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有眠》 第1章 他的味道 第三次在江回州身边睡着时，许莞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自从大三开学以来，她的失眠愈发严重，有时甚至闭眼清醒到天亮，再绝望地听到室友的起床闹钟。 偏偏最近还有许多采访作业，压力倍增，用脑过度，头痛欲裂。 对许莞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许鸿才给她打来电话时，她正收拾东西准备从图书馆出来。 窗外教学楼正在大雨中缓慢融化，葳蕤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 这场秋雨来得寒冽，狂风卷着细密雨珠毫不留情飘向檐下，尽管许莞一退再退，裤脚还是洇湿了大片。 电话那头的声音淹没在雨瀑中，变得遥远又空荡。 许莞机械地点头答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见，连忙嗯了一声。 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又不是周末，她闭着眼都能猜到是什么事。 微信提示音很快响起，一串陌生的地址发了过来。 许莞点进去导航，看到“27公里”几个字，眼前一黑。 她估摸下时间，要想在九点前到达目的地，现在就必须要回宿舍收拾换衣服。 她抬头看看湿漉漉的天空，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许莞咬咬牙，把提包顶在头上，心一横冲进暴雨中。 只一瞬间，她的浑身就被淋透，宽松的短袖瞬间变成紧身衣，严丝合缝贴在她身上。 许莞沿阶而下，硕大的雨滴砸在白色大理石上，溅起水花如闪动蝴蝶。 可她没心情欣赏，半眯着眼以防雨水溅入，脚下生风般越跑越快。 许莞心中焦急，根本没注意看脚下的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膝盖已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前发黑，耳中充斥着嗡鸣，全身感官都集中在膝盖上。 要不要这么倒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才缓缓恢复过来。 许莞不敢去想此刻自己有多狼狈，她强撑着爬起来，伤口处雨水混合血丝渗透肌肤纹理，触目惊心。 她简单擦去血迹，一瘸一拐朝宿舍楼走去。 A大是四人宿舍，宿舍里有两个女生是其他专业，此时还没有下课，与许莞同专业的女生向婷听到门口动静，回过头来看她。 “天呐莞莞，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不给我发个消息我去接你啊。”向婷心疼地接过她手中的包。 许莞无力地摆摆手:“也没多远，太麻烦了。” 说完，她将T恤套头脱下，踩着拖鞋走进浴室。 舒适的温水兜头浇下，许莞发出一声喟叹。 向婷的声音隔着门板隐约传来:“莞莞，你一会还要出去吗？” 她含糊应声，加快了洗澡的动作。 刚把头发吹干，叫的专车已经打来电话，许莞又匆匆忙忙拽出一套短裙换上。 低头看到自己膝盖处的淤紫，她想了想，重新翻出一件白色及膝连衣裙。 这样刚好能遮住腿上的伤，看起来体面点。 许鸿才发来的地址是一家私房菜馆，在京北，从学校过去，势必要穿过最繁华的地段，正值晚高峰，司机骂骂咧咧地移动寸步。 雨势不知何时变小了，绵密的细雨划在车玻璃上，印下一道道凌厉的痕迹。 许莞心不在焉地按开手机查看时间。 照这个样子堵下去，她肯定要迟到，到时候又少不了一顿骂。 她急躁地抓抓头发，小心翼翼问司机:“请问可以快一点吗？我实在赶时间。” 司机见她是个小姑娘，神色实在诚恳，也语气放缓道:“姑娘，我没办法啊，我看看能不能在下个十字路口绕路，尽量不耽误你的时间。” 话是这么说，但天不如人愿，四十分钟的路堵了整整一个小时。 许莞下了车一路狂奔，连发型都没顾得上整理，还是迟到十五分钟。 她推开包厢的门，屋中喧闹倏然停止，众人齐刷刷朝她投来目光。 林暮秀笑着走向许莞，看似温柔地替她梳理头发，实则暗暗瞪她一眼: “怎么现在才来？让长辈等你你好意思吗？还有你来之前没照镜子吗？头发都乱成什么样了？” 许莞小声解释:“妈，我在路上……” “行了，赶紧给伯伯阿姨们道歉。”林暮秀打断她，挽着她的胳膊站在众人面前。 许莞深深鞠了一躬，露出练习了无数次、受人称赞的笑容: “不好意思叔叔阿姨伯伯婶婶们，我来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这有什么的，菜又没上桌，我们就是在这聊聊天。”靠近许莞的一位阿姨轻托起她的手臂，替她打圆场。 “暮秀，你也是的，孩子大老远从学校跑来，又下着雨，本来也不容易，你还怪她。”她又转向林暮秀嗔怪道。 其余几位长辈纷纷附和。 “本来就提前和她说过，这么大个人了，自己不操心安排时间……”林暮秀的脸色有所缓和，装模作样指责她几句。 许莞习以为常，脸上仍旧挂着乖顺的笑容。 “行了，你自己去那边玩一会吧，等会……” “抱歉，我来迟了。” 门再次被推开。 听到声音，许莞回头去看。 比熟悉的脸庞更先到达的是一股若隐若现的柑橘果香，像坠入夏日清冽的果酒里，让人醉得不省人事。 来人一身白色衬衣，利落地勾勒出宽肩窄腰，黑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小臂上。 暗色领结松散系在脖颈处，衬衫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一截精致锁骨。 他还是如两年前一般，举手投足间尽是慵懒的姿态。 门口的橙色暖光倾洒在江回州脸上，清冷俊逸的五官变得柔和，连带那双淡漠疏离的眸子看上去也有了温柔的错觉。 江回州的视线淡淡扫过许莞，定格在她身后的林暮秀身上。 “叔叔阿姨们好。” 他与许莞擦肩而过，弯起唇角打招呼。 许莞如此清晰地在众多陌生人眼中看到统一的情绪:欣赏与赞叹。 “小江啊，你总算舍得回来了。” “在国外怎么样，还适应吗？” “你爸妈最近在忙什么？” “你是不是马上就要接替你爸的位置了呀？” 众人一拥而上，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 江回州烦不烦她不知道，但她倒是乐得清净。 无人在意人群后的许莞，她摸去屏风后的沙发上，打开备忘录撰写采访提纲。 黑色西装马甲的服务生鱼贯而入，不多时，林暮秀叫她上桌吃饭。 许莞乖巧地坐在她旁边，对任何学校学习上的问题都体面回答。 “莞莞将来想做什么呢？”一位阿姨笑眯眯问。 许莞嘴巴还没张开，林暮秀就抢先替她回答：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出国读个研回来帮家里的忙啊。我们忙活一辈子，为的不就是将来孩子走得通畅么？” 许鸿才跟着点点头：“孩子嘛，大学选个自己喜欢的专业玩玩算了，我们也不说什么，将来呢她肯定是要听我们的，我们又不会害她……” 许莞面无表情听着，目光下垂，自然落在左边人的手臂上。 袖口挽起，结实有力的小臂半露，往下看是骨节分明的白皙指节，青筋盘虬。 她虽与江回州年幼相识，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但在她看来，交集并不多。 更何况现在两年没见，更加生疏。 刚才没和他打招呼，会不会不太好？ 可是如果贸然打招呼，人家根本不理自己，岂不是很尴尬？ 许莞若有所思，丝毫没有意识到桌上的话题又换了几轮，而自己已经盯着江回州的手看了许久。 屋中的空调已是最低温度，可手的主人似乎仍觉得燥热，他慢条斯理地把衣袖又向上挽一层，然后拎起桌子上的公筷，夹起许莞最爱吃的那道红烧鱼放在了…… 她的盘子里？ “怎么？莞莞不认识我了？”江回州那张清隽俊朗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随之而来的，是他身上淡淡的果香，还混着一丝冷冽的松木香。 许莞怔愣，下意识轻嗅这股好闻的味道。 “莞莞！”林暮秀重重叫她一声。 “哥哥跟你说话呢？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许莞回过神来，道歉说:“不好意思，回州哥，我刚才在发呆……” “没事的。”江回州嘴角的笑意淡了些，“阿姨，刚才她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 林暮秀客气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转头又加入桌上的话题。 时间渐渐走向十一点，饭桌上的人仍旧高谈阔论，看样子没有结束的想法。 许莞凑近林暮秀，斟酌着开口:“妈，我得回去了，宿舍十一点五十门禁。” 林暮秀抬手看看腕表:“知道了，你跟各位长辈打个招呼。” 许莞顺从地站起身，按照她的吩咐做了，才跟在她身后出来。 林暮秀当然不是来送她的，许莞一看这个架势就知道又少不了数落她几句。 果然，林暮秀在拐角处停住脚步，脸上的得体笑容消失殆尽: “妈妈怎么跟你说的？在外人面前体面一点，不然你丢的都是我和你爸的脸！我跟你爸为什么要来跟他们吃饭？还不是因为对生意有好处？这不都是为了你在铺路？还有那个江回州，他家虽然是搞影视投资的，但将来未必不能对我们有用，他跟你是同龄人，你多和他……” 话音未落，沉闷的皮鞋声在空荡的走廊响起。 许莞转头，正对上江回州幽深的眸底。 刚才林暮秀说话声音不小，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许莞心虚地移开目光。 林暮秀倒是泰然自若道:“回州也要回去了？” “嗯。”车钥匙在他指尖灵活地转个圈，又收进掌中:“刚才听见莞莞说她是A大的？正巧我顺路，不如送她一程？” 许莞松口气。 看来是没听到。 不然她脸皮薄，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那真是太好了！”林暮秀惊喜道:“这么晚了我正担心她一个人怎么回去呢，回州，太麻烦你了。”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 毕竟前一刻她母亲还交代她要如何靠近他利用他，下一秒他就自己送上门来。 他要是态度恶劣点，不要这么温和，许莞心中还能好受点。 “那走吧？”江回州对她抬抬下巴。 许莞在林暮秀的灼灼目光下跟在他身后。 等到脱离了林暮秀的视线，许莞才长舒一口气。 “A大还是挺远的，要不我自己打车回去吧，不麻烦你了。”没了林暮秀的束缚，她的胆子也大了些，几步追上江回州说。 江回州的脚步顿住，回身道:“你是觉得我为了送你才跟阿姨说的我顺路？” 许莞当然不会这么自作多情，她连连摆手:“当然没有，就是…呃…” 就是她不想跟不太熟的人单独呆在一个空间。 “我工作的地方在那边，也真的顺路。走吧。” 江回州按下车钥匙，不远处一辆黑色宾利应声响起。 他替许莞拉开车门，自己从车头绕去另一边。 下过雨的秋夜更显冷冽，许莞一路走过来被冻得瑟瑟发抖，连指尖都僵硬起来，上了车才感觉解冻过来。 江回州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经意问她:“腿上怎么了？” 许莞下意识低头看，齐膝的裙子因为她坐下来而上移，因此也露出小部分白皙的皮肤，青紫色的伤口格外显眼。 她的内心深处像被一只小猫轻轻挠动，泛起细密又奇异的痒。 明明这不是她今天晚上第一次坐下来，江回州也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人，可偏偏，只有他发现自己受了伤。 新的开始～[猫爪][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他的味道 第2章 采访 “不小心摔了一跤。”许莞实话实说。 她想对方应该只是出于礼貌问问，或许也不是真的关心她。 但下一秒，江回州倾身过来，弯腰去拉她面前的抽屉。 逼仄窄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斥着他的味道，冷冽又浓重。 许莞被吓了一跳，摁在座椅上的手指微蜷，不可避免地想要向后退。 白色的药箱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有药，你要喷一下吗？”江回州语气淡漠。 许莞感激地看向他：“不了，谢谢你，我已经涂过药了。” 涂药是假的，她来的匆忙，根本没那个时间。 不想麻烦别人是真，毕竟药的味道很刺鼻，如果在车厢里久散不去，她会不好意思的。 江回州没理她，一脚油门开出停车场。 不知道是江回州的车技太稳，还是他身上的味道实在让她觉得舒适，没几分钟，许莞的脑袋居然昏沉起来。 她强撑着把注意力转移到窗外飞速略过的景物上，看它们绘成五彩斑斓的模糊线条。 过了一会，她的眼前更加迷离。 许莞不知自己何时放弃了抵抗，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安稳睡了过去。 难得连梦也没有做，许莞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恍惚以为自己在宿舍的床上醒来。 后背陌生的触感、发麻的双脚将她拉回现实。 窗外的景物已经静止不动，建筑是她熟悉的教学楼。 许莞揉着自己酸痛的脖颈，转头刚好与江回州对上视线。 她的双颊蓦地飞红，好在灯光昏暗，掩盖住她的窘迫：“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到了多久了？” 江回州的手指虚握在方向盘上，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刚到。” 她暗暗放下心，推开车门。 车窗半降，许莞弯腰与他告别：“今天麻烦你了，改日我请你吃饭。” 江回州低低地“嗯”了一声，目光却幽暗深沉，没有移开半分。 许莞觉得奇怪。 从今天晚上见到江回州第一眼她就感觉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就好像再次见到一个阔别已久的邻居，不该是这样的表情。 可应该是什么样的神情，她也不知道。 所以她没有问。 身后如芒在背，她走得十分不自在。 直到通过人脸识别进校园，她才敢用余光偷瞄停车的地方。 而那里已空无一物。 —— 许莞回来得有些晚，室友已经关灯休息了。她蹑手蹑脚爬上床，开始自己漫长又痛苦的不眠夜。 横竖无睡意，她打开手机，直白光亮投射在她脸上，刺得她眼睛微痛。 许莞在微信搜索框中输入“江回州”三个字，紧跟着跳出一团黑乎乎的头像。 他的头像许莞早就研究过，似乎是用手机拍摄的不怎么清晰的月亮。 他的昵称很简单，叫Douglas，应该是他的英文名。 许莞点进两人的对话框，最近一次消息停留在年初，两人互道新年快乐。 他的朋友圈是仅三天可见，空空如也。 没什么意思，许莞放下手机，翻来覆去酝酿睡意。 第二天是周五，上午没课，她本打算睡到中午再起来，结果被一通电话吵醒。 许莞大脑一团浆糊，看都没看接起来：“谁啊？” “学妹，我有个急事可能要麻烦你。”电话那头是同专业的一位学姐。 “今天学院请了一位投资商来参观学校，我们校报社要对他进行一段几十分钟的采访，我是负责拍摄的，但是现在我这边临时有事要做可能赶不过去了，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帮帮我？不然我肯定要被社长骂死了…” 学姐语气焦急，又接连求她好几遍，许莞着实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好吧。”她认命地叹一口气，翻身下床。 采访时间在十点，现在才八点半。 因为是别人拜托的事，许莞打算早点过去，提前熟悉器械。 采访室在学校图书馆一楼，没有人的时候也会有校报社学生溜进来学习，不过今天已提前申报过，空无一人的走廊只有她的脚步声。 许莞啃着手中的素包子，一手点开学姐发给她的采访资料。 信号不好，屏幕中央的圆圈不断打转。 她只好先摸出学生卡解锁进门。 在进门之前，许莞没想到里面会有人。 恰在此时，手中资料加载完毕，眼前熟悉的脸庞与屏幕上的照片赫然重叠。 江回州一袭灰色西装，长腿交叠，随意坐在沙发上。 听到声响，他掀起眼皮懒懒看过来，乌眸深邃沉稳，并没什么变化。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他又低头把注意力放在膝头的电脑上。 站在江回州身侧的男人看上去很年轻，娃娃脸上挂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中生。 那人走过来，低头小声道:“不好意思同学，我们有点急事要处理，提前占用一下这里…” “没事没事。”许莞挥挥手，走到设备后面，做起自己的事情。 还没等调试好镜头，校报社负责人带着几位成员也到达了。 “江总。”几人寒暄客气，许莞藏在镜头后面，没太注意。 直到每一位成员都和江回州握过手，她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她也要去吗？ 不过没这个机会了，报社成员很快各司其职，投入到工作中，江回州也坐回原位。 负责人是她熟识的学长，看到她主动凑过来：“今天这么匆忙喊你过来，真是麻烦你了，待会采访结束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两人距离实在太近，许莞不动声色退开些，客气道：“不用了，我今天本来也没事，就当积累经验了。” 学长笑笑，没再勉强，说起采访要注意的细节。 许莞侧耳认真听，余光中感受到一道森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回首寻找，撞入江回州深不可测的双眸。 被她发现，江回州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转而盯着她手中的水杯发呆。 看她干什么？ 许莞不自觉地摸摸自己脸颊，她转向反光的玻璃，映出一张清冷而又明净的脸。 什么也没有啊… 她的目光下移，看看自己手中的杯子，又看看江回州。 她知道了！ 原来没有给江回州倒水！ 许莞不禁有些懊恼，对方是贵客，怎么能连最基本的礼仪都做不好呢？ 她俯下身去，靠在学长耳边小心提醒。 余光中那道视线又回到她身上，甚至更强烈，仿佛要把她灼烧出个洞。 许莞仰起头，对他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江回州不解地挑挑眉。 采访很快开始，许莞没有精力再注意其他，全身心投入到摄像中去。 采访问题并不难，大多是问他对行业的个人看法以及对本校学子的期望。 江回州回答有条不紊，偶尔还有一两句恰到好处的玩笑，在场气氛也放松下来。 “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了，感谢江总莅临我校，也谢谢您的分享，辛苦了。” 众人纷纷起身致谢。 此时接近饭点，许多人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离开了，不一会，采访室就只剩下许莞、江回州、他助理以及学长。 “江总不去吃饭吗？我们A大的食堂很不错，可以试试。”学长主动搭话。 江回州助理替他回答：“江总还有些工作没处理完，可能要在这待一会。” 学长点点头，又转头问许莞，语气温柔：“学妹你呢？累一上午了也不去吃饭？” 许莞早饭吃得晚，现在还不太饿，她本打算留在这里学一会习，但刚才听到他助理那么说，又有点犹豫。 “我还有事，就先不吃了吧。” “好，那我先走了，拜拜。” 采访室只剩下三人，落针可闻。 “那个…我想看会书，在这里会打扰到你们吗？”出于礼貌，她还是要询问两人的意见。 “不会。”江回州头也没抬。 许莞松口气，拉开椅子坐下来。 她的位置离江回州很近，只隔一张桌子，她随时可以抬头看清他皱起的眉头、紧抿的嘴唇、不耐烦的神态。 许莞不可避免地想起很久前的许多个一模一样的夜晚。 她缩在江回州房间的懒人沙发上，享受着难得的看漫画书的幸福时光。 他就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和同学连麦打游戏。 “李闻，让他们现在打电话给我，我要亲自问问，背调是怎么做的！”江回州不悦的声音打断她的回想。 尽管他已经极力压制，但从他阴沉的面容上，许莞读出事情好像很严重。 这应该涉及到商业机密吧？许莞自觉地掏出耳机戴上。 舒缓的音乐让她慢慢沉静下来，精力都集中在手中的书里。 江回州身后的落地空调停停转转，一阵冷风穿过他吹向许莞，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与空调风一同送来的，还有江回州身上那难以形容的令人安心的香味。 改天一定要问问他喷的什么香水。 许莞的思绪飘移，眼前的文字似乎变成一排排蚂蚁，在书本上胡乱游走。 她找个舒服的姿势趴下去，笔尖越走越慢，最后定在一处，洇出一副胡乱涂抹的水墨画。 打了近半个小时的电话，事情总算解决得差不多了。 江回州抬起头，入目是许莞不怎么安稳的睡颜。 许莞是柳叶眼，眼尾上扬，她平常不太喜欢笑，所以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冷淡又薄情。 也只有在睡觉的时候，眼睛被遮盖住，少了凌厉感，面容更显柔和。 他站起身，抽出许莞手中的笔合上笔帽。 视线触及她紧握胳臂的手掌，他察觉到她可能有些冷。 江回州从沙发上捞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身上。 动作小心翼翼，神色温和细腻。 李闻默不作声看着自己老板。 也不知想到什么，江回州的嘴角突然一僵，拎住外套衣领向上提了提，盖住许莞整个头。 做完这一切，他又莫名其妙心情大好，对李闻抬抬下巴:“走吧。” 第3章 安心 许莞在睡梦中把自己抱得很紧。 空调冻得她冷汗直出，但她又累又困，实在不愿睁眼。 有一衾锦被突然将她包裹，周身暖和起来。 她越睡越沉。 再睁开眼已是下午两点。 肚中的饥饿空虚感让许莞不得不爬起来。 她目光发直，大脑还处于待机状态，连身上多了件衣服都没有发觉。 光滑的西装外套随着她起身的动作向下掉，堆在腰间。 许莞后知后觉拿起来，一眼认出是江回州穿过的那件。 一股异样的情感在她心中升腾。 许莞打开手机，在两人的聊天界面停顿片刻，发出一句: 【谢谢，外套我洗干净还给你。】 刚好明天是周六，林暮秀规定“半月一回”的期限，她要回家一趟。 这是她所谓的“维持亲情体面”的办法。 许莞上完晚课，把回家要带的东西收拾好，准备第二天早点出发。 江回州的外套被她叠好放在床头，明天送去干洗店，以免忘拿。 夜半起风，窗外枝叶哗啦作响，细瘦树干压弯腰，风过犹如浪涛拍岸。 屋中寂静得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以及许莞衣被摩擦的窸窣声。 黑暗中，她目若悬珠。 鬼使神差地，许莞一只手摸上枕边顺滑冰凉的衣料。 上面还有尚未褪去的江回州的气味。 许莞拽过一只袖子搭在脸上，极淡的清香布满她的鼻息。 她用力吸了吸，气流通过窄小鼻腔，发出堵塞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极为刺耳。 许莞猛然惊醒，面上烧红。 她在干什么？大半夜对着异性的衣服闻来闻去，好像变态啊。 许莞羞愧地把衣袖甩在一边，和自己置气般重重翻身。 木床随她的动作吱呀乱响，许莞这才安分下来，慢慢睡去。 周六许莞预约了心理医生。 她的失眠看过中医西医都没太大作用，室友夏清俞就向她推荐了这位季医生。 许莞先把西装送去干洗店加急，然后打车去了心理诊所。 她来过几次，已经轻车熟路。 季医生在她面前放下一杯温水，问道:“最近睡得怎么样？” “大多数时候还是睡不着。”许莞如实说。 “大多数？”季医生用一根黑色橡皮筋把头发束起，在她对面坐下。 “那就是有例外喽？能和我说说吗？” 很多时候，许莞和她说话会想起自己的姐姐，她们都有一头乌黑柔顺的秀发，说话轻柔，眉目含笑。 所以许莞愿意和她敞开心扉。 “是因为一种气味，让我觉得很舒服。” 许莞和她讲起江回州。 “季医生，你说是不是他的香水里面加了什么安眠成分，不然怎么会每次一闻到就好想睡觉。”许莞一脸认真。 季医生被她逗笑了:“当然不会。” “他对你来说是什么人？你的…家人？还是朋友？” 家人肯定不是。 朋友？ 她认真思考起来。 江回州算是她的朋友吗？他们虽然认识很多年，但更多时候，她只是被丢在他家暂时照顾。 江回州一开始是不愿意她来的吧？后来次数多了才习惯。 那算是什么关系呢？ 见她回答不上来，季医生也没有追问，换了个问题。 “除了他身上的味道，他这个人呢？给你什么感觉？” “很好。”许莞几乎立刻回答。 江回州是个看上去很冷漠的人。 许莞早在第一次见他时就领教过了。 但也只是看上去这样。 他不耐烦地拒绝他妈妈要把许莞交给他的请求，可又在转身之际注意到她的窘迫。 “进来吧。” 这是他对许莞说的第一句。 他也会在许莞被骂得狗血喷头时出现，即便她知道他是无意闯入，但她还是觉得江回州像救世主一样，救她于水火。 她知道他冷硬外表下的心其实是温热柔软的。 所以许莞说不出关于他不好的话。 “那你和他相处呢？觉得放松？还是紧张？” 紧张。 这是许莞站在江回州家门口的感受。 自从上了大学后，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江回州父母了。 他的妈妈是一位音乐剧演员，气质优雅，知性大方。 许莞小时候最喜欢她。 他的爸爸是影视行业投资老板，平日不苟言笑，不怒自威，对她却称得上和善。 也不知道她来得唐突不唐突。 按下门铃，许莞的手心已一片潮湿。 宋怀诗拉开门，看见是她，十分惊讶：“莞莞宝贝，你怎么来啦？” 许莞把手中的纸袋往前递了递：“回州哥把衣服借给我了，我来还给他。” 宋怀诗也没听懂，她拢拢滑落的披肩，侧身让路：“快进来吧，这小子今天刚好在家。” 许久未踏足这里，院中的景设大改模样，许莞都快认不出来了。 原来插花种树的地方被果蔬盆栽所取代，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你看这是我种的西红柿，漂亮吧？”宋怀诗半蹲在木架旁，得意地炫耀。 许莞配合着称赞：“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宋怀诗摘下一个塞进她手里，带着她往屋里走:“那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吃饭吧？我让你尝尝我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晚上吗…… 也不知道爸妈回不回来。 宋怀诗一眼看透她在担心什么:“一会我和你爸妈打电话说，你就安心留在这里吧。” 许莞乖乖点头。 她在玄关弯腰换鞋，一不留神背后有什么东西抱住她的小腿，许莞吓了一跳。 她回头，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孩跪在她脚边，双手环住她的小腿。 “哎呦！怎么又想往外跑！”宋怀诗一声惊呼，手臂从小孩腋下穿过，将她抛在半空抱起来。 她抚着小孩的后背，主动解释：“这是我同事家的小孩，今天下午有事暂时放在我这里照看一下。” 许莞靠近小女孩，似有所感应，她的小手攥住她的食指。 “这可是人家的孙女呢！五十岁就当奶奶了，羡慕死我了。”她撇撇嘴，继续逗弄她。 小女孩名叫豆豆，一岁多，说话含糊不清，稀疏的毛发扎成小辫立在头顶。 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刚好一会我和阿姨去买点菜，你和回州就在家里看会她。”宋怀诗自然地分配任务。 “什么？”许莞没反应过来。 “豆豆很乖的，你放心吧，纸尿裤什么的刚换过，你看你看，她多喜欢你。” 像是在印证宋怀诗的话，豆豆小手在虚空中挥舞，想要投进她怀里。 许莞手足无措地接过她放在自己腿上，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宋怀诗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回州马上就下来了，相信你们！” 说完，头也不回地和阿姨一起出了门。 客厅中只剩她和豆豆，没办法，许莞只好尝试跟她交流:“你想不想玩这个呀？” 她举起一块积木晃了晃。 豆豆接过来，在手心来回颠倒。 从许莞的视角望去，只能看到豆豆嫩白的鼻尖，肉嘟嘟的侧脸。 真可爱。她想。 亲她一下是什么触感呢？ 反正这儿只有她，偷亲一下豆豆她应该不会反抗吧？ 许莞不由自主越靠越近，嘴唇距她的脸颊只有咫尺之距。 “你在干什么？”一道懒散的声音响起。 许莞做贼心虚，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紧张地摸摸鼻尖:“什么也没干啊。” 江回州站在楼梯下，一手插兜，一手扶着栏杆。 他今天上身穿着灰色的无袖背心，下身黑色短裤，结实有力的肌肉展露无疑。 许莞不由得多看几眼。 江回州狐疑地抬眸，又瞥向豆豆:“你会带小孩？” 许莞老实地摇摇头。 江回州在她身旁坐下，抬头望天花板:“我也不会。” “没事的，宋姨说她们很快就回来了。”许莞信誓旦旦道。 她从桌子上拿过装西服的纸袋:“衣服我已经洗好了，还给你，昨天多谢你了。” 江回州接过又放回原位:“不用谢。” “那个…”许莞纠结再三，还是开口:“能问一下你用的什么香水吗？很好闻。” 怕对方误会，她补充一句：“就是把衣服叠起来的时候不小心闻到的。” 没有特意闻。 江回州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反问道:“怎么了？” 总不能告诉江回州她想试试和他用一样的香水？因为这样或许她才能睡个好觉？ 听起来太暧昧了些。 “就是觉得很适合我一个朋友，想送给他。”她随便扯了个谎。 江回州的指尖在衣摆处轻轻摩挲，回答她:“我没有喷过香水。” “这样啊。”许莞颇有些失望。 “你朋友是什么样的人？跟我说说没准我可以给你推荐几款？”江回州似乎很好心。 “没事，我买其他的东西就好，”她岔开话题，“豆豆是不是有点困了？” 江回州低头看，豆豆半靠在许莞腰间，无精打采，像蔫了的小白菜。 他俯身一把抱起她，抬步往楼上走去。 “要、要去你的房间睡吗？”许莞站在原地问。 江回州停下来，站在楼梯中间回身:“嗯，我妈让的。” 有江回州照看，那应该就不需要她了吧？ 许莞犹犹豫豫坐回去。 “你不一起？”没听到她跟上来的声音，江回州站在二楼居高临下。 “她看起来没有你睡不着。” 二楼的灯光暖黄，打在一大一小身上，温馨得好像一家人。 豆豆和他一同低头往下看，那双清澈灵动的大眼忽闪。 许莞的心脏瞬间被软化，她连连点头。 江回州的房间和记忆中没什么差别。 房门右手边一张两米的大床，依床而立的是整面与天花板齐高的模型展示柜。 他的飞机汽车模型、拼好的乐高有序摆放在其中。 落地窗一侧是一米高的木质书架，书架前放着矮小的懒人沙发。 江回州轻手轻脚将豆豆放在床上，她却急切地朝许莞伸出手，口中咿咿呀呀。 许莞连忙过去哄她，一只手在她肚皮上轻抚：“小豆豆这是怎么了呀？想让姐姐陪你睡觉吗？” 像是听懂她说的话，豆豆攥住她大拇指，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许莞身子一僵，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你和她一起睡吧。” 江回州语气平淡，好似这里不是他的私人空间一样。 “没事，我趴在床边就好，待会她睡着了我就走。” 江回州允许，但她肯定不好意思睡别人的床。 许莞跪坐在地毯上，手臂垫在下巴处，目光柔软眨也不眨地注视着豆豆。 “你很喜欢小孩？” 许莞头也没抬，答道：“还好吧，就是觉得他们很可爱。” 没有再听到江回州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关门响动，许莞再一回头，江回州已经不见了。 她百无聊赖趴在床边，一只手被豆豆拽着动弹不得，另一只手拿出手机刷起视频。 江回州的床面厚实绵软，还带着与他身上如出一辙的气味。 许莞逐渐放松，困意不知何时席卷而来，屏幕上的人物文字越来越模糊。 “啪嗒”一声，手机扣在许莞眼前，而她已浅浅睡过去。 江回州去书房开视频会议，结束后看了几份文件，一时忘了时间。 宋怀诗来敲门他才想起来许莞还在自己房间待着。 “人家莞莞是客人，你怎么能让她自己带着豆豆呢？楼下烤了点甜品，你去叫莞莞吃点，我让阿姨看一会豆豆。” 宋怀诗不轻不重在他后背打一巴掌，皱着眉吩咐。 “我知道了。”他合上电脑。 天色近黄昏，一抹斜阳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毯上，如界限分明的地平线。 房间内一片静谧。 江回州站在床前，盯着黏在许莞脖颈的发丝，眼神晦暗不明。 许莞一张脸莹白透粉，眉如墨画。 她本是温婉柔和的长相，偏生柳叶眼，眼型细长，眼瞳浅淡，和人说话只是浅浅看着你，却叫人莫名想起书中端正清贵、高不可犯的神女。 神女么？会垂眸怜悯他们这样利欲熏心的俗人吗？ 江回州弯腰凑近许莞，本意只是想拍肩膀叫醒她，不知怎么的，闻到她身上带着热气的山茶淡香，他就一动不动停在那里。 许莞睁开眼，就看到放大数倍的喉结晃在眼前。 江回州的衣领也随他的动作松垮下来，腹肌线条隐约可见，让人浮想联翩。 独属于他的气息将许莞整个人裹挟，清新温和。 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呆在这里不想再出去。 如果能和江回州关系好一点的话，是不是她就可以经常接近他，享受他身上的味道。 那她是不是就能睡得好些？ 这个荒诞的念头一出现，立刻被她甩掉。 当然不行！那不是把别人当安神香用吗？ 利用别人，她良心上过意不去。 可下一秒，季医生的问话浮现在她脑海中。 “不紧张。” 她那时这么回答。 许莞能确定，自己和江回州待在一起，很多时候并不会不自在。 季医生弯起唇角。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他身上的气味让你安心，而是他这个人呢？” 许莞默不作声。 但她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一如现在，与窗外风掠枝头的声响合拍。 第4章 做客 “你…在干什么？”察觉到江回州靠近自己太久，许莞不自在地爬起来。 他丝毫没有被发现的心虚，气定神闲道：“叫你下楼吃饭。” 许莞木然点头，想要站起身，却发现双腿因保持一个姿势太久，酸软麻木。 她向后跌坐在地毯上，轻轻锤捏失去知觉的腿肚。 “宋姨回来了？”这姿势太尴尬，她没话找话。 “嗯。”江回州应她一声，问道：“需要帮忙吗？” “不用。”许莞一咬牙站起来，强忍脚底像被蚂蚁啃噬的不适，跟着他向外走。 宋怀诗给她端了满满一盘的纸杯蛋糕和曲奇饼干，热情地递到她唇边：“你快尝尝，这个阿姨的手艺可好了。” 许莞盛情难却，接过来咬一小口。 滑软甜腻的感觉瞬间在口腔散开。 “再尝尝这个。”宋怀诗一脸期待地拿过不同颜色的饼干。 “好吃。”许莞客气地笑笑。 宋怀诗还想再给她一块，被江回州打断：“妈，你给她塞那么多她吃得完吗？再说又不是谁都跟你一样爱吃甜的。” 听到最后一句话，许莞才抬头看过去。 她确实不爱吃甜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讨厌。 不过江回州怎么知道的？ 许莞不愿自作多情猜想，只当他是随口一说。 宋怀诗狠狠瞪他一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大少爷脾气挑三拣四难伺候的？你也不看看自己，人家莞莞辛苦带了一下午豆豆，你倒好躲了一下午清闲，像话吗？” 说着，话头直接转移到对江回州的个人攻击上。 江回州无奈叫她：“妈……” 阿姨正好从厨房中探出头：“太太，汤快煲好了，你要不要来看看？” 宋怀诗给了他个警告的眼神，转身回厨房张罗去了。 许莞向江回州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想吃就放那吧，一会就说我没吃完。” 江回州注意到那两块饼干还是只缺了一角，昭示着它并不讨这位食客欢心。 许莞认真地摇摇头，眼眸明亮：“饼干很好吃，宋姨的心意不能浪费。” 江回州并不意外她会这样说，他眸光转淡，看不出任何情绪：“可你不是不喜欢吗？” 许莞静默片刻，小声道：“那也不能浪费。” 说完，她又小口啃起饼干来。 江回州没再管她，到门外接了通电话。 再回来时，桌上已摆好饭菜。 他洗过手坐在许莞身侧，低头看看她手中，又看看客厅的矮几。 不仅饼干吃完了，纸杯蛋糕也消失了一个。 估计宋怀诗趁他不在又塞给许莞的。 她居然全吃完了，也不嫌齁。 真能委屈自己的。 他斜睨许莞一眼，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回以个假意的笑容。 宋怀诗在饭桌上又絮叨起来，意有所指：“老林五十岁就能当奶奶了，真好啊。儿子孝顺，豆豆还那么可爱。哎…命怎么这么好…” 江回州装聋作哑，许莞也低着头不敢说话。 “回州，你说是不是呀？”宋怀诗见他无动于衷，恨铁不成钢地唤他。 江回州心不在焉地敷衍她：“是，豆豆是挺可爱的，林姨不是一直挺忙吗，你跟她说说你带着豆豆，整天能看见她，多好。” “哎我说你小子故意的是不是？我想听的是这个吗？你都多大了还不操心自己的事，给你介绍的姑娘哪个不好？你看看你整天就知道摆个臭脸，吓唬谁呢……” “宋姨。”许莞匆匆站起身，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尖利声响：“我爸妈快回来了，我得回去了。” 她欠身为打断二人谈话致歉。 “这么快就走啦？我给你打包了点甜品，你带回去吃。” 宋怀诗从厨房里提出两个褐色纸袋给她，一路送她到门口。 许莞站在玄关笑着和她告别。 江回州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冲她挥挥手。 暖黄色的灯光自上而下倾洒在他身上，在眉骨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眼睫仿佛隐在雾气中，叫人看不分明。 她礼貌地点点头，转身之际听到低沉悦耳的一句： “明天见。” 许莞回家的时候父母还没有回来。 她的手指搭在感应器上，大门应声而开。 寂静的房子伫立在黑暗中，如同张开的深渊巨口，仿佛踏进去就会将人吞吃干净。 许莞连灯都懒得开，一路摸黑找到自己房间。 按亮吊灯，她下意识朝床头柜处看去。 本该摆在那里的相册不翼而飞，只余一块经年摩擦留下的暗沉痕迹。 许莞眉头轻蹙，几步走到跟前，一把拉开抽屉— 那张熟悉的双人合照正孤零零躺在里面。 她松口气，视若珍宝地拿出来，用衣袖在有些落灰的相册上擦了擦。 照片中的两个女孩看上去只有四五岁，站在金碧辉煌的建筑前。 一个穿着闪闪发亮的公主裙，落落大方，另一个穿着粉红碎花群，略显局促。 两人的脸颊亲昵地靠在一起，笑得眉眼弯弯。 许莞淡漠垂眸，看了一会，又把它放回桌面上，动作郑重。 她很快洗了个澡，把自己裹进柔软的被子中，全身放松下来。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许莞猜应该是父母回来了。 她探身按灭顶灯，只余一盏床头灯，造成一种已经睡下的假象。 果然，几分钟后门把手按压的声音响起，许莞能感觉到林暮秀就站在床边注视着她。 临走前，她帮许莞把空调调高一度，转身时看到床头柜上的照片，她再次拉开抽屉塞了进去。 昏暗灯光下，许莞的眼眸如一块幽深墨玉，氤氲着让人看不清的雾气。 次日清晨，许莞定的八点钟闹钟将她叫醒。 她故意磨磨蹭蹭洗漱，以期望自己下楼时林暮秀已经去上班了。 这样她就不用面对她，更不用听她翻来覆去的教导。 但事与愿违，林暮秀宁肯迟到几分钟也要特意坐在沙发等她。 “几点了？你现在怎么懒散成这样了？”她侧过头，指节弯曲用力在桌子上敲了敲。 “肚子疼，在厕所多呆了会。”许莞说。 林暮秀脸色稍缓，站起身整理自己的着装:“昨天去江回州家吃饭了？挺好的，跟他多接触接触…那样的人能抓住…” “妈。”许莞用叉子在三明治上戳出一排小洞，伤痕累累。 她放下餐具直视林暮秀:“昨天人家没在家，是宋姨邀请我吃的饭。” 林暮秀根本没信，冷哼一声:“你也别装，知道你不想干这些，但我对你已经够宽容了，当初你姐…” 许莞倏然抬头，林暮秀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猛然一顿。 她不自在地将碎发别在耳朵后，语气生硬:“下周末你还得回来一趟，跟我和你爸去参加个晚会，记得空出时间。” 她提上挎包，手指搭在门把手上淡声提醒:“还有你床头柜的照片，别再放了，你也不怕做梦。” 做梦？ 她怕什么？她又没有错。 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害怕噩梦吧。 银色叉子扎透最底层的吐司，夹在中间的溏心蛋不堪其重，流出澄黄液体。 “当啷”一声，银叉被人无情丢在瓷盘中。 桌面上精致的早餐一口未动。 —— 许莞提前回了学校。 她一秒都不想再待在那栋房子里。 宿舍中同为本地人的夏清俞还没回来，与她同专业的女生为了专心考研早就搬出去住了，只剩向婷一个人还在宿舍。 许莞推开门，向婷正美滋滋地站在镜子前，来回比对两套裙子。 “这么早就回来了？”向婷笑容更甚，还带了丝羞怯。 许莞猜她要跟男朋友去约会。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凑过来:“莞莞，你看这两件哪件好看？这是我和我男朋友第一次正式约会……” 这学期向婷选了个电影鉴赏课，刚上两节她就回来郑重其事地宣布她有男朋友了。 许莞虽没见过，可看她每日活力满满，连从未涉及过的化妆都开始学习，想来向婷应该很喜欢他。 “这件吧。”许莞指指左边，:“这件更显白，而且裙子长一点，外面有风，小腿不会太冷。” 她真诚给出意见。 “那你看我今天画的妆呢？好不好看？”向婷穿上衣服在她面前转一圈。 许莞平时也不怎么化妆，给不出专业的建议。 她捧着向婷的脸仔细看了看，称赞道:“很好看呀，像一颗水蜜桃。你男朋友见到你肯定都走不动道了。” 向婷害羞地扎进她怀中：“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实话实说。”许莞捏捏她的耳垂，“快去吧，玩得开心。” 送走向婷，她爬回床上补觉。 许是因为林暮秀说的那番话，许莞竟真的做起了噩梦。 梦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许笑的脸在她面前拖成长长的虚影，她苦涩又无奈地弯腰去敬那群西装革履的人。 下一刻，火光冲天，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吞噬进去。 尖叫、求救、叫骂充斥在她的耳边。 许莞恍若未闻，逆着人流向失火的地方冲。 “姐——” 华丽的吊灯砸在她身前，碎片飞溅，阻断她向前的路。 随后是她撕心裂肺的痛哭。 许莞一个激灵，从梦中挣扎出来。 近在耳边的啜泣声与那晚哭到最后无力的抽噎重合。 许莞摸出手机，在一片空白的对话框中输入信息。 姐，我好想见你。 第5章 帮忙 听到她起床的声音，向婷的哭泣声蓦然收住。 她背过身胡乱抹了把眼泪，强挤出一个微笑：“对不起，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许莞这才注意到原来已经下午两点了，她居然睡了四个小时？ “没有，我自己醒的。”她吞下一大口水，喉间的干燥有所缓解，“怎么哭了？” 向婷的泪水如泄了闸的洪水喷涌而出，她顾不上面子，开始放声大哭：“谢、谢颜成…他说我…说我多管闲事…还说、说我不好看…” 她说话断断续续，许莞根本没听懂，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 向婷脸上的妆糊成一团，色彩丰富，宛如脸谱。 许莞一边用卸妆湿巾帮她擦脸，一边安慰：“要不要先喝点水？你再好好给我讲讲发生什么事了？嗯？” 向婷还是一味地哭，擤鼻涕的纸在桌上堆成一座小山。 夏清俞回来看到这一幕，嘴里哼着的小曲戛然而止。 她用眼神询问许莞，许莞也只能无奈地摊摊手。 夏清俞拎起手中的奶茶看了看，犹豫半秒，还是放在了向婷桌上。 “给你买的，你喝吧。” 向婷挤出个更难看的笑容，又迅速垮下去，不过她的情绪总算好转，能囫囵说出句话来。 “我今天和谢颜成出去，他老看手机，连饭都没吃几口，我就问他有什么事，他说是学生会的事，可是他的表情一看就是骗人的……” 向婷干嚎两声继续说：“我再问他，他就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语气还很不好…然后、然后我们不知怎么的就吵起来了，他还说我今天化的妆特别难看…” 说着，她又抹起眼泪来。 夏清俞面无表情听完原委，又把奶茶拉回自己跟前：“原来是为了男人？那你别喝了。” 向婷哼哼两声急得伸臂去追。 “那你们现在分手了吗？”许莞问。 向婷为难地低下头：“他给我发消息哄我我还没回…” “你要是敢原谅他以后就别进这个宿舍了。”夏清俞抱胸冷笑。 许莞也委婉地劝她：“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说明他根本就不尊重你…” “你刚说他叫什么？”夏清俞想起什么似的直起身，在微信朋友圈里翻来翻去。 向婷借此机会赶紧把奶茶抢回来猛吸几口：“谢颜成。” “你说的不会是他吧？”夏清俞挑眉，手机屏幕转给向婷。 向婷嘴角一撇，又要哭起来：“对，就是他，你怎么有他的照片…” “那你更不用原谅他了。”夏清俞被气笑，狠狠捏住她的脸，“这是人家女朋友拍的，他早就有对象了。” “什么？”向婷不可置信地抬高声音。 夏清俞当着她的面给谢颜成女朋友发信息，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向婷如遭雷劈，呆坐在原地。 “原来我是小三…”她低声呢喃，失魂落魄。 夏清俞猛一拍桌子，明艳动人的脸上透出骄傲神色：“你现在不是了。” 两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因为我告诉他女朋友了，她已经去找渣男分手了。” 许莞长叹一口气，对夏清俞的“安慰”能力叹为观止。 向婷泪痕未干，眼巴巴扯住两人的衣袖：“可是我还是好难过…你们今天晚上陪我去吃顿好的行吗？” 夏清俞无情拒绝：“我今天晚上还有事。” 许莞本来就快一天没有吃东西，又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答应下来：“好吧。” 但如果早知道答应向婷的代价是要扶着烂醉如泥的她走半个小时回学校，那许莞宁愿饿死在宿舍。 许莞眼睁睁看着第三辆停下来的出租车因为身边醉醺醺的人而摆手，她只能绝望地一步步往学校挪。 靠在她肩头的人还在说胡话，时不时还要对路过的人张牙舞爪。 许莞按住她的双手，却把自己也禁锢住了。 “你乖一点好不好？就当睡着了。不然没有车愿意拉我们的。”她柔声细语说。 向婷一个打挺挣脱她的怀抱，胡言乱语道：“乖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不乖、我乖、才、才、才…” 路人纷纷注目，许莞生无可恋地捂住她的嘴巴。 就在两人互相挣扎时，一辆黑色越野车速渐缓，最终停在人行道下。 许莞警惕地拖着向婷往后退几步，脑海中瞬间冒出各种关于人贩子的新闻。 车窗半降，主驾上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黑框眼镜，白得过分的皮肤，下巴尖瘦。 “你好。”他淡淡道。 许莞又退两步，身体已做出防御姿态。 那人头偏了偏，看向副驾驶位上的人。 许莞这才从不甚明亮的缝隙中瞥见熟悉的脸。 江回州今天约了一群发小朋友吃饭，喝了点酒。 保险起见，他让季屿森送他回去。 明明脑袋不怎么清明，他却一眼认出路边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她艰难扶着比她高的女生，几乎快要摔倒。 江回州眼皮重重一跳，心惊不已。 “路边停一下。”他指指许莞的方向。 季屿森似笑非笑:“你真把我当司机了？” 不过他还是照做了。 街边霓虹灯闪烁，映得江回州的脸五彩斑斓。 许莞看见他，心中莫名一松，好似在异国他乡的街头认出同乡之人那般亲切。 “咔”的一声，江回州按下安全扣，不紧不慢问:“需要载你们一程吗？” 季屿森扯扯嘴角，腹诽道:都恨不得跳下去帮人家了还在这装模作样问什么。 许莞当然求之不得，但向婷的情况不是很好，如果吐在别人车上…… 她不敢想该有多丢脸。 季屿森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善解人意道:“刚好明天我要洗车，不用担心，上来吧。”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江回州从车头绕过去给她们拉开车门，又帮着许莞一起把向婷扶进后座。 一路上，许莞胆战心惊，捂在向婷嘴上的手没放下来过。 这段路开车只用十分钟。 许莞提前给夏清俞发消息，让她在校门口接一下。 夏清俞从她手中接力揽过向婷的腰，扶着她先行往前走。 许莞拎上两人的包，半弯腰跟江回州告别:“今天太感谢你们了，有时间我请你们吃饭。” 话一说完，她对上江回州捉摸不透的目光。 “有时间”这话听着就像“下次一定”一样不靠谱。 许莞后知后觉在不久前，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姿势，同样的人，同样的话。 只不过那时的确出于客套，并非真心，但今天许莞真的很感激他。 她扬起手机晃了晃，信誓旦旦道:“过两天我联系你，还有这位……” 她的视线移向驾驶位，客气地笑笑。 这人看上去跟江回州差不多大，叫哥应该没问题吧？ “叫我季屿森就好。”季屿森主动说。 “还有屿森哥，一起吃饭。” 许莞扬起温婉大方的笑容。 季屿森淡淡点头。 “拜拜，下次见。”她挥挥手，转身几步追上夏清俞。 江回州的目光久久没有收回来。 季屿森的视线也顺势看去。 两个女孩一人架一只胳膊，尽管如此，还是抵不过醉鬼的东倒西歪。 “你再不老实就睡在这吧！”左边的女孩咬牙切齿。 许莞轻和的声音顺着晚风飘进他耳中:“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还看呢。不行你下去帮帮她们？”季屿森在他面前打个响指。 江回州转过头来，神色意味不明。 “屿森哥？倒是叫得亲密。” 季屿森摇头轻笑，发动车子:“这名字你想要给你也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