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第十年》 第1章 浮萍(一) 晨光微熹,雾雨蒙蒙。 秋日一到,日子渐渐凉起来。 太子府中的灯火亮了一夜,侍卫和婢女过得并不太平,战战兢兢,皆因殿下最宠爱的侧妃卫氏染了风寒,太医院院首都被传唤了过来,连带着其他几个上了年岁的医者。 卫氏多年来得太子独爱,府中没有别的侍妾,太子妃迟迟未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太子对于卫梨是什么样的心思, 早些年的时候,外头还常常传出风言风语,说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莫不是山野精怪,不然为何迷得太子不肯娶妻纳妾,甚至还和皇后闹出矛盾,连带着与原本母家都生了嫌隙, 半真半假的言论像是风一样,起了又散去。 “阿梨,”太子萧序安一听见床边动静,迅速睁开眼睛,他伸出手指碰了碰卫梨的前额,确认温度降下来些,紧绷的心思松下些许,“阿梨,你现在身体可有不适的地方?” 太子的动作要比门栏处候着的婢女还要快,将将要起身的卫梨扶起,还合着她的习惯,将绣娘做的软枕放在她腰背后边,知道卫梨不喜婢女近身伺候,又转头使了个眼色令人退去。 “张太医回禀说,你脉象有心绪郁结之兆,身体虚弱和此有莫大关系,”萧序安神色担忧,紧紧握着卫梨的手,缓缓询问,“府中侍卫和婢女向来听话,我想知道你不开心的原因是什么?” 太子府建制开府已久,远离宫中各式心思的人,府中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断不会出现怠慢只认, 这偌大的府邸,只有卫梨一个女主人,未曾有过旁的侍妾,太子手段强硬,这些年也断不会有人闹到卫梨面前, 萧序安对于卫梨的保护,是一种时时放在心上的珍重,太子府上下皆知晓,这位从出身孤女的侧妃娘娘,是说独一无二的正经主子, 且按着太子的心思,卫氏的前途不可估量。 外头细雨绵绵,连带着冷风,屋里头倒是层层暖意,火盆上点燃着的是上好的木炭。 卫梨盖的棉被,材料是从江南进贡过来的蚕丝和从西北进贡过来的棉花,就连宫里的娘娘都分不到多少。 “多谢殿下关心,妾无事。” 卫梨的声音不大,是一种平淡平缓的语调,双眸漾出对什么都不关心的漠然,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明明独得太子钟爱,却将那些视作平常普通, 似乎对于卫梨来说,太子有无皆可, 太子对她的好或者不好,都没有关系。 “从前你总说,我们之间是“你”和“我”的关系,我们成婚之后,外头那些评说你也总劝我不必在乎,他人说的不会伤到自己一块肉, 可我想不明白,如今的你,为何要以这样的自称?” 萧序安将人揽到自己的怀里,右手手掌放在卫梨的肩头,指骨摩挲,流露出细细的温柔和缱绻, 和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阿梨就在自己的怀里,可是又放佛隔着层屏障,自己愈发不能体会到曾经的情意。 她变得不如从前那样活泼明媚,姣好的面容上染上名为忧郁的神色,从前种种美好,而今沉默寡言,这样的对比,每每会想都寻不得缘由,萧序安自问,为何会将人养的有枯萎迹象,他做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唯独与阿梨,谨小慎微,束手束脚。 “我无事,殿下,天色将亮,该去上朝了,您去忙吧。” 卫梨感觉自己的身体有睡意弥漫,后背隐隐渗出汗珠,大概是高热退去,现下转好,仍需要大量的休息来弥补身体的亏缺, 比起和萧序安一起,她更想好好歇会儿,静静的,自己一个人就好。 “殿下如无其他事,可否允我床榻上继续休息。”她开口,隐含着了催促太子离开的意味。萧序安假装听不懂其意,自顾自将厨房备好的参汤端在手里,他用勺子舀出滴在手背试了温度,“这是张太医从过来的补品,加了蜂蜜,我喂给你喝,待会儿你想睡觉,我就在一旁椅榻上陪你。” 若是以前,卫梨可能会说“你出去,我要自己一个睡觉”这样直接的表达。 可是现在,她的身体有病后的酸软,心上堆积着郁思,时间轮转,不知不觉间,自己学会了言语迂回和尊敬权力, 十年弹指一挥间,似是无边梦境,从开始的兴奋雀跃,到如今的愁思漫漫, 卫梨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穿越者这件事情了,她有时候甚至觉得,那些十八岁之前的光怪陆离,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那时她的记忆出了问题,所以才会幻想出种种不合常理的画面, 高考是什么?上大学是什么?是她的不正常精神的昏乱幻想吧。 唇间湿渍被擦了擦,卫梨垂着眼皮,顺着这只知骨分明的手逡巡至萧序安的手臂,他穿着的是靛青色衣袍,绣工花纹精致,一针一线间皆是身份的蔓延, 作为太子,本应顺承古制,娶妻纳妾,传宗接代,萧序安是天元王朝的实权太子,近两年皇帝年岁渐长,愈发多的责任落到萧序安身上,他不应该这样一意孤行只有卫梨这样一个人的, 这个女人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 既没有世家底蕴帮助太子殿下,这些年来膝下还无所出,太子将近而立之年的年纪,膝下无子被整个朝堂诟病,这是他每次都会被弹劾的事情, 萧序安不在乎。 白玉碗中汤药将尽,卫梨手上有个圆筒形状的物什,同样是玉质,壁薄,拿在手上时传来淡淡暖意,这是她的水杯,里面放置着温度刚好的白水,她喝了两口,冲散了口中味道,还没等萧序安作何反应, 干呕一声传出,卫梨反胃吐出,弄脏了绸缎内袍和棉被一角, 她没有闻到味道,但是却有令人直反胃的味道在大脑作祟,这是卫梨的新毛病,进食困难,哪怕是加了珍贵药品又经厨娘特意调至之后的药汤补品。 在生理反应的作用下,卫梨眼角沁泪,双目模糊着腾空而起,萧序安顾不得太多将人抱着去了隔壁屋子, 几个婢女低着头弯腰进入,收拾一片狼藉。 这其实是难堪的,收拾污秽水渍,加上洁净身体,前前后后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卫梨的眼眶布满红意,在用嫩杨柳枝制成的牙具清理完之后,她坐在铜镜面前, 卫梨呆呆的,愣神的样子不知道又在思考些什么。 铜镜无法清晰的映出一个人的容貌, 十年了,卫梨都快要忘记自己长什么样子,模糊的,不清楚的,就像穿越前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一样, 卫梨有时候会恐惧,日渐消逝的过去,是否是她要长久呆在这个世界的征兆,尽管已经十年过去,她仍然期待有朝一日回到现代, 起初的新奇和兴奋,早就被不断滋生的恐惧和孤独代替,这种一个世界只有自己是外人的感觉十分痛苦,一切的喧嚣都格格不入,她曾经信奉的爱和快乐,被战战兢兢取而代之, 她也会想,是不是死了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是卫梨害怕,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她想继续活着。 圆滑的指腹摸索着镜面上映出的面容,身后的人悄然出现,安静的雨天,有种危险食物袭来的冷意, 尽管萧序安的身上是带着热意,他的手并不泛凉, “阿梨,”萧序安唤她。 太子面对妻子时,和身份无关,他在身后顺着卫梨的青丝,一缕一缕,极尽温柔,铜镜勾勒出萧序安的身形,挺拔端正,垂着眸子看着卫梨,比说书人口中的任何男子都要有一双深情的眼睛, 可惜镜子模糊,卫梨看不清,也未曾回头。 “阿梨,对不起。”萧序安温润的声音传至耳畔,等意识到对方无厘头的表达歉意时,时间已经延迟,卫梨的反应慢,她没开口, 卫梨的被萧序安紧紧抱在怀里,脸颊贴近他的胸膛,心脏跳动的声音就在耳廓处直接传播,他的怀抱温热宽厚,是一种值得依靠的力量, 她曾经确认过很多次,她是喜欢萧序安的,不然自己不会和萧序安回到盛京,这样权贵云集的地界,每一个普通人就像是蚂蚁一般,生命毫不起眼, 人类会随便踩踏蚂蚁的生命。 卫梨初初穿越那时对陌生古代世界的阶级分明的感知并不强烈,也不知道什么是天潢贵胄的真正含义。 屋内寂静无声,卫梨平平一笑,微微弯起的眼睛并无笑意:“殿下并无对不起我的事宜,反倒是妾因病在殿下面前失态”,卫梨从萧序安怀中挣扎出来,她行礼,仪态称得上端庄,“请殿下责罚。” 贵重的衣袍包裹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身体, 不知为何,萧序安总能听出卫梨声音中的冷漠。 她苍白的面容,纤弱的身体,她无法被读懂的灵魂和思想。萧序安在这个时代,亦是异类,太子宠爱卫梨这样的女子,毫无底线,不听世家规劝,不听皇帝责骂, 在朝堂事务上,太子还是那个清正英明的殿下,可这样的人却又真的像是疯了一样迷恋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太子的亲卫拨给卫梨不少,曾经有过刺杀过卫梨的世家,刺客死状凄惨,家族而后被连根拔起,骇人听闻,惊心动魄, 以一种绝对不可侵犯的态度震慑住所有抱着歪心思的人。 唇上传来绵绵的吻,一下一下,缠绵出悱恻的情绪,萧序安紧紧抱着卫梨,感受着她的温度,感受着她的存在, 萧序安自己也不知道卫梨的来历,只知她是孤女,在这里没有父母亲朋,他们相伴多年,萧序安反倒是会害怕卫梨不见了怎么办,他不能离开卫梨的, “阿梨,我很爱你。” 他很少说出这样表达感情的话,很多事情都是压在心里,他们之间本就是不需多言的夫妻,卫梨一直是他的妻子,从开始遇见的时候,萧序安就是这样想的, 卫梨哼出一声,不知是不是回应,萧序安把它当作回应,两人躺在锦丝绸缎铺就的床榻上,他为她盖好棉被,呼吸声渐渐均匀, 萧序安握住一缕卫梨的长发,把它在手上缠啊缠,晨间的雨落声格外清晰了些,萧序安睡不着,他侧过身来,静静看着身边的人,目光描摹她的每一分轮廓,神色中是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温柔和怀念, 也有些固执。 “阿梨,我真的很爱你。” 他默默念着,在心里重复一遍刚刚的话,萧序安吻了吻卫梨的发梢,动作轻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浮萍(一) 第2章 浮萍(二) 这不是卫梨穿越到古代后的第一次生病, 在这里生病恢复到健康需要的时间更长,有些个上了年纪的、身体底子不好的人,一场普通的风寒发热就可能会要了性命, 生病难好只是古代种种不便的细微方面。 卫梨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细雨已停,窗棂外透出来的光线暗沉,她在心里估量时间,约莫已至酉时,日辰傍晚,倦鸟归巢, 今夜又会失眠,卫梨清楚的知道。 她白日睡得多,晚上睡意自然会少些,加上脑子里想来想去,思绪缕缕,万千愁思。 卫梨起身的动作轻,她早就学会了如何穿整齐古代的衣袍,也会几个发髻,她身边有两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出门时还会跟着四个婢女,除此之外,就是几个侍卫随从,除了明面上的人,萧序安还派遣了暗卫保护着, 作为太子侧妃,卫梨并不喜欢招摇,除却一些节日,大部分时候,她都呆在太子府内,有时候也会突发奇想去某处地方走走,就比如现在, 卫梨披上了件毛茸茸的斗篷,盘锦丝绸布料,花纹处用圆润的珍珠作为装饰,衣物轻盈保暖,端庄贵气,衬着白皙的皮肤像是雪那样晶莹,如珠似月,悠悠动人。 “娘娘,您要去哪?”守在门槛处的彩雨和绘雪行礼开口。 彩雨和绘雪熟练的跟在卫梨身后,躬身听从差遣, “府中哪里观月最好?”卫梨问道。 雨后的天空,格外澄澈,线下夜幕降临,星星已经出现,月亮也露出悬挂在正东方的影子, 再过几日到了月十五的日子,月儿会像玉盘一样露出圆满的形状。 在前院的西南一侧,有处假山,上面建着夏日里乘凉的亭子,卫梨身后跟着彩雨、绘雪,差不多一炷香的功夫便走到了这里, 现下空气清新,嗡嗡的脑袋也清明了些,卫梨将手帕铺在石凳上而后坐下,四下宁和静谧,虽有些清冷,但是这种冷意却叫人更加清醒。 月光如霜,铺在湿漉漉的石板上,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阵凉风,“阿嚏”,卫梨将斗篷往身上裹紧了些,她抬头透过亭子的檐角去看月亮,静静地,似是一尊随时要离去的雕像,动也不动的样子叫人无端生出几分惶恐来。 “娘娘,殿下吩咐过,要照顾好您,这里天冷潮湿,等娘娘身体好了可以随时来赏月的。”彩雨开口,一旁的绘雪跟着附和,“娘娘可莫要因此风寒加重。” 届时太子殿下必然生气,他惩处人想来无声无息,被惩处的人也大多无声无息, 三月前皇后送来了母家的庶出女儿,以婢女的身份入府, 当时太子外出祈福,太子府中说得上的话的人仅有侧妃一个,侧妃娘娘向来都不在乎这些,管家来回禀时,卫梨只是淡淡说了句“随便吧”。 那位小姐自持身份,从未瞧得上孤女出身的卫梨,嚣张骄纵,即使婢女身份也耍着小姐脾气,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 给不到她就去抢,短短几日间气焰更盛,竟将药下在了卫梨的汤粥中, 暗中保护卫梨的侍卫将人拿下关在了地牢, 太子回来后不知道做了什么,这位身份上颇为尊贵的贵女,最后在大街上疯疯癫癫,逢人就说“我错了”,将军家黑着脸将人带回去,最后这人生病去世了, 可她是被吊死的。 卫梨沉在自己的世界里,看月光皎洁,看明月醉人,说不清道不明其中情绪, 今月照古人,望月思故里,像是有千万缕挂念放在上面,不知不觉间,清泪涟涟。 “怎么哭了?” 卫梨身上又被裹了一层大氅,衣袍多了显得身形圆滚滚的,因此会有种抱在怀里时放佛感受不到这个人似的错觉, 凉风习习,连带着鬓边的碎发零散开随处摇晃, 映下的月光晃清楚萧序安的面容,眉骨锋利,眼眸深邃似幽幽寒潭,高挺的鼻梁加重了他的疏离淡漠,只有在这样和卫梨一起的时候,太子殿下才会露出类似于柔软和心疼的样子, 萧序安将卫梨抱在怀里,垂头看她眼睛, 泪汪汪的眸子却有种异乎常人的平淡,这种平淡是太子殿下不安的来源。萧序安低头,亲吻卫梨的眼皮,一点一点,一下一下,仿若是胆怯的鸟兽和伴侣依偎在一起, 远远望去,高大的身形圈住他怀里的女人,一人低头,一人微微仰起,是爱侣缱绻在一起的身影。 婢女和侍卫识相地退远了,给两人留下空间。 古代的夜晚和从前的现代大有不同,这里的夜晚明亮清晰,天上银河,月华璀璨,置身于这里,卫梨有时候也会想起童年时和父母一起回到乡下的日子,这些记忆碎片,本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模糊,可在异世的这些年里,又是清晰起来,惶惶十年,如梦似幻,故乡的月亮,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再看一次。 “阿梨,等过几日祭月祈福之时,月亮会更好看,届时我们可以一起去长宁街的四方楼。” 四方楼是京城繁华地界的一处酒楼,由千百位能工巧匠联合建构,是江南第一富商在京城的产业,那里有才子对诗,佳人伴舞,是世家公子和贵女的作乐之地, 寻常时候就已经络绎不绝,更别提祭月节这样的时候,到时候恐怕是摩肩接踵。 萧序安牵着卫梨的手,指骨柔柔的摩挲她的手背,语调温和,未等他介绍四方楼有什么,便听见卫梨恹恹的声音:“不想去。” 萧序安收敛眸中亮意,他亲了亲卫梨的眼皮,声音很小:“那便不去吧。” “到时祭祀完成后,我会尽快回来,陪着你。”他改将人揽在怀里,长臂环着卫梨的腰,萧序安查探过,卫梨近来是否遇到了什么事情,可是查来查去,都是她常常呆在自己的院子里, 和从前的她很不一样。 萧序安生出某种错觉,他害怕阿梨会悄然离去。 从他们的初识时候,到他们心意相通,再到十载相伴。萧序安自然知晓人的性格会随着时间和境遇发生些变化,这都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自己进来的几年的处事也比从前更加收敛稳重, 可是萧序安无法想清楚,阿梨究竟是如何会变得愈发冷漠, 张太医说阿梨有心气郁结之兆,可是他作为丈夫,竟不知妻子不开心的原因是为何。 两人牵着手,走过花木小道,月光投下关于树木的影子,影影绰绰,挂在墙檐上的宫灯亮着,这样的平常一个夜晚,走在一起,似乎也没有任何的不妥, 如果两个人的心更近一点,就好了,萧序安心事重重。 斑驳的影子落在萧序安侧脸上,他鼻梁挺拔,眉骨利落,像是萧序安这样长得俊逸的男人在皇城并不多见,更因太子在男女之事上的专心,引得不少京城的贵女侧目,妻妾成群的皇族和世家,几乎没有女子不想要一份偏爱。 众人心向往之,我已视之砒霜。 “妾近日身体不适,无法侍奉殿下,若是......”,她又在讲些莫名的话,萧序安顿觉胸腔处有块石头压下来般, 不可以对阿梨生气,他强行警告自己。 萧序安松开了卫梨的手,他向前快走了几个步子,男人腿长,顷刻间就能拉开与身边人的距离。 不远处的彩雨和绘星噤若寒蝉,她们本就小心翼翼的动作更缓慢了些,出现些许停顿,太子殿下挚爱侧妃娘娘,多年来情谊深种未曾改变,作为下人,两人也再刚调过来时曾私下用极小的声音谈论过侧妃的荣宠是独一份的,就是娘娘的性子冷了些,和想象中妖媚惑主的样子完全不同。 侧妃长相甚是清丽,模样精致,和殿下自然是相配,娘娘她身上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漠然,她向来都不会去惩罚下人,很多时候还会自己照看自己, 作为侍女当然会喜欢这样的主子,伺候她要安全很多,管家每月给的金银还能攒下来不少。这样好的差事,绝对是独一份的, 彩雨和绘雪忧虑着,殿下为何看起来像是生了侧妃的气? 这边萧序安走了不出十步,又折返回来,他一副“我现在有点生气但是你和我说句好话我就不生气”的神态, 颇为生动的表情和曾经情窦初开时一样真实,哪怕是在朝堂上运筹帷幄的掌权者,在面对自己的爱人时也会露出如寻常男儿的样子。 他喜欢她,珍视她,愿意在封建的时代为她扛住外界的一切风雨,不曾有过怨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卫梨又不是愚蠢,她如何能不知道呢?正因为能感受到,所以最初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是奇妙的旅程,是天赐的缘分, 如若回忆,卫梨也说不清楚是在具体哪一个时候对这个朝代感到恐惧的,各种事情的叠加,某个时间点冒出层层冷意,就仿佛是自己被丢进了一个箱子,箱子很大,漫无边际,她被困起来,周围出现挂带着笑意的人, 很多人,可是每个人都不像是人, 至少不像是卫梨认知里的关于“人”的概念界定。 她感觉自己被异化,又被融合, 越来越多的时间点, 遍布出整个空间只有自己的漫天孤独。这种感觉没有任何被理解的可能。 卫梨的双手冰寒彻骨,似是没有一点温度。她抬头,眼皮却没有抬起,目光并不聚焦,柔柔的声音并不像是妥协,反倒有种无言的抗拒:“是妾不识好歹,望殿下见谅。” 第3章 浮萍(三) 祭月节在每年八月十五,这日是月亮最亮最圆的一天,百官无需上朝,民间百姓的上工也会歇下来,平平安安的回家,和至亲家人相聚在一起,在院中摆上香案,上面放置圆饼和瓜果等祭品,祈求人生圆满和家人常欢,这日城中的街道,都会比寻常时候热闹许多。 宫中更是热闹非凡,皇帝祈福,百官朝拜,声势浩大,待到了夜晚时分,宫中设宴,百官中五品以上可携家眷入内,不同世家宗族间或许会卸下些许往日忌惮和防备, 还有那年轻的儿郎和姑娘虽不坐在一起,却也能遥遥相望,既有原本青梅竹马情谊甚笃的,也有一见倾心眉目传情的, 雕花精湛的灯笼高高挂起,明亮的光仿若白日。 作为太子的唯一女眷,卫梨自是得出席在这场宴会, 虽为侧妃,但殿下只纳了她一人,宫装华丽的太子侧妃娘娘刚一落座,便引得周围妇人小姐侧目,轻言细语间有惊诧、疑惑,也许还有打量后的艳羡和嫉妒。 上方主位是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保养得当,依旧可以窥得当年风采,贤德德名声在外,得众人称赞,见自己儿子的女眷过来,颔首扬眉,弯唇笑笑,并未有过多言语, 卫梨和皇后叶婉向来都不亲近,叶婉是厌恶卫梨这个让太子钟情的女人的,皇家哪有这样的荒唐事,守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女人,多年来还无所出,真是个废物,简直就该去死。 关切的声音从右前方主位上传来:“卫侧妃,听说你前段时间生病,长渊还叫了太医院院首去到府中,近来可好些?” 长渊是萧序安的小字,寻常时候,帝后会这样称呼。 席坐间嗡的一下比刚才热闹起来,皇后娘娘的话几近直白的揭示出,这位太子殿下的侧妃是多么备受宠爱,又是多么骄纵,生个病居然还要把宫中太医院院首叫去,这不看起来气色姣好,人也能走能坐,切,真是矫情做作。 “多谢母后关怀,妾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 卫梨站起,躬身回答,礼仪上的确挑不出一点错处,和所有的大家闺秀一样出挑,身形秀丽,仪容端正,华丽的宫装穿在身上竟真有些世家贵女的风范, 可这个人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这是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太子殿下不仅将人护在羽翼之下,更是将尽好东西都拿给她,把人养的光鲜水灵, 卫梨真是好命啊。几道直白彻骨的愤恨和嫉妒视线落在卫梨身上,随侍的彩雨和绘雪诚惶诚恐,不知怎的一项贤明宽厚的皇后为何会对自家侧妃娘娘展露出恶意, 是故意的,不是不小心。 皇后的母族是将军府,从萧序安被定为太子之时便有亲上加亲的打算,直待成年后结亲,未曾想过萧序安翅膀硬了后会撕毁当年的约定, 将军愤怒,多次施下绊子,原本以为会是黄毛小儿的一时之气,结果对方却越来越成长为会咬人的猛虎,不知亲缘,不顾尊卑,着实是令人气愤。 喜欢长渊的女子数不胜数,钟情太子的世家贵女哪一个不比卫梨要好,真不知道她下了什么**药,叶皇后眉眼间闪烁着丝丝缕缕不悦,这种情绪表露的并不明显,至少这样的场合下,她可以轻轻敲打,却不能完全失态, “既无事,那便好好休息,还有,好好侍奉太子,给本宫添个孙儿增些喜气也是你的责任。” 封建时代重视子女香火,皇室贵族更是在乎开枝散叶,萧序安多年来膝下无子,和如今的皇帝差距太大,当今帝王在萧序安这个年龄时孩子都能串糖葫芦了。还有虎视眈眈的宁王,虽只比萧序安大三岁,但是他的儿子已经能到处跑来跑去还会很有眼力劲的和皇帝撒娇,就连百官中都有倾轧之势, 太子殿下多年来只沉迷于一个女人,着实荒唐,着实不像话。 卫梨微微颔首,没有再回复叶皇后的生子诉求,她坐了一会儿,期间也有夫人小姐悄悄询问这么多年来独得殿下宠爱的是否有诀窍可以告知一二, 封建时代,男子多妻妾,若说对妻子多些尊重不行那宠妾灭妻者已是少有,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更是少有,然而有人能做出来只钟爱一人的行为,这样的特例存在,无可抑制的想要成为这样特殊的人,想要得丈夫荣宠, 独一份的偏爱。 “娘娘,再往前越过假山,便是御花园。” 彩雨和绘雪探查着路况,向卫梨回禀着,一行人并不起眼的走在羊肠小道上,周围僻静,传来悠悠鸟鸣,萧瑟的初秋,青石路的两侧草木泛黄,平添寂寥之意, 和方才宴席间的灯火辉煌如同是两个世界,众人间的欢颜笑语、恭维客套, 这里的摩擦争斗是会随时要人命的,卫梨曾和萧序安到民间出游,路过一处城镇,城主的儿子抢夺人妻,打杀了女子的丈夫,其父母追着要个说法,最后又被侍卫打成重伤,城主为了平息民怨赔了一百两银,那户人家欢欢喜喜磕头叩谢,因为家里还有个在学堂读书的小儿子,这笔钱能贫穷的生活瞬间好起来,那已经消逝的生命和未来的美好生活相比其分量就瞬间轻了下来。 御花园里如今仍有开的正盛的花,木芙蓉和木香菊类正是娇艳欲滴,桂花香气潺潺,还有些品种看起来颇为鲜艳,彩雨和绘雪频频看过去,只觉得眼前甚美,她们以为侧妃对此感兴趣,可只是一瞬,卫梨就饶过了这些,她继续往前走,看起来没个目的, 若是太子府中也就算了,可这里是宫中。 “娘娘,娘娘,奴婢并不知道这里再往前是何处......”彩雨不免惶恐,生怕误入了哪位贵人的地界,到时候万一起了冲突,最先死的只会是婢女,受到惩处的也会是婢女, 两人害怕,但是又实在不敢反驳,更不敢左右主子的想法,喏喏的声音随着花香被风吹去,渐渐散远, 顾不得其他,赶忙个去跟上卫梨的步子。 皇宫四处建筑华美,雕花技艺精湛,因祭月节的到来,宫人太监们上上下下更是多次进行了清扫,确保不污染贵人的眼,这是全天下最最为尊贵的地方,却也有“一入宫门深似海”的谶言。 卫梨随意的走,没有目的,她好似不在乎什么宫规森严,席间众人相谈的时候离去,未有人询问或是挽留,也不曾有人提醒近日宫城戒严, 或许就算知道,她也不在乎吧。 异世飘零,仿若浮萍,浮沉与否,她自己做不得主,当意识到命如草芥之后,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是所谓人上人的层阶, 她亦可以视他人命如蚍蜉。 卫梨停在一处不知名的破败宫殿,她曾来过皇宫数次,却从未知全天下最奢华的地方有这样一处破落的宫院,墙壁带着多年风雨侵蚀的痕迹,墙皮轻轻一碰就会脱落大片。 这里四下出奇安静,像是误入了什么不祥的地界,唰的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墙沿上飞过去, 本能反应被吓到后退几步,卫梨被彩雨和绘雪搀扶护住,暗处负责保护卫梨的侍卫出手,一片叶子扔出将白猫拦住,滚落在地上, “喵!”猫生气了。 这猫毛发水灵,布灵的的眼睛在月夜下露出幽绿色的光,和这破旧的宫殿相比,到真是带上了诡异的氛围。 “娘娘,这里似是不大吉利,我们要不还是快些离去吧。”绘雪比彩雨胆子大些,心思上也更活络些,她向来知道侧妃是真正的善人,从来都不会苛责下人,现下这样的场景,规劝些应是无妨。 还未待卫梨回应,“吱嘎”一声,木门自开,清落的女子声音从里头穿出,“来者是客,何不进来喝杯热茶暖胃。” 卫梨说不清是自己太过于好奇,她寻着声音,缓步向前,见到了一个素面素衣的中年女人, 这处院落虽小,但干净整洁,昏黄的油灯折出秩序井然的破败,这女人取出干净瓷杯,倒了一盏热茶,“请。”她对着卫梨抬手相邀。 不问来意,不问来历,在这个破旧的院子里,对坐在痕迹众多的木桌上,头上月亮正盛,刚刚那只白猫懒洋洋的躺在一旁的藤椅上,轻轻晃动,深深宫墙里,这只白猫比很多人活的都要自在些, 卫梨细细端详了会儿眼前的这个人,眉眼深邃,姿态悠闲,她举杯作饮,笑容爽朗,猫儿听到她的声音跳过来,依在她的衣袍上。 行为做派并没有深宫中娘娘们的礼仪,随和的样子,像是山野村姑,也像是江湖侠客, 唯独不像是皇帝的妃嫔。 “那位是淑妃,父皇年轻时曾外出游历,在江河以南遇见了她,两人结缘,父皇颇为喜欢她,接进宫中为妃,原本只以姓氏为号, 后来过了几年,父皇顿觉这位妃子粗犷不堪,累教不改,丢了脸面,遂赐以淑字为号,望其珍重自身,再后来就是淑妃自请废弃,独居冷宫。” 马车上,萧序安和卫梨共坐在一起,她未曾提起,萧序安已然对卫梨的行踪了如指掌。绵密的关怀,缜密的心思,卫梨心中的淡淡疑惑被解开,她本应舒一口气,可在萧序安讲完后,她只觉得这奢华舒适的马车异变成不透风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忽有嗡鸣的声音似在耳边响彻,她看到眼前是一片黑暗,卫梨害怕地合上眼睛。 木轮驶过崎岖坑洼带来颠簸, 萧序安贴心地扶住卫梨的后腰,两人坐的近,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彼此,在离开宴会的热闹后,萧序安带着卫梨奔赴另一场热闹的地方,萧序安希望卫梨可以开心一些, 他记得卫梨从前最喜欢到处出游,也记得卫梨会在他忙碌的时候撒娇抱怨,鲜活灵动的模样,比任何月色都要美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浮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