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后反派义兄他疯了》 第1章 第 1 章 宣德二十八年,梁州,正午。 阳光普照,秋风飒爽,正是人头落地的好时候。 “杀杨承了!杀杨承了!快去看!” “在哪里?” “澧水旁,白亭边。” 杨承被压跪在高台上,蓬头散发,衣裳破旧,双手被粗绳捆缚在身后。 十几个铁骨军的军士手持刀剑站在他身后左右,明晃晃的日光映在锋利的刀刃上,反射出冰冷寒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心底发凉。 台下,汹涌的人潮涌过来,伴随着兴奋、激动的高喝和叫唤,把高台围得水泄不通。 执掌梁州多年,他竟从不知,梁州有这么多的人。今日他们仿佛全都来到这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观看这一场梁州总督人头落地的盛事。 今日,是他杨承的死期。 人皆有一死,只是——不甘啊! 杨承猛地挺直上半身,目光如淬毒的利箭,直直钉向台下被军士隔开的一块空地。 铁骨军的几个重要首领都站在那里,他的视线死死锁定最中间的一人。 姜六航! ——铁骨军的统帅。 把他的梁州军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孤身一人、一刀,犹如杀神降世,撕开上百兵士的护卫圈,将他挑下马,彻底破碎他争夺天下,登上至高之位的美梦。 如果不是这个人,他不会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惨。 不!如果没有姜小儿相助秦信,他根本不会败! 叛军杀入京城,宣德帝失踪之后,群雄并起,逐鹿中原。 他手握十万梁州大军,又在民间招募到二十万兵士,实力本是群雄之首。 却不料最是不起眼的和州总督秦信忽然崛起,其精于识人,广纳贤才,更兼有其义弟姜六航武艺高绝,用兵如神,如今竟是把大半江山收入囊中。 眼看秦信即将黄袍加身,君临天下,而他,一世英雄,却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叫他怎能不恨得心头呕血? 天杀的姜小儿! 他这一生,为何偏偏撞上这样一个克星! 眼中的恨意有如实质,沉沉压向那人。 那人正和身边的武将说着什么,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倏然抬头,径直朝台上望来,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大帅握刀柄的手猛地收紧,脸上的表情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直视过来,那眸光如刀、如剑、如冰锥,激得杨承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明明身处高台,比那人高出一截,他却恍惚觉得,自己在仰视着那人——正如那一日,他惊骇欲绝地仰望着那人从马上飞身扑来。 而此刻,他更是屈辱地跪在那人面前。 想至此,杨承心中生起一股强烈的羞恼,面色扭曲地破口大骂:“姜小儿!竖子!你不得好死!日后必遭五雷轰顶、万马践踏、万剑穿心、死无全尸、挫骨扬灰!” 军士们齐声怒喝,把他整个人压伏下去。 他的脸狠狠砸在木板上,犹自挣扎着怒骂。 一团破布塞进他的嘴里,台上终于安静下来。 台下却群情激愤,铺天盖地的骂声响起,“王八蛋”、“老贼”,不绝于耳。 石头、树枝等物纷纷砸向高台,后面的人拼命往前挤。 幸好有足够的军士守着台前的隔离线,人群冲不破防线,不至于引起混乱。 那些扔来的东西也大多还没碰到架台的木桩就已力竭,掉落下来,只有极少数落在奋力挣动的杨承身前。 姜六航冷冷地看着台上挣扎的人影,眸色黑沉。 她从怀里取出一幅两指宽、半米长的素白麻布,动作缓慢而郑重地,一圈一圈缠绕在束起的发髻上。 周边众人都愣愣看着她。 将军这是在干什么? 可是他们不敢出声,更不敢开口问。 他们的这位将军,年仅二十,纵横疆场,杀敌无数,长得却一点也不像凶狠毒辣的杀神。 眉目疏朗,还生着一双男子罕见的杏眼。 性子也好,不拘小节,平日里从不摆将军的架子。 可此刻的将军,浑身散发着凛冽迫人的煞气,那无形的威压带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姜六航对周遭气氛恍如未觉,只专心致志地、近乎虔诚地缠着布条。缠好后,她用力按了按,确定缠牢固了,抬脚向前走去。 迎面过来一群人,二十几个持刀执剑、精悍力壮、浑身散发着剽悍气息的近卫簇拥着中间一人。 此人长着一双凤眸,薄薄的嘴唇,五官深邃。本是俊美得显露出攻击性的长相,但他脸上笑容和煦,身上有一种温润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地信任。 正是铁骨军总督——秦信。 两人迎面相撞,秦信停下脚步,视线极快地在姜六航的装束上转了一圈,眸底掠过一丝细微的波动,随即,那点异样便融化在暖煦的关切之中:“六航。”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兄长的亲昵,“怎么了?脸色这般沉。” “没事。”姜六航略微一顿,补充道,“大哥,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语毕,她纵身而起,几个干净利落的纵跃,身影已稳稳落在高台之上。 台下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热欢呼。 “将军!将军!” “姜帅!姜帅!” 声浪震天,直冲云霄。 秦信继续前行,首领们围上来。 “总督,将军今天有些异样。” “板着脸,身上一股杀气。” “还穿着白衣裳。将军从来不穿白衣裳的,说不禁脏,容易染血。” “刚刚还在头发上缠了一块白布,活像披麻戴孝……” 一个武将打扮身材魁梧的汉子大咧咧说着,在众人的瞪视中渐渐消音,讪笑着挠了挠腮。 众人虽然一致谴责那武将,心中却不由得都想:“严将军说话不吉利,可将军今日的装束,确确实实像极了为人服丧。” 秦信听着众人言语,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惯常的微笑,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腰间挂着的匕首把柄。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高台上那抹素白身影上。深沉的凤眸里,仿佛有浓稠暗色在翻涌。 台上,杨承努力仰起脑袋,瞪着面前的人,目眦欲裂,口中“呜呜”作声。 姜六航垂目俯视着他,过了好一会,才沉声道:“放开他。” 杨承甫一得自由,立刻跃身而起,一头撞向姜六航。 “啪!”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姜六航手腕一翻,沉重的刀鞘击在杨承的膝盖。剧痛瞬间麻痹了杨承的半条腿,身形一滞。刀鞘顺势上抬,带着千钧之力拍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一股大力袭来,杨承身不由己地重重跪回原地。 刀鞘带着山岳般的重量压在他的肩头,令他动弹不得。 霹雳刀! 一把名刀,因姜六航而成名,如今俨然已是天下第一刀。 拿着这把刀,姜六航从南杀到北,从东杀到西,横扫天下,未遇敌手。 此时,刀未出鞘。 古朴的重木刀鞘,刀柄末端那颗狰狞的狼头图案在日光下泛着幽光。 姜六航看似并未使多大力气,膀阔腰圆的杨承却被这刀鞘压得如同被钉在地上,毫无挣扎的余地。 “杨、承!”姜六航一字一顿,语音寒冽如冰。 台上的十几名百战老兵,此刻也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颈后汗毛倒竖,仿佛置身于修罗战场,杀机四伏。 在姜六航开口之时,台下汹涌的声浪瞬间平息下去,偌大的刑场鸦雀无声,只有她清冷的声音回荡。 “今日杀你,是为你三宗罪!” 台上的军士们疑惑地互望。 他们安排有行刑之前宣布罪状的人,将军怎么来抢活了? “其一,你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 “只因不肯归顺你,为你歌功颂德,被你杀害的文士儒生数不胜数!” “云山居士姜允、柳溪居士徐真、金陵何大家……他们并没与你作对,也未碍你的霸业,仅因不顺你心意,便遭你毒手!” “其二,你残暴不仁,行屠城之举!” “宣德二十三年,梁州玉灵县令不肯随你起兵,你破城后杀满县百姓泄愤。” “宣德二十六年,会州总督假意投降,诱你入城行刺,你迁怒全城,纵容部下屠城十日,会州府城,鸡犬不留。” “其三,你穷兵黩武,强征暴敛!” “在你治下,十四岁以上男子都被强征入伍,家家只余老弱妇孺。” “财物、粮食被搜刮一空,百姓饿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姜六航字字如刀,杨承身不能动,口中“呜呜”作响,满脸涨红,写满了不服。姜六航目光在他嘴上停顿一瞬,嫌恶地移开,俯身拾起一根落在台上的树枝,挑出塞在他口中的布团。 “呸!放屁!”杨承吐出一口唾沫,恶狠狠道,“什么狗屁三宗罪?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成大事者怎能存妇人之仁?那些不听号令的,反叛的,不杀一儆百,难道等着人人效仿?” “至于征兵夺财抢粮,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待我夺得天下,自会补偿!” 姜六航唇角挑起一丝讽笑:“家已破,人已亡,你拿怎么补偿?” 再说,今日能视人命如蝼蚁,心中已无底线,纵使真得了天下,当需要牺牲无辜以换取所谓大局时,手中的屠刀只会挥得更快、更狠! 见杨承张嘴要反驳,姜六航手腕一抖,用树枝挑起地上那团破布,眼疾手快又塞回他的嘴里。 道不同,不相为谋! 何必再听这人的废话? 杨承眼珠暴凸,几乎要脱出眼眶,喉中“呜呜”作响,拼命挣扎着想要再说什么。 姜六航没再给他机会,倾身过去,道:“铁骨军杀你,是为你三宗罪。可我姜六航今日亲手斩你,却是为报父母杀身血仇!” 这话说的声音很低,只有杨承和靠近的两个军士听到。 杨承惊骇地睁大眼。 两个军士嚯地抬头,看向自家将军。 少年姜六航横空出世,无亲无故,来历成谜。 世人皆道姜帅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杀星。 却原来,将军的父母竟是死于杨承这老贼之手? 对上杨承惊骇的眼神,姜六航心中涌起大仇将报的快意,转而又被更汹涌的悲伤淹没。 上辈子两岁的时候父母就过逝了,她时常羡慕别的小孩有父母疼爱。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也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 那样好的爹娘,却惨死在杨承刀下。 改换名姓,掩藏女儿身份,投入大哥军下。 数年艰辛惊险,尸山血海里趟过来,今天终于得报大仇! 她缓缓举起手中的霹雳刀。 寒光映入杨承眼眸。 趁按住他的军士心神震动的刹那,杨承突然暴起,口中布团不知怎的被扯飞。 “哈哈哈哈哈!”疯狂的大笑带着无尽怨毒,他声嘶力竭地诅咒,“姜小儿!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结果吗?你立下不世之功,天下无人不知你姜帅,哪个主君容得?你在军中的威望越高,死得越快、死得越惨!哈哈哈哈哈!老子先走一步,在地底下等着你,你可千万别让我等太久啊!” 疯狂的笑声如同尖刀,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站在那儿的几个铁骨军首领面色都很是难看。 秦信手指曲动,凤眸里墨色愈暗。 霹雳刀直劈而下! 笑声嘎然而止。 头颅猛地飞起,杨承双目圆瞪,视线里划过台上持刀挺立的白衣将军,台下无数拍手称快的男女老少,脑中闪过一丝悔意:“若当年没有杀死姜小儿的父母,他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做对?这江山,是不是就会……”很快,所有的意识消失,陷入虚无。 断颈处,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 漫天血雾喷起时,姜六航听到脑海里一声清脆的电子音:“叮——,人口普查999号系统已绑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电子音过后,响起了一个小女孩欢快的童音。 “啦啦啦——啦啦啦——,统来啦!宿主,高不高兴?惊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姜六航:“……” 这是,系统? 姜六航面不改色,只当没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把挥出的刀收回。 杨承的头颅向后滚去,身躯重重倒下,血流了满地。 刀尖垂下,血顺着宽大厚重的刀身一滴滴落到地上,很快就汇聚了一小滩血泊。 “啊啊啊!杀人啦!谁杀的?杀的谁?” 那童音惊慌失错地叫喊。 姜六航记得,小说里的系统一般都能和宿主意识交流。 她试探着在脑海里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宿主,统不是东西。” 童音委屈巴巴道:“统是人口普查999号系统,今年七岁啦。按照规定,八岁以下的系统受到法律保护,遇到血腥场面,可以启动打码设置。怎么本统一来就遇到杀人场面呢?呜呜呜……” “找到了,打码打码!呼——,好了好了,看不到了。” 姜六航心中警铃大作:“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知道?” 看小说时不觉得什么,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只觉毛骨悚然。 “不能的。”999义正言辞道,“我们可是正规的、守法的系统,严格保护宿主的**。只有宿主意识里想要和我们对话,我们才能听到。” 姜六航微微松了口气。 不过这话真假还需验证。 意识交流不过是转瞬间,和999说了这么多话,军士们才刚刚把杨承的尸首抬走。 尸首要在城墙上悬挂三日,以儆效尤。 姜六航接过军士递来的布,仔细地擦拭刀身,擦干净后收刀回鞘,转目望去。 杨承已斩,民众们在慢慢散开。 那块空地上,原先站在那里的几个首领都已离开。 如今正是战事关键的时候,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今天都抽时间来这里观刑,一是杨承引起的民愤太大,所以特意公开处刑,铁骨军首领齐聚,以示郑重。二是杨承是铁骨军最大的对手,他被斩具有重大意义。 这时事情已毕,首领们都赶着去做自己的事了。 可偏偏最应该忙碌的那个人还站在那里,正往她这里张望。 姜六航心里一暖,冲那边摆摆手,示意无事。 秦信见状,笑了一笑,转身离开。 他身高腿长,看上去步履从容,其实走得很快。或许是这两天要做的事格外多,姜六航觉得,大哥走路的速度比往日更快,近卫们簇拥着他,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姜六航走下高台。 999在她脑子里噼里啪啦地说话。 “宿主,只要你在主角夺取江山,平息战乱后统计出全国的人口数目,你就可以回家啦,回到你被车撞之前三分钟的那个节点。” 姜六航平静地问:“主角是谁?” 意料之外的问话让999懵逼:“啊?” 姜六航:“是我吗?” 999卡顿两秒才回道:“……不是。” 姜六航无比惊讶:“居然不是我!” 999:“……” “那主角是谁?”姜六航又问。 999无语凝噎:你最该关心的,难道不应该是如何完成任务吗? “是杨承。” 姜六航:“……” 察觉到宿主的沉默,999想着,宿主大约是不清楚杨承这个人,正要给宿主介绍,却听宿主道:“你们系统挑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天下那么多人,偏要挑一个残暴酷虐,毫无仁心的畜生来当主角。” 999震惊了。 宿主怎么突然口出恶言? 而且宿主对系统的误会很深。 “宿主,杨承不是我们挑的,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历史,这个世界的历史就是杨承推翻吴朝,建立魏朝。” “历史?”姜六航沉吟,缓缓道,“这样啊。历史能改变吗?” 999斩钉截铁:“既然是历史,当然改变不了。” 姜六航扬眉:“那如果我现在杀了一个这时本不该死的人,不就改变了吗?” 999瑟瑟发抖:“宿主你为什么想要杀人?……宿主你是外来者,你的存在可能会改变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件,但绝不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死。那需要很大的力量,没有哪个人能做到,在那过程中,世界会设法阻挠,使之回到原本的轨道。” 姜六航来了兴致:“回到原本轨道?世界能使死人复活?它能大变活人?” 999:“……?” 姜六航:“杨承已经被我杀了。” 999:“???” 姜六航:“就你来的时候,那个身首分家的就是杨承,我杀的他。” 999:“!!!” 姜六航眼眸明亮:“世界什么时候复活他?能不能提前通知我?我要看个现场。” 然后当场再给他一刀。 “啊啊啊!怎么可能?” “主角死了,这个世界会不会崩掉?” “呜呜呜,不要不要,第一次任务是最简单的,要是这都没完成,会记大过的。” “怎么办?怎么办?” 随着999崩溃的大喊大叫,中间时而有电流声响起——滋滋滋……滋滋滋…… 姜六航揉着眉心:“闭嘴。” 霎时,脑海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姜六航:“……” 是听了她的话,不再出声? 还是因为她下令,被禁了言,不能出声? —— 此后直到下午,999都没出声。 从刑场回到城外军营的期间,姜六航遇到三次意外。 一次是她牵着爱马赤云,带着她的两个近卫走到一栋三层高的酒楼下时,一块磨刀石从上而下,落在她快速避开的位置,巨大的冲力把地面砸了一个坑。 姜六航的两个近卫,一个叫沈以贵,机敏善变,一个叫石进,忠正憨直。 沈以贵当即叫来街上一个巡逻的军士,让军士去禀报谢执法。 意外倒罢,若是蓄意,不能放过。 如果有问题,谢执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 第二次是途中,姜六航经过一辆马车时,那车突然炸开。 木料纷飞,火星飞溅,拉车的马哀鸣倒地。 若不是赤云神骏,瞬间掠出三丈开外,姜六航就和那马一样下场。 过后询问,马车里装的是炮竹,准备拉到临县去卖。马车的主人是本地商旅,做这生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看起来也是意外。 姜六航坐于马上,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仿佛即将降下一场大雨的天空,若有所思。 第三次,发生在军营里,当一匹失控的战马疯狂朝她冲来时,姜六航心中发出一声“果然如此”的哼笑。 她闪电般出手,扣住马笼头,硬生生凭借充沛内力,将那失控的烈马勒停在原地。 周围军士轰然喝彩。 —— 将近午时,姜六航回到自己军帐。 刚才和军士们训练,出了些汗,她洗浴过后换上了一件衣裳。 是一件圆领窄袖的蓝色武服。 她所有的衣裳都是大哥一手准备……除了今天穿的白衣,以及藏在床头暗柜的一件准备后天晚上穿的黑色夜行衣,是她偷偷买的。 不但衣裳,这军帐里的一桌一椅,一床一柜,角落里燃着的香料,甚至面盆毛巾……全都是大哥一件件为她安置妥当。 大哥好像把她当成了一个生活上不能自理的小孩,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饮食冷暖、穿戴用具,事事过问。 有时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大哥恨不得亲手将饭喂到她嘴里。 姜六航由开始的不好意思,到如今,已经能坦然受之。 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有兄弟姐妹,却在这个结义大哥身上,她感受到了那种厚重的兄长爱护。 午时已到,大哥还没来,姜六航略觉奇怪。 只要两人同在一处,且不是战时紧急到无法顾及,大哥不管多忙,总要抽出时间和她一起吃饭。若是实在分身乏术,大哥也必定派人告知,不会让她空等。 正疑惑时,沈以贵进来报告:“将军,刚刚总督派人传信,原本预计午时能赶回大营,被耽搁了一点时间,大约要申时初才能回来了。” 姜六航:“出了何事?” 沈以贵:“运到散尘关的一批兵器出了问题,总督赶去处理。” 姜六航让两个近卫摆饭。 —— 下午,姜六航正在帐中对着舆图研究军情,谢执法来了。 谢执法名谢思礼,掌铁骨军中刑名查案、军纪督法之职,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 她衣着朴素,头顶发髻上束一块青色丝巾,再用一根银簪固定。 “将军,经查证,三起事故都是意外。”谢思礼声音平稳清晰,“酒楼磨刀石滑落,为窗台木板年久松动所致。驿站炮竹不慎飘入炭火火星,因此爆炸。营中战马失控,是因拴马桩旁堆放的草料里藏了毒蜂,马匹被蛰受惊。” 谢思礼细心缜密,最擅长从蛛丝马迹中抽丝剥茧,还原真相。任何试图掩盖真相的伎俩,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铁骨军众人,包括姜六航在内,都对她既敬且畏。 她既然判定是意外,姜六航相信不是人为。 “辛苦谢执法。”姜六航客气道。 两人说着话,军帐外彻底暗下来,狂风骤起,吹得帐帘猎猎作响。 豆大的雨点随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 就在此时,一直未出声的999忽然带着哭腔道:“宿主!不好了!你现在处境很危险!” “哦。”姜六航淡淡应道,“你能说话了?” 宿主的反应完全在统的意料之外,999打了个顿:“统本来就能说话!只是宿主下达了禁言的命令,统说话宿主就听不到了,时间到了才能自动解除。” 姜六航:“这样啊。” “是啊,统也是有统权的,不能随便剥夺统说话的权利。”999说了一句,回过神,转回被宿主带偏的话题,“宿主,统刚才和上级联系了,他们说,主角被杀,导致这个历史世界出现了巨大的扰动!而你是世界现在欲要抹杀的两人之一,你……” 姜六航打断:“还有一人是谁?” 999再次被带偏:“是秦信。” 姜六航瞳孔骤然收缩。 竟然是大哥! 这段时间,大哥是否也遇到了意外?此时可安好? 帐外,倾盆暴雨简直像是从天上直接倾倒下来,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地上、帐篷顶上,发出轰鸣,如同无数面巨鼓在耳边疯狂擂动,一下下,沉重地敲在姜六航心上。 她握紧霹雳刀柄,脑中急速思索。 从她遭遇的三次意外来看,世界并不能直接抹杀生命,只能用些毫无新意的重复手段,借助外部条件制造“合理”的杀局。 世界会给大哥埋下怎样的杀局? 大哥身边近卫众多,个个身手了得,在危急时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以命护住大哥。一般的杀局,奈何不了大哥。 外部条件…… 散尘关! 攻打梁州府城之前,她对周围地形都进行了详细调查,这时猛然记起,去散尘关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段狭窄的山路。那里土质松软,植被稀疏,是出了名的泥石流多发地段。 大哥说申时初回到军营,算时辰,此刻正该从散尘关返回,不久就将行至那条山路。 若是大哥在这样的暴雨中经过那里,在世界意志的指引下,发生泥石流的概率只怕会陡然提高数倍! 姜六航霍地站起! “将军!发生何事?”被姜六航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谢思礼愕然问。 “总督有危险!” 五字落,姜六航已跑到军帐门口,左手取下墙上挂着的铜制号角,同时右手一拉,已将门边木架上放着的雨衣扯下,手臂一扬,将雨衣展开披到身上。旋即,她猛地掀开帐帘,一头冲到外面。 帐帘猛烈晃动,冰冷的雨水裹挟着狂风瞬间灌入。 谢思礼紧跟着跨出门口,只见到将军的背影,在如注的暴雨中转瞬即逝。 第3章 第 3 章 “驾!驾!驾!”厉喝声穿透滂沱雨幕。 赤云在雨中疾驰。 冰冷的雨水如鞭子般抽打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沌。 姜六航紧贴马颈,身体尽可能前倾,肩背绷紧,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赤云遮挡一部分雨水。雨水顺着她低垂的帽檐汇成细流,又滴落在赤云额头的眉革上。 雨太大了! 倾盆而下,无孔不入。 所有的努力都只能稍微减少暴雨对赤云的影响,它的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下来。 来不及了! 姜六航心越缩越紧。 眼前浮现出恐怖的画面——浑浊的泥流裹挟着巨石和断木,轰然冲下,瞬间将狭窄山道上的人马彻底吞没……大哥,是不是已经被困在下面? 不! 她没护住爹娘,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陷入绝境? 终于,一人一马冲到了山道入口。 一眼见到山道没被泥石流淹没,姜六航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绷紧。 山上的水流不再是溪涧,而是浑浊的、裹挟着大量泥沙碎石和小树干的急流,急冲下山坡。 泥石流随时可能爆发。 姜六航勒住赤云,翻身下马,举起铜号角,深吸一口气,将冰冷的号嘴紧压在唇上,用力吹响! “嘟、嘟、嘟——”尖锐急促的号角声响起,在雨幕中远远传开。 吹三下,停一下。 这是铁骨军的信号:危险!速退! 大哥,千万不要走上山道! 姜六航不知脸上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汗水,她一遍又一遍地吹着。 不知吹了多久,忽然,“轰隆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骤然爆发,整个山体都在剧烈颤抖。 姜六航霍然抬头,只见高处的山体瞬间崩塌,泥浆、巨石、折断的树木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道毁灭一切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势,排山倒海般向着狭窄的山道猛扑下来!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瞬间吞噬、掩埋! 姜六航向侧面跃开,泥石流紧贴着她刚才站立的位置,汹涌奔腾而过。 她僵立在原地,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手中的号角无力地垂下,冰冷的铜身沾满了泥浆。 大哥,在哪里? 姜六航死死盯着那仍在奔涌的、浑浊不堪的泥石流,视线疯狂地在其中搜寻。 既怕找到,又怕找不到。 里面每一次现出疑似人形的物件,都让她心惊肉跳。 时间一点点过去,姜六航全身冰凉,心底生出的寒意似乎把整个人都冻住了,连抬一下手都艰难。恍惚间,她回到了看到爹娘尸首的那日,血气在体内翻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六航!” 突然,一声无比熟悉的呼喊传来。 是……大哥的声音! 姜六航蓦地转头。 前方不远处,三十余骑在暴雨中疾驰而来。马蹄踏在泥泞中,溅起大片大片的水雾。泥石流几乎是擦着他们队伍的边缘过去。 转瞬之间,这队人马已冲到姜六航近前。为首一人飞身下马,几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那张常年温润如玉、带着和煦笑意的脸庞此刻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狭长凤眸里燃着熊熊怒火,声音又大又急:“六航!你不要命了?怎么敢站在这儿!” “大哥。”姜六航仰起脸,轻轻唤道。 真好。 大哥活生生地在这里。 模糊的视线中,面前人死死盯着她,咬牙切齿:“你不知道这里多危险吗?若是被裹进泥流,纵使你武功高强,也……” 面色那样凶恶,声音那么严厉,抓着她胳膊的手用力到她感觉疼痛,可是,那手在细微地颤抖。她看进大哥的眼,那里涌动着愤怒,可更深处,她看见了害怕。 “大哥,我没事。”姜六航抬起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按到抓着她胳膊的手背上,带着安抚,“我事先看好了位置,肯定能及时躲开。” 可这句话并没熄灭面前人的怒火,反而像火上浇油,他几乎是吼着道:“天威之下,哪能确保万全?万一……” 声音穿透雨雾,震响在耳边。 近卫们面面相觑。 他们第一次见到总督对将军这样疾言厉色。 几人偷偷交换着眼神,其中一个用手肘使劲捅了捅他们的头领,眼神示意:头儿,快劝劝啊!这阵仗太吓人了! 冯简岿然不动。 总督最多就是嘴上吼吼,打不起来。 再说,就算动手,以总督的武功……咳,也根本打不着将军。 姜六航的手微微收拢,横握住大哥的手背,深深看着他:“大哥,你也知道这里危险,又为什么回来?” 秦信未完的话嘎然而止。 “你听见号角声,知道我在这里,担心我遇到危险,才掉头回来,对不对?” 她吹的号角经过精心改良,音质有所不同,声音也比一般的号角响亮,传出更远。整个铁骨军,独此一支,为她专用,在战场上传达将军命令。 姜六航握住大哥的手摇了摇:“大哥,别气了。我和你一样,因为担心,才在这里呀!” 秦信脸上的表情顿住,目光定在义弟湿漉漉的脸上,抿住了唇。 半晌,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像被雨水浇入,黯淡下来。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躲躲。”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擦了擦姜六航的脸,抹去上面沾着的泥土,克制地低声道,“看淋成什么样子了。” —— 众人策马往军营去。 路上,姜六航弄清了大哥为何会提前返回。 原来,他今天也遇到了两起夺命的意外,心中起了疑虑。听身边擅识天气的近卫说马上有一场大雨,立刻想到此地的特殊地形,召来熟悉当地情况的人询问,得知此段山路正是泥石流多发之地,丝毫没有犹豫,紧急调动人手,以最高效率处理完后续事宜,得以提前脱身。 大哥和近卫们通过山道不久,雨就下来了,于是在附近寻到一间山神庙暂避,打算等雨稍小些再赶路。 不想就听见了她吹号角。 后面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反正衣裳已经湿透,也不需再避雨,他们直接往军营去。 姜六航听完,由衷夸赞道:“大哥你真警觉!” 大哥对主角、世界意志这一切一无所知,却能精准地察觉到危险。 秦信握紧缰绳,眸色发暗,声音被雨声冲刷得有些模糊:“遇到的事情多了,自然凡事都习惯往最坏处想。” 近两年,尤其是最近几个月,身边意外频发,仿佛老天在故意和他做对。 若不是近卫们机警,拼死相护,他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恐怕义弟担心,在战场上分神,他严令不许人告诉义弟。 姜六航不知这些情况,马背上,她腾出精神问话。 “999,世界为何要抹杀他?” “宿主,他是反派啊!” 姜六航:“……” 是她没想到的。 她先前一直猜测,以大哥出众的能力,十有**是男主朝廷里的重臣,心里憋闷得慌。 现在,心口的气一下子就顺了。 “他为何是反派?做了什么?”姜六航追问。 “他醉心权势,不择手段,杀兄弑父上位,阻碍主角统一天下,一直和主角抗衡了三十年,是此世界最大、蹦跶得最久的反派!”999慷慨激昂。 “杀兄弑父?”姜六航一哂,“史书上写的?” 她不知具体细节,但可以确定,大哥的父兄是被土匪杀死的,和大哥没半点关系。 999:“对!秦信谋害亲兄、弑父夺权的事,史书上有详细记载。” 姜六航心中冷笑。 杨承残暴嗜杀,却能做主角。大哥旷世逸才,又体恤百姓,却言之凿凿,把恶名强加给他。 “哦,对了,反派还杀了他二叔。”999道。 裴祥光? 姜六航有些意外。 裴祥光裴大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是大哥的得力帮手。 不过有杀兄弑父的前言,她对大哥杀裴大人的真实性保持怀疑态度。 “他后来结局怎样?”她问。 “反派的结局当然不好了。”999道,“他治地、治民的能力都不错……嗯,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世上少有。但他势力没杨承大,抵抗不住杨承的大军,后来败守和州七宝县一个月后,杨承大军攻入,他在房间里放了一把火,自己烧死了。” 姜六航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凉又疼,声音发紧:“他的妻子、儿女、孙儿孙女外孙外孙女呢?也跟着烧死了?” 999:“他没娶妻,也没后代。” 姜六航沉默地策马前行,雨水流入眼眶,刺得眼睛发涩,连心底也带上了涩然的苦味。 她眨了眨眼,转回到最开始的问题:“是反派就要抹杀?哪个世界没有反派?也没见都杀掉。” “他不是普通反派。主角意外死亡,必须重新出来一个主角,世界才能稳定。以秦信如今的势力,最有可能成为新的主角。可是他是反派,不能做主角。” 所以世界要消除这个隐患。 姜六航:“抹杀会一直进行,到他死为止?” 一日能防,一月、一年、三年五年呢? 人总有松懈之时,危险无处不在,总有一次会中招。 她为父母报仇,即使因此而死,也绝不后悔。 可大哥……大哥却是因她改变了历史,才被世界意志追杀。历史上,大哥本还可再活几十年,是她连累了他! 999:“也不是,只要大局稳定,世界再无法扭转,抹杀就会停止。” 大局稳定?无法扭转? 姜六航眼睛倏地一亮。 既然如此,那就早日夺下天下,稳定大局,问题就解决了。 她侧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身旁策马同行的人。 那人脸上重新挂上了温润的笑容,察觉到她的注视,回望她,眼中含着温和的询问。 姜六航回给他一个微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