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盈间》 第1章 第1章 昭德二十年春,柳絮浮动,绿绒细芽都浸在璀璨的日光里。 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随着马蹄声破开春日的宁静,鞍袋口隐约可见‘封赠忠武将军方照弥之妹阮氏为元嘉县主’的诰命。 整整五年,那位尚未与夫君正式拜堂的新娘子几乎要被埋没在方家内宅里,终于在春和景明时露相。 方家大房的三小姐方绍宁睡得迷迷糊糊时被母亲拽了起来。 方夫人孟氏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对女儿说:“卢知府登门了!他定是来相看你的。卢家公子已及冠,去年又中了举人,是该谈论婚事了。” 方家人丁稀薄,大房一双儿女,长子方照昀资质平平,次女方绍宁模样尚可。 二房一脉只有方照弥,有出息却英年早逝。 方家着实暮气沉沉。 但高门嫁女低门取妇,况且方家可是出了忠武将军的门户,方绍宁入了卢家的眼也不是没可能。 方绍宁一听也雀跃起来,好好装扮一番后才随母亲到花厅会客。但卢知府开口提的却是二姐徽言的婚事,卢家想聘徽言为妇。 每年年末徽言都会去大云寺礼佛,方绍宁已经三个月没见过她了,算着日子也该回家了。 当年方照弥殉职,未给方家人留下只言片语,唯独放心不下自己那位才进门的妻子阮徽言。 他忧心徽言无娘家护持,寡身在家日子难过,便请朝廷派遣的巡按御史作见证,开祠堂认了徽言为妹,享忠武将军食邑,从此婚嫁自由。 退燕之战的那一年方绍宁才九岁,因与方照弥年纪相差甚大,二人关系并不亲厚,所以看不懂大人的喜怒哀乐,只高兴着自己多了一位姐姐。 前两年方夫人想给徽言说亲,对方是梧州的大商户。 方绍宁心里愁得不行,二姐犹如姑射神人,万万不能配个丑八怪,直到听见徽言拒了说媒她才露出笑容。 此刻,方夫人听了卢知府的话,心凉了半截,僵硬地笑了两声,说:“卢公子年方二十,我家侄女如今已二十有三,怕是不合适吧?” 她还想说府中小女儿正适龄,却始终拉不下脸,索性不再言语。 卢知府朗笑一声,起身一礼道:“方夫人莫忧,婚事且看眼缘。听说下个月夫人一家要迁去京城,正好仲仪的外祖也在京城,迎春宴上让年轻人相看一番岂不是美事?” 上巳日皇家会在漱石园祭祀迎春,设宴君臣同乐。若是绍宁能在席上露脸,得了达官贵人的青眼,可比知府门第强许多! 方夫人心中顿时又得意起来,却又想到方家在朝没有官职,如何去得了迎春宴。她抿着唇,悻悻然道:“卢大人说笑了,外子无朝职,那迎春宴怕是去不得。” 卢知府哈哈笑了起来,这时姗姗来迟的梧州驿丞孔达才将京城的消息带入方府。 “方夫人大喜!陛下御笔钦封您家二小姐为县主,赐居清河坊。” 这算哪门子的大喜,又不是三小姐受封。 方夫人这才品出来卢知府的用意,他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先聘下徽言。 随着孔达道喜的声音,徽言的身影出现在花厅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才刚刚进城。 徽言步入花厅,微微抬手,身后数名随从随即低头停步,候在门边。她端正地朝方夫人一揖,“夫人万福。”又一一向卢知府和驿丞问安。 “二姐!”方绍宁飞扑过去,重重地抱住她,把徽言撞得几乎有些站不稳,“方才驿丞大人的话你听见了吗?我有一个县主姐姐了!” 方绍宁被母亲推就着议亲好几次,方家门第高不成低不就,她不愿往后嫁个籍籍无名之辈,但又有自知之明。 如今方家出了一个县主,那她这位县主之妹的身价岂不是水涨船高。 徽言慢慢抬手拍了拍方绍宁的背心,沉静的眼波中漾出笑意,“听见了,孔大人在大云寺已宣过旨。” 话音一落,驿丞与卢知府皆躬身拱手。 “下官孔达见过元嘉县主。” “下官卢荣见过元嘉县主。” 徽言连忙将二人扶起,谦卑道:“徽言惶恐,两位大人莫要多礼,还请落座。” 方夫人见状,正思索着要不要也见个礼,便被徽言扶着坐了回去,“夫人,徽言一应荣华皆是方家的。下月举家迁京便不用另置宅院了,清河坊的住处不宜空着。” 这话颇得方夫人的喜爱,她脸上的不悦稍减。 “你总是如此懂事,我只盼着宁儿有你一半好。” 徽言笑而不语。 卢孔二人听着这些家常话,便识趣地告辞,临别前卢荣特意看了一眼方夫人。 方绍宁看出了二人的意思,回到寝院后她扯了扯母亲的衣袖,低声说:“娘,这婚事得问问二姐的意思。” “这是自然。卢大人不也说了吗?在迎春宴上让二人相看,”方夫人对着镜子簪花,转头对女儿说,“你若不放心,宴上你替徽言掌掌眼。” 方绍宁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满面的惊诧,“我也能去迎春宴,方才母亲不是说去不得吗?” 方夫人从妆奁里挑了一只成色尚可的白玉簪,仔仔细细地戴在方绍宁的发髻上,说:“方才是方才,以后是以后。” 方绍宁此刻完全沉溺于去京城的喜悦中,她觉得母亲说得没错,二姐的夫婿她必须帮着掌眼。 虽然她知道二姐与早逝二哥的旧事,但二姐成婚是件好事。 各府连夜送来郎君的庚帖,花笺上生辰八字墨迹未干,拜帖在方府大堂堆成小山。 管家支着桌案登记名册,写得笔头都要起火。 方绍宁特意吩咐家中下人,庚帖要严格筛选,门户低的不收,长得丑的不收,八字不合的不收,文采差的不收…… 对于得了诰命这件事,徽言摸不着头脑,若陛下是体恤照弥的家人,那绍宁才是他的正经妹妹。当她百思不得其解时,齐玉迈步入内小声地向她通报着消息。 “我看了卢荣岳家递送来的密信,除了寒暄客套以外,还提了陛下要选一位女史陪侍太后。” 起因是除夕夜宫中排了一出《望江亭》的戏,靖安侯世子感慨当年自己在梧州也曾见过如这般情深义重的一对男女。 男儿血溅沙场,不忘为新妇谋新路。新妇亦是忠贞之人,不贪钱财,食邑均交由大伯母,更是拒了豪绅的求娶。 太后忆起与先帝的过往,女儿夭折后多年无子,后宫也依旧仅她一人。先帝临终前过继偏远宗室之子,保她余生有依。 同是天涯沦落人。 细问之后得知那新妇今年才二十三岁,太后心肠触动,当即便说她想挑一个可心的孩子入宫陪自己说话解闷。 昭德帝对太后这位嫡母又敬又惧。他疑心太后借机与世家勾结另立新帝,又担心太后是真的膝下寂寞。 于是应了靖安侯世子的谏言,将那位忠贞的新妇召入宫陪侍太后。 都说世家大族长盛不衰靠的是对变数的敏锐把握。 于是,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将这件事细细咀嚼后得出一个结论:那位女史是太后失散多年的女儿。 果不其然,圣旨一下,除了册封县主,还赐居王侯云集的清河坊。 徽言赶了一夜的路,仍有些恹恹的,听完齐玉的话靠在枕上闭目应了一声,“哦,得多谢那位世子爷了,让我成了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齐玉皱眉犹豫片刻,忐忑不安地看着她,说:“到了京城,与卢知府打一样算盘的人可就多得数不清。届时骑虎难下,你当如何?” 徽言若有所思。 若说徽言此刻已经明确想到了什么,其实并没有。 她当前所有的思绪还都处于懵懂之间,并没有经过清晰的梳理,连自己听到消息后陡然而生的烦乱之感,一时也不明白究竟因何而来。 她默然良久,问:“阿玉,五年前梧州营的主将似乎也是靖安侯世子,他没死吗?” 齐玉摇头,如实答道:“死了。如今的靖安侯世子行二。” 徽言转头看向庭院中已开始发新枝的花树,神色淡淡,“阿玉,照弥正是因为有抱负、有威望,才天不假年吧?” 她的顾虑为何,隐忧何在,齐玉以前未曾认真想过,但像她这么聪明的人,其间的道理却是一点就透。 徽言不想将内里的乌糟说开。 靖安侯府并非风闻奏事的御史台,手中没有监察百官之权,不能单凭感觉随意查扰朝廷官员。 那位世子拐弯抹角地将自己往京城的漩涡中引,而她与靖安侯府之间的联系,便只有当年同时葬送在战场的亲人。 如此也好,浑水摸鱼。 徽言想,不如就借着此番入京的机会,仔细查查当年的事,这可比自己在梧州无权无势查得更快,查得更多。 “骑虎难下便借坡下驴。”徽言话头转得快,齐玉一时间竟有些愣怔。 “更准确地说,是先下手为强。”徽言看了看齐玉凝定不动的表情,也知单单这么一句话是不够的,笑着又主动解释道,“不明真相的人跟风求娶,那如果我入京时已有夫婿呢?” 齐玉了然,正欲起身去前堂选些帖子来,却见徽言麻利地整理好身上所有的钗鬟首饰,戴上帏帽,一副出门的模样。 “去螺市街。” 第2章 第2章 螺市街原是流民的聚集地,渐渐地流民开始做些营生,又经十多年扩张发展,成了梧州如今最绮靡繁华的地方,虽遍地瓦舍勾栏,却也包罗万象,称得上一处奇景。 徽言把玩着她从大云寺那儿求来的珠子,同齐玉一道走入这处鱼龙混杂的销金窟。沿途尽是酒楼茶社,三教九流最喜欢在此处寻欢作乐。 “俗不可耐。”齐玉将沿街酒楼的名字囫囵品了一遍,“方大公子前些日子在这被一个自称‘影莲客’的人骗得连裤衩子都不剩。徽言,咱们花钱可得留点心。” 徽言摩挲着珠子,稍一思忖,点了点头,带着齐玉沿主街又向下走了半个街坊,转弯进了小路,周周折折来到一条小巷中。小巷尽头无路,只有一扇黑漆角门。 齐玉叩击数下门环,等了半盏茶的工夫,门板从内半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探身出来,“明日请早,小店打烊了。” 徽言递上两个金锭,“劳驾,我要见庆叔。” 齐玉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那可是金子,徽言一出手就给出去两锭。 甫一听见庆叔的名号,妇人立刻翻脸如翻书,满面春风地将徽言二人迎进去,那和煦有礼的模样,实在叫人瞧不出异常。 在螺市街,只要钱给的足,什么人庆叔都能找来。他经营这家客栈,其实就是个黑色交易场。 有出手阔绰的贵人莅临,庆叔受宠若惊,可听见徽言提出的要求却百思不得其解——她来这腌臜地找出身干净的小倌儿,不仅身世干净,还得身子干净。 庆叔什么世面没见过,贵妇们养小郎君又不是稀奇事。只要他把事情办得好,铁定赚得盆满钵满。 “夫人这生意我接了,三日后……” “都说庆叔做生意果断,”徽言打断他的话,“可三日等得太久,明日此时交人,事成之后有重金酬谢。” 连三日都等不急? 庆叔反复打量着将徽言,戴着帷帽,虽说看不清面容,但这一身的行头可是价值不菲,于是打定主意要留下这位贵夫人。 “成。” 出客栈时,对面的酒楼里有吟诗作对的声音,徽言微觉诧异,“这声色场里竟有饱学之士。” 齐玉突然嗤笑出声,“说到饱学之士,方大公子被骗也正是因为这个。” “哦?”徽言起了好奇之心,“夫人不是说照昀是因为做生意被骗了吗,怎么和学问扯上关系了。” “元宵灯会时,柳家小姐一门心思在卢公子身上,方照昀心有不忿,酒后胡言说自己才高八斗,比卢煜好百倍。” 徽言听了直摇头,她已经能猜到后面的事情了。 方照昀清醒后本想将那狂言就此遗忘,可总有与他不对付的人将它揪出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得知隔壁青州城有人找影莲客做枪手,还中了举人。 于是他花重金搭上了影莲客的线,先买一篇文章探虚实,若真有才学,自己也有中举之望,省得家里人闲的没事就要议论自己不学无术。 最后被人骗得团团转。 齐玉笑得前仰后翻,说:“他买的那篇文章还被方夫人裱了起来,就挂在花厅正中央。那混小子连字都写不好,哪会做什么文章,只有他老娘信了。” 徽言记得那幅字,枯笔见骨、湿笔见韵,是极好的。 “阿玉,”徽言抬手捂了她的嘴,“这事到家便不可再提了。” 齐玉此刻好像回过了神,一张脸绷了起来,严肃地道:“知道了。” 次日一早,碧空如洗。方绍宁到底是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儿,夹着厚厚一沓帖子和数枝带着露水的水仙来了徽言院子里。 方绍宁进来絮絮叨叨地说着帖子里的郎君时,徽言正为进京后的事情发愁。大约过了一盅茶的工夫,她将递了庚帖的人都评价了一番,竟没有一个配得上徽言。 徽言不解地挑起双眉,“我有如此好?” 方绍宁快速点头,提高了音调,“当然。” 徽言在这方面极易满足,很快就又高兴起来,将百宝匣里的玩意儿都拿了出来,任方绍宁挑。二人谈天说地直到近午时,方绍宁看了眼天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阿玉,今夜咱们顺带去打听一下那影莲客是什么底细。”徽言将壶中残茶倒出,换了新叶,“绍宁是个好孩子,可别让她那糊涂大哥给耽误了。” 齐玉抱臂斜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道:“行吧。” 是夜虽无半点月色,但天气晴好,长空星河璀璨。 因螺市街有人找了打手寻影莲客的麻烦,庆叔担心自己的大主顾被耽搁在路上,便亲自在街口候着。 看见一辆马车在牌坊下停住,两个头戴帷帽的女子下车,庆叔谄媚地上前引路,“夫人,您要的人已经安排好了。” 客栈二楼雅间的山水漆屏后,一个布衣打扮的年轻人局促地站着。庆叔找他来时,说有一位贵人要找一位出身干净的男人,他穷得叮当响,卖身卖到哪里都一样。 徽言透过皂纱打量着面前的人,够白净。 齐玉得了示意,语调冷冽:“听说过元嘉县主阮徽言吗?” “听,听说过。” “我要你与她成亲。” 年轻人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贵,贵人莫不是戏弄我?” 如今梧州城里但凡有儿郎的都往方家递庚帖,这位县主可是个大人物。 “绝无戏言。”齐玉语调如冰,“你应还是不应?” 年轻人讶然,反问道:“县主金尊玉贵,什么样的男人不能有,为何偏偏来此处找?” 徽言突然眼神一凝,快速起身。齐玉以为她是想凑近细看,正要开口说话时,被她以手势强行止住。 再听已无动静,徽言才放心坐回太师椅。 檐上的青衣人踩着瓦片,向后窗方向多走了两步,步履轻盈,几无声响。 他今日出师不利,场子才撑起来,便遇着来找麻烦的人。此刻整个螺市街都是打手,虽说自己身手不赖,可终究寡不敌众,只好往僻静处躲藏。 青衣客看着客栈包间外站着一排清一色的年轻男子,他举目眺了眺打手所持的火把,渐渐往此处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动声色地站到队末。 这时方才包间里的年轻人砸吧着嘴走了出来,“我当是什么好差事,结果是干勾引良家妇女的勾当。” 门外候着的人好奇,问:“哥们儿,里头什么情况?” 年轻人两手一摊,说:“劝你们趁早回吧,赚里面那位的钱,怕是没命花!” 众人皆是一惊,庆叔明明是说来做贵夫人的小倌儿啊,怎么还有这等风险,于是纷纷下楼,要去找庆叔问个明白。 齐玉见没人进来,开门一看,只剩一个青衣男子低头站着。 “到你了,进来吧。” 烛光透过娟纸灯罩,映在徽言身上,她懒懒地倚在太师椅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念珠。 齐玉收起摆在案几上的银子,想来今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了。青衣客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来了兴趣:“夫人许以重金,是想雇人科考?顶罪?还是——” “成亲。”徽言抬手将齐玉招到身后,让她把契书展开。 青衣客语塞,还真是勾引良家妇女的生意。 世间男人都是花心大萝卜,看眼前这位夫人千娇百媚的做派,一定是个美人,可她的夫君还是移情别恋。她一定是不愿直接与夫君撕破脸,只好来这寻个年轻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勾引走她夫君身边的姑娘。 哎,好可怜的一个女人。 “夫人且说,与谁成亲。” “元嘉县主。”徽言抬起眼帘扫了他一眼,“你可敢?” 青衣客更笃定了,她的夫君要弃发妻去攀高枝。于是笑弯了眉眼,道:“我敢。” 徽言倒没有料到他是这个反应,不禁挑眉,招手让他走近些。 剑眉星目,鼻梁弧度也生得极漂亮,好似绷着一弧月。徽言喜笑颜开,齐玉则指了指旁边的桌子,说:“那便在契书上画押,那箱子里有三百两银票,是给你的定钱。” 青衣客点了点数,爽快地签字画押。 徽言看着他签字的手,骨肉匀称,搁笔时可见手指上的茧,是个读书人。 “记住,此事要守口如瓶。”齐玉收起契书,厉声告诫。 “否则?” “会死。” 当真是有命赚没命花,青衣客庆幸方才的落款是个假名,他拿了钱销声匿迹,谁还找得着?这位夫人真是病急乱投医,只凭一张契书就想成事,简直天真。 此时已近深夜,没寻到影莲客的打手已经散去,齐玉看着契书,越想越不对劲。 “徽言,那人没留住址,这名字也像是假的。咱们被骗了!” 徽言没忍住噗嗤一笑,“你仔细瞧瞧那落款,是否与花厅里的那副字很像?” 齐玉哀叹一声,“我们竟然和方照昀一样被骗了。” “非也非也。”徽言拿过契书,“今日给的银票是裕和钱庄的,只要有人去换,就能找到人。” 裕和钱庄是当初朝廷封赏的,徽言本将其随着其他封赏一并交给了方夫人,可方夫人为了面子,总不好照单全收,随手抽了一张铺子契书给徽言,正好是裕和钱庄。 事后方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直抽自己那不争气的左手。 齐玉长舒一口气,三百两不是打水漂就好。 “他拿了我的钱,就得好好办事。”徽言闭眼假寐,拍了拍齐玉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第3章 第3章 二月中旬突然来了倒春寒,不过徽言素不畏冷,又喜空气通透,茶室内早就撤了火盆,唯有案台边小小茶炉的炉口里,还有通红的炭块吐着热气。 方绍宁猛然推门冲进来的时候,她正靠在茶案边怔怔地发呆。室外的寒气随着方绍宁凌乱的步履扑面而来,吹开长发,渗进领口,凉意丝丝入体。 “二姐,”方绍宁看着屋内陈设一动未动,不禁心急,“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了,还不抓紧时间收拾。” “这些物件儿都留着吧,”徽言一面给方绍宁斟茶,一面问道,“听说你瞒着老爷和夫人去螺市街了,那里可不是好地方。” “去找大哥,他总是去那里找影莲客。”方绍宁接过茶盏,饮了一口,“今日卢知府可忙坏了,影莲客干了一票大的!” 徽言微微一怔,“他又骗谁了?” “青州的一个盐商,说起来此事还与你有关。”方绍宁吃着点心,话也说不清,“影莲客打听到那位商人是来方府递庚帖的,便冒充是与你有婚约的未婚夫。自知相貌出身不登台,便想以婚书换一笔钱,一来二去,他就把人给骗了。” “现下这商人还在府衙门口哭呢,嚷着卢知府替他做主。” 徽言手握茶盏沉默了片刻,“这人还挺有意思,叫你大哥别去招惹他了,保不准又得被骗,安心去京城吧。” 方绍宁嗯了一声,见徽言起身要走急忙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二姐……” 徽言回过身,“怎么了?” “我母亲她……”方绍宁仰头看着她,眸中微有亮光,“她挺喜欢你的,替你相看夫君也是真心,只是嘴上不饶人,你别与她怄气。” 徽言呆呆地怔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我没生气。你就是因为这个一天天的总往我院子里来?” “也不全是,我本就喜欢缠着你。”方绍宁的脸上满是愧疚之色,是母亲让她来打探二姐是否私下有中意的男子,转念一想,母亲也没有恶意。 徽言目光柔软地看了她半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 “卢知府来了。”齐玉站在门口盯着徽言,“要见你。” 诈财案兹事体大,卢荣竟还得空来方府。 见礼入座之后,徽言并未迂回,开门见山地道:“卢大人,我那‘未婚夫’要走了盐商多少好处?” 卢荣略显尴尬,骗子在自己辖区公然作案,骗得还是青州人,他咬咬牙说了实话:“四百两。” “还真是有本事。”徽言语调淡淡,在唇边扯出一抹笑,“身为案中的关键人物,我势必得赔些钱给盐商了。” 卢荣惊讶地看了她一会儿,仰头笑了起来,“不不不,县主误会了。影莲客行骗一案已有眉目,不消数日便能将那一伙骗子捉拿归案。” 一伙? 徽言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狐疑地挑了挑眉。 也对,能将人骗得团团转,一定有帮手。 卢荣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笃定的表情,“此番前来是因为市井中传出些不实流言,下官怕县主心有所扰,特来告慰。” 徽言的脸上浮起笑意,眉眼弯弯,“劳大人关怀。恕徽言冒昧,这影莲客是何许人也,竟如此神通广大,四处行骗。” 卢荣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是德通当铺一个叫蔺深的伙计,他常挪用铺子的珍宝扮作有钱人家的公子行骗,如今已经外逃。不过县主放心,本官已布了告示澄清,此事于你清誉无碍。” 原来是来示好的。徽言欣然接受,长施一礼,“卢大人有心了。” 徽言对影莲客的身份存疑,但她并未透露。 写得一手好字且能作好文章,他断然不会是个当铺伙计。 堂内突然静了下来,方老爷方淮便在旁恭维道:“卢大人真乃梧州百姓的父母官,吾等有福了。” “方会首谦虚了,如今方家商会的生意已挪到了京城,这才是有福啊。”卢荣客套几句,将话头一转,“犬子明日也将入京,不知会首可方便允他一道?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知府开口,谁能推拒,况且这还是与知府家拉近关系的好机会。方夫人抢先笑答:“方便方便。徽言,你说呢?” 徽言低头看着杯中茶色,遗憾道:“夫人无异议就行,只是我怕是不能与你们同行入京了。” 卢荣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方夫人错愕道:“这是为何?” 徽言柔声道:“骤然蒙受天恩,我打算去京城前给大云寺的菩萨塑金身,如此便不能同行了。” “原是为了这。”卢荣抚膝笑了起来,“塑金身一事本就在下官的考量之中,我打算浴佛节时再列出一应细则,不过此刻县主提及,我看可将日程提前。” 徽言立刻追问了一句:“不知大人准备塑几座,余下的我也好做个准备。” 塑几座?卢荣手指捏紧袖口稳了许久,“佛法说众生平等,塑金身自然也一视同仁,各殿菩萨全都塑金身。”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卢荣的声音已显苦涩。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卢荣可是下了血本。 徽言不感到意外,她的视线凝住不动,过了许久,终于抿住唇角笑了一下,道:“卢大人思虑周全,此间我的心事已了,那明日便一道入京吧。” 约莫过了一刻钟,卢荣起身告辞,瞥见墙上的字,凑近细看后赞道:“此字兼具‘颜筋柳骨’,既有颜体的浑厚,又有柳体的挺拔,可谓字字见功底。” 方夫人一脸得意,“大人谬赞!不过……” 方淮笑着接过她的话头:“不过是在书坊随意买的,给家里添些书香气。” “原来如此。” 卢府的马车辘辘驶至卢荣前方停下,小厮放好了上车的脚凳,师爷伸手搀扶住卢荣,劝道:“大人,大云寺有大大小小的佛像二十尊,这……就算朝廷有例银,可也只拨了一座金身的钱啊。” 卢荣冰凉的指尖按了按师爷扶在臂间的手,“那就用私库。若是搭上宗亲,仲仪的前程会更顺遂。” 师爷纠结片刻,喃喃道:“当真是宗亲吗?怎么过了二十几年才召回京……” 卢荣嘲讽地笑了一声,摇头,“成峰,你这便是狭隘了,阮徽言是不是真的宗亲已经不需要考量,只要她是实打实的县主就行。” “方家去了京城,难保不会另择高枝。”成峰眉间仍有些忧虑,“大人做这些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卢荣用眼尾扫了扫他,“你就放宽心吧,此事错不了。” 徽言并未起身相送,径直回了自己院子,低头坐在灯下,动也不动地思忖。 直到齐玉进来催促她去用饭,她才猛然感觉腰身已坐得有些僵疼,艰难地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齐玉赶紧上手搀扶,关切地问道:“在这里发呆,可是身体不舒服?” 徽言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思来想去,有些不对劲。” “什么?” 影莲客此前行骗都是放长线钓大鱼,此番行径倒是有最后捞一笔便溜之大吉的意味。三月将至,又是读书人…… 近半月来,前往京城的官船只有明日才起锚。 “阿玉,”徽言忽然开口,“去渡口找个人回来。” * 蔺深在盐商今晨报案前便出了城,可入京赶考的年轻人颇多,陆路上全是核验户牒的官兵,自己若过去便是自投罗网。 可水路也好不到哪儿去,他经人指点,找到一处野渡,据说这里有打鱼人家愿意在闲时为人摆渡,挣些小钱。 黄昏时分,炊烟袅袅。 蔺深随手扯了根长苇在指间把玩,等待对面的渔船划水而来,到了青州便万事大吉。忽而有轻微的马鞭声在后方响,他一回头,麻袋已兜头罩下。 “我家主人请你走一趟。” 等眼前恢复清明时,他只恨自己擅作主张,没有在人流最盛时上船。 徽言斜坐在椅子上歇息,前面隔着纱屏,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什,什么人?凭什么抓我!” 下一刻,徽言没忍住噗嗤一笑,抬手将银票捏成团丢了出去,皱着眉说:“他骗的钱,就分这么一点给你?” 眼见事情已经败露,栽在这里和被官府带走结局都差不多,他只是挪用了当铺的东西,又没有亲自上阵骗人,只要咬死不松口便没法定罪。 徽言也不多周旋,直言道:“你为他三缄其口,想必交情匪浅吧?” 蔺深霎时愣住,他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没能立即回答。 “你是白衣之身,是没什么可畏惧的,可若他因此丢了前程呢?”对于他的沉默,徽言先毫不客气地甩了一句,随后又安慰道,“不过你放心,我既没有将你交给官府,自然也不会将他抖出去。”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总算稍许安稳了蔺深惊惶忐忑的心。 但眼下这样的情形,再多的示好都是不合情理的,决心一人扛到底的蔺深始终一言不发,任由处置。 徽言眯起了眼睛,似在跟他说话,又似在自语:“影莲客在春闱前一改以往的行事作风,按理确实不应该这么做……这个年轻人,他究竟会是谁呢?” 齐玉倾身在徽言耳侧回话,声音不浅不淡,正好能飘进蔺深耳朵里。 “他叫褚平良,榜上有名的举人。” 第4章 第4章 从梧州到京城,水路大约需要七天,可以赶在月底抵达京城。 船行一日已驶离汾江主干,即将路过青州时,蔺深趁齐玉晕船之际跳江逃了。 更深夜静,凉风冷雾,徽言靠坐在船头,寒气缭绕不散,以至于衣裳泛潮,偏又因晕船吐得连脏腑也烧灼起来。 随行护送的官员是孔达,他看着徽言面色不佳,倒了杯热茶奉上,提议道:“县主,明日一早便到青州了,不如下船休整一日?” 徽言轻轻啜了一口清茶,道:“孔大人思虑周全,便在青州歇一日吧。” 在江里折腾半宿的蔺深终于在破晓时攀上了岸,直接在芦苇荡昏睡了过去。近午时分,睡了一觉的蔺深依旧四肢疲软,唯有活命的念头支撑着他敲响一户农家的大门。 “平良,是我。” 褚平良听到熟悉的声音,一下子猛地站起来开门将人迎了进来,“怎么现在才到?你比我早上船。按渔船的速度,你应该昨天夜里到的。” 蔺深瘫趴在桌上,说:“平良,我被人抓了……不是官府的人,是个女人。” 这个话确实是褚平良未曾料到的,他的眸中立时浮起了讶异之色,语调也甚是意外,“你没按我说的时辰上船?” 蔺深点了点头。 褚平良抿着唇角,表情有些难看。他在送走蔺深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梧州,他伪装成蔺深的模样,悄然绕去德通当铺里蔺深的住处拿细软。 进了当铺后院他又故意漏了行踪。 当铺的人得了官府的知会,让伙计将褚平良锁在厢房,同时着人去官府叫人。可等府衙的人气势汹汹来抓贼时,褚平良早掀开房顶跑了。 褚平良拽起蔺深,说:“此地不宜久留。”说完,正要出门时脚步猛地顿住。 春风舒缓,周遭气息甚是温润。 徽言依旧是那晚的装束,隔着皂纱静静凝望着面前的人。 褚平良退一步,徽言便进一步。 下一瞬,褚平良与蔺深准备侧身要跑,被提刀出现的齐玉拦住,只见左右寒光一闪,刀刃已贴着二人脖颈。 徽言在木桌旁的长凳坐下,翻弄着最上面的包袱,“钱呢?” 褚平良不假思索便道:“花完了。” 徽言扶了扶额,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褚平良眉心紧蹙,咬了咬牙根,“恕我有眼无珠,惹贵人不快。还请宽限三日,您的钱我双倍奉还。” 徽言“啧”了一声,从袖口抽出契书,随手拣了个茶杯压住边角,手指滑动到立约人处,凝神思索,面色越来越阴沉难看。 “三倍!” “我不差钱。”徽言深吸一口气,眸色已然恢复了沉静,“若你还想要前程,就别想着逃跑,我最厌恶背信弃义之人。” 一句话端端正正扎在褚平良的痛处,令他正欲反击脱身的动作一停。 “……不知贵人……想要让我做些什么……” 良久沉默之后,褚平良颤颤低沉的语音终于入耳,徽言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所行之事不变。”徽言向他走近了两步,“但规矩要改一改,你需得凭自己的本事。这交易于你百利无一害,要混迹官场,没有倚仗可不行。” “成交。” 徽言瞟了他一眼,满意地笑了笑,“愿君鱼化龙,青云得路桂枝高折。” 看着徽言二人轻飘飘地离去,蔺深惊惧之余,问:“平良,那女的是谁?她要你做什么?” “不明身份。”褚平良盯着窗影看了片刻,“对了,抓你的人是她?” 蔺深一时难以回答,他前日没看清那女人的容貌,方才又戴着帷帽,不过声音很像。他点了点:“**不离十。她故意放我逃脱,为的就是来找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褚平良拧眉思忖了好一阵,方才叹了口气:“蔺深,青州你不能待了。拿着钱去南边吧,户牒我帮你解决。” 蔺深脚下虚软,身子晃了两下,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他毕竟与褚平良自幼相识,忧心忡忡道:“平良,那女人究竟要你做什么?” 褚平良眼底一片血红,“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你就当今日的事没发生过。” 蔺深翻出自己的包袱,将一沓银票摆到桌案上,义正言辞道:“钱我不要了,兄弟拿命换的我可不花。” “我叫你不要管,看来你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褚平良又生气又无奈,声调难得拔高了几分,“咱们骗骗寻常人也就罢了,可京城里的人城府极深,一不留神就是万劫不复。” 蔺深倒是一脸“我懂”的表情,安抚道:“我们是在大云寺当着佛祖面拜了把子的兄弟,刀山火海一起闯。” 罢了,褚平良垂眸道:“咱们的钱够花了,梧州的事情要撇得一干二净,切记。” 褚平良早在六年前就中了举人,苦于生计,一直未能赴京。 蔺深知道此次入京,万不能有失。见褚平良妥协,他不由笑了笑:“记得记得,入京之后我就是你褚大官人的书童。” 褚平良无奈地瞟了他两眼,神色终于稍转缓和。 * 徽言前脚刚进驿站,后脚便开始砸落倾盆雨。 卢煜站在廊下,身后的小厮提着一个食盒,他看见徽言的身影后忙冒雨跑过来,诚恳道:“阮小姐,这是新鲜鱼汤,酸辣爽口,最是解乏消腻。” 比起从天而降的县主名号,徽言更喜欢这样的称呼。 她这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打量卢煜,他是满腹经纶的书生,是个如玉温粹的雅士。 可惜鸦青斜领大袖袍上沾了浑浊的雨水,不甚好看。 “多谢。” 徽言微微欠身,视线稍稍向雨幕中的大门那边扫了一下,道:“卢公子上京是为了科考,大可不必随我逗留。” “无妨。”卢煜半身前倾做告辞状,语气更是放缓了一些,“阮小姐,鱼汤趁热喝。” 徽言的眼皮跳了一下,也不知自己的话外音他听懂没有。她对卢荣的厌烦,些许延续到了这位年轻人身上。 齐玉打开食盒,鲜香四溢。她抓了抓头皮,“徽言,这卢公子瞧着还不错。” 徽言知道她又在玩笑,拨着汤匙,佯怒地斜了她一眼。 齐玉急忙收敛住表情,认真了些,说:“别人的想法我都清楚,但这些年一直没有问过你,对于那桩旧日婚事,你是怎么想的?” 徽言不禁笑了起来,“我还能怎么想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根本没得选啊。” 齐玉摊开双手,“你又拿这套说辞糊弄我,礼又未全,而且当年方照弥已经认你为族妹,他就是不想你像现在这样自苦。” 徽言起身关上窗,挡住了斜飞入室的骤雨,温煦道:“难道非要我另嫁他人才是好日子吗?” 齐玉眉尖微蹙,扁着嘴不出声。 旧事如同蛛丝,缠粘不绝。 徽言不是梧州本地人,是北境二城之一的海州人。 海州没有女人的位置,大户人家的女儿是匣中待价而沽的玉器。穷苦人家的女儿则终年浸泡在潮湿的水里,在无人注目的角落中腐烂。 徽言是不幸的后者,她母亲是青楼舞姬。她在楼里被扮作男孩子养到十岁,老鸨发现了不对劲。 幸在相貌好,徽言被老鸨关在楼里当头牌养,吃得苦头没那么多。 后来便是渝燕和谈,海州城乱了,母亲带着她上了南迁的船。 她就是这时候碰见方照弥的。 方照弥居高临下的审视她,一脸绝非善茬的样子,“你就是阮娘的女儿?” 徽言这才清楚首尾,母亲阮娘是他父亲方濯的相好。方濯碍于家族压力,一直到战死都未能迎阮娘入门。 这些旧事仿佛已经如汾江的浪花,拍散在岸,无迹可寻。 室内的空气一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寂静如死。这时廊下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地靠近门边。 “二小姐,夫人问何时启程。” 徽言透过窗隙看天色,阴云沉沉,实在不宜出行,“去回夫人,明晨再动身。” * “什么?”方夫人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还要在这耽搁一夜,那到京的时间又迟了一日!哎——” 方绍宁吓了一哆嗦,重新倒了杯茶递过去,说:“娘,晚一日便晚一日吧,不急这一时的。” 方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苦口婆心地说:“早一日到便多做准备一日,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你不懂吗?” 方绍宁不觉得一天的时间会有很大的影响,况且她在船上已经相看过卢公子了。 过分斯文儒雅! 二姐性子本就沉静,若是再配个安静的夫君,那往后的日子也太无趣了。 卢煜虽不尽人意,但文采、相貌比之前的那些人强许多。 方绍宁暂且将他放在了徽言夫君的候选人之中。 方夫人见女儿神思游荡,只能干着急。 方淮进来时,看见夫人正打着圈,心里也猜到了原因,开解道:“秀云,明日出发也好,今夜青州商会的一把手约了我叙旧。” 孟秀云停了脚步,颇为意外,问:“左鸣升?” 第5章 第5章 方淮没有立即说话,转头看了女儿一眼。 方家生意场上的事情一向不让方邵宁掺和,方绍宁见父母要说正事,便迈步上前说:“爹,娘,我去看看二姐。” 方淮面上露出微笑,慈爱道:“去吧,徽言若是想吃什么,你留着点心,吩咐人去买。” 方邵宁点头应下。 孟秀云见女儿走远,脸上的表情才觉稍稍有些发僵,但语调还算从容,问道:“他抢了北贸司放在青州的生意,如今还有脸与你叙旧?” 北贸司是朝廷特许的汾东商务龙头,各地盐茶米铁等行业的会首均有北贸司择选任命,四年一届。 为求公正,会首的人选由官府组织百姓投票定,但公正的尺度从来都不是统一的,对有些人是不阿的矩尺,对另一些人就是柔韧的筋腱。 方淮抿紧薄唇,眸色幽深地看了她许久,方徐徐道:“陈年旧事就不必再提了。照弥卖劣盐给青州的事情,还要靠左鸣升给按下去。” 方照弥贩卖劣盐的事情他一向不支持,但此举风险虽大获利却高,方淮便听之任之,唯一的要求就是别把事情闹到明面上。 青州的那个盐商联合影莲客骗了方照弥一大笔钱后依旧不满足,又借着递庚帖来府上勒索,结果反被曾经的盟友给诈去四百两,如今这账就全算在方家头上。 左鸣升与方淮在一处别院会面,茶室四面都围着竹林,幽篁森森,绕着后墙引了一弯细细的活水,潺潺水声时有时无,更添清韵。 案边一方红泥小炉,炉上铁壶白气蒸腾,水声刚刚沸响。 左鸣升知道没有绕圈子的必要,一面提壶洗茶,一面直接道:“方兄所提之事我是爱莫能助,如今汾东的生意都是二爷说了算。” 方淮的面色不由阴沉了几分,但同时又有些无奈,“这位二爷是什么来路,未曾听闻北贸司里有他的名号?” “不是北贸司的人倒是不假,但比起朝堂大局,北贸司不值什么。”左鸣升将茶杯双手递上,“朝廷整改盐务,明面上很难,关键在于私下。” “私下?” 左鸣升微微一笑,“贩私盐,这是多大一笔财源啊,眼看着可能被人给切了,这心里不舒服的人,恐怕不只是方兄您吧?” 方淮默然良久,摇了摇头,“不管有多少人心里不舒服,都不可能明面上反对。” 左鸣升举杯轻轻啜饮一口,又笑了笑,“名为整改,那便是双方的。咱们这一边没有办法加以反对,还有朝廷官员那边儿呢。” 方淮吃了一惊,手中茶水都不慎倾出了半盏,“那二……二爷是朝廷里的人?” 左鸣升拿竹夹给方淮换了个杯子,道:“如今方兄不也是皇亲国戚吗?朝廷里的人自然也要敬重三分。” 方淮淡淡笑了笑,“承蒙陛下恩宠,但皇亲国戚我不敢忝居。” 左鸣升呵呵笑了起来,“这个暂且不论,朝廷的事情咱们也不宜插手过深。不过生意却是生计相关,为了这口饭吃总归是要拼命的。再说了,即使未能成功,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说到这里,他吩咐人拿出了望月楼的帖子,“恰逢今日二爷路过青州,我在望月楼设了宴,还请方兄赏脸移步。” 方淮这时方才渐渐明白过来,面露恍然之色。左鸣升约见自己的目的不是叙旧,是上头那位二爷要见自己。 只要自身有价值,照弥卖劣盐的事情便有转圜余地。 方淮笑着客气了两句,二人笑谈着出门,辗转来到了望月楼。 望月楼临水而建,但望的不是月,是西边的月山。天气晴好时,水上蜃楼一现,月山脚下的京都盛况便咫尺可见。 席面上无多余的人,方淮以为左鸣升口中的二爷是个老谋深算的年长者,现下看着正位而坐的年轻人,他心里却没底了。 宦海沉浮,权力的积累除了靠审时度势,更多的是比谁更能熬。 但这年轻人虽是一身简洁的便服,却并未刻意低调。领口的刺绣,腰下低垂着鱼龙纹的玉璧,无一不点明他与众不同的尊贵身份。 旁边小桌上的灯花轻轻爆了一下,发出噼啪之响。方淮自思绪中惊醒,听见左鸣升热情地唤了一声‘二爷’。 “这便是我常与您提起的梧州盐会的会首,方淮方老板。” 方淮按下心中的疑虑,堆起笑脸道:“二爷,久仰久仰。” 二爷后靠在圈椅之中,纤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着,眉如清羽,眸似寒星,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方淮,但又一言不发。 晾了方淮半晌才举起酒杯相敬,“请。方老板在梧州的生意做得好啊。” 方淮直觉这句话说得奇怪,可在二爷随和的面容中却又品不出所以然来,于是热切道:“二爷谬赞,往后的生意还得仰仗二爷。” “我说的可是实话,方大公子于生意场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未来可期。” 方淮听出了他的意思,毫不迟疑地提出承诺,“犬子年轻,行事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二爷海涵。”他说完皱眉犹豫片刻,“梧州盐行的水钱,二爷可抽一成。” 左鸣升合掌笑道:“方老板一出手,这叫我如何与二爷谈后面的事情啊?” 说完,他俯身在二爷耳边低语,说得似乎也是生意场的事,方淮听不真切。 二爷听完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此时方淮的额角其实早就生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自己抬手抹了抹,说:“二爷若肯点头,那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方老板抬举。” 二爷并没有理会他的祈求,游目看着一旁的黄酒罐子。 “二位来瞧瞧。近来宫里兴起种新把戏,叫‘醉鱼仙’。把那上好的佳酿用罐子盛了,往里边放上活鱼,等着鱼儿醉死再取出清蒸,肉嫩无腥。” 方淮赶忙迎上前,一脸的茫然。烛光辉映,除了翻白肚的鱼只有自己影影绰绰的脸。 “这吃法我还是第一次见,二爷可叫我开了眼!” 二爷递上笊篱,“方老板捞一只喜欢的。” 这不明所以的一句,令方淮的笑容有些发僵,忙转头向旁边,想找左鸣升过来帮着说一句。只见他眼带恳求的点头,方淮便硬着头皮接了笊篱照做。 二爷好整以暇地旁观,看着方淮捞了一条不大不小的鱼,说:“方老板好眼光,鲥鱼罕见,京中贵族大有不惜千金买鲥鱼之事。” 千金,看来是瞧不上那一成的水钱。方淮脸色微白,低下头,“二爷所说在理,越是稀罕的东西,越昂贵。” 见他已经反应过来,二爷不由笑了笑,淡淡道:“我与方老板一见如故,有一言可解方老板眼下困境。” 听了这话方淮这才心下稍安,欠身致谢道:“请二爷赐教。” “据我所知,京中有权势的人家都想与县主攀上关系。” 方淮立时一呆,按着胸口,千金之数就得了个这样的消息。 秀云早就与卢知府议定,要将徽言许给卢家,可如今看来,只怕这二爷背后的人也属意徽言,就看自己的取舍了。 “多谢二爷提点,徽言如今是县主,婚嫁自然事关重大,我明白轻重。” “嗯,方老板是聪明人。”二爷笑意晏晏地转向左鸣升,“多谢左老板款待,我等皆不虚此行。” 这句许诺可谓是一个大大的定心丸,连番道谢之后,方淮激动地赶回了官驿。 * 孟秀云听了丈夫带回的消息突然大叫一声,道:“身份确认了吗?别又是一个影莲客,这年头的骗子各式各样,让人防不胜防!” 方淮轻轻挑了挑眉,肯定道:“鱼龙纹样,只有宗室王侯敢用。陛下整改盐务,派出这样的人也是情理之中。” 孟秀云心头稍定,转而又忐忑起来,说:“卢知府以下一届会首为饵,若是我们不应,那不是拱手让予他人了?” 方淮眯起眼睛,没有否认,“北贸司在这位二爷眼里都不值一提,我们有了他这条线便不必拘泥一个会首的头衔。” 他这句话说得倒是不假。孟秀云觉得既能保住儿子又能无碍于方家的生意,选二爷这条路子是不错得选择。 此刻孟秀云心中生出一个两全之策。 徽言不能聘给卢家,绍宁便有机会。卢家公子才情人品梧州城里人尽皆知,再中个进士,那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两家若是成了儿女亲家,那卢知府还不得卯足劲儿帮衬儿子的岳家啊。 想到这里,孟秀云得意的笑出了声,立即着人去唤女儿到跟前来说体己话。 方淮自然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说:“夜深了还说什么体己话,宁儿早睡了。” 孟秀云抬头瞥了他一眼,只好作罢。 要睡觉的人打了个喷嚏,裹着软被蓦地坐了起来,猜想自己是不是受寒了,然后倒头又沉沉睡去。 徽言将烛台挪远,轻声说:“阿玉,把窗户掩上。” 齐玉打着哈欠走到窗边,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得醒了神。 “你?” 徽言听出异常,警戒道:“是谁?” 第6章 第6章 “方照昀……” 听到方照昀的名字,徽言的眉心微微皱了皱,但却没有马上就说什么,只在悄然起身凑近,简单问了一句。 “大公子滞留梧州处理商行的事情,怎的连夜到了青州?” 方照昀面无表情静立良久,方道:“你何时去的螺市街?” 徽言抱臂斜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道:“没有。” 方照昀讶然,“那裕和钱庄的银票是怎么回事?” 齐玉顿时有些紧张,紧紧握着拳头。半晌后却听徽言淡定的说:“我花出去的银票可不少,大公子说的是哪一桩?” 方照昀顿时竖起双眉,搭在窗沿的手用力掐了掐,道:“那是方家的产业。” 徽言只用眼尾扫了扫他就已明白,方照昀缺钱了。她失笑道:“泾渭分明,大房和二房要分家了?” 一听这话音,方照昀心里便咯噔了一声,只是脸上分毫未显,如今的阮徽言可比以前更难缠了。 徽言刚进门的那一年,孟秀云本想寻个由头将她打发出府,可徽言却先发制人,当着宣旨御史的面将御赐二房的田产铺子交由大房打理。 如此大的肥肉偏偏在耳目众多时入了大房的库。旁观的人只说方家的这位新妇是个仁孝之辈,若不出几年徽言便离府,只怕方家在梧州的名声便臭了。 为着方家的生意和儿女的前程,孟秀云接了那些契书,自然也留了一点点给徽言,以彰显自己的大度。 此举成效颇好,方淮不仅被选上了梧州盐行的会首,连柳家对于方照昀的求娶也不拒绝,只说待方照昀谋个一官半职后时机正好。 如今方照昀已三十有一,一直没有续弦。那位柳小姐也为着心上人耽搁了婚事,二十六岁了依然拒绝旁人的求娶。 方照昀还天真地以为柳小姐是在等着自己。诸如梧州第一美人钟情自己而一直待字闺中的酒后狂言积少成多地飘进了柳家耳中。 狂言成了笑谈。 无奈,方照昀冷哼一声负气离开。 徽言却更发愁了,她叹了一口气道:“方家落到他手里怕是要毁了。” 齐玉耸了耸肩说:“那也没办法,方大公子有勇无谋,要是没有方老爷扶持,这家业他三年就败光了。”她朝方绍宁的方向努了努嘴,“那一位又是个痴傻的。” 窗外落叶坠地,声响细碎。方绍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吃什么?” 齐玉好笑地咕哝了一句:“热锅子。” 迷离睡意陡然消失,方绍宁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一面披上外衫,一面催促道:“咱快走吧。”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徽言挑帘进来,话语虽在责备,表情看来却又不是真的在意。 方绍宁已系好披风,两眼放光地道:“什锦锅子最好吃了。” 徽言将她拉回来并坐在榻上,说:“夜深了,明日一早还要赶路,等到了京城任你想吃什么锅子我都领你去。” “求你了二姐。”方绍宁捧着自己的头叹了口气,道:“去吧,过了这村可没这店。若是怕人知晓,咱们都戴上帷帽。” 耐不住方绍宁的软磨硬泡,徽言三人乔装到达望月楼时已过子夜,大渝虽不设宵禁,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剩下酒楼赌坊还灯火通明。 “客官见谅,今日望月楼被包圆了。”掌柜的提着两壶清酒相赠,笑着致歉,“扰了您的雅兴,改日来楼里我再赠您老鸭汤一盅。” 方绍宁嘟起嘴闷闷地道:“真是不凑巧。” 徽言大略扫视了一下大堂内的随从,虽是平民武人打扮,但所穿袍服质料华贵,佩带的也是上好的兵器。 是个大人物。 “这下可以回去了吧?”徽言将一只手按在方绍宁的颈后,轻轻捏了两下,“肚子的馋虫也该困了。” 方绍宁长吁短叹,再没一路上的精神气,垂头丧气地跟在徽言身后往回走。 三人走后,蔺深隐在石牌坊后细细观察了片刻,小声道:“平良,你也觉得是她吧?” 褚平良皱眉看了一阵,一把拉住正要跟上去的蔺深,以手势示意他稍等,自己转身拦下回楼里的掌柜,打听道:“老爷发财,恕小生冒昧,今日楼里是谁包的场?” 坊间有寒门文人在席面上给人当清客的传统,掌柜心下了然,解释道:“这我不清楚,但铁定是个大人物,不好惹。连左老板都是作陪的,你最好挑别家去。” 褚平良一脸惋惜的表情向他道了谢,“方才那三位姑娘也是吗?” “她们可不是伶人。”掌柜哈哈笑起来,指了指徽言三人离开的方向,“朝官驿去的,不知是哪位大人家的闺秀。” 褚平良微微点头,拱手道:“是小生唐突了。” “命官家的女儿?”蔺深瞬间面色如土,“那怎么会主动找……找你办事?” 褚平良唇角微抿,眸色渐渐冷冽起来,“你先去码头,货船起锚之前我会赶来。” 蔺深心知时间紧急,容不得再多迟疑,稍思片刻便快速下了决断:“寅时就要上船,万事小心啊,别和官府的人硬碰硬。” 夤夜过半,官驿各处除了巡夜值守的灯笼外,唯有徽言所在的厢房这一处光亮。褚平良矮身踩着墙头查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向这边疾行而来。 院落中有株垂柳,褚平良的足尖在院中树梢上轻点借力,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南侧的檐角上 褚平良方要矮身贴窗细听时,屋内骤然变暗,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铜枝烛台。为不惊动巡守的衙役,慌乱之中只得徒手接住还滴着热蜡的烛台。 “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官驿。” 本就是为了一探庐山真面目,褚平良也没打算落荒而逃,握着烛台翻身入内。 徽言点燃房内的烛火,光线打在褚平良脸上,让他忍不住抬袖躲了躲。 “原来是你。”徽言翘了二郎腿斜坐在椅子上歇息,手里端起案几上的热茶,白腾腾的水雾升起来,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褚平良只觉背心一阵阵发冷,闻言抬头看向前面的人。水雾散尽,露出一张昳丽非常的脸。在油灯昏光下,却好似凝着羊脂玉,端的是美人皮囊。 也不知为了什么,褚平良突然间不畏惧了,放下烛台又看了她一眼,道:“有秘密,就等于有弱点。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元嘉县主。” “说吧,要多少。” 褚平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竟以为自己是来坐地起价的。不过,这也验证了他的猜想,眼前的人与螺市街里的人是同一位。 费尽心思在鱼龙混杂的地方为自己寻夫婿,真是闻所未闻。 褚平良定了定神,在她对面撩衣坐下,神情严肃地道:“三件事。” “第一,三百两银票我还给你。” 徽言蹙了蹙眉,为了钱四处行骗的人竟破天荒的主动吐钱出来。 “你我的契约依旧存在,但此后是合作。” 合作与雇佣在徽言眼中并不重要,能达目的且不用花钱,何乐而不为? 徽言抬了抬手,露出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第二,为期三年改为五年。” 想在京城闯出一番天地,五年又怎能够。徽言端起茶盏,垂眸看着杯中一抹碧色,沾唇微饮。 “无论我要做什么或是从前做了什么,只要不给你惹麻烦,不要插手。” 此番话里所含的深意徽言哪能听不懂,深深地看了他两眼,“成交。第三呢?” “我想知道你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褚平良毫不回避她的目光,语调从容。 他直觉这位县主神神秘秘地在螺市街找人是有别的原因,但他也没想着徽言能轻易的吐露。 “京城里的贵族们,不是这家嫁那家,就是那家娶这家的,像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真正织网的人却是女子。不管嫁了谁,你就得进这张网了。” 世家大族为何能经久不衰,说到底,后宅便是延伸,人情一层套一层,所有人都是网中之鱼。 徽言不愿被捆绑进去。 只是她初到京城,没有拒绝的本钱,所以她先做一手准备,要的正是把假郎君作成盾牌,既挡了明枪,又能将暗箭原路奉还。 褚平良神色沉郁下来,默默无语。 “你提了这么多,我只提一件。”徽言提壶斟了杯热茶,推向褚平良,“海汀二城早已纳入燕地版图,接下来又是哪一个呢?” 褚平良吃了一惊,不敢细想徽言此话所指。 “我要你借助朝堂各方势力帮我查一件事。”徽言淡淡笑了笑,“十年前渝燕和谈的原因。” 褚平良想了想,突然犹豫,“渝燕修好,这是大局。如果不慎失了分寸,反倒引起两国纷争……” 徽言呵呵笑了起来:“两国修好自然大善,可如果修好只是一方一味地割地求和,那就不公平了。” 褚平良大略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心中仍有些不安,“我与你合作的本意只是谋一个大好前程。” 慈不掌兵,善不从政。 “你说的不错。”徽言掩去唇边的嘲讽之意,并不反驳,“两国修好早已是定局,我不过是想知道原委罢了,不会碍着你的路。” 褚平良默然良久,终于抬手端起杯碟,吹开浮沫啜饮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