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禁域》 第1章 第 1 章 2045年秋,“普罗米修斯”深海基地,马里亚纳海沟边缘。 压迫感是从一万一千米的海沟深处弥漫上来的,无形无质,却比万吨海水更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汐站在基地主观测廊的强化玻璃前,窗外是永恒的黑寂,只有偶尔被探照灯光扫过的、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拖着发光的躯体,幽灵般一闪而过。它们像是从噩梦中逃逸出来的碎片,提醒着人们此地已非人类熟知的世界。 “深渊共振又开始了。”她身边的一名研究员低声嘟囔,揉了揉太阳穴,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林汐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衣襟。那种感觉又来了——一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钻进颅骨,在她的脑髓深处震荡。对于这种被基地人员戏称为“深渊共振”的异常低频声波,她的感应远比常人敏锐。这并非天赋,更像是一种诅咒,自从抵达这座位于海床之上的钢铁堡垒后,这种不适就如影随形。 她今年十九岁,是随队海洋生物学家林斯南教授的女儿,也是团队里最年轻的成员,名义上是助理研究员。一头乌黑的长发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精致的五官带着少女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总是氤氲着水汽的杏眼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怯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 母亲在她八岁时死于一次神秘的深海事故,从此她便跟着父亲辗转于各个科研站点。父亲林斯南,是海洋生物学界的权威,也是“深渊计划”的首席科学家。这个计划表面上是为了研究在马里亚纳海沟热泉区发现的、被称为“塞壬”的智慧生物——一种形态近似远古传说中人鱼,却更具攻击性和社会性的变种。 但林汐知道,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普罗米修斯”基地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它并非纯粹的科研机构,军方背景浓厚,戒备森严。父亲带她来此的理由也含糊其辞,只说是“需要她在身边”。可她能感觉到,父亲那双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深邃眼眸里,藏着比海沟更深沉的秘密。 “小汐,还不适应?”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林汐回头,是江烨。他穿着笔挺的海军陆战队少校制服,身姿挺拔如松,俊朗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笑容。他是基地安全护卫队的指挥官,也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还好,”林汐勉强笑了笑,松开揪紧衣襟的手,“只是有点……闷。” 江烨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望向窗外的黑暗。“这里的压力的确很大,不仅是水压。慢慢会习惯的。”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过,尽量不要独自去下层区域,尤其是靠近水循环系统和那些未开放的管道区。” 他的叮嘱带着军人特有的谨慎,也让林汐心头一紧。她想起登基第一天,父亲就严肃警告过她,基地存在“禁区”。 “我知道。”她轻声应道,视线重新投向深黯的海水,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她。 夜晚的基地比白天更显诡谲。为了模拟地表节律而调节的照明系统转入夜间模式,幽蓝色的应急灯带沿着冰冷的金属走廊延伸,像某种巨大生物的血管脉络。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嘶吼,混杂着管道深处若有若无的、仿佛金属摩擦又似生物蠕动的异响。 林汐躺在狭窄的宿舍床上,辗转难眠。“深渊共振”的嗡鸣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在寂静中愈发清晰。她感到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直跳。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穿透了低频嗡鸣,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脑海。 那声音无法用言语形容,空灵,缥缈,带着古老而忧伤的韵律,却又蕴含着一种原始的、蛮横的吸引力。它不像通过空气传播,更像是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林汐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她侧耳倾听,除了基地固有的噪音,别无他物。 是幻觉吗?高强度压力下的精神紧张? 可那歌声再次响起,这次更清晰了些,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指引。她像是被催眠了一般,眼神变得空洞,身体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穿上柔软的防滑鞋,披上外套,她如同梦游者,悄无声息地滑出宿舍门,融入走廊的幽蓝光影中。 基地的结构复杂得像一座迷宫。她遵循着冥冥中的指引,绕过巡逻的士兵(他们似乎对她的出现视若无睹,或者说,根本未曾察觉),乘坐通往中层的升降梯。她的目标明确——那个占据整整一层、圈养着从附近海域捕获的奇异深海生物的巨大水族馆。 水族馆内光线昏暗,只有水族箱自身发出的幽微生物光。各种形态狰狞或妖异的鱼类在扭曲的水草和嶙峋的礁石间游弋,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水压使得箱体玻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 林汐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径直走向水族馆最深处,那里矗立着一面最为巨大的观景窗,窗外并非人造景观,而是直接对接了外部深海。漆黑的海水中,偶尔有发光的水母像幽灵般飘过。 歌声在这里达到了顶点。 她停在观景窗前,冰冷的玻璃触感让她微微一颤。窗外是无尽的黑暗,深邃得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张脸孔出现在玻璃后面。 不,那不仅仅是脸。那是一个生物的上半身,紧密地贴在强化玻璃上。它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隐约可见其下淡青色的血管。五官俊美到妖异,超越了性别,带着非人的、雕塑般的完美。湿漉漉的银色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暗流中飘荡。最慑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深邃的紫色竖瞳,像两块蕴藏着星云与漩涡的古老宝石,此刻正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她。 林汐的呼吸骤然停止。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让她动弹不得。 是塞壬。“深渊计划”的核心研究对象,父亲笔记里描述的、拥有初级智慧和社会结构的深海掠食者。 但眼前这一个,明显不同。它的体型更为高大健硕,透过玻璃也能感受到那股迫人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威压。银色的鳞片从它腰腹以下开始覆盖,在幽暗的水光中闪烁着冷冽的金属光泽,下半身是强健的、宛如巨蜥般的银黑色长尾,有力地搅动着海水。 它看着林汐,紫色的瞳孔里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只有一种……审视,以及一种近乎占有般的、**裸的兴趣。 林汐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颤抖的手,慢慢贴上冰冷的玻璃,恰好与那只塞壬按在玻璃内侧、指间带着半透明蹼膜的利爪位置重合。 掌心与鳞爪印隔着重压玻璃相对。 那一刻,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穿过玻璃,击中了林汐。她浑身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感从脊椎窜上头顶。那塞壬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 歌声戛然而止。 林汐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伤一般。巨大的恐惧感重新攫住了她,她踉跄着后退几步,转身疯狂地逃离了水族馆,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压力过大导致的梦游和幻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医疗室内响起。 说话的是随行心理医生兼军医萧瑾。他穿着白大褂,身姿挺拔,容貌俊美甚至带着几分阴柔,但那双狭长的凤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解剖刀般的审视。他是江烨的学长,背景神秘,总给人一种疏离而危险的感觉。 林汐裹着毯子,坐在诊疗椅上,脸色依旧苍白。她隐瞒了水族馆的具体经历,只说自己可能梦游,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林斯南教授站在一旁,眉头紧锁,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明。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对萧瑾说:“萧医生,小汐她……体质比较特殊,对某些频率的声波敏感。可能是基地的环境让她产生了应激反应。” “声波敏感?”萧瑾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电子病历板,“很有趣。我会为她安排一些基础的心理评估和生理监测,确保只是普通的应激反应,而不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林斯南,“……其他更深层的问题。” 江烨站在门口,双手握拳,脸上满是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他显然不放心萧瑾,但碍于身份和纪律,无法多言。 “我没事了,爸爸,江烨哥哥。”林汐低声说,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显得更加脆弱,“可能就是太累了。” 林斯南点点头,对萧瑾说:“那就有劳萧医生了。小汐,你先回房休息,不要再乱跑。” 回到冰冷的宿舍,林汐蜷缩在床上,心脏依然跳得厉害。闭上眼,那双紫色的竖瞳和冰冷的鳞爪印就在脑海中浮现。 她摊开自己的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贴上玻璃时那瞬间的触感——冰冷,坚硬,带着一种诡异的……共鸣。 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瞥见掌心边缘,靠近生命线的位置,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几片比指甲还小、若隐若现的……银色细鳞。 它们极其微小,排列松散,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难以察觉,但指尖拂过时,那细微的、不同于皮肤的光滑与坚硬触感,让她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这不是污渍,也不是幻觉。 恐惧如同深海蔓足,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缓缓收紧。 父亲隐瞒了什么? 军方在计划什么? 那名为纳迦的塞壬王裔,为何独独盯上了她? 还有掌心这诡异的鳞片…… “普罗米修斯”基地,这座人类科技结晶的深海堡垒,此刻在她眼中,已不再是安全的庇护所,而是一座巨大的、缓缓沉向无尽深渊的金属囚笼。 而她的命运,从踏上这里的第一步起,或许就已经被注定。 窗外的深海依旧漆黑如墨,但那黑暗之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这座孤悬于深渊边缘的基地,凝视着……她。 第3章 第 3 章 歌声不再是缥缈的指引,而是化作了缠绕神经的实体触手,拉扯着林汐的每一寸意识。她的理智被厚厚的迷雾笼罩,只剩下那诡异的旋律在核心处燃烧,驱动着她的身体,像一枚被无形线缆牵引的深海探测器,偏离了安全的航道。 她凭借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避开了主要通道和闪烁的监控探头,沿着灯光愈发昏暗、通常只用于维修的辅助通道向下行走。空气中的咸腥味越来越重,混合着金属锈蚀的刺鼻气味,还有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异香。这香味她很熟悉,短暂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记忆里——来自纳迦那非人的蛇信。 通道变得更加狭窄、压抑。粗粝的管道如同巨兽的肠道裸露在外,表面凝结着冰冷的水珠,不时滴落在积着浅洼的地面,发出空洞而令人心慌的回响。这里的温度骤降,寒意穿透她单薄的鞋底,直刺骨髓。她已经踏入了父亲和江烨一再严厉警告的“下层禁区”。往常,只有持有特殊权限的维修员和少数研究人员才会涉足,此刻却死寂得如同墓穴。 失踪研究员李明的阴影在她心头放大,带来刺骨的寒意。但那歌声的诱惑,或者说,那源自她血脉深处的某种共鸣,压倒了一切警告。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半开的、标识着“水循环B区-维护通道”的厚重金属门前。门扉边缘布满了狰狞的撬痕和巨大的凹陷,绝非正常开启的痕迹,更像是被某种狂暴的力量强行撕扯开。门内是一片吞噬光线的浓稠黑暗,而那蛊惑人心的歌声源头,正清晰地从中传出。 一丝残存的理智在尖叫,警告她这是自投罗网。然而,她的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一股更强烈的、混合着极致恐惧与某种病态兴奋的战栗掠过四肢百骸。她咽下喉间的阻塞感,如同被催眠的祭品,侧身挤进了那道危险的缝隙。 门后是规模庞大的主供水管道区,空间开阔却杂乱得如同钢铁丛林。数人合抱粗细的管道如同沉睡的远古巨蟒,纵横交错,盘踞在视野中,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水流轰鸣,掩盖了其他一切细微声响。这里几乎没有人工照明,只有远处一个坏了一半、接触不良的应急出口指示灯,投来断续而惨淡的绿光,将扭曲的阴影投射在潮湿的墙壁和管道上,仿佛无数窥伺的鬼影。 歌声在这里达到了令人心醉神迷的巅峰,然后,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 死寂,比之前的轰鸣更让人心悸。 林汐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拼命睁大眼睛,努力适应这极致的黑暗,瞳孔艰难地搜索着。隐约间,她看到前方一个巨大的管道接口处,似乎有比黑暗更浓重的阴影在缓缓蠕动。 “呜……”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湿布捂住口鼻发出的、濒死的呻吟,从那个方向断断续续地传来。 是李明?他还活着? 一丝属于人类的同情和责任感,暂时压过了恐惧。林汐鼓起残存的勇气,向前挪了一小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压低嗓音试探着问道:“……有人吗?是……是李明吗?” 没有回应。只有水流永恒的低吼,以及某种湿滑、粘腻的物体缓慢摩擦金属内壁发出的、“沙……沙……”的细微声响,这声音钻进耳膜,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 一道惨白、且因电源不稳而不断闪烁的手电光柱,如同利剑般从她侧后方猛地刺破黑暗,精准地定格在她身上!光柱不仅暴露了她苍白惊恐的脸,也无情地照亮了前方管道接口处那令人血液冻结的景象—— 那不是完整的李明。 或者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一具穿着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研究员制服的身体,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扭曲地瘫在浑浊的积水中。头颅以一个绝对违反人体工学的角度拧向一旁,双眼圆瞪,瞳孔扩散,里面凝固着生命最后时刻所能容纳的极致惊恐。而在他尸体旁边,一条覆盖着银黑色鳞片、粗壮得惊人的蛇尾末端,正以一种优雅而致命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滑入一个敞开的、直径足有一米多的垂直管道口!冰冷的鳞片在闪烁不定的手电光下,反射出匕首般锋利的寒光,那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正是鳞片刮擦金属内壁时发出的死亡序曲! 是纳迦!他在这里!他刚刚杀了人! 林汐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冻结,尖叫声被巨大的恐惧扼杀在喉咙深处,只化作一声短促而尖锐的抽气。 手电光猛地转向她身后。林汐仓惶回头,逆着刺目得让她眩晕的光晕,她看到了江烨那张因惊怒而扭曲的英俊面孔,以及他身后几名同样举着枪、如临大敌、脸色煞白的士兵。 “林汐!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烨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后怕而撕裂般沙哑,他几乎是一个箭步飞扑过来,强有力的手臂猛地将她纤细的身躯捞起,紧紧护在自己身后,同时另一只手已稳稳举起了配枪,枪口死死对准那个正在缓缓闭合的管道口,手指扣在扳机上,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目标发现!重复,目标发现!在下层B7区主供水管道口!” 江烨对着领口的微型通讯器,从牙缝里挤出急促而压抑的低吼,“它杀了李明!林汐也在现场!立刻封锁所有相邻管道区域!” 就在管道口那沉重的阀门即将彻底合拢,黑暗完全吞噬内部的最后一瞬,林汐清晰地看到,那双熟悉的、如同深渊紫晶般的竖瞳,在管道深处的绝对黑暗中倏然亮起,冰冷、残酷,带着一丝仿佛戏耍猎物得逞后的嘲弄笑意,最后一次,精准地扫过她被恐惧占据的脸庞。 然后,黑暗彻底吞没了一切,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浓郁的血腥味。 “快走!离开这里!” 江烨不由分说,一把将几乎瘫软成泥、失去所有力气的林汐拦腰抱起,对着士兵们厉声吼道,“组成防御队形!交替掩护!撤退!那东西可能还在附近潜伏!” 士兵们紧张地背靠背,枪口警惕地指向各个黑暗的角落,步伐僵硬却迅速地向来的方向退去。狭窄的通道里,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林汐无法抑制的、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被江烨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剧烈心跳和温暖的体温,林汐的身体却仍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李明惨死的景象和纳迦最后那洞穿灵魂的一瞥,如同最恐怖的烙印,深深凿刻在她的脑海深处,永难磨灭。但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更复杂、更让她感到羞耻的情绪,如同深水下的暗流,悄然滋生——她竟然……真的循着召唤找到了他。尽管,是以如此残酷、如此血腥的方式,见证了他的暴戾与危险。 林汐被直接带到了基地医疗中心,进行了极其严格且全面的身体检查和心理评估。不出所料,萧瑾是这次评估的主导者。 “受到严重惊吓,导致心率严重失常,伴有短暂性血压异常,体温偏低,体表无明显外伤。” 萧瑾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语调记录着数据,仿佛在描述一个无关紧要的实验标本。他的目光几次若有若无地扫过林汐始终紧紧缠绕着丝带的右手手腕,那探究的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 “她需要大剂量的镇静剂和绝对安静的休息环境。” 萧瑾转向闻讯匆匆赶来的林斯南和脸色铁青、紧握双拳的江烨,语气不容置疑,“另外,基于她连续遭遇极端超自然刺激,精神防线已出现显著裂隙,我强烈建议进行更深度的、定期的心理干预与监控。她的‘声波感知过敏症’,似乎正以一种我们未曾预料的方式,与目标生物产生危险的共鸣。” 林斯南看着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眼神空洞失焦、仿佛灵魂已被抽离的女儿,脸上交织着显而易见的痛惜和一种更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焦虑。他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遮住了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就按萧医生说的办。务必确保小汐的安全和……稳定。” 江烨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合金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手背瞬间通红。“是我的失职!我没能保护好她!也没能当场击毙那个畜生!”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的自责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它绝非普通的深海生物,江烨。” 林斯南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研究者的冷静与分析,“能够如此熟悉基地复杂的内部结构,悄无声息地潜入核心区域,精准猎杀目标,并利用错综复杂的管道系统迅速脱离……这背后所展现的智慧、策略和对环境的利用能力,远超我们最初的预估。它们,尤其是这个被称为‘纳迦’的个体,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我已经下令彻底搜查所有下层管道及相邻区域,并加装了三个批次的移动热能传感器和被动声呐阵列。” 江烨咬着后槽牙,眼中燃烧着军人的决绝,“它绝对跑不了第二次!我以军衔担保!” 林汐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听着他们围绕自己的对话,内心却一片荒芜的冰凉。他们讨论着纳迦,如同讨论一个极度危险、亟待清除的野兽或敌人。但只有她,亲身经历过那隔空的声波操控,直面过那双紫色竖瞳中非人的意志,感受过那源自基因层面的、诡异的吸引力。那里面蕴含的,不仅仅是野性的杀戮本能,还有更复杂、更古老、让她恐惧却又不由自主被其黑暗魅力所吸引的东西。 萧瑾拿着装有透明液体的注射器走了过来,针尖在医疗灯下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寒光。“林小姐,放轻松,这能帮助你脱离当前的应激状态,获得必要的休息。” 看着那逐渐逼近的针尖,林汐感到一阵源自本能、汹涌而来的强烈抗拒。她不想失去意识,不想再陷入那种思维迟缓、任人摆布的无力状态,尤其是在萧瑾面前。 但她的抗拒微弱如萤火。冰凉的液体随着针头推入静脉,一股强力的困意如同深海暗流般迅速席卷了她的意识。在思维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那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歌声,再次在她脑海的废墟中幽幽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能够抚平一切创伤的安抚意味,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宣告。 接下来的两天,林汐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宿舍和医疗中心之间。基地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凝重,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巡逻队的数量增加了一倍,交接班的频率更快,每个人脸上都像是戴上了一层无形的钢铁面具,凝重而警惕。 掌心的那片银鳞,似乎暂时停止了增长,但那种异物存在的膈应感,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常。而更让她感到恐惧与自我厌恶的是,她对那晚在走廊里,被声波强行激发的、充满羞耻的快感幻觉,竟然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无法启齿的渴望。独自一人待在寂静的宿舍时,身体会莫名其妙地开始燥热,□□会泛起那熟悉的、令人空虚的悸动,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地浮现出纳迦那妖异俊美的面容,以及那双仿佛能直接窥视她灵魂最深处的紫色眼眸。 她开始害怕独处,害怕面对自己这具逐渐失控的身体,却又在无人窥见的深夜,心底某个阴暗的角落,偷偷地、绝望地期待着什么。这种清醒的沉沦感,这种意志与本能的分裂,比直接的死亡威胁更残酷地折磨着她的神经。 这天深夜,在确认走廊外暂时无人经过后,一种强烈到无法解释的冲动,如同瘾症发作,再次驱使着她,鬼使神差地溜出了宿舍,来到了中层那间巨大的、如同深海墓穴般的水族馆。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噩梦开始的地方,仿佛这里是她与那个非人存在之间,唯一脆弱而扭曲的连接点。 水族馆依旧被幽暗和死寂笼罩。她不敢再靠近那面曾与纳迦隔窗对视的最大观景窗,只是将自己隐藏在入口处的阴影里,远远地望着那片象征着无尽未知的深黯海水。 突然! 观景窗外的海水中,一道银黑色的修长影子,以快得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 林汐的心脏骤然停止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跳动起来。 紧接着,一股强烈到让她战栗的、被全方位注视的感觉包裹了她。这一次,并非透过厚重的玻璃,而是更直接、更无可逃避的,仿佛源于她体内每一个细胞本身的共振与感应。 她感到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明确命令意味的强大精神波动,如同精准制导的鱼雷,再次穿透了她的颅骨,直达中枢神经。她的双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一股熟悉的、带着羞耻意味的热流不受控制地从小腹深处涌出,迅速浸湿了腿间的底裤。 【过来。】 一个低沉、充满磁性,却蕴含着绝对意志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深处轰鸣!那不是通过空气振动传播的声音,而是纯粹的精神讯号,带着古老而蛮横的命令口吻。 林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这毫无用处,声音是从她意识内部响起的,如同在她颅腔内直接生成。 【到下层来。到我的领域来。】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不耐烦和催促,仿佛她的迟疑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冒犯。 “不……走开……” 林汐徒劳地摇头,从齿缝间挤出微弱的抗拒,声音带着哭腔。 【你在渴望我。你的身体,你的血液,都在背叛你可笑的意志。】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洞悉一切、居高临下的冰冷嘲弄,【逃避是弱者行为,林汐。你无处可逃。】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从水族馆入口处由远及近。 “林汐!” 是江烨的声音,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焦急与勃发的怒气,“你怎么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立刻跟我回去!” 这声呼唤如同赦令,将林汐从那恐怖的精神钳制中暂时解救出来。她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了江烨坚实温暖的怀里,身体颤抖得如同暴风中的残叶,语无伦次地哽咽道:“他……他在叫我……在我脑子里说话……我控制不了……” 江烨紧紧抱住她娇小颤抖的身躯,感受着她的恐惧与无助,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别听!那是它在用精神力量干扰你!稳住心神!相信我!”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试图用自己的坚定为她构筑一道脆弱的防线。 他半扶半抱,几乎是强行将虚软的林汐带离了这片被无形阴影笼罩的水族馆。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入口光晕中的最后一刻,她似乎清晰地听到,脑海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遗憾,却又蕴含着绝对掌控与势在必得的冰冷哼声。 回到宿舍,江烨破例守了她很久,直到林汐因为精神和身体的双重透支,最终被疲惫拖入不安的昏睡。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黑暗中,林汐陷入了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光怪陆离的梦境。她梦见自己在冰冷、狭窄、布满粘液的金属管道中绝望地爬行,身后是纳迦那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银黑色蛇尾紧追不舍,鳞片刮擦金属的“沙沙”声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而管道那看似是出口的前方,等待她的,不是光明,而是父亲林斯南那张隐藏在反光镜片后、冷漠到近乎残酷的脸庞,以及萧瑾手中那支装着不明猩红色液体、正闪烁着不祥寒光的巨大注射器…… “啊!”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起来,浑身被冰冷的汗水浸透,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窗外,探照灯的光柱偶尔扫过,短暂地驱散一小片区域的黑暗,随即又被更深沉、更浓重的墨色吞没。深海的永恒之夜,依旧无声地包裹着这座孤悬于深渊边缘的钢铁孤岛。 但林汐无比清晰地知道,有些东西,从她踏入这片禁忌海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 irrevocably (不可逆转地)改变了。纳迦不再满足于远距离的窥探、声波的挑逗和幻觉的操控,他开始更直接、更霸道地入侵她的精神领域,与她进行单方面的、不容拒绝的沟通。那条连接着他们,源于血脉、基因或是某种更古老契约的无形锁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收紧,勒入她的灵魂。 而她下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心——那片隐藏在丝带之下、微微凸起的银鳞,在绝对黑暗的笼罩中,似乎正发出极其微弱的、仿佛回应着远方呼唤的、冰冷的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