多少个人？” “75个人。” “班里75个人，你考43名已经很不错了，爸爸觉得很好。”父亲的话语里带着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 杨知安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突然感觉背后的书包带子有些滑落，便往上提了提。 “对了，你回家也不学习，以后就别背那么多书了吧，那么重，把你压的都长不高了。”杨光说。 “我都16岁了，还会长高吗？” “当然会了！再说，就算不长高，也不能被书包压成小驼背呀！” 杨知安再次搂住爸爸的腰，冷风从她的脸上划过，天空依旧阴沉，她却觉得十分幸福。 第6章 关心 在家玩了一整天手机后，返校的日子很快到了。杨知安觉得手指在屏幕上活动几下，周末就悄悄溜走了。 周日的下午，天色依旧带着一层薄薄的灰色，笼罩着视线内的一切。初冬的寒意从地面升起，渗透在每一个角落。杨知安背着装满习题册的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和零食的旅行包，坐上了返回市区的班车。 转了一班公交车后，她来到了熟悉的学校。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天色渐黑。路灯亮起，投下昏黄的光晕。杨知安到教室时，离晚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里只零星坐了几个人。此时，空腹一下午的饥饿感隐隐袭来。“今天校门管理地很宽松，我还是出去买个晚饭吧。”她心想着。 室外的寒风有些刺骨，穿透不算厚实的衣物，刺在人的皮肤上。杨知安不自觉地裹紧了围巾，加快了脚步。 “知安！”一个熟悉却又带点迟疑的女声在后面喊她。 杨知安十分疑惑地转过头去，一个带着米白色围巾的女孩正笑盈盈地看着她。杨知安随即便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喊她的是她的小学王雨寒。王雨寒和她已经认识十年了，俩人在小学时几乎每天都呆在一起，课间一起玩游戏，放学一起回家。上了初中后，两人不在一个班，联系不可避免地变少了，不过两个人依旧是朋友。 “你去干嘛呀？”王雨寒快步走上来，很温柔地问。 “我还没吃晚饭，饿得肚子咕咕叫，打算去学校门口买点吃的，”杨知安如实回答，带着见到老朋友的喜悦，“你呢？” “我也是，周日食堂也不做什么好吃的饭”王雨寒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欣喜，“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呀，走吧。”两人并排走着，和小学时一样。 在路上，两个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她们聊高中入学后的新奇与压力，聊各自班级的趣事和很有特点的老师，交流着共同认识的同学中考之后的去向，回忆着童年时一起经历的酸甜苦辣。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门口。与校内的冷清不同，门口充满了烟火气。映入眼帘的是五六个小吃摊，各自亮着昏暗的灯光，伴随着锅铲的翻炒声、油炸的滋滋声、摊主的吆喝声。 一家人气较旺的里脊肉饼摊正冒着诱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温暖。摊位前围着五六个学生，眼巴巴地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美味。 王雨寒指了指那家摊子，提议道：“这家里脊肉饼不错，我听我同桌说他家的饼物美价廉，你要不要试试？” 杨知安眼前一亮，激动地差点要拍手，“好呀，我正有此意！这个人最多，味道肯定不错。” 两人走过去，乖巧地排在后面。 寒风中，食物的香味愈加勾人。杨知安正在心里盘算是要五香味还是香辣味的肉饼，一个带着笑意、熟悉的男声突然在她侧后方响起。 “你也来买这个肉饼啊，好巧。” 她下意识回头，是郭晨。 他就在她的身后不远处，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并肩站着。郭晨依旧是一副洒脱轻松的模样，他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旁边的男生，带着好朋友之间特有的亲密。 “郭晨，你认识人家？”那个男生问道，语气里带着好奇。 郭晨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废话，我不认识她，我和人家打招呼干嘛啊？” 旁边的男生噗嗤一笑，声音里带着调侃：“对对对，你认识的人最多了，行了吧？” “瞎说什么呢。”郭晨笑着轻锤了他一拳，随后向杨知安介绍道：“他叫申飞，我发小，9班的。”他又转向申飞：“飞哥，她叫杨知安，咱们年级的。” “同学你好。”申飞咧嘴一笑，十分爽朗。杨知安礼貌地点点头，随即指了指同样转过头来的王雨寒，“这也是我发小，王雨寒，她现在是15班的。” 王雨寒正要和他们打招呼，摊主嘹亮的声音传来：“后面那四个人吃什么？可以一锅先炸着，省得等！” 杨知安提高音量回答：“我们要两个里脊肉饼，啥也不加，一个五香的，一个香辣的。” 郭晨随即回答：“老板，两个里脊肉饼，都加一根肠，一个多放辣，一个不要葱。” “我也不要葱。”杨知安笑着补充了一句。 “好嘞！”摊主爽利地回应。 就在这时，郭晨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加真切而明亮，目光定格在那个微笑着的女孩身上。 片刻之后，四份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饼同时做好了。摊主是和妻子一起摆摊的，两人配合默契，出餐的速度很快。四人各自接过自己的那份。 郭晨对老板说：“老板，一起算。” “不用不用……”杨知安赶忙拒绝，“我们自己付就行。” “没事儿，”郭晨连忙说道，已经掏出了现金。“正好碰巧了，我请你们吃，就当庆祝我们都熬过了期中考试。” 申飞在旁边看戏似的，抱着胳膊，脸上挂着“这事不简单”的笑容，笑嘻嘻地看着郭晨付了款。 杨知安拿着热热腾腾的肉饼，不好意思再拒绝他，只好道谢。 “啧啧啧，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积极付钱呀！”申飞调侃道。 郭晨推了推他的手，“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四人并排朝着教学楼走去，一时无话。 在一个通往食堂和教学区的岔路口，申飞突然说：“哎呀！突然想起来正事了，我得去热水房打个热水，下了晚自习人太多，你们先走吧。”说完，对三人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了暮色里。 这下，只剩他们三个人了。三个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许多。 王雨寒看了看低着头的杨知安，又看了看试图找话题的郭晨。“你们怎么认识的呀？”她率先打破沉默，好奇地问。 “我在体育部查操认识的。”杨知安轻声回答。 “啊？他也是查操员吗？” “我不是，我是迟到被她抓了。”郭晨立马接过话头。 “啊？这都行？”王雨寒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笑着看向两人，“那你们挺有缘分的。” 杨知安心跳不自觉加速，却只埋头吃着饼，酥脆的饼和带着美味调料的里脊肉在口中混合，味道确实不错。 “哈哈哈，那确实。”杨知安迟疑了片刻，看向郭晨，问出了那个困扰了她很久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不是很简单吗？”郭晨用非常轻松、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呀！” 杨知安还是疑惑，她和郭晨并无共同好友，他到底是怎么问到的。她微微蹙眉，疑惑并没有被解开。 郭晨感觉到杨知安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下意识转移话题：“校门口那家炸串夹馍也不错，酱料味道很独特，你们下次可以试试。” “好，这个我也听我同桌推荐过。”王雨寒回答道。 “你同桌怎么什么都推荐过？”杨知安带着笑意问。 “他是走读生，而且他经常帮班级同学带吃的，学校附近哪家好吃他门儿清。”王雨寒解释道。 “怪不得。”杨知安恍然大悟。 三人很快走到了教学区。王雨寒的教室在一楼，她率先停下了脚步，对两人说：“我先回去了，拜拜！谢谢你的饼！”。 “拜拜！” 一开始还略显拥挤的四人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他们并肩走在教学楼的楼梯上。脚步声在安静的教学楼里十分清晰。 郭晨低头咬了一口肉饼，咀嚼了几下，像是在寻找话题，然后开口道：“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去学校门口买吃的了？之前没怎么见你去过。” “嗯，之前几次都是吃食堂的，但是周日的食堂实在太难吃了。” 两人走到了二楼的楼梯口，十一班的教室就在这一层。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是却没有尴尬的氛围，反而有一种暖流弥漫在空气中。郭晨开口：“我到了，我先回教室了。” “好。”杨知安低声应道，也停下了脚步。 郭晨随即往前走着，突然转过头，看向她。走廊灯的灯光在他身后，让他的面孔有些朦胧。他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种柔和的关切： “那个，天气凉，你出门记得多穿点，别感冒了，最近得流感的人挺多。” 他的话简单而平常，而杨知安分明觉得自己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动了一下。杨知安看向他，这次他的脸上不是什么也不在意的松弛，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真诚的认真。 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感觉到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 “好。”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坚定，迎着他的目光，“你也是。” 郭晨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转身向自己的教室走去。 杨知安站在原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前所未有地快，平静了片刻，才转身向三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