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七零根本躺不平》 第1章 第1章 从桥上掉进水里时,樊盈苏并没有感到害怕。 一来,这小桥贴近水面,并不高。二来她会游泳,还学了好几个月的高台跳水,所以当她掉下水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自救的准备。 “噗!呼!”樊盈苏边往岸上游,边喘了两口气,“这水还挺凉快……” 她在水里游着,一边抬眼四看。 刚才上桥前,她记得这湖除了有连桥,还有好几处可拱游客喂鱼的小平台。 那小平台有楼梯可以上岸,只要游向最近的喂鱼小平台,就可以上去了。 只是…… 小平台呢?! 樊盈苏浮在水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四周别说喂鱼的小平台,就连刚才她走过的小桥都不见了! 樊盈苏瞪着眼睛,手脚在水里搅动着,缓缓地转了一圈。 不仅没人!眼前所见的一切还都是陌生的! “……什么鬼?”樊盈苏愣愣地四处看,“人呢?这是哪啊!” 没由来的,樊盈苏突然感到一阵凉意袭上心头,连忙慌乱地快速向前游。 最近的水边有着大小不一的乱石,再远处就是小树林,四周静幽幽的,不见人影。 樊盈苏爬上岸时,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样东西。 手脚发软,头重脚轻,身体无力的樊盈苏湿漉漉地蹲在地上。 她愣神地看着自己手里攥着的破旧布皮卷,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把这东西攥在手里的。 ……这里头包着的是什么? 樊盈苏动作有些慢地去打开那卷破旧的皮子,发现里面插着一排粗细不一的银针。 ……银针? 樊盈苏茫然地眨了眨眼。 虽然樊家祖上确实是师从神医,但她爷爷爸爸再到她,三代都没学医,可以说家族传承在她家是断了。 不过樊家的其他族人确实有不少人是中医,她小时候生病,她那身为中医院副院长的堂爷爷还亲自给她针灸。 ……想这些有什么用。 樊盈苏抹了抹脸,将脸颊滴着水的头发撩在耳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樊盈苏单手撑着膝盖想站起来,才刚抬起的头猛地僵住了!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道黑灰色的半透明的影子! “咚”地一声,樊盈苏坐在了泥泞的地上。 那道影子还向这边……飘了过来! 樊盈苏的视线顺着这影子的轮廓往上看,衣摆坠地,长袖遮手,并且越往上影子越淡,腰部以上近乎透明,完全没办法分清这影子的性别。 “……”樊盈苏张了张嘴,扫了四周好几眼,“……三维投影?” 【莫怕,我乃樊氏祖上。】这声音像是从地底下传出来似的,充满了幽沉空旷的感觉,而且还雌雄莫辨。 不过……祖上? 樊盈苏仰头看着眼前这道缺了半截的影子:“……祖上?祖先?祖宗?” 难不成是因为她家断了祖上留下来的衣钵传承,所以被老祖宗找上门了? 但,老祖宗……那不就是鬼吗?! “啊!!!”突然响起的一声尖叫把樊盈苏吓得一哆嗦。 紧接着一道身影就从小树林里冲了出来:“樊家娃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樊盈苏还坐着地上,对方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你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跳河啊!你有过不去的坎倒是和嫂子说啊!” 这妇人大概三十来岁,黝黑的脸上满是疲倦,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衣服有着数不清补丁。 “……这位嫂子,我……”樊盈苏想说自己没跳河,她还从河里游了上来呢。 忽然想到那道影子,她想让面前的妇人看看,一转头却发现那道影子已经消失了。 “嫂子,你刚才在那边有没有看到……”樊盈苏想问清楚这件事。 那妇人却打断了她:“我看到了!我看到你跳河了!” 就在这时,小树林里又响起了声音:“玉芬,人没事吧?” “四哥,人没事,”罗玉芬应了一声,把还坐有地上的人扶起来,这才看见对方手里还攥着包有银针的破布卷,吓得一把抢了过去,还左右看了看,可能是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身后有人已经走了过来,她连忙给揣在自个兜里,还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把这要命的东西给带了出来! ” 樊盈苏被她扶着站起来时,鼻孔里有水流了出来,她伸手摸了一把,忽然就觉得天旋地转,脚下踉跄了两步。 罗玉芬一把攥着她肩膀,刚想说话,先是一顿,再又忽然喊了起来:“这、这怎么就一脸的血?!四哥快来!” 罗长春被她喊得加快了脚步:“又怎么了?人不是没事……怎么一脸的血?!” “不知道啊!”罗玉芬刚转头说了这么一句,手里扶着的人忽然就往地上出溜,“哎!怎么还倒下了?!” “她这脸色怎么白成这样?!”罗长春被堂妹拖着从半山腰跑下来,这才刚喘了口气,就又遇上事了,只能说,“你背着她去大队部,叫刘叔驾着牛车送去公社的卫生室看看她是怎么回事。 别看罗玉芬长得瘦,但乡下长年劳作的农民,无论男女,身上也就穷得只剩下一把子力气了。 她背着人向大队部跑去,罗长春还要去监督大家干活,只能又往山上爬。 樊盈苏被人背着,意识浮浮沉沉,像是又回到了她落水的那时候。 在水里,她还看见了另一个和她剪同款短发的女人。 她看着对方的脸,总觉得很眼熟,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最重要的是,她正往水下沉,而对方却往水上浮。 樊盈苏与那女人在水里擦肩而过,对方手里原本拿着一样东西,在这时忽然从手里掉了出来。 樊盈苏下意识地一伸手,把那东西攥在了手里。 ……这不就是我刚才看到的包着银针的破布卷吗? 她从水里上来了吗? 正这样想着,就看见那女人被人从水里救了起来。 救她的,是樊盈苏的那几个同学。 看见认识的人,樊盈苏晕乎乎的意识立即就有了焦点。 我在这啊!你们看看我! 可惜同学们都没往这边看,一个个火急火燎地把刚从水里救上来的人送去医院。 樊盈苏听见她们说:“盈苏之前是穿这套衣服吗?” “好像不是吧?” “和谁把衣服换了吧?” 樊盈苏这才想起来,她们之所以会来这个和革命根据地有关的景点,是因为国庆长假,她们特地过来参加景点推出的“忆峥嵘岁月,守美好家园”的主题活动。 为此她们还网购了适合那个年代穿的衣服鞋子,衣服的布料是特地做旧的粗布,还像模像样地用不同颜色的小碎布缝了好几处补丁。 其他人还买了帽子,只有樊盈苏因为经常把头□□了又染,染了又漂,导致头发干枯发黄,就算把头发在下巴的位置一刀切,满头头发仍然像是枯黄的杂草似的,被同学笑了整整一个星期。 但现在樊盈苏的同学把别人当成了她。 那不是我啊!你们认错人了! 我还在水里…… 不对,我要是还在水里,那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是幻觉吗? 这时,同学又说:“盈苏这饥饿妆化的太逼真了,看着真像营养不良。” 另一个同学也说:“粉底液也选的好,蜡黄蜡黄的,要不是她这一头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头发,和手心的老茧,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樊盈苏有点哭笑不得。 你们真认错人了,你们救上来的人不是我,我…… 咦?怪不得我觉得这人眼熟,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啊! 樊盈苏心头一惊,猛地睁开了眼睛。 耳边立即响起了声音:“医生快来看她,她睁眼了!” 罗玉芬一直守在病床边,这时见人醒了,连忙走到病房门口往外喊。 樊盈苏还愣愣地躺在病床上,头顶的天花板暗灰暗灰的,是只油了石灰没打腻子粉的旧墙顶。 侧头看看旁边,旁边是同样油了石灰的旧墙壁,窗上的玻璃不是光滑透明的,而是磨砂中泛着绿。 这又是哪? 樊盈苏看向门口,罗玉芬正跟着医生走过来。 医生问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樊盈苏都没记住,她只记得医生最后说:“她这是太累了,营养还跟不上,你看她那头像枯草的头发,乱糟糟的。 还有她这脸色惨白,手掌也白的看不见血色,你回去给她喝点红糖水,要是有鸡蛋也给她吃几个,回去叫你们大队长让她休息两天吧,老牛也得喂草,她嘴唇白得像纸你们没看见吗。” 医生没让住院,叫罗玉芬把人带回去,下次要是鼻血真止不住,只能去县里医院,公社这边看不了。 她把一本薄的只有两页的册子递给罗玉芬,樊盈苏偷偷扫了一眼,看见了“樊盈苏”三个字。 “樊家娃,咱回去吧,”罗玉芬过来说,“嫂子家有红糖,等回去悄悄拿给你冲水喝。” “……谢谢嫂子,”樊盈苏身上的衣服半干不湿的,贴在身上很难受。 一抬头看见对方后背的衣服也半湿,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刚才这嫂子在她昏倒后背着她跑了好远的路,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 在这陌生的地方,见到的都是陌生的人,樊盈苏对这位嫂子很是感激。 罗玉芬在前面带路:“刘叔还在外头等着呢,队里要用牛车,等会大队长该骂他了。” 樊盈苏沉默地跟在她后面走出了这简陋的病房。 外面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小广场,有一幢长排的两层砖房。 左右两边各有一排盖瓦的平房,卫生室就在左边的这排平房里。 樊盈苏昏迷前,好像听见有人要送她来公社的卫生室,这里难道就是公社? 樊盈苏细心看了看,一眼就瞧见对面用石灰涂白的墙壁上那排红的刺眼的大字。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樊盈苏脚步一顿。 刘叔早就等急了,这时见她俩出来,连忙叫她俩坐上牛车往回赶。 老牛拉着板车晃悠悠地向前走,地是凸凹不平的泥土地,街两边都是破旧的低矮平房,偶尔见到有一两间上面带有二层小阁楼的房子。 那些特地用石灰涂白的墙壁上全都有红油漆书写的大字。 就像眼前这排破旧的平房,门前挂着“供销社”的牌子,墙壁上写的大字是:破四旧,立四新。 牛车一路向前,路也越来越窄,樊盈苏所见也越来越荒凉。四周山连山,山与山之间是荒林,时不时这边一片野草地,那边一块野荒岭。 间中经过像是有人住的村子,远远地会看见有人聚在一起干农活。 路上偶尔会遇见牛车驴车,但大多的都是挑着担子走路的人。 牛车又走了一段路,总算是又看见了村子。 低矮的老旧房子坐落在山脚下,零零星星分布着,这里三两间,那里四五间。 刘叔把人在小路边放下,他驾着牛车回大队部。 樊盈苏这一路在牛车上摇摆着,这时有点站不稳,只想蹲会。 罗玉芬连忙伸手过来扶她:“哎!还是我搀着你吧。” “哟!玉芬你同个坏分子这么亲近啊?”旁边忽然响起了语带嘲讽的声音,“这坏分子的爹娘都是臭老九,平日村里的人都远着这些坏分子臭老九,只有队长才会同他们说两句话,你怎么就敢同这个坏分子走这么近?”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同样充满讥讽:“嗐,玉芬这还不是为了她那个傻子哥嘛,傻子娶不到媳妇,可不得只能捡个坏分子回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之前在樊盈苏面前好声好气的罗玉芬,这时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只见她双手叉腰瞪着说话的那俩妇人大声骂道:“就你俩长嘴了是吧!不会讲话就甭张嘴,信不信我撕烂你俩那满是大粪的臭嘴!” 刚才还晕乎乎的樊盈苏,精神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那俩妇人脚上套着草鞋,头戴顶破草帽,被罗玉芬骂了就撇着嘴翻着白眼转身走了。 边走还边往地上吐唾沫:“呸!谅谁还不知道你那副坏心肠在想着什么,还以为能藏得住,也就这坏分子当你是好人。” “也还真会挑人,估计坏分子里头就这个长得顺溜。” “平日我们都恨不得离这些坏分子远远的,压根就不愿看到他们,没想到她长这副模样,脸还挺嫩。” “嗐,她那傻子哥又傻又老又丑,可不得选个顺溜脸嫩的才好生娃。” “可不得生娃,要不她罗家就绝后喽。” “傻子还想生娃,别到时候……”说话声渐渐远了。 樊盈苏侧头看向身边叫罗玉芬的嫂子。 罗玉芬像会变脸似的,刚才还凶神恶煞地瞪着那俩个妇人,这会儿已经一脸的和气。 “你别听那些个长舌妇乱嚼舌根,我、我没那想法,”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神却有点闪躲。 “嗯,”樊盈苏点头,“我知道。” 这点樊盈苏是相信的。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罗玉芬对她,准确来说,是对原来的樊盈苏有所求。但罗玉芬求的应该不是樊盈苏这个人,而是和樊盈苏有关系的别的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罗玉芬忙不迭地点头,“嫂子没有坏心的,你、啊对,这个你快藏好!” 她边说边四周看了看,快手快脚地从兜里拿出了之前被她收着的包着银针的破布卷。 “快藏好了,可千万别丢了。这可是封建残余,要是被人看到,又要拉你去批斗了!” 她嘴里虽然说着银针是封建残余,但她却把银针在自己身上藏了这么久,这时又还千叮万嘱地让樊盈苏把银针藏好。 “谢谢罗嫂子,”樊盈苏把银针拿了过来,藏在了衣服里面。 罗玉芬看她这时像是精神了些,心里也就松了口气:“我送你回去,路上要是看到有人说你没去上工,我就帮你同他们说说,免得他们去举报你。” “谢谢罗嫂子,”樊盈苏乖巧地道谢。 “和嫂子不用这么客气,”罗玉芬边向前走边悄声说,“你先回去歇着,等过了晌午大家去上工,我再偷偷煮个鸡蛋还有红糖拿给你。” “谢谢罗嫂子,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樊盈苏说自己没事,但她其实这会头重脚轻,低头看路都觉得地面有点儿扭曲。 罗玉芬像是没听见,只顾埋头向前走。 村道又窄又多转角,还这边一个泥坑,那边一个水洼。 一看就是处偏僻的小村庄,村里房屋的地基和墙脚用的是石头,而墙壁则是泥砖墙,窗扇还都是钉的木板块。 屋顶有的是茅草,有的是瓦片,都是充满岁月感的旧房子,不管是茅草屋顶还是瓦片屋顶,上面都长了些杂草。 在离村子稍远的地方,樊盈苏还看见砌了几层石阶梯的公厕,两扇挡住两边门口的泥砖墙上分别用油漆写了男女两个大字。 樊盈苏四周看了看,这边应该是村子的边缘,房屋一般都集中在村中央,而公厕则建在远离房子的角落。 但罗玉芬还继续向前走,那就远离村子了。 经过两处荒草丛,出现了两排类似宿舍的房子。 之前村子的房屋,都只有一个大门。而这两排房子,每排有三扇门,代表着三间房,也有可能是三户人家。 樊盈苏多看了两眼,罗玉芬留意到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低声说:“知青们这会估计在休息。” 这是知青住的地方。 再继续向前走,很快就看见了几个用木条搭出来的茅草棚。 大字标语,知青,茅草棚…… 樊盈苏心里有了初步的肯定。 罗玉芬对着那些茅草棚一抬下巴:“你快去躺下歇着,我去和队长说一声。” “谢谢嫂子,”樊盈苏看着罗玉芬往回走,而她则站在原地没动。 三个茅草棚,她不知原先的樊盈苏具体住的地方。 这时,最靠近村子那茅草棚的木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双手端着木盆的短发女人。 对方一抬头看着站着不动的人,视线上上下下打转了好几回。 樊盈苏伸手巴拉了一下脸颊的头发,好让头发能遮挡着脸。 她和原来的“樊盈苏”长得一模一样,体形其实也差不多。对方是饿瘦的,是饥饿面容。而她是因为读博废寝忘食熬瘦的,是疲劳面容。 最重要的,是俩人肤色的不同。 原来的“樊盈苏”天天日晒雨淋干农活,晒得很黑。 而她皮肤天生就白,再加上在穿过来前,在实验室里待了不只三个月,就为了她那打算用来代替论文之一的实践成果。 天没亮,她就进了实验室。等月亮当空,她还泡在实验室里,终日见不到太阳。 但好在网购的衣服是长裤长袖的,能藏住手臂,可脸是藏不住的。就算头发短至下巴能遮挡两边脸颊,总还有露出来的皮肤。 眼前这女人的视线已经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了,樊盈苏无法确定这人是否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 樊盈苏看了一眼对方,彼此视线在这时接触上了。 对方先开口:“队长说你病了?” 樊盈苏点头。 “谁病了不都在地里干着活,就你能请假,”对方用鼻子哼了声,然后端着木盆走开。 樊盈苏斜眼瞥了她一下。 有人在茅草棚里探出头来,扫了门外的俩人一眼,压着声音说:“有什么话不能进来再讲,你不是病了,还不进来躺会?” 樊盈苏这才确定原来的“樊盈苏”住在这茅草棚里。 茅草棚是用长木条搭出来的,里头面积很小,没有窗,原始的泥土地面。正中间是用石块垒的简易小灶头,上面搁着一个有着不少凹陷的旧铝锅,旁边的地上摆着一个粗土罐。 两边的泥土地面上各摆着两张草席,草席上面有着些零碎的东西。入门左边的角落里用一根木棍挂着一张草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右边放着两个木桶和大小三个木盆,还有一个破了小半边的土坛子,旁边堆着些枯枝干柴。 而棚顶的木梁上还用草绳吊着四个用破布包着的包裹,里面估计是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 一目了然,就这么些东西。 樊盈苏站着没动,她觉得头更晕了,想就地躺下。 周宛艺换好衣服掀草帘子出来时,正好看见摇摇欲坠的樊盈苏。 “怎么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去河里泡水了?”她把手里撕了口子的衣服扔到她睡的席子上,过来扶人,“快去躺着,别没等到杨姨来信你就倒下了。” 樊盈苏被她扶着走到其中一张破草席前。 草席下面铺了层干草,干草下面就是泥土地。 樊盈苏低头看着那张破草席,脑海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着:要是把这席子掀开,下面会不会藏着一条蛇?又或者会是一窝蚂蚁? 蛇暂时没看见,至于蚂蚁,就算真有一窝,也看不清。 樊盈苏坐在破草席上张着嘴呼吸,她感觉有点喘不来气。 这时倒了水的梁星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樊盈苏垂头坐着,又是嗤笑了一声。 樊盈苏抬头看她。 她得想办法从这几人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你怎么这样,”樊盈苏像是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 梁星瑜像是对原来的樊盈苏充满了愤恨:“你妈回去已经三年多了,怎么还不来把你接回去啊?” 樊盈苏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连同家人一起被下放过来改造,但原来的樊盈苏母亲却能从这里离开,难道樊家背后有什么人? “我已经忘了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我甚至连现在是什么年份都记不住,”她看着眼前的人,“原来我妈回去已经三年多了,我怎么觉得远远不只三年呢。” 对面的人盯着她,正要说话时,旁边有人先出声了:“都不饿吗?再不吃就要去上工了。” 听周宛艺这样说,梁星瑜转身,但眼睛却还瞪着樊盈苏。 樊盈苏没看她,而是在看着另外俩人。 刚才扶她的女人掀起铝锅盖,从里面拿出两个无法形容颜色的馒头,她分了四个馍头出去,又把两个馒头放进她自己的碗里,锅里还剩下两个。 那是樊盈苏的,但樊盈苏这会坐着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整个人看着像是虚脱的感觉。 她走过来,樊盈苏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 对方在樊盈苏草席的一头拿走了叠在一起的两个粗土碗,最上面的那个碗里还放着一把土勺子。 那是没有上釉的土粗碗,看着脏兮兮的,形状还不怎么圆。 樊盈苏看了看被拿走的碗,又低头看向放碗的地方。 席子旁边搁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只剩下一双看着像是筷子的小木条。 樊盈苏无力地垂着头,眼神极为疲惫。 周宛艺把那两个杂粮馒头放到最上面有勺子的碗里,又从瓦罐里给另一个空碗中倒了些水,然后端过来放在樊盈苏的身边。 她还没说话,樊盈苏就先出声了:“谢谢。” 梁星瑜听了,又是嗤笑一声。 之前探头出去喊樊盈苏有话进来说的黄黎终于忍不住开口:“梁星瑜,你能不能别老是摆出这副嘴脸!” 梁星瑜瞪着她:“黄黎,你以为你还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大小姐吗?你现在只是个黑五类!” “那你是什么?”黄黎反问了一句。 梁星瑜瞬间闭上了嘴巴。 黄黎朝着梁星瑜也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对樊盈苏说:“杨姨是70年年底回去的,现在是73年,你……真不记得了?” 樊盈苏抬头看她,笑容有些凄凉:“我记得,想忘也忘不了。” “记得就好,”黄黎对她笑笑,“你不饿吗,快吃啊。” 梁星瑜忽然又是讥讽出声:“她在外头指不定吃了什么好东西,你们没看见她脸上抹了脸霜白白的吗?还有她穿的这身衣服,肯定又是周知青给的,连脸霜和衣服都舍得给她,又有什么是不舍得给她吃的。” 樊盈苏总算知道这人的视线之前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是为了什么了,原来是为了她身上穿的衣服。 但好在是被误会在脸上涂了面霜,总算是能隐藏过去。 大家都看了过来,梁星瑜梗着脖子不说话。 周宛艺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说:“周知青和樊盈苏是高中同学,她们以前就是好姐妹,送衣服送吃的很正常。” 说到这,她语气忽然一冷:“梁星瑜,我劝你不要为了一套衣服就去举报周知青,别自己找死。” 梁星瑜又是嗤笑一声:“周宛艺,就你会装好人。” “装下好人怎么了!”黄黎终于忍不住骂她,“要不是三年前杨姨能从这鬼地方离开,你,还有其他被下放的人,都还继续过着牲口不如的鬼日子。” 周宛艺也冷声说:“我们都是托杨姨的福才能过着像人,你要忘了,我替你记着。” 梁星瑜抖着手指向碗里的馒头:“过着像人?杂粮面里掺了一半的糠,你们管这是过着像人?革委会……” 话没说完,她突然就闭紧了嘴巴。 她显然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口不择言了,这时有些回避其他人的眼神,闷不吭声地咬着那掺着一半糠的杂粮馒头。 大概是突然才想起祸从口出的道理。 第3章 第3章 茅草棚里安静了下来。 樊盈苏右手捏着那硬的像石头的馒头,看了看茅草棚里其他三人。 通过刚才三人的谈话,她知道了这三人的名字。同时从梁星瑜话里的意思可以猜到,黄黎和周宛艺被下放是因为家庭原因,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她们俩人会被下放是无法避免的。 但梁星瑜或许是不该被下放的,她的问题,应该在学校或单位被进行批斗,不至于归类到下放那一批人里面。 正是因为她是被冤枉的,心中有怨恨,所以才会看什么都不顺眼。 而原来的樊盈苏…… 应该是有传承的中医世家,否则不会随身藏着银针。就像罗玉芬说得那样,中医在这特殊的十年里,被说成是封建残余。 樊盈苏确定了现在的年份,也了解到了原来的樊盈苏的处境。 处境很不妙! 六、七十年代里那特殊的十年,樊盈苏也是知道的。 曾听长辈们提过那十年发生的事,在书中看过,也在电影和电视剧上看过。也就只是知道某些事情转折点的模糊时间,至于更具体的,就没什么记忆了。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大批被喊“臭老九”的知识分子被下放劳动改造,然后一部分人死于劳动改造中。 樊盈苏记得在网上看过关于那十年的讨论,分为了甲乙两方。 甲方说:去劳动有什么难的,在那些人没被下放之前,农场或村里的脏活累活重活都是有农民兄弟在干着的,农民兄弟能干,知识分子为什么不能干? 乙方说:各司其职听过吗,就像拿笔的就该干拿笔的活。老师是教你知识的,你让老师全下放劳动,叫农民兄弟上讲台讲课,在只有课桌的教室里,你让农民兄弟怎么教你春插秧秋割稻? 各人有各自的想法,家里长辈也有自己的想法。 樊盈苏记得长辈曾说过:农民兄弟劳作时,只想着今天种下一颗种子,来日就能有丰收。而那些被下放进行劳动改造的人,劳作伤害不了他们,真正伤害他们的是内心的担惊受怕,终日惶惶不得安,又有谁能活的好。 哪怕后来得到了平反,那些能活着回家的人,一半精神出了问题嘴里念念叨叨着自我批斗,另一半战战兢兢见人就躲。 此时的樊盈苏觉得,或许和饮食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手里这掺了一半糠的杂粮馒头,樊盈苏实在是咽不下去。 记得某年有位同学带着樊盈苏,还有另外几位同学,一起去对方住在乡下的亲戚家里玩。 对方亲戚家里养着毛茸茸的小鹅崽,那些小鹅崽吃切的细细的蔬菜,还有加少量水和成糊的糠。 樊盈苏清楚地记得,那些小鹅崽吃糠糊糊时,因为糠糊糊会粘着嘴巴和喉咙咽不下去,时不时地就要张大嘴巴伸长脖子左甩甩右甩甩,甩过之后,就去啄两口水。 樊盈苏觉得自己这时候就是那被粘住了喉咙的鹅崽,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差点没被噎死。 樊盈苏往喉咙里灌了半碗水,这才把卡在喉咙里的馒头给咽了下去。 其他三人倒是吃习惯了,一口馒头一口水,全都吃完了。 下午还要下地上工,三人把碗一收,侧躺在草席上歇息。 被下放进行劳动改造的人,无论男女,总是做着最重最累的农活,所以三人才刚躺下,没一小会就发出了时轻时重的鼾声。 茅草棚里没有窗,丝丝缕缕的光线顺着长木条搭的木墙照进来,看在樊盈苏的眼里,就像是监狱那关着犯人的铁栏杆似的,一根一根地坚起,把里面的人囚禁着。 樊盈苏把咬了一口的杂粮馒头放回碗里,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茅草棚太阴暗了,她觉得身上发冷。 外面阳光灿烂,光线刺的樊盈苏睁不开眼睛。 樊盈苏眯着眼,看见了站在不远处草丛旁的人。 对方正对她无声地招手。 是个年轻的女子,身上的衣服虽然洗的发白,但没有补丁。 除了在公社见到的医生之外,樊盈苏所见过的人里,身上的衣服全都是有补丁的。 罗玉芬身上衣服的补丁数不清,而梁星瑜三人,衣服上更是补丁叠补丁,差点儿看不清衣服原来的颜色。 想起刚才梁星瑜三人的对话,樊盈苏大概猜出了这人是谁。 她也没走近,中间隔着条小村道就停下了脚步。 虽然和原来的樊盈苏一起住的三人没怀疑“樊盈苏”换了人,但不代表其他人会认不出。 还是离远些比较保险。 樊盈苏和对方互相对视着,对方的视线先是停留在她的脸上,然后又看了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樊盈苏其实想把这身衣服换下来的,但她找不到原来樊盈苏穿的衣服,也不可能问梁星瑜她们,她要是问出口,就真的是打草惊蛇了。 “盈苏,听队长说你病了?有好点没?”对方也没走过来,就站在两个木桶旁,手里还拿着一根扁担。 樊盈苏点点头:“好多了。” 估计是和以前的樊盈苏给出来的反应不一样,对方脸上立刻就露出了委屈:“盈苏,你是不是在怪我?” 樊盈苏没说话,她压根就不知道原来的樊盈苏和这人之间闹的矛盾。 “我不是有意的,而且我也是因为关心你,盈苏,我周翠微可是你最好的好朋友,”周翠微一脸的委屈,“杨姨又被下放的事我很早就知道了,你总是说杨姨要来接你回家,我看你那样心里难受,这才告诉你的,而且我只告诉了你,没告诉别人。” 她口中的杨姨,应该是原来的樊盈苏的母亲。刚才梁星瑜三人也说起过,说杨姨从这里离开回家了。70年年底回去的,现在73年,回去三年了。 但没想到又被重新下放了。 看来是因为母亲被重新下放,原来的樊盈苏接受不了,这才选择跳河轻生。 之前还不能确定原来的樊盈苏是意外落水还是故意跳河,现在可以确定了。 看着对面的周翠微,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她就是好心办坏事。 原来的樊盈苏因为她的一句话跳了河,才会导致同名同姓的两个樊盈苏穿越。 周翠微看樊盈苏还不说话,又急着说:“盈苏,我是关心你,我不会害你的!” 樊盈苏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你不生气了?”周翠微表情有些忐忑。 樊盈苏又点点头。要是生气就能穿回去,那她还是愿意生气的。 “盈苏,你真好,”周翠微脸上的表情有些浮夸,“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俩就是最要好的,你还把你爷爷特意为你熬的美白膏也送给我,那时候学校里最白的学生就是我和你。” 樊盈苏听出来了,对方话里有话。 周翠微见樊盈苏一声不吭,就又委屈地说:“你以前有什么好用的好吃的都会和我分享,现在你是不要我这个好姐妹了吗?” “我都被下放了,还能给你分享什么好吃的好用的?”樊盈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就你用来擦脸的美白膏啊!”周翠微脱口而出,“你看我晒这么黑多难看,把你用来擦脸的美白膏也分我一点吧。” 樊盈苏有些遗憾地看着她:“那你问迟了,美白膏我早用完了。” 周翠微连忙说:“那你再去摘草药制药膏啊。” “没心情,不想做。”樊盈苏冷淡地说,“我以为我也要和我妈一样能离开这里,就想着做些美白膏敷脸,谁知道你告诉我妈又重新被下放了,那我还做来有什么用。” “啊,可是……”周翠微有点儿结巴了,“可是……”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弯腰挑起了水桶:“差点忘了,我还要去挑水,盈苏,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找你。” 她匆匆地向小树林那边走去,还不忘回头说:“我那里还有些饼干,我下次带来给你吃。” 这边人还没走远,那边罗玉芬也挑着空水桶过来了。 “樊家娃,快过来。”她挑着空木桶往野草丛里走,一点儿不怕脚下会踩到蛇。 樊盈苏看着她脚下踩过膝盖那么高的野草,有点儿不想过去。但罗玉芬刚才背她去医院,又送她回来,如果没有罗玉芬,她或许现在都还对这里一无所知。 “罗嫂子,怎么了?”樊盈苏走过去站在荒草丛边问,“是有什么事要说?” “你来,”罗玉芬蹲在荒草丛中对樊盈苏招手。 樊盈苏向前又走了一小步,也蹲下来,隔着荒草问:“嫂子,怎么了?” 罗玉芬笑着从空木桶里拿出了一个表层脱落严重的搪瓷杯,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嫂子给你冲了红糖水,你快趁热喝。” 樊盈苏一怔,下意识看了看杯里的红糖水,然后摇头:“我不渴,嫂子你喝吧。” “嫂子喝这个就是浪费,你快端着,”罗玉芬把搪瓷杯塞到樊盈苏手里,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煮好的鸡蛋,在木桶上敲了两下,然后边剥壳边说,“嫂子还给你煮了鸡蛋,你也一起吃了,吃了病就好了。” 樊盈苏看看杯里的红糖水,又看看对方手中的鸡蛋,摇头说:“嫂子,我不……” “怎么还和嫂子客气起来了,”罗玉芬一脸慈祥地把剥了壳的鸡蛋递过来,“你之前也吃过嫂子给你的鸡蛋,红糖水也喝过,快拿着吃吧。” 樊盈苏心里咯噔了一下。 原来的樊盈苏受了罗嫂子的恩惠,欠下的人情要刚穿过来的她去偿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