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对照组觉醒后》 第1章 前缘 “尊者，今日是您的封禅大典，外面的人可都等着你呢。您瞧，这是太玄仙宗少宗主送来的金羽衣，尊者快换上试试吧。” “金少主对尊者真是一往情深。除此之外，昆仑剑主、妖族族长也送了礼来，听说魔尊今日也会到场祝贺呢。尊主真不愧是洛水女神。” 几位女侍娇笑作一团。 一只手掀起珠石门帘，清脆的碰撞击碎了女侍的笑声。众人整了整形容，垂头恭候来人。 “今日可是尊者的大日子，诸位可千万警醒些，如此笑闹成何体统？” “好啦，浓姝。大家也是为我高兴嘛，不必如此严肃。”洛瑶温柔如水的声音轻轻阻止了出声质问的女侍。 女人生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单看五官并不出彩，唯有一双乌瞳清润，眼尾微微上翘，宛若一双小钩子，格外引人注目。她身着五彩霞衣，发间珠翠点缀，额间宝蓝发饰随着她莲步轻移而晃动。 如柔夷般的手轻抚过金羽衣，指尖轻点，衣裳像是生了灵智一样自个儿飘到了洛瑶肩上。 羽衣薄如蝉翼，流光溢彩，拖尾处以金色尾羽织就，衬得洛瑶像是一只金凤凰。 周围人又是一阵夸赞。 “尊者，时辰快到了，鸾车已备好，我们过去吧。” 飞鹤牵着车厢驶向会场，留下一串串清脆的金铃声。 洛瑶一身华服走下车辇，两位女侍托着裙摆，她张开双臂，自众人自觉分开的夹道一步步走上去，泰然自若地沐浴在众人或爱慕、或崇敬的目光中。 “洛掌门果然是年轻一代第一人，天生灵骨，未到百岁便已到化神境，我等真是拍马也不及啊！” “不止如此。我曾与洛掌门见过一面，容貌堪称此界无双。” “难怪那么多青年才俊都拜倒洛女神裙下，连魔尊都不例外。” “倒是仙盟那些老东西，不识货……” 议论声渐行渐远，高朋满座的热闹景象如镜花水月般淡去，弥漫满天的血雾重新映入那双漆黑的、死气沉沉又隐含不甘的双眸里倒映出。 女人脱力般地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微弱，身上还有被魔兽撕扯出的伤口汩汩流血。 “你看到了吗？你所在的世界不过是话本中的一出戏，而洛瑶才是主角。她在陷害你之后可是全身而退，还用你的灵骨平步青云，一路成了云天界第一，你不恨她吗？” “你看那些天之骄子围绕着她、爱慕她，你难道不羡慕不想要吗？” “还有你的师尊，对你不闻不问，对洛瑶却是嘘寒问暖，连掌门之位都拱手相让，你不想让他后悔吗？” 这个声音在纪千霜脑海里喋喋不休良久，但纪千霜仿佛死了一般，直到那个声音气喘吁吁都没有回应一个字。 “喂！你说句话啊。我可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将你从那条蛇的嘴里救下来，不然你就变成一坨肉泥死了知道吗？！” 死？ 纪千霜那仿佛被面浆凝固的脑子终于转了半圈。 纪千霜在离渊境待了许久，最初她还企图设法离开，她恨洛瑶栽赃她，恨陈奉遵听信一面之词。可她最恨的，还是自己过分天真信任所谓宗门，以为宗门是自己的后盾，最后却死在师长同门手中。 离渊境不仅压制修为，还会蚕食神智。 在此处待的越久，纪千霜越麻木，全凭着心底一点莫名的执念支撑着她不停战斗、修炼。久而久之，就连纪千霜自己都忘记自己究竟为何要这般苦撑。 她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不该如此。 纪千霜僵硬地动了动眼珠，喉咙像是被黏住一般，她张了张唇，从嗓子里挤出一道气声。 “心魔？滚……” 几十年未开口，纪千霜嗓音粗粝喑哑，像是不堪重负的破锣在鼓槌的卖力敲击下才勉强出声。 “心魔”气急败坏：“我才不是心魔，我可是云天界界灵！哼，我让你见识下我的厉害！” 冰凉的云雾包裹住纪千霜残败的身躯，她感觉自己的灵体脱离身躯，几息之后竟出现在几万里外的灵阳宗仙台，而幻境里身着金羽衣的洛瑶正端坐瑶台之上。 刺目的阳光为洛瑶镀上一层金光，她的面容模糊，但周身意气风发，愈发显得纪千霜宛如一只阴暗的、低贱的魔。 “心魔”在纪千霜耳侧念叨：“你从小在灵阳宗长大，应该明白这下不是幻境，该信我了吧，告诉我你的选择……” 脊椎处一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传达至四肢百骸，数十年前的剔骨之痛还刻在纪千霜脑海中，始终无法散去。 落入离渊境后，纪千霜徒手从一只魔兽尸体上拔下一节脊骨安入自己体内，才不至于变成一滩烂泥。原来，她的脊骨被剥下后，成就了洛瑶的天生灵骨。 积压若干年的怨恨在此刻达到巅峰。 喋喋不休的“心魔”还未反应过来，面前的纪千霜忽地消失不见，它话语噎了回去，下一瞬便见纪千霜竟突破重重护卫，出现在了洛瑶身侧。 而洛瑶以及她周围的人皆毫无察觉。 纪千霜以自身为武器，如蛇一般死死缠绕着洛瑶，而等所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时，纪千霜在洛瑶的丹田处自爆。 “轰隆！” 远处湛蓝的天空逐渐沉下，云层间裂缝若隐若现，不时有黑紫色的迷雾漫出。 “心魔”彻底看傻了眼：“……完了，全完了。我的业绩！” 第2章 夺运（一） 滴答，滴答—— 山洞内弥漫着乳白色水雾，钟乳石上的水珠不疾不徐地滴下，触及雾气后迅速凝成冰珠子砸落。洞府越往深处雾气愈浓郁，最终在宽口浅底的水潭上方几乎凝成实质。 水潭中央，青衣女子盘腿悬坐，周身浸满水雾。她双眸紧闭，苍白干裂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线，额间冷汗不断。 须臾，周遭灵力急速涌动，顺着水潭中人的呼吸纳入其筋脉之中，磅礴灵力如罡风般撕刮她的衣裳，在皮肤上留下无数道细窄伤口。 纪千霜贪婪地吸收着灵气，枯竭已久的筋脉久逢甘霖，一缩一张多次处于断裂边缘。纪千霜生生扛住筋脉即将崩断的痛楚，一次次运转周天，彻底打通经络堵点。 “轰！” 随着灵气尽数吸纳殆尽，水潭轰然炸开，在纪千霜身后惊起几米高的水柱。 水珠落在纪千霜眼睫处散开成一道水帘，她缓缓睁开双眸，眼尾拉出一条窄长凌厉的弧线。 “你太乱来了！” 一只由灵气凝成的狸奴从纪千霜丹田里飞出，脸上和人一样透着不满和责备，口吐人言：“我虽然带你回到十八岁，可你的筋脉和灵骨是回不来的！” 纪千霜抬手捏住狸奴后颈，往丹田处一拍，“一时没忍住。” 敷衍得毫无遮掩。 狸奴腹诽两句，但还是顺着纪千霜的动作回到了她的灵台。 狸奴阿雲原是此界界灵，由于上一世洛瑶用不知名的手段吸食此界气运，搅得本就不算稳定的云天界更加动荡，阿雲为维护云天界秩序才找上最初被洛瑶吸走气运的纪千霜。 阿雲本想取巧，不曾想纪千霜竟生猛地和洛瑶同归于尽。 而集一界气运于一身的洛瑶重伤即将陨落，云天界也岌岌可危。为了不让云天界就此消失，阿雲燃烧了自己的力量，拖着纪千霜回到了她还未坠入离渊境时期。 逆转时空之后，阿雲所有的灵力只够维持它化为一只狸奴，躲在纪千霜体内休养生息。 * 乾明峰。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手一甩一甩地提着一檀木食盒，走到一处院落雀跃张望，“小师妹！你可在屋中？” 回答他的是“吱呀”一声，一位身着蓝白弟子服的少女缓步走出，袖口和袍角用银线勾勒几朵海棠，一双杏眼清澈见底，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徐师兄，进来坐吧。” 徐子晟走进去，献宝一般打开食盒，“师妹，这是我特意让外门的弟子下山采买的桂花糕，你快尝尝。” 洛瑶唇角弯了弯，削葱根般的手指拈起一块尝了一口，甜得腻人。她顿了顿，赞叹道：“很好吃，师兄有心了。” 转罢，她不经意提了一句：“二师姐今日也该回来了，一会儿我也拿些去给她吧。” 徐子晟眉头一拧，摁住食盒，脱口道：“给她做什么？小师妹你忘记你这半月的伤拜谁所赐了？” 半个月来，徐子晟唯恐洛瑶养伤闷得很，想尽法子弄了不少吃食玩意儿来与她解闷。此时一提，他立时就想起今日那纪千霜禁闭就该结束，想必也快回乾明峰了。 思及此，徐子晟当即就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小师妹，你在屋中好好养伤，我去替你讨一个公道！” “诶！”洛瑶连忙拉住他，“比试台上，一时失手实在正常不过，你莫怪二师姐。” 洛瑶将她吃过的那碟桂花糕端出，剩下的一碟连着食盒递给徐子晟，翦水秋瞳柔柔地凝着徐子晟，道：“这些给二师姐，就当替我赔个罪，可好？” 徐子晟耳廓红了红，道：“好。” 他接过食盒，急急忙忙离开，刚巧遇见刚回来的纪千霜。 “纪千霜，站住！” 徐子晟一见到她立时没了什么绮思，只一阵怒火袭上心头，径直去捉纪千霜的手臂。他的指尖甫一触碰纪千霜的袖口，下一霎一阵白芒亮起，陡然攻向徐子晟胸口。 徐子晟措手不及，竟直接遭击飞了出去，檀木食盒也连带着甩出，黄澄精致的糕点碎成几瓣。 徐子晟脸青了又白，只觉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都是朝着他来。他黑着脸擦掉嘴角血迹，冷着声音道：“纪千霜，我可以不与你计较这些，但你最好立即去跟洛师妹赔礼道歉。” 那头的纪千霜连一个眼神都欠奉，径自打开置物箱，里头存放的是她先前找寻的凝水珠。 徐子晟见纪千霜久久不回话怒意更甚，正要怒斥，却见纪千霜不紧不慢地从柜中拿出凝水珠，不带半点情绪的眼眸望向徐子晟，“上品凝水珠，两百颗上品灵石。” 徐子晟被纪千霜冷淡的眼神噎了一下，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望过去。凝水珠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碧蓝，珠中隐隐有光华，如水缓缓流淌，莹莹生辉。 “啪。” 纪千霜关上箱子，手心里握着凝水珠，淡淡道：“要么?” 徐子晟不耐地“啧”了声，取下腰间的储物袋扔过去，讽刺地笑道：“掌门师伯是短了你的灵石吗？一颗品质好点的凝水珠也敢狮子大开口，要不是快到阿瑶生辰……” 不等他说完，面前的院门便“砰”的一声合上了。 徐子晟接住被抛过来的凝水珠，一阵气结懊恼：该死！又被纪千霜牵着鼻子走了。 那厢，纪千霜回到屋中，体内的狸奴阿雲便蹿了出来，尖叫道：“你方才攻击徐子晟做什么？！” 它急切地在空中上蹿下跳：“你要和徐子晟打好关系！不然他还是会帮着洛瑶针对你，那我带你回来不是白费力气？” 纪千霜点了点储物袋中的灵石，抬手将凑得过近的狸奴弹开，嗤笑一声道：“我自会遵守契约，但你也得遵守，不要妄图干预我的行动。” 阿雲的灵体扭曲变形，片刻后才挣扎着恢复原状。它不情不愿地蹲坐在木架上，嘟囔着威胁纪千霜：“哼，要是你做不好，就别怪我直接操控你。” “唰！” 一道灵力直直击中阿雲的灵体，直直绞住它，越绞越紧。阿雲尖细的嗓音叫得凄厉，它迅速解散灵体，躲到墙角，忽闪着一双猫瞳警惕地瞪着纪千霜。 纪千霜轻声道：“若是你下次再说这种话，我们之间的契约也不必继续。” 阿雲看着纪千霜黑沉沉的瞳孔，尾巴上的毛炸开，它知道纪千霜向来说到做到。 纪千霜不再管它，一丝不苟地画出一个聚灵阵，将方才所得的二百上品灵石俱放入其中，随后掐出一道禁制隔绝外界。 “替我护法。”纪千霜交代了一句，便打坐冥想。 阿雲哼哼唧唧地抱怨，但一人一猫毕竟是利益共同体，它乖乖地跳下来守在一旁。 纪千霜意识下沉，顺着筋脉没入识海。 纪千霜的识海十分广阔，但是却干涸得只有浅浅一层灵力在流动，铺天盖地的浓郁黑雾笼罩在那一层泛着金线的水纱般的灵力上，二者碰撞挤压，不断搅动着识海。 修士识海往往是最静谧深沉之处，一旦混乱便会带来钻骨入髓、拨动神经之痛，更遑论如纪千霜这般激荡混乱的识海。稍有不慎，轻者修为退步，重则走火入魔。 纪千霜的身体在离渊境浸染数十载，离渊境灵力稀薄，魔物丛生。纪千霜失了灵骨，拼着一口气汲取那点微弱的灵力修炼，竟生生结出了金丹。 然而离渊境里的金丹修士无异于一块肥肉，是个魔物都想上来啃上两口。 刚渡过雷劫的纪千霜正值虚弱期，她甚至来不及调息便陷入无休止的战斗。若非最后与阿雲结契，只怕纪千霜早已葬身那条金丹后期的虺蛇腹中。 重溯时空耗尽了纪千霜的全部修为，而她吸收的那些魔气杂质失去了压制，尽数爆发。 幸而思过崖寒潭灵力充沛，还有压制之效，才没让纪千霜就此堕入魔道。 纪千霜敛息聚神，随着聚灵阵暴风骤雨地吸纳灵力，若干灵石顷刻间化为齑粉。 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涌入识海，粗暴地撞上魔气，像是黑暗夜空中划过的流星。顽固的黑雾边沿渐渐稀释、淡化，最终不堪抵抗，略略退后了一寸，识海中的灵力终于有小半个湖泊大小。 第二遍、第三遍…… 纪千霜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不断同魔气抢占识海领地，不知日月。 直到灵石粉末堆积成一座小山。 . 乾明峰主殿，洛瑶于殿前驻足了一刻钟，终于等到了人。 “大师兄，你回来了。”洛瑶嘴角扬起练习了百千次的浅笑。 青年面如冠玉，墨发以绸带束起，腰身挺拔，步履从容，一袭寻常白袍穿出了脱尘的意味。凌誉见她后略一顿首，梭巡一圈四周后才淡声道：“三师妹。” “今日师尊出关，我特来迎接。没想到师兄也是今日回来，真好。” 眼见殿门打开，凌誉只点了点头：“三师妹有心了。”于是先行提步进入大殿。 洛瑶捏着袖角的手指紧了紧，咬唇跟上凌誉。 殿内，凌誉垂首向殿前一鹤发中年男子汇报历练事项。 “做得不错。再过不久便是宗门弟子试炼，这段时日你且安排着。”陈奉遵敛着眼皮，话锋一转，“怎么只有你二人，纪千霜呢？” “回禀师尊，师妹不久前才出禁闭。思过崖劳神，想必师妹还在闭关，才未能来迎接师尊。”凌誉答道。 陈奉遵眉心微皱，面色缓和了些，叹声道：“也罢，随她吧。比试场上刀剑无眼，阿瑶随后从宗门里再拿些疗伤药物，莫要再怪罪你师姐。” 洛瑶乖巧应声，正想再说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三人当即来到殿外。 只见一片祥云悬在乾明峰上空，一道光束从云中落下，直直贯入乾明峰南方。 那里是…… “二师姐？！”洛瑶惊呼出声。 几人神色各异，还是陈奉遵率先御风而行飞向光束附近。待三人赶到时，纪千霜庭院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弟子，围着院落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 “是天赐！”一弟子神情激动，“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让我见到这种异象！” “纪师姐还真是天纵英才，才关完禁闭又突破了，莫非是要金丹了？”另一弟子酸溜溜地道。 周遭弟子猛吸一口凉气，或艳羡或酸涩。 “金丹雷劫未至，应当只是一次小突破。”声音落下，阻止了众人的议论。 众弟子闻言转头，见到来人自觉让开了一条道，低头行礼：“见过掌门、大师兄。” 凌誉颔首，唇角微扬，温和地凝向院门。 “吱呀——” 霜色皂靴踏过门槛，素净长袍划过一条弧线，墨发随风微动，面似白玉，眸如点漆。万千霞光披在她肩上，芸芸众生，唯她夺目。 “宿主气运值-30。” 第3章 夺运（二） “筑基后期，不错。一次性跨过筑基中期，还得到了天赐，金丹雷劫想必也不会太难为你。” 纪千霜抬头望过去，正见陈奉遵一脸满意地捋着胡须。 “我原以为你只是孩童心性，不想你竟豢养魔物，残害同门！今日，为师便清理门户，为我宗惨死弟子讨一个公道！” 上辈子毫不留情抽出她灵骨的陈奉遵与眼前之人的面孔交相重叠，纪千霜心底闪过一丝戾气，累积一世的怨恨几乎就要喷薄而出。 “纪千霜，清心！”阿雲急喝。 纪千霜面色不改，汹涌的识海表面恢复一派的沉寂，唯有深处暗流涌动。她垂首行礼：“师尊。” 陈奉遵又勉励她两句便先行离开。 “都散了吧，自行去修炼。”凌誉扬声道，随后抬步走向纪千霜。 此时他的神色已不复方才轻松，其他人都未曾觉察，但凌誉一手带大纪千霜，即使只有片刻他也感应到了那一瞬的气息变化。 “随我进来。”凌誉低声说完便进了纪千霜的院子。 纪千霜只侧头看向右方，看见了洛瑶急匆匆的背影。 “坐下。” 凌誉一进屋便盘腿而坐，他双指搭上纪千霜手腕处，灵力从接触处探入纪千霜筋脉，却头一回遭到了阻碍。 凌誉愕然抬眸，眼底带着痛惜愧疚，“千千，此次师兄不在宗门，你受委屈了。”思及此，凌誉不免对陈奉遵和洛瑶生出些不满。 “师兄找我有何要事？” 凌誉只能转而说正事，“你此次突破跳了一个小境界，心境不稳，还需要稳固境界。方才……” 念及先前纪千霜的态度，凌誉只以为她因为禁闭一事对陈奉遵生了嫌隙，劝道：“我知道这次是你受了冤，只是师尊平日事多，一时不察，你莫要对师尊心生怨言。”他顿了顿，又道：“况且你是师姐，莫要同小师妹计较。” 诸如此类的话纪千霜上一世听凌誉说了太多次，她作为师姐理当大度，要友爱同门不得妒忌；身怀灵骨，要肩负宗门振兴重任，不可任性。 凌誉是大师兄，是掌门首徒，所以他要求自己一手带大的纪千霜应如他一般。 上一世纪千霜多次试图同凌誉辩论，最后却反倒事与愿违。时隔几十年，纪千霜再听到这种话心情已经毫无波澜。 见状凌誉深深叹了口气，按了按纪千霜的头顶，缓声道：“你还是小孩心性。这是养灵丹，好好疗伤，炼一途不必贪急。” 凌誉叮嘱道：“三个月后便是筑基弟子试炼，此次试炼关系到修真大比的名额，你莫要再同洛瑶置气斗狠。” 碧色瓷瓶不由分说塞入纪千霜手中。她垂下眼睑，神色未明，“师兄放心。” 待凌誉离开后，阿雲便迫不及待跑出来。 “没想到你和凌誉的关系居然还不错。”阿雲慢悠悠舔着它的肉垫。 纪千霜拇指摩挲着瓷瓶，忽地发问：“凌誉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死了。”阿雲舔着毛轻描淡写地道。 纪千霜皱眉：“难道凌誉不是洛瑶的入幕之宾？” 上一世，纪千霜神魂被阿雲带走之后，才知道这个世界只是围绕着洛瑶而生成的一个话本。 书中洛瑶身负运道系统，她作为灵阳宗掌门之徒，一出场就夺得修真界青年一代魁首，一路上无论是剑宗首席还是千年狐妖，只要有几分姿色的男子都是洛瑶的裙下臣，连魔尊都不例外。无论是喜爱她还是怨恨她却又败在她手里，都会成为她的养料，把她送上巅峰。 而纪千霜就是这样一个养料。 纪千霜由凌誉养大，与他一样将灵阳宗视为自己的责任，为灵阳宗恢复昔日荣华而努力。在洛瑶刚来灵阳宗时，纪千霜曾与她交好过一段时日，她当初十分喜爱这个温温柔柔的小师妹。 只是不知为何，起初在宗门中风评十分好的纪千霜莫名惹了许多人的怨憎，她成了旁人口中仗着天赋高就瞧不上普通修士的、眼高于顶的小人。就连她试图去救洛瑶，都会被认为是一种伤害。 纪千霜重生时的禁闭便是因此而起。 本以为只是一场实战引导，但洛瑶却被纪千霜重伤。事后一查，竟然是洛瑶中了软筋散，比试时法器突然掉落。正是那一瞬，纪千霜灵力不受控制。 上一世她百般辩解，却在她的住处搜出了软筋散。于是，纪千霜的师父陈奉遵亲自将炼魂钉打入她的神魂整整五日，又关了她半月禁闭。 无人信她。 直到后来，纪千霜亲耳从洛瑶口中听见这是她有意设计。 不止这一次，而是每一次…… “纪千霜，你去死吧。” “唯有你死了，我才是……”天之骄子。 洛瑶秀美又苍白的脸曾无数次在纪千霜脑海中闪过，鲜血染红她的唇，明明口中是最恶毒的话，可她的神情却无辜单纯。 既妖艳又诡异。 直到上一世生命终结，纪千霜才明白洛瑶的磅礴恶意从何而来。 纪千霜以为，以凌誉的身份相貌也会成为洛瑶的追随者之一，毕竟连徐子晟这种全凭峰主爹的资源才修炼起来的废柴都有不少戏份。 感觉到纪千霜的想法，阿雲嗤笑一声：“当然不是了，他的气运还不如徐子晟，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女主后宫？” 随后阿雲就不再往后说了。 纪千霜见此模样不再追问，认识这么些时日她已经试探出来了阿雲虽有小心思却没什么心眼，而且还受到了更高维度的限制。 “我们如今是共同体，若是有什么不对劲之处，我不希望你有所隐瞒而坏事。”纪千霜淡声道。 阿雲舔爪子的动作一僵，讪笑道：“放心。你想成为世界第一，我想要这本书长久运转给我提供能量，目标一致嘛。” 纪千霜眼眸扫向墙上挂着的长剑破水，那是她筑基时凌誉所赠，后来亦是她的本命法宝。然而破水剑却在她落崖时背主，最后由她亲手断成两截。 如今重来一次，纪千霜不准备再同破水剑契约，是以精心寻来的锻剑材料凝水珠索性便卖了。 “替我收着。” 阿雲一愣，见到纪千霜抬手抛过来的瓷瓶，下意识一跃而起，“啊呜”一口吞进了肚。 它打了个响亮的嗝，浮在纪千霜身侧，喜道：“你方才听见了没？那就是洛瑶的系统。” “自然。” “这是怎么回事？！” 和纪千霜那边的气氛不同，洛瑶紧关房门，竭力维持着平静，但还是难掩急色地出声质问。 她周围并无他人，只一个声音凭空出现：“这不是很正常？你从纪千霜身上掠夺的气运被她夺回去了而已。” “可你先前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洛瑶声音拔高。 “你是蠢吗？”那声音出言讽刺，“你害了纪千霜的声誉，可人家转头得了天赐，这点声望直接百倍回升。要是早听我的话，下手狠一些，何至于来灵阳宗四年才到炼气八层？纪千霜是大气运者，但凡你这四年优柔寡断，现在筑基后期的就是你。” 洛瑶被指责了一通，一张俏脸青了又白。她，轻声道：“我当初初来乍到，自然要摸清楚情况。这四年我总共才得了一百四十的气运，一下子扣除这么多难免心疼。眼下，抓紧采取行动才是正事。” “呵。”那声音敲打了一番洛瑶，见她听话了终于满意。 洛瑶掐着手指，看着虚空投影上纪千霜又回到九千的气运值，想起自己最初还不到一百的气运，一阵眼热。 . 寅时一刻，晨星未褪，山上雾气弥漫着寒意。 纪千霜穿着一身黑色窄袖练功服，长发用素色绸带高束成马尾，提着一把木剑奔向后山竹林。 阿雲被灵力波动搅醒，迷迷糊糊道了声“早”，又倒在纪千霜的灵府内熟睡过去。 自从上回洛瑶的气运值减少后，阿雲对纪千霜信任了不少，见纪千霜月余来丝毫不管洛瑶只一心练剑都没有催促。 纪千霜在竹林中重复挥剑三万次后，晨曦初露。她捏了个净身决除去身上的不适，才开始练习上一世数次救她于水火的剑法。 纪千霜凭着记忆跨步提剑，如初学者一般一点一滴摸索，遇到动作阻滞处反复尝试推演，直到灵力通畅，动作娴熟。 一遍下来，纪千霜满头大汗，背后的衣裳颜色都深了不少。她长舒一口郁气，眼眸炯炯，提剑欲重来一次。 “小友，你这剑法是何处学来的？” 纪千霜垂手转身看过去，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眉眼刚毅的长髯男人。 “见过成和师叔。”纪千霜双手交叠，躬身行礼，“此剑法是弟子之前历练偶然得到，觉得十分精妙，便擅自学习，请师叔原谅。” “哦。”成和恍惚片刻，回过神来后手心向下一压，“无妨，无妨。” 成和沉默片刻，捻了捻手指，指点道：“不过你拿到的剑谱不全。我观你方才练剑，有几处身法过于僵硬，使劲处也不对。” 成和一一点出，说到兴奋处直接捡起一根树枝展示给纪千霜看。 这剑谱是上一世纪千霜在斩杀离渊境一魔煞后得到。纪千霜从前是术修，剑只是作为术法媒介，可离渊境灵力稀薄，术法攻击微乎其微。若非得到那本残破剑谱以及一把长剑，纪千霜早就葬身于此。 上一世纪千霜过于依赖术法，疏忽了体术，再加上身上筋脉断了大半，一开始就连提剑都难，更何论补全剑术，一切招式都是靠在生死边缘游走练出来的。如今看了完整的剑诀，纪千霜才发觉她甚至没有使出这剑术的一半威力。 纪千霜看着成和游龙般的身姿，如饥似渴地汲取着，脑中不断模拟解构一招一式，身随心动。 她右手持剑，弟子剑颤动铮鸣。纪千霜踏出左脚，腰身后压，长剑流光，划出一个饱满圆弧。 纪千霜挥剑速度愈来愈快，身体也一改最初的滞涩，剑光如烈风骤雨，成和先前示范的动作竟然一丝不差地被她使出，甚至隐隐更胜于前者。 纪千霜提步向前，倏而睁眼，猛地旋身一劈，灵力顺着剑尖倾泻而出。 轰隆！ 凝成实质的灵力疾速奔涌，撞上密密匝匝的竹林，爆发出巨大声响，百十个竹竿压弯了腰。苍绿细长的竹叶被灵力裹挟着飞向高空，最终簌簌落下。 纪千霜手腕细微颤动着收剑，身形微动抖下肩上的竹叶，敛了神色恭敬道：“多谢师叔指点。” 成和看着漫天竹叶，眼底浮出几分伤感，他轻咳两声，喉咙有些凝滞：“你是……掌门师兄的二弟子罢。” “你和你师父很不相像。”成和感慨了一声，“此剑法乃我一故人所创，尚未扬名便仙逝，如今也算是有了传人。” “只是你的剑术过于凌厉激进，和你以往的招式大相径庭。凡事过刚易折，心性方面你还须勤加修炼。” 成和拍了拍纪千霜的肩，踏空离去。 纪千霜紧了紧手，手腕一转收起长剑。 阿雲钻出来熟练地爬上纪千霜的肩膀，它是个灵体，倒没什么重量，纪千霜便随它去了。 阿雲打了个呵欠，眼瞳出人性化地挤出两滴灵力泪花，“你师叔眼光不错，一下子就看出你的不同了。要是你一直困在上辈子，就算侥幸过了金丹，等元婴天劫的时候也还是会生出心魔。” 纪千霜不语。 阿雲早就习惯了纪千霜话少的性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不过目前呢，最重要的还是阻止洛瑶收割气运，不然你修炼得再快还是会被她摘桃子。” 纪千霜道：“那你倒是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给我。” “谁说我没用的！”阿雲着急地飞到纪千霜头顶，怂了怂鼻子，“你这两天修炼，我也没闲着好不好。” “我闻到洛瑶身上的味道又浓了，比你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浓。” 纪千霜并不觉得奇怪。以她对洛瑶的了解，这些日子要是无所作为才是奇怪。 纪千霜记得重生前所看到的画面没有这一段内容，因此洛瑶的行动只能从她上一世的经历中推测。她大致能够猜出洛瑶赚取运道的方式，无非是收买人心或者掠夺他人气运。 纪千霜捻了捻剑柄，长睫盖住的眼眸闪过一抹厉色。上一世最后她与洛瑶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最后却还是着了洛瑶的道。只这一回，纪千霜要将洛瑶对自己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咦，你今天不去藏书楼了？”阿雲察觉到路线的变化，出声问道。 “嗯，去藏书楼是为了找剑谱的下落，现在已经找到，就不必再去了。” 一问一答间，二人到了试炼堂处，阿雲化作一道流光消散。 “师姐是要接任务吗？”堂内的值班弟子起身，将任务玉简一一排开。 纪千霜神识滑过玉简，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拿过最右边无人问津的玉简，“就这个吧。” 见值班弟子记录在册后，纪千霜便离开了。 才一出门，便遇上了一位不速之客。纪千霜不欲搭理，径直往前走去。 “喂！”徐子晟快速跟上，不满地问：“你看见我了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 纪千霜恍若未闻，连脚步都没有变化分毫。 徐子晟厌烦极了纪千霜这目中无人的模样，他心底嗤了一身“假清高”，但碍于自己父亲的威胁，清了清嗓：“行了，纪千霜。比试台上无对错，我的确不该出手干预你和洛瑶师妹的比试。” 徐子晟一转念，又忿忿道：“但那也是你出手太重，你知不知道差一点……”就伤到她的脸了。 徐子晟的话被堵在嗓子眼，他的唇被粘在了一起，扯得面色狰狞。等他好不容易解除这封口术，纪千霜连人影都没见到了。 徐子晟咬住后槽牙，转头进了试炼堂：“我倒要看看你又在搞什么。” “方才纪千霜接了什么任务？给我也接一个。” 值班弟子诧异了一瞬，依言又递了任务玉简给徐子晟。 徐子晟握住玉简查看：“采集十株**草，报酬是……十块下品灵石？！” 徐子晟挠了挠后脑勺，皱眉往下看：“地点是长屏山。” 好熟悉的地名…… 徐子晟苦思片刻，灵光一闪，他想起来了——这是炼气弟子今日外出试炼的地方，洛瑶曾跟他提过。 第4章 夺运（三） 林间静谧无声，高大葱郁的阔叶乔木笔直挺立，树尖挤挤挨挨凝成一线天，不见天日。 “咔嚓。” 树叶清脆的断裂声激活了整片山脉。 一只足有一个人头大的爪子从两棵巨树里踩出，随后，爪子的主人现出真容——那是一只将近三米之高的吊睛白额大虫。 它瞳孔覆盖着一层白翳，背部坚硬的鳞片闪烁着幽光，浑身萦绕着浓郁黑重的魔气，虎爪上燃着熊熊黑焰，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随着它缓缓走出，两棵树拦腰倒下，发出震天轰鸣声。 大虎瞳眸猩红，鼻息粗重，如人手般大的森冷白齿上挂着碎肉。它不紧不慢地走动，虎瞳中闪过人似的狡诈。 “吼——” 虎口大张喷出腥风，林木霎时阵阵作响，碧绿叶片哗哗落下，顷刻便堆出一座座小山。 虎啸携带魔气传出数百里远，余波威慑感分毫不减。 四五名伤势或深或浅的弟子紧紧靠在一处，脸色惶惶然，甚至有弟子被虎啸震出内伤而口吐鲜血。 “师姐，现在怎么办？”一弟子苍白着脸，颤抖着声音。 洛瑶帮小腿受伤的弟子包扎好，浅笑着安慰道：“大家别怕，那巨虎不过是一阶魔兽，方才我们的阵法已经撕开了它的腹部，想必也是强弩之末。” 见众人依然面露胆怯，洛瑶又给他们打了一记强心针：“我已传信给大师兄，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 闻言，众弟子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一些。 角落里，一位圆脸女弟子咬住纱布一扯，手臂的伤口立时被挤压出血。她抑制住已到喉间的痛呼，指尖控制不住地抖动起来。 系好纱布后，她走到只稍稍乱了发丝的洛瑶身前，“凌师兄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赶到，一直等待太被动了。洛师姐，我们大都是炼气五层的弟子，若是团结起来利用宗门阵法未必不能与那只魔虎一战，不如再试一次。” 不等洛瑶开口，其他弟子就争先恐后反驳了起来。 “方才尝试让我们都负伤，难道还要出去拼命不成？” “反正那魔虎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当下最重要的还是疗伤。” “就是，那可是一阶魔兽，起码也得筑基初期的修士才能斩杀！我们这里连炼气圆满都没有，戚彤你要送死就自己去，可别拉上我们。”一个平时就不喜戚彤的弟子趁机讽刺了一句。 戚彤脸色难看，牙尖嘴利地讽刺道：“遇上只一阶魔兽便都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不如回家去，何必修道？” 洛瑶手掌朝下一压，轻声道：“大家别内讧。虽然学年小考不允许使用灵器，但这魔虎格外蹊跷，并非我等能应付。所以我已经用灵器屏蔽了我等气息，十二个时辰内它不可能找到我们。” “而过了十二时辰，”洛瑶粲然一笑，“大师兄肯定会来。至于私用灵器一事，我一力担责，绝不牵连诸位。” 登时，弟子们目露感激，纷纷赞起洛瑶，“洛师姐真是太善良了！” 洛瑶站在人群中央，心满意足地接受众人夸奖，随后微微转头，“所以，戚师妹不必害怕，你很安全。” 话音一落，洛瑶看着虚空中猛增的气运值，唇角微微一勾。 戚彤额间绕上丝缕黑气，然而并无人看见。 不知多久，洞外天色渐暗，弟子昏昏欲睡，连守夜之人都放松了警惕。 恰在此时，洞外一道巨大的黑影悄无声息逐渐逼近，无人发现。 “轰！” 虎爪猛地一踩，洞口灵器瞬间碎裂化为齑粉，修仙者浓郁的灵气盈满巨虎鼻间。 巨响震醒了睡梦中的弟子。 “啊！！” 他们早在先前便被巨虎杀死了几名同门，眼下见状更是吓破了胆，尖叫着四散逃跑，连平日习得的招式都忘了一干二净。 巨虎瞳仁阴冷，它找了这些修士许久，早就没了玩躲猫猫的心思，只想用这些胆敢戏耍它的蝼蚁填了肚子。 虎爪在地上轻磨，虎眸微凝，盯着一个方向瞬间弹射了出去，速度快到连残影都难以捕捉！ 转瞬之间，便有两名跑得慢的弟子丧生虎口！ 试图攻击老虎去救他们的戚彤转瞬落在最后。她死死咬住牙，脚步不停。 忽而，戚彤感觉脚踝处筋脉一瞬抽痛，来不及反映她就摔落到地上！ 戚彤死死咬住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脑海一片空白，只有一只手机械地往后扔符咒。 然而那些符咒等阶并不高，甚至都没能蹭到一根虎毛。 巨虎以与它体型不符的灵活度一一闪开这些黄纸，终究是不耐烦了。 “吼！” 它猛啸一声，魔气直直打向落在最后的戚彤。 戚彤闷哼一声，整个人被甩到坚硬的林木上！肋骨几乎碎裂，又死死戳进内脏。 戚彤眼前一片血雾，她看见口口声声说会保护他们的洛瑶早已头也不回地跑远，而巨虎已近在咫尺。 戚彤抖动着眼睫，心底凄然，只觉自己怕是要死于此处。 血腥的罡风逼近，戚彤脑海里不合时宜地闪过一道清瘦的背影。 “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呢……”戚彤喃喃道，心底忽然生起了一股戾气：就算是死，她也要拖着这畜生一起下去！绝不能这么窝囊地被吃掉！ 戚彤发劲儿咬住舌头保证意识清醒，几乎耗空的灵力又被她榨了出来，聚集在丹田处。 深不见底的虎口朝她压来！ 戚彤怒喝一声，丹田灵力炸开巨大白芒。 “铮！” 一柄长剑化为银色流光从天边划过，不偏不倚刺入巨虎齿缝中，巨虎吃痛，低吼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道玄黑窄袖长袍、乌发高束的身影疾驰而来，皂黑云纹靴底裹着灵力猛踢向巨虎的鼻子，竟直接踢得这虎口鼻皲裂而汩汩流血。 旋即她一掌拍向戚彤丹田，即将爆发的灵力竟然在她掌中温顺得如溪流一般，褪去暴戾再次回到戚彤体内。 戚彤只觉身体的剧痛逐渐消散，她睁开眼看见那道清瘦但坚韧的背影，骤然经历死里逃生的大悲大喜令戚彤忍不住红了眼眶：“……纪师姐。” 这是第二回了。 那头，纪千霜正和巨虎激战。 将一众炼气弟子打得死伤大半的魔虎在纪千霜面前竟隐隐流露出几分忌惮。 纪千霜手腕一拧，弟子长剑从巨虎口中回到她手上。她沉静的眼眸一错不错地凝着一双虎瞳，这种畜生最是起软怕硬，一旦觉察出敌人有惧意便会一扑而上。 不等巨虎发怒，纪千霜提剑率先迎上。 巨虎见状，燃烧着黑焰的虎爪朝纪千霜打过去。 她腰身一旋！险而又险地躲过了这一击，瞬间转守为攻用长剑刺破黑焰扎入虎爪。 纪千霜下压身体，将身体全部重量都压在剑上狠狠一划，竟直接将虎爪劈成两半！ 巨虎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呼噜声，它没想到一只小虫子居然能伤自己到此种地步，彻底震怒！ 比人的大腿还要粗的带着倒刺的虎尾挥来，发出阵阵破空声，只要挨上一下，非死即残。 “纪师姐小心！”戚彤瞪大了双眼，惊呼出声提醒。 每日几万次的挥剑早已让纪千霜对自己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了如指掌，无需思考便能下意识做出最恰当的动作。 纪千霜猛地将剑掷出，灵力化为细丝缠绕上死死插入树干的剑身，用力将自己荡至树上，与虎尾擦身而过。 不等巨虎再做出反应，纪千霜已经提剑欺身而上。 纪千霜身形如雾似风，不可捉摸。平日练的剑式尽数被用了出来，剑光带着浓烈杀意如天罗地网，将巨虎笼罩在其中。 剑光看似它的眼中终于浮出恐惧，夹着尾巴意图逃走。 然而剑意霸道不改，以迅猛之势切向巨虎，不过几息便将其撕成了碎块。 虎尸残余的魔气被纪千霜的灵力涤荡干净，她收回灵力，走上前捡起魔核。 巨虎的魔核里闪烁着焰光，这与纪千霜的冰系灵根相斥，于她无甚用，不过拿去卖给炼器师倒是能赚上不少。 纪千霜收好，转身看见正闭眼打坐的戚彤，似是有所感悟而进入了突破。 纪千霜略略沉思，这般危急时刻居然能心大到进入修炼，倒是心性不错，只是上一世似乎没有听闻过此人。 “这是当然啦。”阿雲跃了出来，“上一世她在这次小考中受了重伤，境界直接倒退至炼气三层。” 阿雲兴奋得直转圈：“这次你来了就不一样了，我们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改变命运么？ 纪千霜眼睫垂下，挡住了眸底的思绪。她扔开只剩剑柄的弟子剑，没有再看沉浸在顿悟状态里的戚彤，从林中采下几株**草便离开了此处。 阿雲见状噤声，它隐隐觉得不对劲，只得跌跌撞撞地跟上了纪千霜。 另一边，洛瑶推开了气筒后用法器掩盖住自己的气息，看见自己缓慢上升的气运值终于松了口气，不枉她花费力气和气筒一组。 “现在的气运值足够你一举筑基了。”系统僵硬的声音提示道。 “不。”洛瑶矢口否决，她攥了攥手指，心口泛起痒意，“待明天回到宗门后再筑基。” 洛瑶撕开灵符，从长屏山传走，正好与刚到此处的徐子晟擦身而过。 “真是的，怎么这么久也没见到人？”徐子晟面色不满地抱怨着往山林深处走去。 走出数十步，徐子晟眼前出现了一座破败的宗门，一名穿着灵阳宗道袍的弟子倒在门前，身上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痕。 徐子晟面色一变，阔步奔至弟子身侧，他身上的伤口隐隐冒出黑雾，显然是魔气入了心脉，生机断绝。 第5章 夺运（四） “你是说，这次去长屏山考核的弟子全部葬身于魔兽口中了？”成和拧着眉，神情凝重。 洛瑶一张秀丽的面庞浑无血色，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忍着悲痛低声道：“……是的，那只魔兽的实力太强了，我们都无力抵抗。” 另一侧，凌誉抱着剑沉思道：“我前段时日去长屏山时还安然无恙，莫非是四年前……” “不可能！”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大马金刀地坐着，打断了凌誉的话，“长屏山的事早就结束，休要再提。” 凌誉抿唇，道：“是，徐师叔。” “砰！” 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道宝蓝色的身影闪进来，气喘吁吁地从空间袋中取出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丢在地上。 徐子晟大声嚷嚷：“问多久了？洛师妹身上还有伤！” “徐子晟！你成何体统？！”徐远道拍桌怒斥，“整日溜猫逗狗，比你晚入道的纪千霜都要金丹期了，你呢？” 徐子晟脸色僵住，心里不满，声音低了些但依然不甘示弱：“哼，纪千霜？她可是也去了长屏山，搞不好这一切就是她干的！” 这下不光是徐远道，屋里的人脸色都变了几分。 凌誉素来温和的笑消失了，“徐师弟，谨言慎行。” 成和问道：“你怎么知道纪千霜去了长屏山？见到她了？” “……没有。”徐子晟眼神飘忽，心虚了片刻又挺起胸信誓旦旦：“我看到她接了长屏山的任务，把她喊过来一问就知道。” 凌誉冷声道：“你亦在长屏山，此事是否也与你有关？” “凌誉！”徐远道呵斥，威压盖下，面色更是难看。他知道徐子晟平白无故跑去长屏山一事怪异，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凌誉的话分明是针对他！ 殿内的气氛霎时冷凝。 “好了，同小辈计较什么？”成和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徐远道的威压。 凌誉绷直脊背，垂眸温和道：“弟子并无冒犯徐师叔的意思。事情尚未明了，弟子不希望平白冤枉了谁。” “只是不知，徐子晟师弟为何也去了长屏山？” 他侧过头看向徐子晟，双眸如寒星。 徐子晟被看得背后寒毛直竖，他才惊觉在纪千霜的事上，凌誉似乎并不如面上那般好说话。 徐子晟气势弱下，呐呐道：“我跟着纪千霜去的。” 此话一出，徐远道也无话可说。 见状，成和一锤定音：“掌门师兄还在闭关，此事我便做主，等纪千霜回来后一并问过，都先散了吧。” “不必，我已命纪千霜过来。” 陈奉遵忽然出现在殿内，“此事事关重大，若徐子晟所言属实，我定不姑息。” 闻言，凌誉上前回护道：“师尊，千霜素来看重宗门利益，一心求道，绝不会做出通魔之事。” 陈奉遵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闭嘴，此事为师自有定夺。” 凌誉面色一白，强行咽下喉咙间的腥甜，“是。” 半柱香后，殿门缓缓开启，纪千霜背光走进来。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女。 看到进来的人，洛瑶藏在宽袖下的手指瞬间掐紧，她急忙在心里逼问：“怎么回事？！戚彤为什么还活着？” 洛瑶赶紧去看自己的气运值，随着戚彤一步步走进来，这个数字正在缓慢下跌，马上就要跌破能让洛瑶筑基的数。 洛瑶恨得咬牙，又不敢让旁人发觉，只得低头掩住自己眼神，催促道：“我要筑基！就现在！” 系统顿了顿，问道：“你确定？” “当然！” “方才送师妹去疗伤所以来晚了。”纪千霜扫了一圈，目光在虚弱的洛瑶身上顿了片刻后移开，最后落到坐于最上端的陈奉遵身上，“见过师尊。” “戚师妹也亲历此事，不如先听一听她的经历。” 戚彤深吸一口气，假装未感受到洛瑶灼灼目光，上前一步将情况娓娓道来。 洛瑶自信自己已经将所有痕迹都抹去了，四年前无人察觉，今天也不可能会查到她身上。 直到戚彤说：“洛师姐用法器隐藏了我们的行踪，本以为能等到凌师兄来，但是魔兽不到一夜便找到了我们。” 戚彤神情惊惧，身体止不住轻颤，哽咽道：“同门全都死于虎口。我本以为我也逃不过，但不知为何那只畜生忽然转头走了。过了一日后，我才碰到纪师姐。” 凌誉不免疑惑，看向洛瑶嗓音带着冷意道：“我对此事并不知晓，传讯灵玉也没有收到消息。” 洛瑶嗓面如金纸，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我不清楚，那只魔兽已经开了灵智，我们都不是对手。” 那头的徐子晟一见洛瑶被如此逼问，怒上心头，快步跑到她身前挡住凌誉的视线，质问道：“阿瑶也是受害者，你这样是怀疑她吗？凌誉你宁愿信一个外门弟子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你自己的师妹？” 说完，徐子晟狠狠地剜了纪千霜一眼，脸上满是厌恶，“纪千霜，你屡次针对阿瑶到底要干什么？” 徐子晟的话实在有些不过脑子，殿内的人听了他的话心思各异。 “针对？”纪千霜低低重复了一遍，抬头不偏不倚地迎上徐子晟的视线，反问道：“你是指我让戚师妹将自己的经历重复了一遍吗？” “噗嗤。”阿雲躲在识海中，看见徐子晟难堪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 徐子晟看见纪千霜冷漠的眼眸，忽然一阵心悸，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偏生此时一直沉默的戚彤又火上浇油了。 戚彤眨了眨眼，瞬间泪水盈满眼眶，“徐师兄，我虽然是外门弟子，但也是灵阳宗的弟子，凌师兄的师妹。你如此区别对待，是认为我们外门的弟子修为不精，还满口谎言吗？若是不信，可以搜魂。倘若我今天所言非实，弟子愿意往后修炼寸步难行，永远无法成为内门弟子！” 纪千霜惊诧回头，见到戚彤眼底带着狡黠朝自己笑了笑，转向徐子晟后泪珠大粒大粒地滚落，莹润的脸颊上挂满泪痕，十分凄惨可怜。 “够了。”八风不动的陈奉遵终于开口，抬起眼皮警告似地看了一眼纪千霜，“搜魂害处太大，不必了。此兽来得蹊跷，洛瑶也才炼气八层，难以护住你们并非她之过，此事就这样吧。” 成和不赞同地看向陈奉遵：“师兄，我认为这白目鳞虎还是应当尽快除去才好，不然过路的凡人或者其他修为较低的散修岂不得丧命？” “我也有此意。”徐远道拊掌，气若洪钟，但说的话却不是那么友善，“刚好纪师侄突破不久，不如辛苦她再跑一趟长屏山，也算是历练了，如何？” 不想却是洛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她一手抚着胸口，勉力撑着木椅起身，带着歉意地看向纪千霜道“不行，那头白目鳞虎至少相当筑基期。师姐从未与那魔兽交手，纵然师姐境界更高，但一人前往只怕会受伤。大师兄又有俗务在身，不如让我一同前去。” 很拙劣的手段——似是而非的态度，模棱两可的语言，却轻而易举的让上一世的纪千霜众叛亲离、狼狈至极。她自诩为掌门弟子，学着凌誉一般将宗门视为自己的责任，亦渴望师长同门的认可，因而凡事皆冲在前方。纵使是和自己素有口角的洛瑶，纪千霜也从未怀疑过她。可当纪千霜跳出了对他们的期待后，才发现这些人实则各怀鬼胎。 思索之间，殿内忽然灵力涌动，而灵力中心正是洛瑶。 陈奉遵一直板着的脸因着这波动终于和缓，枯树皮一样的脸像是吸饱了水一般展开，“这灵力波动……瑶儿，你终于是要突破了。快去冼灵池，务必要一举筑基！” 冼灵池天生地养，是灵阳宗最为宝贵之处，白玉为底，积雪作汤，灵力温养之下暖如春日溪流，凡人只要淌一趟便可脱胎换骨，踏入仙途。然而冼灵池灵力有限，唯有每十年一次开宗收徒时持掌门令才会开放，由师长为刚入宗的弟子洗濯俗身，得求大道。 就连凌誉结丹时都未曾踏入的地方，而今日陈奉遵竟为洛瑶破了例。 洛瑶抿唇一笑，羞涩道：“多谢师尊。” 言罢，便在满脸喜色的徐子晟的陪同下离开了。路过纪千霜时，徐子晟轻嗤了一声：“你以为只有你能跨境突破吗？有本事你一举金丹啊。” 他的话才落下，转眼就被门槛绊了一脚摔了个仰倒，戚彤嘲笑出声。徐子晟不敢再造次，见洛瑶已经走出许远，扭头瞪了一眼戚彤便匆匆追了上去。 这边，凌誉抱拳躬身请缨：“弟子身为灵阳宗大师兄，愿意独自去长屏山诛魔。” 陈奉遵淡淡否决：“本座还有旁的事要你去处理。纪千霜，长屏山邪魔便由你去，切不可让此事传出去。你可知晓？” 纪千霜：“是” “至于你，”陈奉遵上下扫视戚彤，看得戚彤心头不禁一惧，他冷声道：“此事并非瑶儿之过。日后莫要多此一举，免得伤了师门情谊。” 话里话外的轻视令戚彤脸上烧得慌，她不由气结想要为自己辩驳，手腕上却传来阻力。 纪千霜不卑不亢道：“多谢师尊教诲。只是戚师妹亦是灵阳宗弟子，此次弟子试炼她同洛瑶师妹一样都是受害者，徒儿认为应当给予戚师妹补偿。至于作何补偿，还请师尊同二位师叔定夺。” 成和扬了扬眉，笑道：“毕竟此次试炼是宗门之失，不如就让她也去冼灵池修炼三五日。若是能有所突破，对宗门也是一件好事。我观你是前两日刚有进阶，想必是战中顿悟，亦是天资聪颖之辈。待明年内门比试你能夺得好名次，不知是否愿拜我为师呢？” 戚彤又惊又喜，没料到自己能因祸得福，刚忙趁陈奉遵还没发话前行了个大礼道谢：“多谢掌门和成峰主、徐峰主。弟子定当发奋，不辜负师长厚爱。” 话赶话至此，饶是陈奉遵再是不乐意也只得咬牙接受，他冷着脸色颔首，一甩袖便离开了。 纪千霜目送陈奉遵离去，目光落在他身后凌誉的身上。她看见凌誉苍白的右手手腕上，有一条极细的血线蠕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