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配》 第1章 叙事者谁 时值晌午,青衫说书人将手中醒木一拍便书接上回,继续讲起那折子写江湖风流秘闻的《不堪配》。 堂下有那初次来听的茶客,听着这古怪名字扭头便去寻了此间常客老友,问其要一个前事总结。 那老友三两语便将人物交代干净,说这折书讲的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两大江湖势力开山祖师结仇的开端,一桩古老的夺妻之恨。 “呦,谁夺谁的妻?” 老友努了努嘴,示意他去听此刻正提及的背弃主家的杀手,指明这位是夺妻的那个。 「而此刻他刚遭逢数十好手围攻,侥幸逃出生天,拖着重伤之躯隐入暗巷,最后倒在一人面前。即将昏迷之际,他看见那人蹲下身,认出这是位姑娘。」 故事暂且告一段落,周遭热闹不减,话题焦点从精彩刺激的追杀偏移到这位姑娘该有多漂亮,又被讨论情节合不合理的声音压下去。 “要我说两百年前,世上哪有什么女大夫?那时候哪个女人不是在家相夫教子,讲究一个不能抛头露面?这鬼医孤身出来也就罢了,居然没扮男装?” 众人下意识跟着琢磨起来,许多老男人不由想起前朝光景,那时候当官的弄权的哪个轮得到女人家?少数非要抛头露面的在他们小时候那还都是一群异类,结果眼下好了,龙椅上头坐的是女人,龙椅下头她还想让一群女人占着。 让女人也入官学考科举又不另设位置,这不就是在抢他们的位置! 怀揣如此念头的男人心底愤愤,面上皆有些咬牙切齿,却又绷紧了齿关不敢提一句时局有关,毕竟人在都城,非议陛下被砍头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但朝堂事说不得,江湖草莽的旧说书折子总能指点一二。一时间都城听书氛围大涨,这折旧书终是被挖出来,重新交由世人评说。 - 宁不救在见到应无赦之前先收到了他的拜帖。 拜帖压在客栈伙计送来的食盒夹层中间,干干净净未沾血污,烫银的纹样隐隐发亮,衬得那几个工整大字多添了几分愉悦内心的好看。 宁神医亲启。 鲜少有人这样叫她。 神医的名号更多地落在她师兄的头上,毕竟他们的师父是个怪老头,使性子的后果就是毁誉参半,而她的师兄光风霁月仁心善举,行医没两年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陆神医了。 小字都不用加的。 宁不救心生羡慕。奈何珠玉在前,她努力至今也搏不过师兄盛名,不过如今两人已一拍两散,从此倒也不用再借他的辉芒。 说不出心情该好该坏,总之她并无后悔,现在也有兴趣“亲启”一下瞧瞧其中内容,并不怕惹祸上身。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帖中内容并不贫瘠,而每个字也都极力工整,没有一个笔画是潦草写下。 宁不救挑了挑眉,从开头的“医不活”前辈关门弟子宁不救宁神医往下看了十行,都是在夸她的医术。而这大半篇幅用完后他似是终于想起正事,高度概括地提了一句他现在的处境,之后才讲到请她出手的请愿。 拜帖的末尾写明:若宁神医愿意一见,便于今夜子时三刻将拜帖置一半于窗外。若不愿,可把拜帖随意弃之。 宁不救选择一见。 应无赦的名头她也有所耳闻,曾经是罗刹堂的头号杀手,人称“恶鬼”,只是而今叛逃出罗刹堂,正天南海北的被追杀。 人人言说他死期将至,她倒觉得未必。 子时三刻,宁不救给窗子提前留了缝隙,而访客连开窗的动静也轻,跳进来后还先给她关好窗,而后才拧过身,抱拳拜会。 “无赦见过神医。” 宁不救坐在桌旁,把玩着空茶盏将人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勾唇笑问:“应老板怎的没带你那双刀出来?我还当今夜能见识见识阴阳刃的威名。” 青年身形微顿,头压的更低,“罗刹堂的人我已经甩开了,他们不会知道我来过这里。” 言罢,他又有些迟疑道:“神医若是想看,我可以回去拿。” 宁不救噗嗤一笑,点了点桌子,语调轻快:“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若应老板开的条件让我满意,日后何愁见不到呢?” 应无赦点头,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金砖,把它放在宁不救指尖点过的地方,“这是定金。余下的还得请神医同我一起到陇南才能交付。” 他说这些时依然垂着眼,整个人显得有点局促,“我,出门时没带这么多金子。” 候了几息,仍未等到宁不救回应的应无赦有些紧张,抬眼扫过桌面时便瞧见宁神医伸手戳了一下那金砖。 果然,不够吗? 宁不救轻咳一声,正襟危坐,学着记忆里师父的模样调整语气,“应老板坐,我们谈谈要怎么去陇南。” 应无赦惊愕抬眸,宁不救才瞧清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江湖传言果然总有遗漏。 宁不救别开目光,捞起茶壶斟茶,往对面推了一盏留给应无赦,“应老板愣着做甚,总不能没想过怎么走吧?” “想过的。”应无赦挨着凳子坐下,双手捧住茶盏,“走秦岭。” 宁不救:“山林之间,的确易于隐蔽踪迹。” “神医既愿,我们……” “我们今夜就走。”宁不救站起身,抄起桌上金块置于怀中,“我很欣赏你的计划,我们今夜就走。” 宁不救面色严肃,有条不紊地安排了应无赦等会儿要在何处接应她。待看着这人从来时的窗子原样跳出去后,她掀起床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背在身上。 走到大堂时值夜的伙计听见动静,打着哈欠坐起来,“客官这么早就要赶路啊?” 宁不救笑着应下:“路远,得早走。你娘的眼疾若是日后再犯,记得按我说的,摘了那叶子煎水……” 伙计连连答应着,拍着胸脯保证:“客官放心,俺记住哩。您这家传方子是这个,开个铺子指定能成!” 宁不救看着伙计竖起的拇指,低头笑了笑,“这年月,哪敢奢求什么铺子,只望此去能将这方子脱手,攒个立身之本。” “也是,客官一个女娘,不如攒着现银。要是俺有钱,指定给您出个好价。” 宁不救只笑,未再接此话,道着让伙计继续休息便走出客栈,又追着月亮走了百步,找到在半堵残墙前等着她的应无赦。 这人此刻倒有了几分传言里的“恶鬼”模样,双刀一背一抱立于马前,黑衣黑马凑做一团,夜色深沉里只那张脸与马头额前的白毛亮,可不是够鬼? 应无赦刚牵着马往她这儿进了几步,就见神医自个儿先笑起来,一时摸不着头脑,又觉得这该是很正常的事情。 笑总比不笑好,笑的人心里都高兴。 “神医,上马?” 宁不救也没推辞,挎了下包袱就伸手去摸他的马头,抬眼问他:“你这马认生吗?” 应无赦看着宁不救摸马脸的动作,实话实说:“没试过,但对神医应该是愿意的。” 不然早撅蹄子了。 宁不救又笑,踩着马蹬利落上了马,抓着缰绳看向应无赦。那人见她坐好后就专注看路,牵着马往秦岭方向走。 “这年头马不好买。”她道。 “没事,我知道些门路。不行的话,就先买头驴用着。” 宁不救又看了眼应无赦,觉得以他的身量骑驴大抵会是个很滑稽的场面。这人应是有异族血脉,生的比寻常中原男子高不少。 “真到了那地步,不如买头骡子。” 应无赦认真考虑了这个建议,“神医说的有理。” “这头骡子怎么卖?” 宁不救牵着应无赦的马等在不远处,看他与人交涉。天刚明的时候两人走到这儿,小小的集里有几头驴几头骡一眼就数得清。某人的门路只剩下半块砖上的旧刻痕,他摸了一下,然后回来取下马身上挂着的斗笠。 斗笠戴好,檐边往下一压,遮住那双在日光下愈发泛浅的眼睛,再把颈上的围巾往上一拉,瞧着与寻常的江湖客也无甚分别。 他留下一把刀在宁不救这里,带着背上的黑刀去买骡。 宁不救抓着他的白刀,觉得传出阴阳刃名号的人也不怎么懂阴阳。 再看应无赦,那人已看过一圈骡子,又上手查了心仪骡子的牙口,管摊主询起价。 两人简短地掰扯了几个来回,应无赦牵着一头浅色骡子回来。骡子的额头跟马的一样,都有一撮白毛。 “再买点干粮。”应无赦算着,“往前走不一定好买东西,先准备着。” 宁不救没意见,把刀递还给应无赦。他伸手接过,却又顿了下,低声问起她:“神医还要看另一把吗?” 宁不救意识到他把先前的话当了真,笑道:“来日方长。” 应无赦点头,牵着骡子在市集上寻找该带的东西,宁不救跟在他后面,观察附近有无没见过的草与虫。 说是挑选,实则也没什么选的余地,无非是窝头和烧饼那些。应无赦本想回头问问神医想法,但见她正神情专注地观察一株野草,又老实把嘴闭上。 他也没再走远,围着能看见宁不救的地方走了一圈,买下合适的东西。 “买好了?”宁不救挖出那株草,用手帕包好,起身就见骡子身上的褡裢已鼓起来。 “嗯。主要买了些吃的,神医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不用。我这还有几个饼子。”宁不救想了下,“晌午你同我一起吃吧,那婶子饼子做得软,怕是不能久放。” 说完,她又看向应无赦:“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吗?” “没、没有。” “好,那我们快些出发吧。” 两人离了集市,上马的上马,上骡的上骡。应无赦是第一次骑骡子,觉得除了视线矮了些,其他的暂且都好。骡子很聪明,会顺着他的意思往正确方向走。 宁不救骑的马自觉跟在骡子后头,也不知是太过温顺还是灵性过人,惹得她都生出几分好奇,问道:“你这马怪听话的,哪里买的?” “捡的。” “捡的?”宁不救摸了一把油光水滑的马脖子,“那你挺会养马的。” 应无赦没说话,宁不救也不在意,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时却听他道:“先给它治伤,养到伤口愈合。喂它它想吃的,把它身上缠到一起的毛解开、梳好,隔段时日,要洗马。再带它到能逃走的地方,随它跑。” “它会主动停下。” 宁不救静静看着正努力总结养马之道的应无赦,见他说到停下时自个儿也止住话,半晌,才继续有些干巴地补充;“也许最后会主动留下的马,都是喜欢被这样养的。” 宁不救沉默,轻轻抚着马鬃,再次摸它时 ,它蹭了她一下。 没得到神医追问的应无赦也安静下来,秋日的风刮过谷地,有些凛冽。 天气看着不太妙,这条路上一时半会也不会再途经镇子,两人判断了一下,决定到了宽敞地界就放开跑,尽快寻个能过夜的地方。 今夜怕是有大雨。 第2章 雨夜观音 雨砸下来时两人已进了庙,连带着马和骡子一并牵进来,不知是不是路选的太偏,庙里看着也是久无人迹。 庙里供着尊观音,只剩下半截。缺口从头顶的莲花冠斜劈着下来,擦着鼻梁嘴角落在肩骨,仅留下半张脸,半边法相,和一只掉在桌案上的残臂。 宁不救垂下眼,没找见庙里的蒲团,地上只有零散的枯草,一些还陷到泥地里,烂在一起。 她绕开这些,找到最干燥的那块地面,先检查了一遍有无毒蛇虫蚁。 拴好坐骑的应无赦靠过来,怀里抱着路上顺带折的树枝,在宁不救选好的地方搭起火堆。 空气里泛潮,火折子吹了好几下,终于燃起来,点起些许暖意。 宁不救看着跳跃的火与火光映照下的干净地面,有些出神,“这地方,蛇虫鼠蚁都绝迹。” 应无赦刚收起火折子,闻言想了想,“应该没有埋伏。” 宁不救听笑,转念想到他先前的行当让他只会这样想也实属应当。赶在庙里下小雨之前,宁不救先掏出包袱里存了一日多的饼子分给应无赦。 之前两人急着赶路,晌午也没时间吃这个。 应无赦咬着饼,从这硬度里好像知道了什么,悄悄去瞟宁不救,火光映着她的脸,人镀着光,他只瞧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 外面的雨愈发大,宁不救拧眉。这时节的暴雨绝非好事,雨后进秦岭也会很凶险。 她看向应无赦,后者立时察觉,抬眼回望。 宁不救斟酌开口:“去陇南还是走秦岭最快,这雨未必会一直下,救人宜快不宜迟,我们不改道。” 应无赦点头,“好。” 他又等了会儿,见神医没有别的要交代,重新低下头啃自己的饼子。 宁不救以为他喜欢,干脆把剩下的饼子都给他。她递过来,应无赦就接,一个个吃下去,一直吃到宁不救摸了个空。 应无赦抓起水囊,连喝好几口。 宁不救见他没有继续吃的意思,才止住从包袱里接着取干粮的念头,琢磨着怎么提罗刹堂才算委婉。 “神医。”应无赦忽然低声叫她,把身旁的刀推过来,“有人来了。” 宁不救接住刀,立时拎起包袱往隐蔽处一塞,再看应无赦已摸至庙门一侧,亮出背上刀刃。 那柄黑刀的刀身原也是通体玄色,轻易便能与夜色融作一团,让人很难察觉。 她陡然有些好奇,抽出手中刀的一点刃尖观察。 果然是白的,亮的还有些晃眼。 正要把刀彻底拔出,那道夹在雨里的脚步声也传到宁不救耳朵里——声音很乱,不像练家子。 宁不救迟疑一瞬,那不速之客已到了庙门。此人方跌进来一只脚,应无赦已然出手,以刀背抵住来人颈侧,刀尖直指庙外。 无人再至。 来者是个女人,作普通农妇打扮,浑身湿答答地滴水,看起来身无长物,只在怀里抱一个瘦弱娃娃,用外衣兜头搂着。 应是被刀吓住,她面色白得厉害,咬着唇一声没敢吭。倒是她怀里的娃娃先动了动,瞧见刀就哇哇大哭起来。 应无赦呆住,有些无措,但手里的刀依旧稳着。宁不救开口叫他:“别怕,她们应当是真的过路人。” 应无赦闻言收刀,那妇人脚一软,抱着孩子瘫在地上。宁不救把应无赦借出的兵器还给他,蹲下身与妇人平视:“带着孩子往里坐坐吧,庙门没了,这儿漏雨。” 妇人紧紧搂着孩子,没有行动。 宁不救理解她的顾虑,她也有。 “你们是附近的村民?怎么病着还往这里跑?” 听到“病”字时妇人有了反应,猛地抬头,眼底的防备比方才还重。 宁不救明白了,“疫病?” “不是疫病!”妇人声音尖厉,又颤抖着重复:“不是疫病……不是疫病……” 妇人的状态看起来有些疯癫,她怀里的孩子哭得更厉害,宁不救慢慢接近她们,站在她一下子就能扑过来的距离里。 “我是大夫。”她道。 她的这句话好像又滚进地里,没被任何人听见。 看着依旧表现得疯癫的妇人,宁不救笑了一下后突然发难,手朝着娃娃挥过去—— 又先一步改道,紧紧攥住妇人来挡的手腕。 庙里现在只剩下孩子的哭与雨,宁不救看着妇人,语调平静:“看得出你没有疯病。” 没有疯病的妇人抱着她真的病了的孩子坐到火堆旁,宁不救抱臂坐在她对面。应无赦立在宁不救身侧,手里还拿着两个烧饼。 “说说吧。来处,原因。都交代清楚,你娃娃的病,我能治。” 见对面依旧不语,宁不救垂眸,“她没得疫病。” 妇人终于有了反应,抬起脸直勾勾盯着宁不救。宁不救叹气,“我说了我会治病。” 应无赦没忍住点头,“她是神医。” 妇人的眼光又变得怀疑,发哑的嗓子慢吞吞吐字:“神医,怎么会带个、带个……”妇人本想说带个土匪,但应无赦长的也不太像土匪。 应无赦垂下头,把自己的眼睛藏起来。 宁不救见人带个半天也带不明白,替她道:“这是我的药童。” 妇人惊疑:“药、药童长这样?” “药童要长什么样?愿意学,能抓药,我愿意收不就得了。”宁不救一脸合该如此,“这年头,收个会武的药童,我还安全。” “也对……”妇人似被说服,终于愿意吐露点消息,“这观音庙,之前是靠山村的。” “我、我是靠山村的媳妇儿。” 宁不救嗯了一声,“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妇人有些疑惑,但还是交代,“李秋娘。” 她有点怕这个人接着问她娘家在哪里,但她没有,只是让她继续说为什么这个时候上山。 “村里进了山匪,俺逃出来的。” 宁不救又笑,笑得李秋娘有点心慌,但她什么都没再问,只是问她孩子烧了多久。 李秋娘搂着孩子的手收紧,“……天擦黑的时候烧的。” 她说完就见这个“神医”起身走到她跟前,李秋娘强忍着往后缩的冲动,但这人只是俯下身看了看,很快又站好。 李秋娘在她身上闻到一种很淡的香,像草籽,也像前年足足花了十五个钱才从镇上买来的那包药。 她现在有点不确定了,可大夫治病,不要再多问问么? 宁不救想了一下,转身去观音像后找自己的包袱,其实这小孩原本病得不重,但病了还淋雨,刚刚又受了惊,药是得配着吃。 好在这些都是常见病症,她包袱里还有先前为了伪装搓下的足量药丸子,分出把人治好的量完全不成问题。 将分好的药丸用小布袋装好,宁不救带着药折返,见应无赦换了个位置站,而李秋娘的手里握着两个烧饼,一双眼在人饼孩之间无措地来回打转。 宁不救微顿,上前把药给李秋娘,“一日两回,前两回两颗深色药丸配一颗浅的。之后每次只吃两颗深色药丸,咳声轻了就一颗颗地吃,好了就可以不吃了。记住了吗?” 李秋娘磕磕绊绊复述一遍,用词虽有出入但理解倒是全对。 宁不救脸上挂了笑,欣慰点头。 “药……药钱?” 宁不救的笑意更真切几分,语气听着都温和了许多:“娃娃的药就当赔礼了,至于你的药钱,拿消息抵吧。” 李秋娘有点懵,“我的药?” 宁不救点头,“你也吃深色药丸,不用浅的,吃法跟你娃娃一样。” 李秋娘抓着布袋,这会儿真的信了几分宁不救是神医,“那、那消息?” “这附近只有靠山村一个村子么?” 李秋娘摇头,“西边还有个北山村。” “都在山下?” 李秋娘点头。 宁不救暂且没再问别的,只交代李秋娘记得吃药,自己走到庙里栓马和骡子的那头。 应无赦跟过来,小声喊她:“宁神医。” 宁不救做了个噤声动作。 应无赦见状又扣紧刀,眼神在庙里瞄了一圈,转回来时就对上宁不救的疑惑眼神。 宁不救用气音同他道:“还有人来?” 应无赦意识到他误会了,摇头。 宁不救松口气,若再来一个,她就真要去观音跟前拜拜了。 火堆前李秋娘和孩子吃了药,很快都睡过去,这反应明显不正常,但应无赦什么也没说,倒是宁不救没有瞒着他的意思:“你知道这种病想要好还需要做什么吗?” 她其实没指望应无赦回答什么,但他这会儿表现得像个真药童一样,还知道思考:“躺下来?” 他其实已经说对一半了。宁不救跟着点头,道:“心也得闲下来,所以最好能好好睡一觉。” 宁不救在这类药丸子里都添了点安神药材,让人睡沉些并不难。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宁不救重新靠近这两个人,伸手摸了摸这孩子的额头。 应无赦看着她掏出针包,给那孩子扎了几针。 把人救利索了的宁神医站起身,道出自己的计划:“明儿天不亮就得走。” “神医觉得她们是饵?” 宁不救摇头,“不像。但小心些总没错。” 应无赦点头:“之前他们也抓过无辜人推来打头阵,好让人放松警惕。” 宁不救看他一眼,知道他说的是罗刹堂。心道这号称江湖一流的杀手组织追杀人还得用这么损的阴招,难怪肃清个人肃清这许久还是死期将至。 “她撒谎的举动前后对得上,不像受人胁迫。”李秋娘这种程度的谎话对宁不救来说太好识破,都不用她额外分心去观察什么神情变化,单是说的话就已经漏洞百出。 应无赦愣了一下,“神医看出她骗人,不追问么?” “追问做什么?我们又不去靠山村出诊。”宁不救把针包仔细掖回怀里,“庙里的观音尚且只管拜到她跟前的凡人,与我无关的事,我还要上赶着管不成?” 应无赦看着她,宁不救身后是那尊观音像。他不懂观音,只知辨认伤口。 观音,也会得刀劈斧砍吗? “好了,趁现在眯一会儿吧。轮流守夜。” 第3章 晴空一箭 天公还算眷顾两人一次,翌日给了个晴天。 临行前应无赦简单清理了在庙内留下的痕迹,路过已经燃尽的火堆时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三个窝头。 如果李秋娘说的是实话,这些吃的足够她带着孩子跑到安全的地方。 他踏出庙门,见宁不救正在逗他的马玩,马也懂事,能与她相处的如此融洽。 “神医,我们现在出发?” 一马一骡再次走到路上。 许是天气好,神医心情也好,同他说的话也多起来。 “应老板先前来过秦岭吗?” “来过。” “凶险吗?” 应无赦认真想了会儿,最后道:“外围有村子。深山他们不去。但偶尔会有猛兽下山。” 宁不救又问:“你这马胆大么?如果遇到猛兽……会惊马吗?” “不会惊马。”应无赦的语气很笃定。 宁不救有些感兴趣:“答这么快,应老板遇见过猛兽?” 应无赦嗯了一声,让她打开马背上的褡裢,往右边摸。 宁不救依言动作,最后找到一条项链。黑韧的绳子上穿着一颗打磨过的尖锐兽齿,宁不救见过狼牙,这个比狼牙大,形状也不太一样。 她拿着兽齿仔细观察着,看出点门道,有些迟疑道:“你打死了一头老虎?” “嗯。它想吃我。” 宁不救摸了摸马让它快走两步,挨近应无赦,“虎骨你怎么处理的?” “只拔了牙走。虎骨也能辟邪吗?” “……”宁不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应无赦问的太真心实意,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沉默,寻了个委婉说辞。 “虎骨,其实还挺值钱的。” “没事。”应无赦还安慰起她来,“当时也不方便处理这些,比起可能带来的麻烦,虎骨的价钱不是很重要。” 没听到神医回应,应无赦一顿,回头去看她神情。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神医……” 应无赦言辞还未尽,就见一支箭从林中窜出,直直朝此处射来。 宁不救呼吸一紧,勒停马匹低身去躲。头顶上阴影转瞬即逝,当的一声后,箭羽入地。 “神医!没受伤吧?”应无赦拔刀格开此箭后就跳到马前,宁不救抬眼对上他的紧张神色,微微一愣。 对视之间,应无赦先前的紧张慢慢褪去,心也逐渐安定。 见他这时候还只知道愣着发笑,宁不救急了:“骡子!骡子跑了!” 应无赦一呆,回神去追骡子。 骡子跑得不远,应无赦很快把它带回来。宁不救也早下了马,牵着缰绳研究这支箭。 应无赦拉着骡子加入,给出见解:“像山中猎户自己做的。” “猎户的箭就这准头?” 应无赦沉默,箭的射程有限,又只这一支,的确是路人射歪了的可能性最大,而非蓄意谋害。 宁不救叹息,“早知道就在庙里拜拜了。” 应无赦抿唇,“若真是猎户,等会儿也该追过来看了,我们是等他道歉,还是就此离开?”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赶路要紧。”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宁不救的脚还没迈出去,前面的林子里就钻出个二十余岁的农家汉子,一身短打身背箭筒,不是“罪魁祸首”还能是什么人? 那汉子看见他们也顿时紧张不少,一路小跑着过来。应无赦拧眉,手臂却忽地一沉。 宁不救抓着他胳膊,似要扶着应无赦借力,扭头同他道:“脚踝有点疼,好像扭了。” 应无赦一震,“严重吗?” 宁不救点头,眉头还蹙着,神情是恰到好处的隐忍,“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汉子这时也冲到了他们跟前,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你看这、这……要不先去俺家歇歇。我、我给……俺家有药酒。” 应无赦刚想拒绝,他那“不”字就被宁不救挡回肚子里。 她看着他,眼神明显是想答应的,“我感觉需要歇一下。” 应无赦没想到神医伤的这么重。 意识到这一点的应无赦立刻去问汉子:“你家远吗?” 那汉子都不太敢看应无赦的脸,“不远不远,前面那个小道下去,走一会儿就到。” 应无赦又看向宁不救,语气里都是关切:“伤的哪边?” 宁不救想了个依现在姿势最有可能的,“左边。” “我……”应无赦不确定宁不救还能不能走又适不适合走,犹豫之际她已经发话,“你扶着些我就行,我们骑骡子下去。” …… 汉子自称刘三,是北山村的人。论做猎户,确实是资历尚浅,只是家族底蕴深厚,先前那遭真的是失手。 “俺家祖上出过打虎英雄!”刘三拎着兔子,提到这事时还是骄傲又兴奋。 宁不救侧坐在骡子上,捧场附和:“能打虎啊!那确实厉害。刘家大哥祖宗这一手应是保了北山村多年安稳吧?” 刘三挠了挠头,声音弱下去,“打的是外头的老虎,那时候还没北山村。” 宁不救一脸好奇,“我看北山村也是山清水秀,这等洞天福地,竟是才让人找见吗?” 刘三顿时变得支支吾吾的,宁不救又感慨:“你们眼光可真好啊!” “是吧!俺也觉得。”刘三回头,先对上的是一手牵马一手牵骡的应无赦,表情顿时收敛不少,眼神在他背上的长刀和他身后笑吟吟的宁不救之间来回琢磨,“妹子,你们来……” 宁不救表现得落落大方,“我姓宁,祖籍蓬莱,去西边寻亲的。” 刘三一愣,“蓬莱?” 宁不救点头,“在东边,靠海。” 刘三更愣了,海长啥样,他没见过,只知道这应该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咂摸,脚步都慢下来,喃喃着:“跑这么远,这亲戚得很重要吧。” “重要。”宁不救笑,“很重要。” 应无赦没吭声,只闷着头走。他知道蓬莱,神医不是蓬莱口音。 刘三的家的确如他所说,很快就能走到。这房子明显建在村子外周,院子不大,一共三间屋子,家里似乎只刘三一个人,氛围有点冷清。 待把这趟进山的收获捆好,刘三招呼应无赦进屋,给他拿药酒。 宁不救自己待在院子里,坐在骡子上打量四周,没看到古怪的地方。 去拿药酒的两人很快出来,刘三说他先忙活兔子便钻进灶房,显然是怕尴尬。 应无赦拿着药酒到了宁不救跟前,低声询问:“他说东屋能待。我扶神医过去?” 宁不救瞥了眼灶房闭着的门窗,拉着应无赦往中间挡了挡,自个儿跳下来,扭头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应无赦关键时候确实沉得住气,这种时候光瞪眼不带吱声的,宁不救冲他笑了笑,抓着他胳膊抬起自己该“瘸”的左脚,单脚蹦着往东屋奔。 到东屋时应无赦还有点木,宁不救同他说悄悄话,“你看见刘三腰上的那个坠子了吗?” 应无赦没留意,但是宁不救特意提起后他想起来一些模糊轮廓。“铜钱?” 刚说完,他又否认,“不对,这个好像更厚一点,颜色也偏白……” “山鬼花钱。”宁不救留意着应无赦的神情,见他好像没太听过这个,又接着道:“我想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个。” 她看着应无赦,伸出一根手指,“一天,最多一天。我一定能问出来。问完我们就走,一定不耽误出诊。” “应老板?” 应无赦回神,这才明白过来宁不救能下马能踱步的脚怎么忽然就扭了,原来不是神医在忍痛。 “好。”治病的时间预留的很宽裕,宁不救愿意冒着危险应下此行,已经很让他感激了,“神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特意做什么,就按你之前的表现打配合就好。” 应无赦:“……嗯。” 得了承诺,宁不救的注意力才放到应无赦拿来的药酒上,伸手去接。 “闻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宁不救往自己手心倒了一点,这种药味道都很浓,一点不沾出门就能露馅。 宁不救单手掬着这点药酒,抬眼看了看应无赦,“你身上有伤吗?瘀伤,挫伤,药酒能治的那些。” 应无赦好像明白神医要做什么了,有些不自在,“暂时没有。” 宁不救略表遗憾,“那只能浪费了。” 应无赦见宁不救拉了条屋里的凳子坐下,自觉背过身。 宁不救做戏做到底,把这药酒揉在脚踝处的衣料上,瞧着应无赦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其实有不少话想同应无赦讲,奈何每次刚铺垫好就遇到各种意外。他人屋檐之下,又总担心隔墙有耳,难以深入。 难道她真该找个庙拜拜? 但她又不信神佛能助她。 不信人家又去求人家,宁不救也觉得荒谬,她不要做这么可笑的人。 “神医,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应无赦一直都能感觉到宁不救在看他,但踌躇半晌才敢问出来。 宁不救随口拈来一句:“在想借个什么身份好。” 她顺着此事分析下去,“现下情况特殊,哪怕遇见的真是普通人也不能掉以轻心。有时反倒是因为不知情,才最容易套出消息。” “若是指在刘三这里……”应无赦默了默,“我已经同他说我是神医的护卫了。” 宁不救有些怔愣,“你俩也就进去几句话的功夫吧?” 应无赦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先前神医在庙里不是说我是药童么?” 宁不救一噎,找补道:“她嘴里没几句实话,我总不能叫你应老板。到时碰见有心之人一盘问,听见应字就能看破你行踪。” 应无赦听出神医误会,忙解释:“我是觉得,药童就很好。” “但我没跟刘三透露你是神医,便只说是护卫。” 第4章 北山靠山 两人打屋里出来时刘三正在院中扫地,见着他们先关切了宁不救的伤情,又主动留他们用饭。 宁不救推辞:“多谢刘大哥好意,吃饭就不必了。只是想请教刘大哥往西边去最近的村子离这里大概多远?现在出发可还能赶得及?” 刘三闻言,粗眉蹙起:“往西走林子深得很,一时半会的别说村子,天黑前你们都出不去林子。不如在村里住上一宿,明儿再说。” 见两人不语,他又道:“这时节山里的夜路可不是好走的。就算这……这兄弟带着两把刀,也很冒险啊。” “东家作何打算?”应无赦看向宁不救。 虽然早就知道应无赦要说什么,但真听见他如此自然地叫出这个称呼时,宁不救仍觉得收下的金砖在隐隐发烫。 不过碍于刘三还在对面,她表情控制得很好。 “刘大哥是本地人,经验比我们丰富。不如就按刘大哥说的在此停上一停,只是不知村里哪户人家还有空屋?” “找什么空屋啊,我这不就有?”刘三指了指先前的东屋,“那屋就空着,没人住。” “你们——”刘三看着宁不救与应无赦,脑子忽然反应过来,紧接着想出办法,“这兄弟可以跟我一屋。” 宁不救:“会不会太叨扰了?” “这有啥?要不是因为我这箭……你俩也不用逗留在这不是?”刘三越说声音越小,因着先前的失误仍有些难为情。 “刘大哥不必过于介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归没出什么大事,说不定一切都是天意安排。” 刘三挠了挠头,觉得宁妹子这心态挺好,“可、可能吧……你们先坐、先坐,我去弄饭。” 刘三说着,把扫帚放回墙根要往灶房走,教应无赦挡住。 应无赦把东西还给他:“给,药酒。” 刘三一摆手,“哎,你先留着,擦一回顶什么用,明天再说。” 说完,刘三就侧身绕了过去,应无赦顿了顿,拿着药酒回到宁不救跟前。 “东家先拿着?我过去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 宁不救眨了眨眼,把药酒接过来,“好。” 应无赦跟进灶房,在里面又是一顿推让,但他若铁了心帮忙,刘三也没办法把人给推出来。 两人在灶房忙活一通,出来时已然称兄道弟。宁不救倒是在外头听了几嘴前因后果,但应无赦嗓门不如刘三,她听得并不全,只能从中估摸出刘三或许真不跑江湖,才光问了应无赦是不是胡人,对他为何用双刀却是不在意。 难道这式样的山鬼花钱跟江湖势力无关? 宁不救揣着疑惑,打算再等等应无赦的消息。先前两人特意考虑了刘三会不会跟其他江湖势力存在牵扯,应无赦也应下去试探此事,两人还为此约定好了暗号。 虽然宁不救这会儿没能听出什么,但她觉得应无赦之前在罗刹堂时应当见过不少势力纷争,知道的势力应该会多一些。 但两人坐到一处时,应无赦的手只在桌面上轻叩了一下——他也觉得刘三只是个寻常猎户。 刘三脸上还带着喜意,见他俩还有些拘谨,热情招呼:“来尝尝我手艺!” 宁不救笑着应下,实则心里想的全是刘三腰上坠着的山鬼花钱。同样的花钱,她在蓬莱见过一枚。 这是第二次见。 应无赦瞧向宁不救,总觉得她这会儿虽也笑着,心却是不高兴的。 是因为那枚山鬼花钱吗? 刘三隐约察觉氛围的不对,又夹了一筷子菜后自认为很隐蔽地抬眼扫过对面的东家与护卫,最终锁定到应无赦身上:护卫兄弟看起来有点忧愁。 为什么呢? 刘三开始发挥想象力。 胡人兄弟在思乡吗? “山子哥!山子哥!出事了!”刘三好像听见了胡六子在喊他。 “一个人。”胡人兄弟同宁妹子说话了。 “山子哥!山子哥!” 再度听见这声音的刘三啪地丢下筷子,拔腿就往外跑。不是错觉,真是胡六子! 宁不救见刘三冲出去,才晓得刘三就是山子,起身叫上应无赦:“我们跟过去看看。” 两人追出来时刘三已与先前喊话的少年碰上面,正卯足劲往村里跑,宁不救起先远远地缀在后头,见刘三顾不上回头后也放心地跑起来。 几人一路跑到村那头,事发地已经挤满人,除了往里看的也有往这边望的,张望的人一瞧见刘三也是激动非常,嚷嚷着山子来了。 村民们挨挨挤挤的,让开一条道。 刘三打此进去后这条道又很快合拢,宁不救和应无赦紧跟着混进村民外围,虽然没被别人注意到,但此处视野也算不得好,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情况。 宁不救只能从身边村民七嘴八舌的议论里大致总结出应是王家的小子掉进了河里,被救上来后人有气但一直没醒。村里人怕他身上有什么别的暗伤,就喊刘三来看看。 这种情况倒也不少见,很多村子里不见得有大夫。这时全村最懂看伤的可能就是本村的猎户,可以勉强当半个大夫用。 刘三这会儿已经把人又细看了一遍,鼻息确实正常着,但神情有点过分安详。 刘三一边摸骨一边问;“大顺是怎么摔进河的?” 旁边有人回道:“不知道啊!见着大顺的时候他就在河里了。要不是在岸边瞅见他那鞋都不知道河里那吐泡泡的原来是人。他跟做梦似的,闭着眼就往水底下沉啊!” 刘三皱眉,接着问:“救上来的时候吐水吐的多吗?” “多!先前这地上的水还要再大一圈,现在已经晾干了不少呢!” 宁不救忍不住踮脚,想看看这是吐了多少水。但中间隔着的村民数量有点多,踮脚也看不清。 应无赦垂眸看她,隐约明白她意图,轻声问宁不救:“东家想看吗?” 宁不救看了眼应无赦的个头,虽然估摸着这个高度应该也看不见地面情况,但还是先怀有一定期待:“你踮脚能看见吗?” 应无赦默了默,先踮脚试了试,很快就摇头。宁不救还没来得及宽慰两句,他已留下句“等我”就退出村民圈子,飞身登上最近一棵树。 宁不救:…… 应无赦很快下来,尚隔着一段距离时他见宁不救已在回头看他,便先行停下脚步,张开双手比划出一个圈。 见她还在看,应无赦又比划了一遍。 宁不救把脸转了回去。 应无赦见状,才继续往她那儿走。 那边刘三已经摸到腿骨,觉得这两条腿也都是好的,没折。 他又去挽大顺的裤子,想看看腿上有没有瘀伤,只是刚把裤腿掀上去,就有人惊呼:“鬼手印!” 此言一出,氛围顿时一变,一时有关“鬼手印”与“水鬼找人替命”的言论愈发多起来,宁不救趁着部分村民往后退的当空往前进,见缝插针地挤进内层,终于看清里面情况。 那姓王名大顺的原是个十四五的少年,身上还留有一些河泥,身下水渍明显,右脚脚踝处有一个明显的黑手印——五指部分细长,状如枯爪,紧紧攀住整个脚踝。 宁不救蹙眉,又往前两步低头去观少年的脸,见他双目紧闭面带微笑,完全不似溺水之人该有的神态。 应无赦也跟进来,还蹲下身仔细瞧了瞧那个“鬼手印”。 刘三看见他们,有些意外:“宁妹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宁不救实话实说:“刘大哥出去的时候我们就跟出来了,想着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紧接着扫了眼应无赦,低声问:“阿无,有看出什么吗?” 应无赦缓了缓,“尚需想想。” 宁不救只点头,没再说什么。村民那头倒是有胆大又好奇的,同刘三打听起他们的身份。 “打猎遇见的朋友,在俺家借宿一宿。” 有人还想再问别的,让刘三一摆手挡回去,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想办法把大顺救醒。刘三正要上手去摸那个“鬼手印”,却是被叫住。 “不能摸!不能摸啊山子。”胡子花白的老头劝他,“这是鬼手印,摸了会被诅咒的。” 刘三显然不信诅咒,但对这个老头还算敬重,回道:“张伯,这世上哪有诅咒啊。大顺这个应当只是个淤青。” 被称作张伯的老头急了:“有的!有的……天大旱、妖鬼出……神仙不渡恶鬼索命……” “张伯。”刘三有点无奈,“咱这儿昨夜才下过雨。” 虽然下的也不是时候,但怎么着也不能再算作天大旱了。 但张伯显然听不进这些,硬是挤进来拉住刘三的胳膊要带他走,刘三哪里敢跟走路都打颤的张伯动真力气?大顺这会儿骨头是好的不假,但他要是没控制住力气给张伯摔了,张伯这骨头还能不能好就说不准了。 “张伯你这是干啥啊张伯,张伯你先松手!”刘三一点力气都不敢用,只能疯狂给旁边的村民使眼色,让年纪大的劝劝张伯,年纪小的搀着点人。 张伯明显是有点老糊涂,嘴里只重复念叨那几句话。再就是颠三倒四的“不要管、管不了……” 刘三是真的着急:“怎么能不管呢?那是大顺啊!” 村民此刻乱糟糟一片,一些人瞧着是真觉得有妖鬼作祟,心中畏惧。一些跟刘三一样不信这个。还有一些已经在讨论去哪儿请个神婆来驱邪最好。 宁不救仔细听着,在一片驳杂议论里却是冷不防听到一句关于靠山村的。 “那靠山村的媳妇儿才刚死,怎么会没鬼呢!就是诅咒啊!” 修着修着就这样修过零点……蹲蹲收藏[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北山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