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蔷》 第1章 Ch.1淤青 午夜凌晨,飘起了小雪,机场大厅灯火通明。 广播内催促着贺嘉尽快安检登机的提示音和眼前的一声声控诉与质问纠缠在一起,令她心生恼意。于是,她用尽全身力气挣脱桎梏着她手腕的力度。 手腕处露出了被攥紧后的红痕,贺嘉蹙起眉,抬眸却对上一双满是悲伤的眼。 贺嘉选择回避视线,在她转过头的第一秒,她的指尖被轻轻握住,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腕骨间的红痕。 她惊得瞪过去,忙不迭地抽回了手,面不改色地扇了他一巴掌。 贺嘉转过身的最后一眼,只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站在巨大的环形落地窗前,他一语不发地望着她,她的视线开始虚焦,窗外的雪景朦胧,而她再没有回头。 - “女士,女士请醒醒,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 贺嘉扯下眼罩,眼前白晃晃的雪色在热气蒸腾下恍若化成了雨雾。直到她推着行李箱站定在环形玻璃窗前,遥远的照明灯在雨夜里若隐若现,她才后知后觉原来是连绵的阴雨日。 走出航站楼,风雨忽至,贺嘉搓了搓手臂。时隔五年,她几乎要忘了淮京阴晴不定的天气与初春时的湿冷。她身上只穿着一件一字肩长袖与一条不规则的褶边长裙,与往来身着风衣、夹克的人群相比显得格外单薄。 嗡。 贺嘉尚未顾及震动的手机,骤雨打落脚边,她退后几步,整理着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将碎发捋至耳后,刺目的车前灯在这一瞬笼住她,随着好记的连号车牌进入她的视线,雨滴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窗,在来回划动的雨刮器之间,一瞬明晰的玻璃之后是她不久前梦中的人。 半露的额头,垂落眼睑的细碎刘海,他没什么情绪地掀起眼皮望过来,在对视的一瞬雨点纷至。 程知澍。 贺嘉抿紧了唇,将这差点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生生咽回。 贺嘉的脚步没有挪动半分,只是生硬地望着他的方向。车前灯缓缓越过她,车身停在她面前,她望着愈渐加深的雨夜,决定不委屈自己,于是二话不说地打开车门。 贺嘉坐在程知澍的斜后方,她没有再分出眼神给他,连忙拿出不停震动的手机,显示是有三个未接来电,还没来得及解锁屏幕,又是一个来电显示。 “我已经下飞机了。” 贺嘉边接听电话边打开化妆包补妆。 “请你安心,我是回来认真工作的。” 雨声嘈杂,驶入市区时雨势愈渐增大。 “怎么可能?我当然只有你一个宝宝,我可不是朝三暮四的人。”贺嘉咬着笔帽失笑,“好好好,我一定会想你。” 车胎在柏油马路上撕拉一声,在程知澍踩下刹车的那一刻,贺嘉的额头撞上了前座椅背,握在手中的眉笔不知掉落何处,她捂住额头,朝他怒视而去。 程知澍面无表情地抬眼看向内后视镜,与贺嘉短暂地视线相接,而后沉默地撇过眼。 贺嘉莫名气笑,从手机软件里点开消消乐,调高音量键,密闭的空间被游戏音效充斥着,她虽然兴致缺缺,却乐意装成乐此不疲的模样。 不知是第几关过后,贺嘉瞥见窗外已然是地下车库,车辆熄火后,贺嘉迫不及待地拎起包准备下车,却发现车门不曾解锁,试图和程知澍眼神沟通,却发觉他直接闭眼小憩。 贺嘉比他更有耐心,耐着性子重新打开一局消消乐。 失去骤雨的干扰,游戏音效完完整整地钻入程知澍的耳朵,一声又一声,吵得他心烦意乱。他终是忍无可忍地抬眼锁住内后视镜里的狭小视野。 贺嘉将唇抿成一条直线,轻蹙着眉,是她一贯生气的模样。程知澍忽然忘了先前被忽视时的恼意,只是静静地透过一方小小的媒介望着贺嘉。 “贺嘉。” 程知澍不由自主地喊出声。 贺嘉一怔,划动的指尖兀的停在屏幕上。 程知澍稳了稳心神,语气镇定地问:“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贺嘉摁灭了手机屏幕,头也不抬地回复。 “好久不见。” “哥哥。” 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车门忽的解了锁。 贺嘉干脆利落地下车,取出行李往电梯走去。程知澍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两相僵持的气氛直至电梯门缓缓移开的刹那才算结束片刻。 “爸爸,姝姨。”贺嘉熟练地扬起笑容,亲昵地挽上周季姝的手臂。 “嘉嘉瘦了。”周季姝心疼地轻拍着贺嘉的手背,嘱咐道,“我炖了山药排骨汤,你要多喝一些,好好补补。” “今天你姝姨可是花了一下午时间煮菜熬汤,都不肯让旁人帮忙上手,我和小澍算是沾了嘉嘉的光。”程斯时笑着看向久未归家的女儿,“我和你姝姨挑了一套珠宝,想来你出席活动的时候可以用上。” 程知澍推着贺嘉的行李箱走在最后,冷不丁地开口打断:“是竞品。” 贺嘉的笑容一僵,嘴角抽了下,安抚道:“我会好好收藏的,爸爸,我很喜欢。谢谢您,也谢谢姝姨。” 程斯时瞧了一眼颇为别扭的儿子,又看看面前乖顺的女儿,直言感慨:“还是闺女懂事贴心。” 落座餐桌时,贺嘉坐在周季姝的身侧,与程知澍是斜对角。 “工作重心移到淮京,考虑签约哪一家公司?不如让小澍帮你一起琢磨琢磨,他在圈内倒是有个朋友还算靠谱。”周季姝向贺嘉提议道。 “已经定下了,后天早上就去正式签约。”回到程家后,贺嘉第一次将目光投向程知澍,“就不麻烦哥哥了。”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周季姝转而看向对面的程知澍,反复叮嘱,“身为哥哥,对你妹妹的事上点心。” 程知澍心不在焉地应下:“知道了,妈。” 周季姝正想念叨两句,却见程斯时忽然正色道:“嘉嘉,谈到娱乐圈,爸爸有事情问你。” “怎么在吃饭的时候问这个——”周季姝心知肚明所问何事,便想出口打断,却无济于事。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有几分真?” 贺嘉思索半晌,察觉到程斯时指向的是不久前的巴黎时装周,她和所代言的品牌的首席财务官一同在秀场看秀,这尚且不会被议论。只是之后全程陪同,酒店同进同出给了媒体以讹传讹的机会。 “是虚假的绯闻。”贺嘉义正辞严地纠正道,“媒体道听途说的消息倒是传入爸爸的耳朵了。” 周季姝连忙圆场:“我们是关心你,圈子里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牛鬼蛇神,你孤身一人在国外,我们盼着你平安、不要受伤。”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贺嘉恢复一贯的乖顺,玩笑道,“我现在回来了,这不是有爸爸和姝姨保护我吗?还有哥哥,哥哥肯定不舍得让我受伤的,对吗?” 对于贺嘉的强调,程知澍没有接过话茬,他一声不吭地放下碗筷,自行失礼地结束了这场味同嚼蜡的晚餐。 贺嘉坐得笔挺,脚步声离她愈来愈远,她面不改色地同周季姝说笑,仿若三年未见的隔阂不曾有过。 虽然进入娱乐圈的这些年没有拿下什么重量级的大奖,只是重在参与、提名陪跑,但也算演技精进,更胜昨日。 直至贺嘉迈入昏暗廊道时,手腕被忽的一拽,她陷入浓重夜色之间。 她自诩不凡的演技差点无法掩饰她此刻的惊讶,她堂皇地抬眼,腕骨间刺痛的触感同梦境一般。 “贺嘉,我是不是警告过你。” 贺嘉不着痕迹地调整呼吸,不稍片刻后便恢复镇定。 “不准喊我哥哥。” 贺嘉有轻微的夜盲症,依稀辨别眼前的身影轮廓,她探身朝前,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指忽的僵住,她心下了然,低低一笑。 “是吗。”贺嘉耐着性子同他掰扯,“可你同样心知肚明,我不爱听,也不会听。” 程知澍和贺嘉拉开距离,他走入廊灯下,眼含嘲意地望向她。 这一瞬,封藏的记忆纷至沓来。 - 贺嘉一周前就已接受程知澍的成人礼邀请,她欣然应下,程知澍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在程知澍的十八岁,在他成年之后,在他可以为自己做出的承诺而负责的年纪里,他想郑重其事地和贺嘉告白。 几乎是彻夜未眠,年纪轻、精力旺盛。程知澍破天荒地在衣帽间挑了半晌的定制西装,直到周季姝敲响他的房门,他终于在再三试穿后选定。 “要成为大人了,很激动?”周季姝失笑打趣道。 “当然不是。”程知澍矢口否认,“我先发个消息,马上就来。” 时间尚早,周季姝就由着他,先离开前往会客厅。 「贺嘉,我来接你?」 良久之后,焦灼等待的程知澍收到回复。 「不用,谢谢。」 程知澍觉得奇怪,往常的贺嘉不会和他如此冷漠客套,却也没有多想。迎面撞上发小,他吞吞吐吐地追问这副打扮是否、是否得体。 一贯自信沉稳的小大人在成人礼的这一天,在即将见到心上人的时刻,也想多问一句、多做一些准备,看看自己是否可以讨她欢心。 「你在哪里?快到了吗?」 程知澍再次发送消息,走到会客厅时也没有等到回复。 而会客厅的门被打开的瞬间,像是被刻意清场一般,只有周季姝和一道熟悉的倩影。 程知澍朝前走去,视野的盲区消散,贺嘉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前,他疑惑不解地正要出声询问,却与贺嘉四目相接。 贺嘉挽起纯真的笑容,温顺地坐在周季姝的身侧,怯生生地说道:“哥哥好。” 一向有主意的他在这一刻无计可施。 是玩笑,亦或是乌龙,程知澍都可以从容应对。但都不是,周季姝不容置喙的眼神让他问无可问,在他毫不知情、蒙在鼓里的时候世界仿佛已然颠倒,而他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来接受“有情人终成兄妹”的荒诞戏码。 尚且年少的程知澍更不懂得如何遮掩,他轻声嗤笑,看透了贺嘉的拙劣演技,只是浑身卸力般闭了闭眼。 他已无愿可许。 “不准。” 周季姝诧异地闻声望去。 “不准喊我哥哥。” 程知澍撂下这句警告便径自转身离开,这是他第一次失去教养与礼仪,第一次毫无理智可言地摔门而出。 贺嘉不甘示弱地回望着程知澍同那时如出一辙的眼神。她的喉腔里闷出一声笑。 “你的‘不准’,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威慑力。” 程知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语气微讽:“是。以前是,现在也是。” “我们只做手足情深的兄妹,不好吗?”贺嘉背过身,潺潺雨声里和着一道极轻的呼喊,“哥哥。” 半晌之后,贺嘉的身侧途径一阵风。 “难道我们又有过什么吗。” 廊道只剩下她一人,融进渐沉的雨幕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1淤青 第2章 Ch.2淤青 雨下了一整夜。 自动窗帘缓缓移动,沙沙微雨声成为贺嘉的自然闹钟。她慢吞吞地揉着尚且不算清明的眼。 天色仍旧阴沉,手机屏幕却显示已至10:10。 贺嘉已然错过正常早餐时间点,不想再麻烦佣人,想着不如自己随意做些简餐应付了事。于是,她简单洗漱后慢悠悠地下楼,却在岛台边上碰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昨夜两人不欢而散的记忆在脑海中陡然浮现。 幸好厨房空间足够宽敞,贺嘉径自绕开程知澍,转而在冰箱里梭巡。 贺嘉将生菜叶、小青瓜、圣女果依次在水槽内清洗干净。她站在岛台的另一端,瞥见不远处的玻璃碗中有煮熟的虾仁,边将青瓜切块边脱口而出:“给我几颗虾仁。” 话音刚落,贺嘉差点咬住舌,想收回却犹如覆水难收,索性沉默以对尴尬。 程知澍站定在她身侧,隔着毫不逾矩的安全距离,问:“只吃这些就够了吗?” “嗯。”贺嘉点点头,“身材管理很重要,尤其是对于女明星而言。” “今天只吃一餐?” “应该是。” “近期有上镜需求?” 贺嘉在脑中检索行程:“倒是没有。” “虾仁拌面吃吗?”程知澍边问边开火热油,余光瞥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又问,“想要吃吗?” “可是葱油……热量很高。” 贺嘉没有明确拒绝,程知澍心下了然,直言:“家里的健身房不是摆设。” “那一小碗就好。”贺嘉不再纠结,将面前的半成品蔬菜沙拉递给程知澍。过于自然的下意识动作让贺嘉兀的一顿,她怔愣一瞬,后知后觉地找补,“扔了浪费。” 程知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接过了她递出的蔬菜沙拉,又从一旁抽出一场纸巾放在她的掌心:“把手擦干。” 贺嘉将手指微微收拢,只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厚度,只不过是顺手递出的一张纸巾,仅此而已。 “去餐桌等着,这里不适合女明星。”程知澍见她久久不曾挪步,再次出声。 贺嘉轻声道了声谢,带着些许公事公办的客套。 程知澍没有回应。偌大的厨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安静又专注地煮完面,泼以葱油,佐以酱料搅拌,最后摆上虾仁。 贺嘉一向挑剔,喜欢葱油的味道,却半点不能碰葱丝。 程知澍不由自主地扬了下唇角,他的情绪总是轻而易举地被她牵动、被她的习惯而影响,从不受他的控制。 岛台与餐桌的距离不算太远,他抬眼望去,贺嘉背对着他,在她面前是一扇框住满院海棠的矩形玻璃窗。 阵阵阴雨里的海棠淌着湿漉漉的红。 这会让程知澍想起宜徽。 宜徽的四月,仲春与暮春之交的垂丝海棠。 海棠花树下的贺嘉。 以及—— 满身罪孽的他。 - 二十岁对于贺嘉而言,是潮湿又漫长的雨季。 贺嘉站在雨后沥青的墓园里,坚硬的墓碑之下是她最为爱重的小姨,亲手抚养她长大、出席她生命二十年的家人。 贺桑之墓。 贺嘉一动不动地站定在墓碑前,红肿的眼下流淌着泪水,她无法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已经整整三日不曾入睡。 程知澍停驻阶梯之上。 前来吊唁的人已经尽数离去,只留一道瘦削的身影在墓碑前摇摇欲坠。 程知澍握紧手中的黑伞,欲进又退。直至阴沉的天又下起雨,他终是无所顾忌地上前,撑开伞,站定在贺嘉身侧。 好像说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微不足道。有关贺嘉的苦痛他竭尽全力去理解,却始终没有办法做到百分之百的感同身受。 程知澍沉默着,同贺嘉一起承受一场满是寒潮的春雨。 而后春雨打落海棠花枝,雨渐停。 贺嘉返程回到庭院时已经昏昏欲睡,却在瞥见空无一人的长椅时,跌跌撞撞地奔了过去。 年幼时贺嘉总能看见贺桑坐在这把长椅上。而她最喜欢倚在贺桑的膝旁,贺桑总是温柔地摸摸她的脑袋,用着温和的声音同她讲故事。有时候贺桑也会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抓着她的手向上指,由一到千的数数便是满树的海棠所教。 程知澍坐在贺嘉身旁,听她睡梦中喃喃,而他肩膀的单薄衣衫几乎要被濡湿。 夜幕渐沉,晚风掠过打下阵阵水珠,满树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目。海棠花瓣飘落至贺嘉的发间,程知澍微微偏头,他的鼻尖轻吻着这片花瓣。 此刻心绪如纸,似要被风吹皱。 “不要哭,嘉嘉。” 轻声到仿若只有唇瓣上下触碰的动作。不被听见的安慰甚至聊胜于无,但程知澍仍然满心虔诚地希望贺嘉安眠。 “不要难过,嘉嘉。” 他颤颤地闭上眼,所有惶然流出的情绪都该合乎礼仪地藏起来,埋入心底。 - 贺嘉再抬眸时已是满窗海棠,她回过头看见怔愣在原地的程知澍。 “程知澍?” 程知澍回过神,错开她投来的目光,翻涌的情绪被压下,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端着面朝贺嘉走近,在她对面落座。 “谢谢。”贺嘉接过陶瓷碗,见程知澍久久没有动作,“你不吃吗?” “我等会儿吃沙拉。”程知澍眼神示意遗留在岛台上的半成品,又补充道,“面只煮了这些。” “你现在胃口这么小?”贺嘉搅拌着陶瓷碗中的面条。 “嗯。”程知澍情绪淡淡地应了声。 贺嘉边小口咀嚼边暗暗打量对面的程知澍。 贺嘉完全没想过,在经历过昨夜的针锋相对后,第二天居然还可以心平气和地和程知澍面对面坐着,甚至被她吃入腹中的面条还是程知澍所煮。 所谓吃人嘴短,贺嘉没话找话地缓和僵滞气氛:“你今天没有工作吗?” 程知澍默了半晌,找了个借口:“睡过头了。” 倒是个格外接地气的理由。 贺嘉一噎,忙不迭地轻咳,顺手从程知澍手中接过水杯,囫囵咽下几口后渐渐恢复。 “不太像你能干出来的事。”贺嘉说。 程知澍垂眸:“人是会变的。” 贺嘉瞬间索然无味,低头戳着已经硬邦邦的面条。 “我吃饱了。” 程知澍没有拦下贺嘉。他在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又一次望向庭院内随风摇曳的海棠。 - 色味俱佳的虾仁拌面最终成了令贺嘉难以下咽的食物。但为了减轻初入几口的负罪感,她还是换了轻便的运动服,去往健身房。 照例做了几组器械后,放在一旁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响,贺嘉划动屏幕,选中免提。 “早上好。” 对话那头的人轻轻笑了下:“嘉嘉,我们有时差。” 贺嘉瞥了眼时间,显示11:35。 “伦敦不该是凌晨?老板你刚结束工作?”贺嘉开着玩笑,“大不列颠最有人情味的资本家,老板加班,员工休假。” “很羡慕?那来做我的下属,给你假期。”对面颇为配合地接下她的玩笑。 贺嘉连忙拒绝:“隔行如隔山。现在四舍五入我不还是在为你打工吗?请老板先颁发一个优秀员工奖调动我的工作积极性。” “好。”对面像是早早就有此打算,“上次在秀场你夸赞的那条高定,记得收下。” “谢——”贺嘉一顿,见健身房的门被完全打开,程知澍走了进来,目光却完全避开了她。对面的人疑惑地发出声响,贺嘉眼疾手快地取消免提,“谢了。” 通话忽然结束。 贺嘉此刻并不想和程知澍待在同一个空间,收拾完毕后准备离开。 “贺嘉。” 程知澍喊住她。 “伦敦很好吗。” 又是几近相同的问法与语气。 有过什么吗。 很好吗。 先前的休战已然彻底成为过去式,片刻的和平烟消云散。 “伦敦好与不好,和你无关。”贺嘉背对着他,语气变得刻薄,“我同你不存在的过去,不是你可以借此来问我如此私人的问题。毕竟,我们从来没有过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是。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兄长。” 贺嘉的掌心紧贴门框,用力一推,她朝前走,没回头:“你明白就好,哥哥。” 仅仅分秒时间,贺嘉垂在身侧的另支手被倏然攥住,她咬唇瞪他,手腕用力试图挣脱束缚。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平白受人摆布的性子。 程知澍仿若知晓她的心思一般,十分配合地松手,但在指尖将要彻底离开的刹那,他兀自用力攥紧,将贺嘉拉入怀中。 贺嘉在这突如其来的亲密距离里僵直身体,双臂支在他胸前,低声警告:“程知澍,你别发疯。” “嘉嘉。”程知澍低头靠近她的耳畔,语气透着罕见的温柔缱绻,“比起令人生厌作呕的哥哥二字——” “离我远点。”贺嘉厉声打断,“不要在我这里自讨没趣,哥哥。” “嘉嘉。” “小澍。” 由远及近的两道呼唤叫停了贺嘉和程知澍之间的争执。 是结束太太间社交的周季姝回来了。 “放手。”贺嘉放低音量,再次重复,“放手。” 周季姝的脚步声渐渐从盘旋的楼梯之间传来。 贺嘉蹙着眉,已然忍到极点。 程知澍垂眼,打量着她这副神情,唇角弯了下。如贺嘉所愿,松开了她。 “人果然是会变的。” 贺嘉撂下这句话,径直推门而出,在下一层楼梯与周季姝碰面,她的余光瞥见站在上层楼梯口的程知澍。 “小澍在楼上吗?”周季姝出声询问。 贺嘉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镇定回答:“应该不在,我没有看见哥哥。” 脚步声渐渐远去。 程知澍放缓步子逐阶而下。 狭窄的楼梯视角里,只剩下模糊的背影轮廓。 小撒谎精。 怀中残存的柑橘味像是在仅剩程知澍一人时忽的捏碎迸溅,横冲直撞地涌入他的鼻腔。 程知澍恍然想起一个盛夏。 格外特别的夏日里,有一个小撒谎精的出现。 第3章 Ch.3淤青 贺嘉转入圣斯国际部的第一天,就幸运地见到了她的目标。 算是初步摸清课程与艰难认路后,贺嘉和新交的朋友、李迩尔走在两幢教学楼之间的连廊上。 “嘉嘉,你的宿舍应该还在打扫,不如去我那里试一下新校服合不合身?”李迩尔提议。 贺嘉眉眼弯弯:“好呀。” “圣斯这批新校服超显身材的,设计改良终于听取了我们的呼声,嘉嘉快试试!我要求做第一个欣赏美女的人!” 贺嘉抱着怀中的校服,面朝着李迩尔,倒退走着。她故作思考状,像是被说服。 几步之后,贺嘉调皮地眨了眨眼:“保持距离噢,李迩尔同学!” “性别别卡太严!”爱美是天性,李迩尔更是颜控主义,她作势追上前。贺嘉不紧不慢地转过身,迈上层数不多的阶梯。 黄昏的夕色撒入通透的楼道之间,柔顺的长发擦着程知澍的手臂。他的衬衫袖口被微微挽起,肌肤处的颤栗让他一恍心神。 程知澍刚洗过脸,额前的发梢淌着水,湿漉漉的眸色里倒映着鲜活的橙橘调晚霞。 他对上状似惊讶的眼神,唯独没有歉意,却听到她不真切地笑着说声“不好意思”。 天际的晚霞融化成模糊的轮廓,唯有手臂残存的触感是真实的。 由于所处不同班级,贺嘉再次见到程知澍已经是一周后,在高尔夫球场的课程里。 圣斯国际部专门设有高尔夫球场和马场,室内室外两个赛级泳池。 贺嘉第一次接触这类课程,但她完全不害怕,只有兴奋与激动,她愿意试错,也无惧失误。 课程倒是十分顺利,除了第一次摸杆她不算熟练,但多加练习,贺嘉觉得自己不会逊色于旁人。 插曲发生在课后。 李迩尔的情书被她的暗恋对象周益当众念出,以玩笑的方式将她的自尊心彻底踩碎。 贺嘉将自己的帽子摘下盖在李迩尔满是泪痕与难堪的脸上,紧握着球杆挡在李迩尔身前,拦住所有恶意的指指点点。 “没人教过你什么是尊重吗?” “转学生,你是什么身份来教训我呢。”周益睨了她一眼,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贺嘉挽唇:“正义使者。” 在哄堂大笑里贺嘉坚定又果决地挥起球杆,打落了周益握在掌心的球杆。她转过身,想拉着李迩尔往外走。 李迩尔停下脚步,抹掉泪痕,冷着脸从周益手中抽出自己的情书撕碎:“滚。” 周益怒火中烧地想要追出去找李迩尔和贺嘉算账。 “很丢人。”蔺阙将手中的球杆横举,拦在周益面前。 “走了。”程知澍迈步朝前,侧眸瞥向周益。 轻飘飘的眼神却让周益顿时噤声,心有不甘地看向贺嘉和李迩尔远去的身影。 “尔尔,虽然没能让这个人渣给你道歉,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出气,把他揍一顿。”贺嘉攥住拳立下誓言。 李迩尔被逗笑:“你是什么恶霸吗,嘉嘉。” 贺嘉脸一红,连忙否认:“才不是!臭尔尔,你造谣我。” 程知澍从贺嘉身侧经过,留下一道极浅的笑:“勇气可嘉。” 落日余晖,贺嘉望着程知澍的背影,听着断断续续的交谈。 “阿澍,你认识?”蔺阙问。 程知澍摇头又点头:“不算认识。” 贺嘉收回目光,小幅度地转着挥杆时过于用劲的手腕。 - 这些年在伦敦的时候贺嘉很少回忆起从前。 但是从踏上淮京的那一刻起,纷扰的记忆涌来,从四肢百骸之间唤醒。 只是一个短暂的午睡时间。 贺嘉又梦到了和程知澍的初次见面。 有刻意,也有意外。 贺嘉趿着拖鞋往厨房走,路过餐厅时,发现餐桌上的碗筷已经被收拾干净。再往里走,岛台上的半成品沙拉也已经不见踪影。 她抿了口温水,拿着玻璃杯朝外走,迎面撞上程知澍。 贺嘉瞥他一眼,向一侧挪步绕开。 “明天开始你暂时先住荟泽园。”程知澍伸手拦住她,将门禁卡递出,“这是爸的决定。” 荟泽园是程知澍在市中心价值最高的一套房产。 “未娶的哥哥。”贺嘉顿了顿,指了指程知澍,又指了指自己,不可置信地发问,“未嫁的妹妹,两个人住一个屋檐下?你告诉我这是爸爸的决定?你和爸爸说了什么?” 程知澍没什么情绪地掀起眼皮,纠正她的措辞:“只有你一个人住。或者说你想每天从山上出发去公司?还是去活动现场?” 贺嘉无法反驳,只好换个角度:“我可以住我自己的公寓,不需要住你的破房子。” 寸土寸金的房产被贺嘉不屑一顾地歪曲对待。程知澍不恼,也不再多费口舌,只强调事实:“你可以和爸商量。” “你——”明明知道她不会拒绝程斯时的任何提议,更何况她的公寓久未住人,里里外外打扫一遍需要花费不少时间,而且酒店对于贺嘉而言是下下之选。 “贺嘉,不要耍性子。既然决定回来,就演好你苦心求来的角色。” 程知澍的温声告诫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强硬,四目相对,他的目光牢牢紧盯着她,没有错过一闪而过的错愕。 “你什么意思?” “仅仅是字面意思。”程知澍望着竖起防备的她,“贺嘉,你的演技没有你自以为是般的好。”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程知澍的余光落在门背后意外露出的衣角,于是刻意轻声强调。 贺嘉盯着他三秒后垂眸,握紧杯壁:“凭什么要我离开。” “我会出差一段时间,不只是你走。”程知澍的目光落在她兀自用力的手腕上,出声提醒,“放松,不要用劲。” “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贺嘉推开他,水液四溅。 程知澍收回想要接住水杯的手,声线恢复冷淡:“随你。” “我仅仅是睡了个午觉的时间,你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我赶走,还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贺嘉咬着唇瞪他,“我以为我们可以握手言和的。” “没有这个可能。”程知澍面无表情地否认。 门背后的身影终于离开。 程知澍握住玻璃杯的底端缓缓取出,低头看着晃动的水面:“贺嘉,你不要我来,我就不会来。” “闭嘴。”贺嘉回避他的荒唐言论,直言拆穿,“你的戏很差,我差点没接住。” “你的台词太夸张,我差点不敢接。” 贺嘉被程知澍故意学她的冷幽默一噎,却不甘示弱:“彼此彼此。” 程知澍没再和她说笑,正色道:“门禁卡,自己收好。” “行。”贺嘉接过。 程知澍越过她,重新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密码还是原来的,你住进去自己改。” 贺嘉握住玻璃杯,低着头:“我忘记了。” 程知澍忽的气笑了:“也行,省得你改。” - 隔天是贺嘉与讯世传媒的签约日。 贺嘉在前一晚整理完行李,早起出门时顺手从地下车库里薅了一辆程知澍的爱车。 抵达讯世时,贺嘉在总部大楼门口看到了已经在等候她的律师团队,一看就是温淙的安排。 温淙,那通跨国电话的发起者。 “你好,贺小姐。我姓陈,温董的朋友。” “陈律,今日麻烦您了。” 签约讯世是贺嘉与温淙商量后的决定。 讯世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娱乐公司,造星能力一流,背后资本强大,掌握着圈内极其稀有的顶级资源。最重要的一点,温淙亲口说过“讯世的总裁是他所了解到的、圈内为数不多的正人君子”。 「给我一个律师团队撑场面?」 贺嘉编辑信息发送。 「不用谢,员工福利。」 温淙过了十分钟才回复,此时贺嘉刚出电梯门,瞄了眼信息便收回包里,她挂上职业微笑与此次签约的负责人握手,共同进入会议室。 签约的过程很顺利,各项条款由专业律师把关。讯世的诚意很足,不过贺嘉并不诧异。 一是她的第一部荧幕作品是国外名导操刀,入围过戛纳主竞赛单元。这几年她在国际上有足够的名声与人气,国内同年龄段的女艺人里算是一骑绝尘。二是她手上握有不少奢牌代言,甚至两登《VOGUE France》。 即便没有温淙的助力,贺嘉也能凭借自身签约成功。 至于为何不选择建立独立工作室来运营,一是需要借助讯世打开国内市场,二是贺嘉的私心,据小道消息所传,讯世即将与获奖无数的著名导演梁宗铮合作。 贺嘉刚坐进驾驶座,就看到了手机的来电显示。 “老板,你真的很闲?”贺嘉无奈。 “‘不用谢’就真的不谢了?” “那谢谢?” 温淙忽然一本正经:“贺嘉。” “现在你是大不列颠最没有人情味的资本家。”贺嘉假装思考,“不过,我大人有大量,请你吃饭?” “好。”温淙言简意赅,“有个电话会。” “老板再见。”贺嘉连忙接话。 贺嘉正想熄灭屏幕,一条陌生消息突然弹出。 「密码856982」 页面顶端是没有任何备注信息的电话号码。 贺嘉一顿,想起不久前删除的最近通话,凡是未接来电都会被她清除记录,而这个号码曾出现在被删除的记录里。在她回到淮京的那夜,程知澍给她打了电话。 删除联系方式的第五年,是程知澍率先越线。 “856982……” 贺嘉呢喃着这串数字。 程知澍二十一岁那年用玩票性质的投资赚来了荟泽园的首付,迫不及待地拉着贺嘉前往,他捂着她的眼,哄着她在蒙眼状态下随意按下数字形成新的密码。 只当作程知澍和贺嘉的秘密。 贺嘉离开的五年里,程知澍成为了唯一的知情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3淤青 第4章 Ch.4淤青 被遗忘的记忆席卷而来,汹涌如浪潮般吞没、蚕食。 贺嘉站定在门前时,已然遵循本能按下密码。 推门而入的刹那,她的耳边仿若刮起呼啸的风,在阴沉的雨天,点燃几支香薰蜡烛。她赤足踩上灰白绒毯,掌心紧贴着玻璃窗,连雨声都湿漉漉的。 贺嘉闭上眼,试图将纷扰的回忆赶走。 室内的陈设与离开前别无二致。看起来程知澍这些年不常住荟泽园,估计日常例行打扫卫生的保洁都要比他来的次数多。 当落日的余晖彻底越过万丈高楼,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林立的建筑群之间。宽阔的大平层只剩下昏暗与冷清。 贺嘉揉着酸痛的肩颈从沙发上坐起,看了眼脚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又往后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她打开投影,随机选择一部最近观看的电影。 白墙上投射出一部不出名的法语电影。 贺嘉兴致缺缺地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画面,目光一时不察就飘忽到别处。 直到画面出现一个过分熟悉的面孔,宛如照镜一般,她恍然发觉青涩的自己。 贺嘉成名的起点很高,但后续也面临过青黄不接的困境,直白点就是拍过两部烂片。这部小成本的法语电影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她不是主角,顶多算个女三号。 她有语感天赋,加上后天苦练,将法语台词熟练于心,却被删减得一句不剩,连镜头都少得可怜。上映之后贺嘉也没有再过多关注,没想到却在多年之后,在淮京重见她的过往。 门铃忽的响起,贺嘉心下一惊。通过墙壁上的实时监控视频发现是程知澍。 贺嘉打开门:“昨天信誓旦旦说‘你不要我来,我就不会来’的人,是谁呢?” 程知澍没理会她,拎着精致的原木餐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吃饭。” “我说了我要保持身材,不吃晚饭。”贺嘉严词拒绝。 “日料。”程知澍补充,“低卡寿司、刺身。” “你没有阴谋?”贺嘉怀疑地打量他。 程知澍扯了下唇角:“妈怕你一个人饿死。” “那行,谢了。”贺嘉侧过身,“进来吧。” 程知澍将原木餐盒递给她,边换鞋边说:“再强调一下,我按门铃了。” 贺嘉疑惑地看着他。 程知澍镇定自若地接住她的目光:“很尊重你。” 贺嘉摇摇头:“虽然你是不请自来?” 程知澍完全认同地点头。 “好厚的脸皮。”贺嘉不可置信地喃喃。 程知澍跟在贺嘉身后往里走,看着除玄关声控灯外漆黑一片的室内:“这么暗,你招鬼呢?” 贺嘉颇为严肃地陈述:“鬼这不是自己来了吗。” “不识好人心。”程知澍轻车熟路地开了灯。 一瞬间刺目的明亮让贺嘉慌忙抬手遮住眼:“能不能给个温馨提示!” 直到贺嘉适应了光线而放下手,也没有人回应她。 她又睡过去了。 她又梦到了程知澍。 电影已然播放至尾声,贺嘉后知后觉是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按到遥控开了顶灯。 玄关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饥肠辘辘的她也没有Omakase。 「程知澍。」 贺嘉点开短信界面,找到她没有回复的信息框。 「我真的很讨厌你。」 - 讯世的效率很高,签约不过一周时间,贺嘉再一次出现在会议室里。这次是商讨同梁导的合作。 只不过,当助理推开会议室的门,贺嘉见到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梁宗铮,而是另一位梁导。 “这位是?”贺嘉挑了下眉。 “这位就是最近在电影届崭露头角的黑马新人,大名鼎鼎的梁宗铮导演的——”陪同的负责人连忙解释。 想象中该是漫长的介绍被强制打断。 “你好,梁樾川。” 隔着会议室的长桌,梁樾川站起身,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微笑,例行公事般和贺嘉握手。 梁宗铮,梁樾川。 贺嘉顿了顿,伸出手与他相握。 “贺嘉。”贺嘉收回手,同他面对面坐下。 “我需要你们其余人都离开。”自小被众星捧月的梁樾川从不需要考虑语气是否委婉,他直言赶人。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助理不知所措地看向贺嘉:“姐——” “没事,在外面等我。”贺嘉轻拍助理的肩,又朝着其他工作人员说,“辛苦大家。” 会议室内转眼间只剩下贺嘉和梁樾川。 梁樾川递出几页薄薄的纸,开门见山地说:“剧本。” 贺嘉面不改色地接过,一目十行地翻看后递回,直截了当地拆穿:“我并没有看到梁导合作的诚意。” 剧情无聊,人设片面。虽然只有故事的部分选段,不能以偏概全,但贺嘉几乎找不到任何拍手叫好的闪光点,更遑论拿奖的可能性。 梁樾川将这几页毫无价值的纸丢进碎纸机,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我看过贺老师的成名作,应该说刚出道就有那般惊人的灵气与天赋,远超许多人。” 梁樾川口中的成名作是贺嘉的处女作《船》,成就她拿下最佳新人的电影作品,带着法籍导演独有的浪漫,她演绎的少女亦真亦邪,站在巍峨雪山前举起了枪。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梁导,你有不喜欢提起的称呼,我同样也有我的不喜欢。”贺嘉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止只有这一部作品。” 梁樾川状似未闻:“但似乎都不如它出名。” 在贺嘉失去耐心想要起身的时候,梁樾川从一旁高高垒起的书籍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 “剧本。” 宛若进度条拉回般故事重演。 “梁导,没有人告诉你需要尊重合作对象吗。”贺嘉发问,摁下剧本。 “想来可能贺老师的成名路过于顺遂,也可能是不了解我的戏,在你选择离开的时候你就没有第二次坐下的机会。”梁樾川直言,“如果不是你有一项得天独厚的本领,有双会讲故事的眼睛。不然,贺嘉,你已经出局了。” “可你说这么多,就证明你的最好选择只有我。”贺嘉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而你只会选择我,不会退而求其次。” 梁樾川不做回应,只将被摁住的剧本往前推动:“我只说故事,也只论事实。” “希望梁导的真才实学可以弥补刚才这番颇为幼稚的戏耍。”贺嘉冷着脸翻看再次递来的剧本。 “当然。”梁樾川倾身向前,双臂支在桌面,“我同样希望贺老师漂亮的履历是名副其实。” 一个恶女杀手。 梁樾川想要的主角是一个恶女杀手。 贺嘉不曾抬头,只是捏住纸页一角,轻轻摩挲:“相似的角色我不演第二次。” “贺嘉。”梁樾川语气冷淡,“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仅从已知故事里,我只能这样想。”贺嘉直言。 “未知全貌,你不能断言。”梁樾川往后仰,双腿交叠,耐人寻味的眼神投向她,“一个是性本恶的天真少女,一个是向善的恶女杀手。” “贺嘉。” “那你会判谁有罪,谁无辜。” 犹如船触暗礁,眼底浪潮汹涌不可探寻。 - 贺嘉窝在沙发里背剧本的第六天,出差近半月的程知澍摁响了她的门铃。 “你自己按密码进来不行吗?非要我起来开门。”贺嘉无奈地看向他。 “妈做的青团和艾饺。”程知澍没理会她的不满,只是将手中的保温饭盒递给她。 贺嘉一愣,才意识到即将是清明,贺桑的忌日就在清明节前两天。 她该回一趟宜徽的。 “拿着。别指望我给你放进冰箱。” “噢。”贺嘉接过,看着程知澍干脆地转过身要离开的模样,她下意识叫住,“程知澍。” 程知澍停下脚步,没回头,只说:“还有事?” “我要回宜徽一趟——”贺嘉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向来喜欢不告而别的人怎么这次学会离开前先知会一声了?”程知澍神色淡漠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觉得我这次态度挺好的。”贺嘉认真思忖后选择指出他的错误,“你到底在冷嘲热讽什么?” 程知澍缓慢地眨了下眼,大步迈向她,却又一言不发。 贺嘉疑惑地望着他。 程知澍的苦笑弧度极浅,他垂下眼眸,指尖轻点她的眉心:“贺嘉,你一点都不聪明。” “要么有话直说,要么立刻走人。”贺嘉抬手打掉他的手臂,“我不喜欢你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为什么不加回好友。 为什么要讨厌我。 程知澍伫立在原地,内心纠结再三,忽的听到一声叹息。 “你对我的讨厌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程知澍没有回答,沉默地背过身,迈步沉重而缓慢。他与贺嘉隔着一道严丝合缝的门,倏然卸力倚靠着门缓缓闭眼。 - 那是度过宛如闹剧般成人礼的第二天,彻夜失眠的程知澍路过庭院时遇见了已经在程公馆住下的贺嘉,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要迅速离开,却被贺嘉叫住。 “哥哥。” 他望向她,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戏谑,以及明明想要避之千里的厌恶,却故作微笑假装无害,藏得一点都不隐秘。 “离我远点。” 面对程知澍的冷言冷语,贺嘉佯装蹙眉,故意问:“哥哥,爸爸没有提醒你要爱护妹妹吗?” 程知澍说:“没有。” 贺嘉玩心渐起:“哥哥,人要有素质、有爱心。” “对你吗?”程知澍语速缓慢,重复道,“抱歉,真没有。” “哥哥,你看起来很讨厌我。”贺嘉委屈兮兮地捏着自己的裙摆。 程知澍冷笑:“你真聪明。” - 嘉嘉,明明是—— 你在厌恶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Ch.4淤青 第5章 Ch.5淤青 在正式进组参与剧本围读前,贺嘉当即订下去往宜徽的机票,全副武装来到机场准备启程。 在飞机上睡了一个不算安稳的觉后,航班准点落地宜徽,已至黄昏时刻。 贺嘉在机场租完车后,驾轻就熟地独自开车前往目的地。 这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 一眼望去,庭院中的垂丝海棠仍旧肆意烂漫、勃勃生机。贺桑走后,贺嘉不常回来,怕触景生情,但她依然上心,安排家政人员定时打扫、时时看顾一花一草一木。 贺嘉只打算短住两天,行李带的不算多。客厅遮尘的白布没有掀开,她仅在厨房烧了壶热水便回到卧室。 入夜后宜徽下起阵雨,水由沸转温,贺嘉看了第三场雨,淅淅沥沥又时断时续。 她和远在芬兰滑雪的李迩尔打了一个简短的视频通话,刚挂断就发现信息框冒出一个新的红点。 「什么时候出发的?」 十九分钟前来自程知澍的信息。 贺嘉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直到时间变为二十分钟后她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今天。」 程知澍几乎是秒回:「。」 贺嘉看着莫名其妙出现的一个孤零零的句号,她没忍住笑。 于是,她颇有兴致地发送标点:「?」 「Fine.」 程知澍不再理她。 贺嘉冒出一个想法,只是因为无聊所以想拍拍他,但短信没有这项功能,突然有些遗憾没有加回好友,扯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来浪费话费。 在屏幕将将熄灭时,又兀自亮起。 「什么时候回来?」 紧接着下一条信息闪入屏幕。 「是爸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贺嘉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等到十分钟自动暗屏。她支起手臂托着一侧下颌,歪着脑袋看向窗外雨夜。 在这幢房屋内提起程斯时,贺桑会不高兴的。 但是贺嘉没来由地想替程斯时辩解莫须有的罪名。幼时贺桑教她“耳听为虚、眼见不一定为实”,她没有资格去替贺桑原谅程斯时,也不能仅仅凭着自己的所见所闻去判断过往的是非对错。 哪怕对于她这个中途认亲的女儿,程斯时已然护极、爱极。不可否认,他算是一个好父亲。 只是贺桑对她而言才是生命里最重要的至亲。 雨停后深夜寂寥,贺嘉始终没有回复,也再没有收到任何新的讯息。 天初初放晴,贺嘉简单洗漱后便驱车前往墓园。 “对不起,小姨,今年是我第一次回来看您。我带了您最喜欢的海棠花,所以能不能原谅我。”贺嘉俯下身将手中的海棠花束放置在墓碑之前,“我很想您,妈妈也是。今年春节的时候,我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我们仍然没有习惯缺了您的新年,总觉得您好像还在我们的身边。” 贺嘉安安静静地讲述着,眼眶里却默默蓄泪。 “还有,请您不要生我的气。我又回到了程家,就是程叔叔,他对我的好我不知道怎么偿还,他的好到让我感到愧疚,由于我的自以为是所造成的误会,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时至今日,程叔叔仍旧不知晓您去世的消息,我瞒着他,怕您不允许他来祭拜。在我去往伦敦后的每一个新年,他都会传来简讯,祝我新年快乐,也问候您。” “我知道,他真正应该祝福与疼爱的是未出世的堂妹。” “所以我很抱歉,占了堂妹的身份,又抢走了因她产生的父爱。” 贺嘉有些无力地蹲下身,双手掩面:“小姨,我不应该评判您与程叔叔的前尘过往。但是如果我可以再早一些发现,发现真正让您伤心的其实另有其人,如果再早一些就好了……” 贺嘉心不在焉地走到墓园正门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后知后觉道:“不好意思——” “贺嘉,抬头。” 贺嘉尚未彻底脱离自己的思想世界,直愣愣地应声抬头,她毫无防备地对上了程知澍的眼眸。 通红的眼眶与淌下的泪痕齐齐撞进程知澍的视线里,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声气,摘下自己的棒球帽轻轻戴在贺嘉的脑袋上,宽大的帽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 “你怎么过来了?”贺嘉的语气假装无谓,只是她的目光所及之处成了窄窄的一片衣角,飘忽在卡其色冲锋衣的衣摆处。 “你没有回复我的消息。”程知澍说。 “我的回复还挺值钱,值得一张机票。” 程知澍认真地否认:“不是。” 贺嘉微怔:“我只是开个玩笑。” “你忘了告诉我。”程知澍的视线从帽顶落向帽檐,“所以,我来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贺嘉问。 “贺嘉。”程知澍后退一步,微微俯下身,自下而上望向她的眼睛,藏在帽檐阴影之下泛红的双眼,他的语调轻而缓,“你好不好。” 狭窄的视线里骤然闯入了不可名状的情绪,贺嘉惶然退后。 程知澍却在下一秒攥住了她的手腕,她被迫向前一步。 “确认你好不好。” 在贺嘉还没来得及挣脱之前程知澍率先松开了她。 “我于你,不算避之不及的存在。”程知澍望着她躲避的动作,“只是提醒,是个水坑,在你身后。” 贺嘉垂眸,抬手将棒球帽往下扣紧:“请你注意你我之间的身份关系。” 面对贺嘉拐弯抹角地再三提醒,程知澍苦笑一声,目光没有挪移半分,此刻既是配合又像是投降。 “我当然知道。” 宛若凌迟般着重强调,他说:“无比清醒地了解种种过往,贺嘉。” “那就好。”贺嘉低着头,轻声喃喃,“哥哥。” “贺、嘉。”他的语气骤冷。 “我不想做让爸爸失望的事情。”贺嘉缓缓深呼吸,“哪怕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的故事是一个充满破绽的谎言。” 贺嘉没有等程知澍的回答,当与他擦身而过时,又被生生叫停。 “所以,你一贯狠心,舍弃我有且仅有的希望。” 风声喧嚣而过又渐行渐远。 “这样不好,贺嘉,你对我一点都不好。” 程知澍转过身,再没望见贺嘉决绝离开的背影。 - 贺嘉隔日返回淮京,一落地就前往程公馆。她一进门,边换鞋边听见周季姝对她说“嘉嘉,快来洗手吃饭”。 贺嘉应了声“好”,洗干净手后路过客厅,发现程斯时刚结束一场自我对弈的国际象棋。 “爸爸,哥哥不在吗?” “小澍今天不回来。”程斯时观赏自己的棋局,心情颇好地站起身,“倒是你,从国外回来后,爸爸都没有好好陪你吃过几顿饭。” “我要忙事业嘛,爸爸。”贺嘉撒着娇。 程斯时无奈,又问:“小澍那里还住得习惯吗?或者明天我让林助拿几套大平层给你看看?” 贺嘉连忙拒绝:“不用这么麻烦,我适应得很好。” “工作上遇到无法处理的事可以跟林助说。”程斯时落座主位。 贺嘉坐在他左侧:“我会自己处理的。林助是您的助理,我的事情会打扰他的本职工作。” 程斯时仍想劝说,周季姝轻拍他的手背:“我会让小澍多多照顾嘉嘉。” 贺嘉刚想开口推拒,周季姝又对她说:“小澍是哥哥,是你的家人,嘉嘉可不能再拒绝了。” 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在喉腔里滚了一番后被生生咽回,贺嘉囫囵吞咽勺中的参汤。 “说起小澍,这孩子又一声不响地跑到芬兰滑雪去了。” 周季姝叹了声气:“我原本还不知道,要不是钟绾看见她家小阙的朋友圈,跟我说这俩小子又瞒着我们凑在一起玩极限运动。” “等小澍回来我跟他好好谈谈。”程斯时转过头看向贺嘉,“嘉嘉可别学你哥哥,嘉嘉?” 贺嘉回过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思绪飘忽到遥远的二十岁。 - 贺桑离世后,贺嘉郁郁寡欢了大半年。 迎来初雪的十二月,某个难捱的深夜,贺嘉辗转反侧,打开和程知澍的聊天框,戳戳他的头像。 贺嘉没有料到这个时间点会收到程知澍的回复,虽然只是一个简短的问号。 贺嘉发送:「。」 程知澍不解:「?」 贺嘉再次点击:「。」 这次程知澍半晌没有回应,于是贺嘉放下手机,闭上眼的那一瞬,渐渐降低明亮度的屏幕骤然亮起。 程知澍配合地同贺嘉玩无聊的标点符号游戏。 可是贺嘉突然失了兴致。 程知澍像是在学她,戳戳她的头像,拍拍她的消息显示于屏幕的同时,她的房门被敲响。 “要走吗,贺嘉。” 贺嘉什么都没问,鬼使神差般同意这个突如其来的疯狂提议,干脆地换了身衣服就和程知澍去到机场,搭乘红眼航班飞往芬兰。 贺嘉第一次滑雪是程知澍所教。 广袤的晴空之下,她站在初级雪道的顶端,踩着雪板,被搭着手臂慢慢从雪坡往下滑,越过树林雪景,她已经可以独立滑行,在精疲力尽时忽然瞥见粉紫日落。 像是被治愈一般,她几乎要落泪,却又在欢呼。 贺嘉转过头想呼唤程知澍,却见他摘了雪镜,朝着她温柔地笑。 晚霞堪堪停驻眉眼,风声漫涌。 “做得好,嘉嘉。” 学会滑雪,做得好;战胜自己难过的情绪,做得好。 如奇迹般一闪而过的绚烂日落被夜幕覆盖。 贺嘉面朝程知澍,倒退走着:“你常来莱维?” “嗯,之前和朋友一起。” 贺嘉兀自停下脚步,煞有介事地眯起眼打量他:“你看起来水平不赖。” “谢谢你的夸奖。”程知澍微微低头学她眯着眼。 “无……无聊。”贺嘉扭过头,转身快步朝前走。 “贺嘉。”程知澍跟上她的脚步,“今天累吗?” 贺嘉没有放慢速度:“还行。” “我投降,我不学你了。”程知澍顿了顿,“我只是想问,今晚能睡得好吗?” 已经抵达贺嘉所订的玻璃屋前,程知澍没有再往前,仅仅是看着她,却没有非要答案不可,见贺嘉沉默,他只好弯唇笑了下,消减尴尬气氛。 “那祝你做个好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Ch.5淤青 第6章 Ch.6淤青 四月中旬,《暗礁》组前训练。 贺嘉竖起高马尾,身着紧身运动衣培训打戏。她目光凛凛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动作指导老师,仿佛是在面对戏中的对手角色一般。 贺嘉没有丝毫松懈,认真记下老师演示的一招一式,一呼一吸之间屏气出拳、格挡。 从慢动作逐渐过渡到正常速度。 半天时间转瞬而过,指导老师刚一说停,助理立刻奔向贺嘉身侧,看她活动手腕,关怀道:“姐,辛苦了,手没事吧?” 贺嘉已经出戏,眉眼柔和,转了转手腕:“没什么事。” “姐,你刚才好厉害!刷!刷!刷!”助理凭着印象,招式胡来,用劲却到位地模仿。 贺嘉被逗笑:“你也好厉害。” 助理被笑容晃眼,腼腆摆手:“没有啦,姐。我又献丑了。” 贺嘉回到自己的房车,精神放松后才觉疲惫,她倚靠着沙发椅背,目光落在桌上已经被助理打开的营养减脂餐,倒是数年如一日的寡淡。 贺嘉没什么情绪地握起餐叉,手腕处的疼痛明显,她兀的一顿,皱了下眉,戳中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几块西兰花入胃后,她再提不起兴致,索性直接结束这顿味同嚼蜡的午餐。 由于一上午的训练而出了一身汗,贺嘉走进淋浴间简单冲凉后换了套休闲服,裹着干发帽打开门,一位不速之客闯入她的眼。 程知澍松散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她挑三拣四后的菜叶子。听见她的开门声响,他向她投来目光,却格外失礼地盯着半晌。 “你突然来做什么?”贺嘉甚至忘记解开干发帽。 程知澍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贺嘉皱着眉:“你到底在看什么?” 程知澍抿着唇不说话。 “如果你是来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幼稚游戏,恕我不奉陪了。”贺嘉显然失去耐心,一把解开干发帽,伸手拉开抽屉想要去拿吹风机。 “贺嘉。” 贺嘉兀的停住,却见程知澍起身抚去她脸侧湿漉漉的发丝,指尖触及她的耳朵,不可置信地试探着落向她的耳垂。 贺嘉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他的指尖温度,不曾挪移的目光却仿若余温般将她燃烧殆尽,她抬手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你的耳洞——” 程知澍却一把摁住了她的手腕,她忽的“嘶”了一声,打断了他。 “手腕怎么了?” 程知澍果然如贺嘉所想,关注重点偏移。 “可能是训练的时候受伤了。”贺嘉顺势示弱。 程知澍用小臂虚虚搭着贺嘉的两只手做对比,右手腕骨较左手红肿。 “是不是很疼?”程知澍空出的另只手拿出手机,准备购买药膏,他不掩焦急神色,却依旧尊重她,只问,“下午的训练可以请假吗,先去医院拍个片?” “不用了。”贺嘉收回手,余光瞥见他试图劝说的模样,强调,“我们不是初次见面的关系,也不需要过分关心地给我送来药膏。” 学生时代在高尔夫球场替李迩尔出气后,贺嘉扭到手腕,还没来得及去医务室,她的课桌抽屉里莫名出现一支药膏,解她燃眉之急。 程知澍找寻借口:“爸知道了会心疼,妈也会怪我。” “我会自己解释的。”贺嘉直言。 “好。”程知澍敛去关怀神色,他旧事重提,“那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耳洞?” 贺嘉微怔,目光闪烁:“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撒个谎。”程知澍很是善解人意,“骗骗我也可以。” “可我不想。”贺嘉脱口而出。 程知澍紧蹙的眉头舒展,他忽的笑了:“不想骗我吗?” 贺嘉纠正:“是不想撒谎。” 程知澍恢复正色:“耳洞什么时候长满的?” 贺嘉抿着唇不肯再吐露一个字,可又见程知澍步步紧逼,颇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她侧过脸,闭着眼像是破罐子破摔。 “第一个礼拜。” 贺嘉深呼吸,补充又重复:“去到伦敦的第一周。” 时间读秒而过,直到抽屉被拉动的声响打破此刻漫长的沉寂,贺嘉睁开眼,看见程知澍面无表情地拿起吹风机。 “坐下吧,吹头发。” 嗡嗡的吹风声环绕耳畔,热气纷纷涌向贺嘉,额前的发梢淌着水,仿佛在眼前聚起浓重水雾。 昔日穿刺耳洞时的痛感历历在目。 - “程知澍,打耳洞是不是很疼啊?”贺嘉跃跃欲试,但仍有退却之意。 这是程知澍为数不多无法解答的问题,因为他没有切身尝试过,他试探着提议:“不如我先试试?” 贺嘉有些心动,但再三思考后:“算啦。等一下……还是算了。” 程知澍静静等着她宣判纠结后的结果。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贺嘉下定决心,屏住呼吸,宛如英勇就义般闭上眼,直到消毒结束,她突然睁眼出声,声线有些颤抖,“程知澍,能不能让我咬一下手,我是真的害怕。” “好。”程知澍应声,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小臂伸在她的嘴边,手腕内侧朝向她,“这里皮肤薄,应该会感到疼,或许能替你分担。” 针尖穿过耳垂时,贺嘉猛的皱眉,本想收力地咬,但这一瞬完全控制不了力度,唇齿刺着他的跳动脉搏。 不是痛感,却是莫名欢愉。 程知澍想,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真的好疼啊,嘉嘉。”程知澍唇角扬起弧度,眉眼含笑地摸了摸贺嘉的脑袋。 贺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好过分,笑话我。” 度过将近一月的恢复期,贺嘉终于可以选择心心念念的耳钉或是耳环。 一对澳白珍珠耳环。 这是贺嘉第一眼就心动的耳饰,但是最后她选择了一对水滴耳钉。 “为什么没有选?你看了很久。” “太惹眼了。”贺嘉抬手触碰佩戴着的耳钉,“不是喜欢的东西都需要得到。” 程知澍默然一瞬。 贺嘉踩着雪慢慢朝前走,临近傍晚的街道忽然亮起路灯,晚空里雪花纷纷扬扬,灯带忽明忽暗。她伸出手,雪花融化濡湿掌心,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被握在他的掌心。 程知澍紧握着贺嘉的手一路狂奔折返。 他们去而复返,在店员诧异的目光里,程知澍买下那对澳白珍珠耳环。 “要得到。嘉嘉,你想要的都要得到。” “可我不能接受。”贺嘉没有闪躲,她直言拒绝。 程知澍在贺嘉的固执里败下阵来,他妥协,将珍珠耳环收进大衣口袋,他盯着她的耳垂:“可以接受的时候,要记得告诉我答案。” 直到冬去春来,四季变迁,又是一个冬日。 程知澍再一次看到这对耳环,是在伦敦。他和友人聚餐后路过莱斯特广场,大屏里播放着贺嘉最新代言的广告。 巨大屏幕里的贺嘉,乌发红唇、明艳动人,环绕在脖颈之间的古董珠宝不能夺去她半分昳丽。她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唯一的熠熠星光。 程知澍忽然想拍下一张照片,手伸进大衣口袋时却意外碰到冰凉的触感,借着莹莹雪色,珍珠闪烁着特有的丝绒般的白色金属感。 程知澍想起一场雪,淮京的雪夜街头,他牵着她的手,口袋里装有他未送出的礼物,可他手里握着他独一无二的珍宝。雪一直下,路亦迢迢。 他与她之间,又好像不止隔着一场大雪。 程知澍回过神,搜索临近的穿孔店。雪停后,他从店铺里走出,好似没有任何改变。仅仅是耳垂,与贺嘉几近相同的位置穿孔。 寒风呼啸而过,他拢紧大衣。 此去经年,微小的洞口在遗忘的某时某刻被填满,徒留无法消散的硬结。 爱与恨失真,却仍刻骨铭心。 - 程知澍关了吹风机,耳畔的热风渐渐褪去。 贺嘉以手作梳理顺头发,兀的和拢在她发间的手相触,她收回手,程知澍却变本加厉地将指尖移至耳垂。 “没有再穿过耳洞吗?” “同样的苦,我不受第二次。” “好。”程知澍直起身,似与她泾渭分明,“做得好。” 骤然拥有宽敞的呼吸空间,贺嘉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护肤,房车门被敲响,她心中警铃大作。 室外光线涌入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热息扑向她的耳朵,微湿的唇堪堪停在耳垂。 贺嘉紧接着听到一声满是嘲意的冷笑。 “贺老师,剧组不是你谈情说爱的地方。别把你私下的桃色绯闻带进工作场合,这会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性,以及需要重新考虑您是否是一位值得合作的对象。” 梁樾川摔门而出。 贺嘉倏然推开程知澍:“少在我身上发疯。” “好。”程知澍心情颇好,欣然配合。 “我不希望任何空穴来风的消息被报道出去。” “好。”程知澍同意。 贺嘉愤愤地抽出纸巾用力擦着耳朵:“以及,立刻滚出去。” “我可以走,记得让助理买个药膏。”程知澍十分贴心地提议道,“或者我倒是认识一个专业过硬的骨科医生,可以推荐给你。” “不需要。”贺嘉懒得再看他此刻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连敷衍都不愿,“保持距离,行吗?” “行。” 程知澍很是配合,却在答应的这一瞬收起笑容,表情认真又严肃。 第7章 Ch.7淤青 叩叩叩。 贺嘉与程知澍之间的僵持气氛被倏然打断。 助理推开门,只从门缝中探出一个脑袋,试探着问:“姐,休息好了吗?导演在催……” “马上。”贺嘉随手扎起头发,边换鞋边压低声音警告程知澍,“不许让任何人看见你从我的车上下去。” 程知澍漫不经心地扬了下眉:“嘉嘉,谣言止于智者,更何况你和我,我们之间本就是清清白白。” “那就请你牢记。” 贺嘉憋着一股气朝训练场地走去。但是涉及专业领域,她会做到心无旁骛,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来应对。她全身投入于和指导老师的练习之中。 得到片刻的休息时间,贺嘉解开绑着的护具,她试着活动手腕,确认伤情状况后面不改色地系紧护具。 “各位老师请先暂停一会儿。” 贺嘉接过助理递来的矿泉水,余光瞥见导演助理正和指导老师交谈,她移开视线,倒也不在意。 “你的绯闻对象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周遭嘈杂,梁樾川又故意低声,贺嘉皱了下眉,懒得理会这平白无故发作的恶意。 梁樾川见贺嘉没反应,又补充:“该是什么动静呢,手都伤了?” “请减少你阴阳怪气的恶意输出。”贺嘉冷笑,“还有,这算工伤,论及来由始终,这伤得由梁导负责。” “开什么玩笑。”梁樾川环起双臂,“你那些不入流的主意不要打在我的身上。” 贺嘉反唇相讥:“彼此彼此,你空口无凭的谣言也别按在我的身上。” “你——”梁樾川强调,“我所见非虚。” “眼见一定为实吗?收起你先入为主的恶劣想法。”贺嘉深呼吸,冷漠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是专业的演员,希望你也是专业的导演。” 贺嘉干脆地转身迈入训练场,独留梁樾川站在原地。他注视贺嘉认真训练的身影,像是丝毫没有被他们之间的争执所影响,半晌后,他的鼻腔之间闷哼一声。 “导演,是有什么吩咐吗?” 贺嘉的助理突然出声,梁樾川忽的正色,似乎是没有料到身边还有旁人的存在。 “没事。”梁樾川一顿,欲言又止,“贺嘉——” 助理连忙接话:“嘉嘉姐对待工作向来是百分之二百的认真、敬业,请导演放心!嘉嘉姐自从收到剧本后就开始苦心钻研,揣摩人物……” 助理滔滔不绝,夸赞贺嘉的词句争相闯入梁樾川的耳朵,而余光里竟全是贺嘉练习的招式,他的目光无处安放。 “停。”梁樾川面无表情地打断。 助理因突然展现的不悦情绪而忽的噤声,又惴惴不安地打量他。 梁樾川缓和僵硬语气:“训练结束后让她过来。” “好的。”助理压下心中疑惑,目光暗戳戳地游移在两人之间,隔着安全的社交距离却仍止不住好奇心。 整整半天的束缚之后,贺嘉心想不妙,手腕果然如她所料般肿胀明显。为了不耽误明日的训练,她打算立刻去往医院接受治疗。 “嘉嘉姐……”助理接过贺嘉的背包,犹豫地呼喊她。 “怎么啦?” 助理支支吾吾地解释:“是……梁导,他说结束了让你过去一趟。” 贺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梁樾川无聊的恶作剧,她果断走向自己的商务车。 “姐——嘉嘉姐——”助理慌忙跟上。 贺嘉刚走近,视线里就闯入一位不速之客,梁樾川颇有些不耐地倚靠车门边。 “梁老师挺闲?”贺嘉弯唇,笑意未达眼底。 梁樾川不接茬,一副了然的模样,直言:“贺老师果然没什么信用可言,公然耍大牌。” “我们之间应该谈不上私交。更何况私人时间赴梁导的约,我可不敢。” “拜托,我没那么闲,专门过来和你顾左右而言他。”梁樾川抿直唇,话虽如此直白,行动又似有些扭捏,从身后拿出一袋药膏递给贺嘉,“伤势加重会影响剧组进度,请贺老师拿出如你所言的专业性,好吗?” 贺嘉讶然一瞬,接过纸袋,探出目光想要确认药膏是否属实:“良心发现了?” “贺嘉!”梁樾川压低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讲话真的很难听。” “谢谢,你也不遑多让。” 假装恭维,实则嘲讽的态度令梁樾川心生恼意,他一把夺过装有药膏的纸袋:“那我选择扔进垃圾桶。” “你几岁了,能别那么幼稚吗?”贺嘉无奈。 梁樾川轻哼一声,眯起眼:“确实比贺老师年轻点。” “真没看出来。”贺嘉直白回怼,左手掌心托着右手腕骨,不再分出半分心神给梁樾川,选择径直掠过。助理连忙替她打开车门。 彻底被忽略的梁樾川不可置信地盯着紧闭的车门,没好气地提着纸袋往回走,经过垃圾桶时又后撤半步,咣当一声尽数扔进。 贺嘉并不关心生闷气的梁樾川打算如何。她在线上搜索临近医院的骨科门诊是否还有剩余的挂号位置。 幸运至极,还剩有最后一个。 贺嘉穿着宽松的连帽衫,单手将hoodie帽戴过头顶,又将墨镜和口罩佩戴完毕。全副武装过后,她下了车。 接近门诊的下班时间节点,大厅中排队等候的患者寥寥可数,贺嘉婉拒助理的陪同,径直落座最后一排。 贺嘉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刷着社交动态,候诊时间才不算难熬。她推门进入诊室门,一番详细问诊后医生建议拍片明确诊断。 从诊室出来后,贺嘉盯着手中的缴费单。顶灯高悬,医院过道之间行人步履匆匆,她顺着地标指示去往放射科。 贺嘉完成拍摄X线后已是夜幕降临,风和雨涌向站至门诊入口的她。应用程序的打车顺序已至第四十位。她叹了声气,屏幕将将熄灭时,忽然亮起。 没有任何备注的电话号码闯入贺嘉的视线,她却再没有下一步动作,铃声在自动挂断时结束。 “贺嘉。” 灯火通明的医院大厅被隔绝在黑伞之外,伞面朝贺嘉这处偏移,她恍然抬头,失焦的目光率先投落漫无边际的雨夜,再顺势向前聚拢,程知澍站在她面前。 “是不是我的信息你不要回复,是不是我的电话你不会接通。” 贺嘉微张着唇,一瞬间所有字符都让她无比陌生,她毫无能力、没有章法,无法组词成句,才不知该如何回答。 程知澍苦笑,嘲讽自己所有举动与情绪都是无用,他忍着风雨灌进四肢百骸的酸涩,提醒道:“低头,不要摘墨镜,有路人在看你。” 贺嘉慌忙按住墨镜,确认口罩是否佩戴完好,下意识朝着程知澍靠近,小声询问:“没被发现吧?” 程知澍微怔,目光在两人之间越界的距离梭巡,他向她伸出小臂:“扶着,低头,跟我走。” “你能把伞给我吗?”贺嘉不答反问。 程知澍没有应声,一边将伞下压,一边将她拉进怀里,搂着她的肩径直向前。 “被拍到你真的完蛋了。”贺嘉本就手腕受伤,加之力量悬殊,她拗不过程知澍,只能努力和他保持距离,挣扎宛若白费力气。 雨水四溅,淋了满身。 程知澍面无表情地控住伞柄:“被拍到你才是真的完蛋了。” 贺嘉在这一瞬安静,卸去所有反抗力量,颇为顺从地被送上副驾驶位。 车门落锁,程知澍却没有启动引擎。 “开车。”贺嘉冷着脸。 程知澍冷声反问:“我难道是你的司机吗?” “怎么不算?这么了解我的行程,甚至来医院等我。程知澍,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少自作多情。” 贺嘉反唇相讥:“算我自作多情,那你是什么,自欺欺人吗?” “贺嘉,你转过头自己看看所在的医院大楼。妈一收到消息就催着询问病情,叫我赶来接你。”程知澍嗤笑,“不然是我心智不全,赶着看你脸色,等你为了——” 贺嘉恍然,为了方便而选择的临近医院竟然是周家的医院,她不禁暗自懊恼。 程知澍尚未说完,看见刚同他争执不休的贺嘉此刻在出神状态,他不可置信地气笑。 “贺嘉。”程知澍伸手,隔着口罩捏她的脸颊软肉。 贺嘉错愕,反手拍开他的手:“说不过我怎么还动手。” 程知澍并未被转移话题:“贺嘉,你就为了一把伞,你只要一把伞。” “这关伞什么事?”贺嘉不懂程知澍究竟在纠结什么。 程知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把伞给你。” “不给我?你是打算让我淋着吗?”贺嘉耐着性子同他讲道理,“况且,若是被拍到,加之舆论编排——” “那就买断。”程知澍无奈地抬手揉着眉骨,偏过头,视线落在雨幕里,“算了,反正你向来随心所欲。” “你轻而易举地丢掉我自然是理所当然。” 故意减轻的声量混在淅沥雨声之间,贺嘉听得并不清晰,她愈加迷惑不解。 程知澍不愿解答,沉默地从后座捞过一个手提袋放在贺嘉身前,他言简意赅:“衣服洗过的,盖着小腹。” 程知澍一言不发地启动引擎。 贺嘉低头,取出一件黑色皮革外套,盖住露出的半截腰腹。 密闭空间的气氛僵持至驶入程家宅邸的地下车库,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入家门。 走在前方的贺嘉尚未同周季姝打招呼,就看见周季姝加快脚步至她面前。 “来,小澍的衣服我拿着就好。叫你哥哥来接你,怎么还是淋了雨,赶紧回房间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会儿再喝碗姜汤去去寒。”周季姝接着叮嘱,“手腕可千万要小心注意。” 贺嘉望着空悬的手怔愣一瞬。 程知澍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地挡住周季姝的视线,扯过话题:“妈,你都数落我一天了,我真的没有不上心。” 贺嘉低垂眼眸,是她忘记了。 忘记程知澍的衣服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方寸大乱,而后天旋地转。 第8章 Ch.8淤青 贺嘉第一次见到周季姝是在医院里。 几近相同的雨夜,贺嘉站在急诊里某间诊室的门口。程知澍正处于她的斜对角,年资颇长的医生在为他处理伤口。 程知澍仰着头,余光一直跟随着徘徊于门口的贺嘉,医生清创的力度如何他不关心,碘伏浸润伤口的痛楚他不在乎。 当下程知澍只觉得新奇,关于看上去不太镇定的贺嘉,是他没见过的模样。 “贺嘉——” 程知澍话未说完,便被医生严肃制止。于是,他的眼眸里淌着丝丝缕缕的委屈意味投落向她,像是示弱,却又是明晃晃的故意。 像是在博取同情一般。 当贺嘉忽然正色,被识破的程知澍极其有眼色地仰起头乖乖配合医生,可余光又不停地投向她。 贺嘉无奈至极,刚想凑近问他是否有事,就见一道身影飞快地掠过她,似要扑向程知澍,完完全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默默停下脚步,将视线挪开,转而盯着医生稀疏的发顶出神。 “小澍,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地方?怎么还和同学打架了?快告诉妈妈……” “嘶——没事……妈。”程知澍一时没忍住痛,却又连忙阻止周季姝的靠近,“妈,你别妨碍医生工作。” “你这孩子。”周季姝叹了声气,往旁边挪步,又同医生说,“麻烦你了,陈主任。” “老同学客套什么。”医生边收拾医疗器械,边打趣,“我是不是该喊‘周院’?” 两人是大学同学,都是医学院出身。一个按部就班地规培、轮转,最终深耕临床;另一个因难言之隐,中途离开所选的专业,成为管理层。 “改天聚聚。”周季姝笑着一笔带过旧时同窗的客套,神情严肃地询问正事,关于程知澍的伤势。 所幸都是皮外伤,修养几日自然愈合便好。 诊室转眼间只剩下程知澍和周季姝。见没有外人,周季姝刚想开口数落这个不稳重的孩子,余光瞥见站在门口似乎进退两难的贺嘉。 程知澍看着周季姝眼中浮起的好奇,他连忙阻止,忙不迭地从治疗床跳下,毫无章法地挡在周季姝的面前。 程知澍没有时间思考自己遮遮掩掩的行为落在周季姝的眼中是心虚的表现。他自是可以光明磊落、大大方方,但不想让周季姝认为他幼稚的打架行为与贺嘉有关。 尽管,事实的确如此。 周季姝的目光移向站在她身前的程知澍。时间悄然流逝,往日需要她蹲下身才能平视的孩童如今即将成年,已经长成了需要她仰视的高度。 周季姝忍俊不禁,只想着他心智还不算成熟,什么都瞒不好。 “小澍,不如和妈妈介绍一下你的同学?”周季姝好整以暇地等待程知澍用以搪塞的说辞。 程知澍苦思无果,选择避重就轻:“她是刚转入我们班的同学,路过看见我打架受了伤,学习雷锋精神把我送到医院——” “阿姨,我是贺嘉。”贺嘉上前一步,迎面对上周季姝的目光,概括地陈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很抱歉,阿姨。论起原因我是打架事件的罪魁祸首,连累程同学受了伤。” 周季姝和颜悦色时让人忍不住亲近,面无表情时只道周身气场骇人。气氛瞬间僵滞,程知澍正想开口缓和,周季姝朝他摆手,眉眼忽的柔和下来,轻声问:“那你有没有受伤?” 贺嘉一怔,反应了半晌,才确认周季姝的问题,她声若蚊呐:“没有。” “外面下着雨,等下我们送你回去,一个人回家总归是不放心的。” 贺嘉原本打算婉拒,不知是不愿错过接近周季姝的机会,还是败给这波温柔攻势,她点点头道了声谢。 程知澍为避免贺嘉选择座位的尴尬,率先乘坐副驾驶位,眼疾手快地扣上安全带。此时周季姝才刚刚落座。他状似不经意地瞥过内后视镜,贺嘉略显拘谨地坐在周季姝的身侧。 “小澍你这脸上的伤口深不深?会不会破相?”司机张叔面露关切地问。 “我很快就能恢复的,张叔。”程知澍打开遮阳板的镜子,扬起下巴,左右瞧着,“这是英雄的勋章。” 周季姝笑话他:“自恋的小鬼。” 张叔的笑声刚冒出喉咙又被生生咽回,他故作严肃地驶出地下车库。 程知澍刚想反驳,却在镜子里瞥见忍笑的贺嘉,倏然红了耳朵,他一把合上遮阳板,撇过头生闷气。 “嘉嘉?可以这么喊你吗?”周季姝没再理会程知澍的古怪情绪,转而看向贺嘉,“我印象中好像没有在小澍的班级合照里见过你。” “我是这一学期转过来的。” 周季姝恍然,又问:“可以适应圣斯的学习进度吗?毕竟和常规的中学相比,圣斯所教授的课程比较特殊。” “是有些难,很多东西是我从前没有遇到过的。” 贺嘉选择承认追赶进度的不易,适时展露自己的弱点,迎合对方想要施与帮助的心,将自己摆在弱势者的位置,去靠近、去融入。 车辆行驶进入隧道,雨夜里忽明忽暗的灯光逐渐远去。视线范围里骤然明亮,周季姝抬眼对上贺嘉的目光,忽然怔愣一瞬。 之前在诊室里尚且不曾察觉,此刻在车后座的面对面距离里,周季姝只觉得贺嘉的眉眼过于眼熟。她下意识移开视线,掩去眸中诧异的神情。 车辆迅速通过隧道,雨夜在刹那间倾覆下来,若隐若现的光线投射在贺嘉的脸庞之上,阴影落在嘴唇以下的部位。 看着愈发相像的眉眼,周季姝不由得惊讶,她试探着开口,顺着刚才未完的话题:“嘉嘉之前就读于哪一所中学?” “宜徽,宜徽三中。” 程知澍转过头接话:“宜徽的海棠好像很有名。” “是宜徽吗?” 周季姝倏然卸力,手臂支在固定扶手上,缓慢地揉捏鼻骨,脑海之中两道格外相似的眉眼挥之不去,她沉默地闭着眼,轻声呢喃。 “真像啊。” - “妈,要不要去里间休息一会儿,换我来守着嘉嘉。” 周季姝强打着精神起身,目光从贺嘉沉睡的脸庞上移开。她确实有些困倦,自昨夜贺嘉突然晕倒起至现在,她不曾阖眼。 “也好,如果嘉嘉醒了,你记得喊我。” 程知澍坐在周季姝原先落座的位置。他同样一夜未睡,焦急与关心难以遮掩。 贺嘉的各项检查都没有问题,专家会诊后更是隐晦地提出此次晕倒可能与压力、心事有关。 他担忧着该是何种心事以至于晕倒如此严重,下意识握住贺嘉微凉的指尖,背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如深秋雨夜灌进猎猎寒风。 “小澍,照顾好你的妹妹。” 像是提醒,也是警告。 空气静默一瞬,半晌后程知澍注视着两人咫尺之距的指尖,喉咙发涩,“我知道。” “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程知澍的刻意强调让周季姝安心几分,她放软语气:“小澍,嘉嘉这些年一个人在国外打拼不容易,她选择回国,我和你爸爸都很高兴,也放心让她在娱乐圈继续闯荡,毕竟前路纵使万难也有我们为她保驾护航。” “妈。”程知澍望着贺嘉的睡颜,他的情绪难以名状,“她不需要了。” 在全是外籍演员的片场,贺嘉是格格不入的另类。她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用着刻意模仿的发音习惯去尝试沟通,即使明嘲暗讽,她只能故作不知,笑脸相迎。 成名前的苦楚贺嘉轻轻揭过,她身着的高定礼裙之下是拍戏时留下的伤痕与淤青,而在拿奖后的采访里只是云淡风轻地说“我要去融入,我要被接纳,我要拥有发言和捍卫权利的能力,我现在做到了,我觉得我很厉害”。 程知澍回看过无数次关于贺嘉捧起属于她演艺生涯的第一座奖杯的片段,他为成名后光鲜的最佳新人贺嘉由衷鼓掌,也为籍籍无名时受尽苦难的嘉嘉倍感心疼。 在贺嘉璀璨履历里无法磨灭且浓墨重彩的那段岁月,与程知澍无关,他无法亲口为她道贺,更无法与她共捱泪水。 贺嘉成为了自己的英雄,不再需要程知澍的保护了。 当程知澍意识到这一个事实的时候,除去欣赏与赞叹,剩下的全都是难过与遗憾。如果那天他义无反顾地追上飞往伦敦的航班,哪怕被骂恬不知耻,被赶走狼狈至极,都好过今时今日后悔错过。 “妈,我不会做让你和爸失望、让嘉嘉为难的事情。” 成为贺嘉心目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家人与同她擦肩而过、变成微不足道的路人,程知澍宁愿选择前者。 里间的房门被轻轻合上,周季姝得到肯定答复后不会去而复返,程知澍似是精疲力尽般闭上眼,骤然回忆起昨晚同周季姝相见时贺嘉的惴惴不安。 “原来仅仅同我扯上半分关系,你就会感到害怕吗。”他后知后觉地恍然。 程知澍的提问石沉大海,再没有回音。 半晌后,他压住喉头涌上的苦涩。 “算了。” “我也不是非要强求——” 程知澍虚搭在床沿的指尖被轻轻触碰。贺嘉的尾指勾住了他的食指,她明明没有用任何力气,却仿若有一根隐形的线缠住他,再难以逃脱。 “程知澍。” 贺嘉虚弱地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病号独有的哑。 “我们和好,好不好。” 第9章 Ch.9淤青 昨夜窗户未关,天初初明时开始降雨,风毫无阻挡地刮进来时,贺嘉已然毫无睡意。 昏暗的阴雨天色蔓延进室内,贺嘉仰头望着天花板,此时病房内只有她一个人。 周季姝半夜得知她已经苏醒的消息时,恰巧程斯时出差结束一下飞机就赶到病房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又将她的检查报告发送给家庭医生,再三叮嘱后两人才双双离去。 至于——程知澍,在贺嘉提出和好请求后,他只是默不作声地替她掖好被子,没有同意却也不像是拒绝。 贺嘉摸不准他的意思,再伸手试探时,程知澍收回了手,他站起身,垂眼望向她,欲言又止。 贺嘉没有退却,但怕吵醒周季姝,只能压低声音:“以前是我不懂事,哥哥——” 程知澍微微俯身,光落在他背后,神色晦暗不明。转瞬即逝的触感,他的指腹擦过她濡湿的眼角,贺嘉顿时噤声。 顶光晃过贺嘉的眼,程知澍打开病房的门。 谈论以前不行,称呼哥哥不行。在阴晴不定的程知澍这里,似乎处处是禁词,贺嘉怎样都算错。 细微的吱嘎一声,在落针可闻的静谧空间里异常明显,贺嘉回过神。 病房门被推开,纪泽洺从门背后探头探脑,忽然对视,他转而大大方方地问候:“早上好,贺嘉。” “早,但是不是有些过早了。”贺嘉戳了戳手机屏幕,屏幕亮起显示:06:25,她很无奈,“探视病人倒也不必如此积极。” 纪泽洺是一个在尴尬境地里依旧如鱼得水的神人。他颇为自在地在沙发上坐下,将手提保温袋里的早餐餐点依次摆放,熟稔地招呼贺嘉:“来尝尝,特别准备的病号专用餐。” 贺嘉配合地瞄了一眼:“谢谢,您老有心了。” “那可不,咱俩谁跟谁。”纪泽洺轻哼一声,理直气壮地应下。 当年贺嘉成为程家的一份子,程知澍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不仅爱搭不理,更是视若无睹。贺嘉苦恼,对此展开一系列破冰计划的同时,误打误撞加入了一个三人小团体,从而认识了纪泽洺和方苡蕴。 食物的香气弥漫四周,贺嘉缓缓坐起身,她的鼻翼微翕,目光梭巡,从西式到中式应有尽有。她问:“老实交代,在你家后厨压榨哪位大厨了?” 纪泽洺的父辈所创立的集团覆盖高端餐饮与酒店管理。 “苍天可鉴,我家后厨做的要是这卖相,我家早破产了。”纪泽洺直言。 贺嘉定睛一看,手艺比起名厨而言的确粗糙,卖相差强人意。 “所以也不是你做的。”贺嘉言简意赅。 纪泽洺张了张口,罕见地无从辩驳。 贺嘉了然:“程知澍。” 纪泽洺把眼一闭,深呼吸后沉沉地叹了声气,破罐子破摔般就近端起玉米汤猛的灌入喉中:“我真说不了谎,骗不了人。” 他边说边起身:“什么词来着?纯真,形容我的。” 贺嘉忍无可忍,抓起抱枕砸向他:“少恶心我。” “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脾气真该给你的粉丝看看,完全和人设不符!”纪泽洺利落地躲闪,捂着胸口故作伤心,“被践踏真心了。” “走好,不送。”贺嘉背过身,不愿多费口舌。 - 纪泽洺离开医院后开车回到公寓,刚迈入玄关就发现程知澍还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他离开前几乎是相同的坐姿。他惊讶地问:“不是,哥们,你真的不打算睡个觉?” 程知澍未置一词,看上去情绪不高。 纪泽洺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在一侧落座,整个人放松下来,陷入柔软的沙发里,感慨道:“我纪某人也算舍命陪君子了,熬了个通宵,吃了个闭门羹。为兄弟两肋插刀,多么善良一人。” “安静,再说就烦了。”程知澍出声打断。 纪泽洺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控诉道:“你是人吗,半夜一声不响地跑到我家门口,用我的厨房,用我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大马路上连条路过的狗都没有,我却风雨兼程替你送爱心便当。” 程知澍一夜没睡,纪泽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令他耳鸣阵阵:“说话就说话,用词能不能正常点。” “抱歉,不能。”纪泽洺冷哼一声,“你和贺嘉真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说我恶心,一个说我不正常,fine,我当你们是朋友,你们当我是冤种。” 程知澍不轻不重地捏着眉骨,简明扼要:“你的私厨餐厅,我投了。” 由于近期纪泽洺迎来人生的第二次叛逆期——以各种理由拒绝联姻相亲。纪父乱棍之下仍旧无孝子,一气之下切断他所有的资金来源,但纪泽洺这次绝不屈服,原本板上钉钉的工程因为没有足够的投资而胎死腹中。 “可以,我俩真是亲兄弟。”纪泽洺迅速转变态度,献殷勤,“程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纪泽洺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他慢慢直起身,困意袭来,他又打了个哈欠。 “贺嘉,她有吃饭吗?”程知澍转念一想,又改口,“我的意思是没浪费食物吧?” 纪泽洺习惯了程知澍这个变扭的问法。最开始他很好奇,程知澍对贺嘉这个突然出现的便宜妹妹态度非同寻常,好得没有道理可言。后来,他被折磨得渐渐失去了好奇心。 “她没吃,觉得卖相不行。”纪泽洺一想起贺嘉对他的粗鲁行为,他决定替自己出出气,“不过我替她尝了一口,谈不上难以下咽,不过程少爷还是得继续努力。” 程知澍气笑:“你最好是能吐出来。” “滚。”纪泽洺骂骂咧咧地回房间,“赶紧离开我家。” - 贺嘉再次睡醒已是中午,她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余光瞥见摆在茶几上的、已经冷掉的早餐,登时睡意消散。 她一把掀开被子,快步走到茶几边,三下五除二处理干净,尽数倒进垃圾桶,眼不见心为静。 贺嘉将程知澍的行为概括为八个字——欲擒故纵、不怀好意。 此刻清醒的她十分懊悔半夜时昏了头,竟然鬼使神差同程知澍道歉求和。既然记忆无法清除,就当做她病入膏肓,总而言之如果程知澍之后旧事重提,她也绝对不会承认。 “绝不。”贺嘉对自己强调。 被子里传来嗡声,手机震动,视频来电显示:李迩尔。 “宝宝,我给你看——”镜头晃动,从人像切换到街景又切换回人像,李迩尔盯着摄像头,“你怎么在医院!” “只是低血糖犯了,今天就能出院。”贺嘉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避免李迩尔过度担心,她扯开话题,“你要给我看什么?” “请一定要按时吃饭宝宝。”李迩尔认真叮嘱,见贺嘉点头答应,她才转换视频视角,却疑惑地“诶”了一声。 贺嘉看着空旷的街头,不解地问:“怎么啦?” “刚刚路过一个又酷又帅的美女姐姐。不得不承认,光头是检验一个帅哥的标准,对美女也是。”李迩尔故作痛心,“竟然让你错过了!” “勾起了我的好奇心,那得多有型!”贺嘉配合着感叹,又盯着视频里的背景三秒,白墙红瓦的建筑群依山而建,暗夜里依稀可辨街道两侧布满鲜花,贺嘉确定此处不是芬兰,她问,“你不在拉普兰滑雪?” 李迩尔支支吾吾:“我飞……飞……好吧我承认,我现在西班牙。” 李迩尔大学毕业后入职大厂,由于承受不住从996升级为007的卷度、加班结束遥遥无期,她果断决定离职,拿着积攒的存款四处旅行,偶然间一则旅行vlog爆火,从而阴差阳错成为一名旅行博主。 “尔尔你果然是自由的。”贺嘉无奈。 “说起拉普兰——”李迩尔卖了个关子,“这个城市可真小。你猜我遇见谁了?” “遇见谁了?” “温老板。温董。温淙。”李迩尔直截了当地点出,“我在雪场遇见的,真没想到他那样身家的有钱人居然也这么不惜命——” 贺嘉赶忙打断:“呸呸呸,你这种玩极限运动的人不能讲这种不吉利的话。” 李迩尔跟着“呸”了三声,同贺嘉开玩笑:“我有嘉嘉宝贝珍惜我。” 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一则陌生号码的来电通讯。贺嘉犹豫该不该接听,视频里的李迩尔打着哈欠说下次再聊。 视频挂断的同时,来电显示到时自动挂断。贺嘉还没来得及放下手机,陌生电话再次出现。 “你好,你是哪位?” 梁樾川轻咳一声:“我是梁樾川。” 贺嘉扬了下眉,静静等待下文。 “我听说贺老师住院了,理所应当打个电话问候合作伙伴。” “谢谢问候。”贺嘉客套回复。 梁樾川自顾自地用澄清口吻补上一句解释:“我没有在关心你的意思。” 贺嘉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剧组这里——” “我会尽快复工。” 几乎是同时。 贺嘉没再说话,梁樾川有些气闷,所有措辞尽数咽回,他选择直接挂断电话。 - 远在米哈斯小镇的李迩尔正在回酒店的路上,她再次给贺嘉打了一个电话,却发现始终占线。 关于在拉普兰,其实李迩尔还遇见了一个人。 贺嘉的混蛋哥哥,程知澍。 只不过此前和贺嘉视频时被其他话题打断,再加上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贺嘉多年不曾和她提起,想来忘了说也没什么关系。 李迩尔耸了耸肩,说服自己后将这个意外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Ch.9淤青 第10章 Ch.10淤青 贺嘉在荟泽园修养三日后返回剧组继续进行武训。 与贺嘉一言不合就争执不休的梁樾川却不见踪影,但她并不好奇梁樾川的行程,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份内的训练任务。 不过她生病住院的消息还是上了热搜,团队及时回应,她在平台上发出自拍照安抚粉丝。 贺嘉不喜欢虐粉,温淙一向了解她的性格,当她刷新屏幕后,关于她的热搜已经消失,犹如一潭死水。但与此同时,她收到了温淙的消息。 「如果你在淮京不开心,就回到伦敦。」 贺嘉没有回复,一开始是不知道如何作答,之后她投入训练中,忘记了这回事情。 结束一天的训练后贺嘉简单清洗一番,前往美容中心进行女明星的日常护理,去往程公馆的途中她绕路到一家烘焙坊,提着定制的蛋糕回程,庆祝程斯时的生日。 因为并不是逢五逢十周岁的纪念日,程斯时没有大操大办的打算。 “上了年纪就羡慕天伦之乐。” 贺嘉一走出电梯就听到程斯时的感慨。 周季姝打趣纠正:“小澍和嘉嘉事业有成,还都陪在我们身边,你还不知足?” “是该知足常乐。”程斯时笑着,看见贺嘉走来,笑意更添几分,“嘉嘉比小澍乖,按时到家。” 贺嘉将蛋糕递给佣人,乖巧地冲着程斯时微笑:“爸爸,生日快乐!” 程斯时笑着应下,面露关切地问:“身体有没有好一些?手腕呢,还疼吗?” “我真的没事了,爸爸您别担心啦。”贺嘉语调轻松地宽慰程斯时,再三保证后程斯时才安心不少。 “爸。” “程叔。” 身后传来两道声音,贺嘉面不改色地站到程斯时的侧后方,程知澍和纪泽洺一前一后地走来。 “生日快乐,程叔。”纪泽洺率先将礼物奉上,又向周季姝问好,朝着贺嘉小幅度地挥了下手。 “我听心扉说你这小子最近在闹离家出走?” 周季姝和纪泽洺的母亲——祝心扉是多年至交好友。 “所以我来阿澍家里蹭个饭,多谢程叔、姝姨收留我。” 纪泽洺假装文质彬彬的模样令贺嘉无语,她强忍着拆穿他的冲动。 “你跟你爸犟什么。”程斯时语重心长地劝解纪泽洺,拍着他的肩,“当自个儿家,今天多吃点。” “还是程叔对我好。”纪泽洺揽过程知澍的肩,“我可一直羡慕阿澍,有程叔、姝姨如此开明的父母。” 纪泽洺认真夸赞的模样让奉承恰到好处,不显虚伪,程斯时和周季姝纷纷被逗笑。 程知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贺嘉跟在最后往餐厅走,和程知澍全程毫无交流。 自家人聚餐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餐桌上纪泽洺逗得周季姝连连捂唇掩笑。 “心扉教得真好,把泽洺养得这么会说话,性格活泼开朗,不像我们小澍,越长大越闷。” 纪泽洺用玩笑的口吻:“姝姨,我也长大了,活泼开朗不能用来形容我了。” “好好好,健谈、幽默、风趣。”周季姝笑着,又对着身侧的贺嘉说,“嘉嘉怎么也不说话,别学你哥哥那副闷葫芦性子。” 周季姝是打趣,贺嘉却不能真正应承,她低着头说:“哥哥是沉稳。” 程知澍闻言,握着汤匙的手一顿,他扬了下唇,笑意转瞬即逝。 周季姝的目光在程知澍与贺嘉两人之间梭巡。她忽的转移话题,对着程斯时说:“孩子们现在都长大了,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 纪泽洺一听,正想悄悄笑话程知澍该经历他所经受过的相亲痛苦,不曾想这把火朝他烧来。 “论起门当户对,咱们家和纪家岂不是很合适。嘉嘉和泽洺年龄相配,两家人知根知底的——” “咳咳咳。”纪泽洺差点被鸡汤呛住,他连忙拿起纸巾,“抱歉,姝姨。咳咳,失礼了。” 贺嘉不可置信地抬眸,又迅速垂眼,情绪难辨。被调成静音的手机屏幕兀自闪烁,已有三个未接来电,而贺嘉无暇顾及,烦闷地选择关机。 程知澍搁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他克制着所有冲动,此时此刻他不能展露一丝一毫的质疑。 “季姝,为时过早。” 直到程斯时盖棺定论,三个小辈各自暗暗松了口气。 精心烹饪调制的菜品陆续被端上桌,贺嘉和程知澍各怀心事,唯有纪泽洺将先前的插曲遗忘,继续乐呵呵地同程斯时、周季姝交谈。 天色渐晚,纪泽洺告别离去后,程知澍返回,经过廊道时,听到刻意压低的声线,极其轻微却依稀可辨是贺嘉的声音。他无意打扰,放轻脚步却加快速度。 “你到底有什么急事?” 为遮掩的低声说话却不难听出一丝不耐的语气。 “究竟是有多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一直打我的电话。” 程知澍脚步一顿,有些在意,生怕贺嘉被坏人纠缠。 “生活费会按时打入你的账户,除此之外我们再无瓜葛。” “你好赌成性,现在过着被人追债、东躲西逃的日子也是你自讨苦吃,休想让我帮你。我不欠你那份寥寥无几的养育之恩。” 贺嘉懒得多费口舌,直接挂断电话,蹙着眉从廊道的阴影处走出,她尚未来得及收敛厌恶情绪,直直地撞进程知澍的目光之下,她怔愣一瞬,僵硬地扬起一抹笑,开口试探:“哥——” 程知澍一看贺嘉试图转移话题的模样,心下了然,他拒绝贺嘉拐弯抹角的试探,他攥住贺嘉没有受过伤的手腕,直言:“从这里到地下车库,十分钟。贺嘉,我给你十分钟时间,理清你的故事,以及思考如何应付我。” 贺嘉迟钝地反应三秒才像是明白,她委婉地商量:“程知澍,你能不能先放手。” “不能。” 贺嘉恼怒控诉:“偷听不是君子行为。” “我不是君子。”程知澍坦然承认。 “你这是在强迫我。”贺嘉用劲挣脱。 “所以我是小人。”程知澍瞥了眼腕表,“还有八分钟,如果你打定主意非要继续在这里和我顾左右而言他,我不介意让爸妈看到兄妹二人争执不休的场面。” “程知澍。”贺嘉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以为我们可以和好的。” “我没有答应。”程知澍垂眼,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离开时再次强调,“我先去车里等你。” - 地下车库静得落针可闻。 程知澍单手搭着方向盘,指尖不紧不慢地轻点,直至突兀的奔跑声愈来愈近,他收回了手。 车门被猛的一关。 程知澍出声提醒:“别拿你的手出气。” 贺嘉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一言不发地系上安全带。 “那别拿我出气。”程知澍了然她此刻正在生气,“少在心里骂我。” 程知澍缓缓驶出地下车库,经过盘山公路进入城市主干道后,他开口打破弥漫的寂静。 “贺嘉,你我并非敌对关系,有些秘密比起被爸妈发现,不如拉我入伙。” 贺嘉并未看他,仍旧转头望着后视镜里的街道霓虹。沉默一路,她思考未果。她大可以照旧采取不理睬的态度,不回应、不承认、四两拨千斤,是娱乐圈一贯的做法。 但是贺嘉心知肚明,这是最愚笨的办法,应付不了程知澍。他如果非要知道真相不可,那她逃不过。 阿斯顿马丁停在路口的第一个红灯处,疾驰的风在这一瞬停驻,贺嘉出声,却并非妥协、投降。 “他是我的养父。” 贺嘉平静地陈述。 “从我转学到圣斯后,我和他就没有见过面。只是近几年他好赌成性,四处欠债,偶然间他得知我当了演员,以为入了这行就该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才是,便时常联系我让我帮忙还债。” “他是你的养父?” 贺嘉维持着镇定:“他是我的养父。” 亦真亦假的回答才有说服力。欠债还钱是真,养父身份为假。 在贺嘉记忆里的父亲,他嗜烟好酒,对她虽没有动辄打骂,却也如同不闻不问的陌生人一般。母亲没有去世前,总是告诉她,她小时候喜欢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依偎在父亲怀里牙牙学语。 贺嘉对此没有印象。孩童时期早已遗忘在岁月流逝的长河之中。自她记事起,她没有感受过分毫父爱。不管在母亲口中他有如何伟大的凌云壮志未酬,还是本来也该有一个伟岸的父亲身影存在于贺嘉幼时。对贺嘉而言,那都是夸夸其谈,空泛的好坏与摆在眼前的事实,她相信后者。 “他对你不好。” “……诶?”贺嘉飘远的思绪被骤然拉回。 程知澍直白地问:“那为什么还要帮他?” 贺嘉一愣,整理措辞:“毕竟他养育我多年。” 程知澍的笑声很轻:“你不会的。” 贺嘉的言辞之中对那人的厌恶无法遮掩,仅剩的养育之恩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托辞过于明显。 “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吗?”贺嘉反问。 程知澍否认:“不是。你是个不会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恩怨分明,有仇必报。程知澍知晓贺嘉的性格,所以是否是借口他一眼就能看出。 “高中时纪泽洺失手打碎了你的美术作业,你隔天用我的号和他打排位,让他痛失五颗星。”程知澍哭笑不得,“毕业后我们打算去海岛旅行,你在停机坪等了我十五分钟,我得为我无心的迟到买单。你先行出发,而我由于时间不足,来不及另外申请航线,只能买机票甚至还需要换乘中转。” 程知澍同贺嘉举例,所谓过错皆是不痛不痒的小事,她尚且不会轻易原谅。更何况,没有恩情做支撑,她凭什么不厌其烦地提供帮助。 “你说谎的水平一如既往的差劲。” 程知澍话锋一转。 “嘉嘉,我说过了。” “选择我作为你的同伙。” “是非黑白、好坏对错,都奉行你的真理。” 无人在意的角落发布一则通知:进入考试复习周,暂时一周双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10淤青 第11章 Ch.11淤青 “你昏头了吗?”贺嘉抬眼,掩藏着眼底泛起的错愕。 程知澍单手把持着方向盘打转向,不苟言笑地直视前方:“我认为我挺真挚的。” “收起你的自以为是。”贺嘉冷哼一声,“几句不着调的花言巧语就想撺掇我和盘托出,你少白日做梦。” 程知澍拖腔带调地应了一声,抓住她话语的漏洞:“和盘托出?” “爱侣之间尚且需要私人空间。”贺嘉微顿,像是强调,“更何况是兄妹。” “你强调的重点颠倒了。”程知澍看了她一会儿,“我们又算哪门子兄妹?” “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程知澍点明:“那你坐我的车?” “是你逼我的。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跳车。”贺嘉威胁式般宣誓。 程知澍扫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原先的话题已然脱节,程知澍倒不会蠢到全然相信贺嘉半真半假的说法。严刑逼供一事他做不来,贺嘉会有千万种方式让他缴械投降。 贺嘉问:“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荟泽园。” 贺嘉“噢”了一声,脑袋往后仰,闭着眼睛。 一路驶入荟泽园畅通无阻,车门解锁后,贺嘉当机立断地选择下车,疾步往电梯走去。身后并未传来车辆驶离的声响,反倒是脚步声缓缓朝她逼近。 贺嘉回头怒视:“你跟过来是什么意思?” “目前荟泽园名义上还是我的房产,我并没有送给你。” 贺嘉呛声:“高贵的房东先生是准备收取房租吗?” “亲兄妹都得明算账,更何况是我们这种——”程知澍脚步一停,“人前人后皆是名不副实。” 贺嘉觉得今夜应付程知澍格外疲惫,话里话外透着奇怪,她不惯着:“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想我和你的沟通语气很正常。”程知澍输入密码打开电梯门禁,贺嘉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闯入他的余光之间。 备注格外醒目,牢牢占据他的目光,不禁联想到那日与之相关的大不列颠,直白的“老板”二字添上几分被记忆着色的亲昵语气,只觉得碍眼。 程知澍站在电梯里侧,一手按住电梯门,平和地注视贺嘉。无声的对视恰如一场暗潮汹涌的博弈。 “懒得和你多费口舌。”此处并不是一个合适通讯的场合,贺嘉选择摁灭屏幕挂断,站定于电梯门外不肯挪步,她表达不满的方式便是拒绝同乘。 电话铃声再一次响彻于两人之间。 程知澍面色如常,按着电梯门的手却暗自用劲,耐心随着铃声的结束而告罄,他抬眼,目光锁住贺嘉的那一瞬,另只手向前握住贺嘉不曾受伤的手腕。 电梯门在贺嘉的惊呼声里缓缓合上,她被拉入程知澍的怀里,她怒目而视,因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犯。 “你简直不可理喻,程知澍。” 程知澍却在对视的一瞬里,恍然明白贺嘉视他的真心如敝屣。他错开眼,失礼地揽住她,埋首在她的颈间,声音闷闷的:“那你呢,不肯再与我多讲半分,又是要同远在伦敦的谁……” “关你什么事。”贺嘉恼极,她已经不止一次输在男女力量悬殊之上,她下定决心必须要在武训时和老师多多学习,绝不要再次成为毫无抵抗之力的砧板鱼肉。 “关我什么事?”程知澍冷笑一声,满含嘲意。他松开了贺嘉,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他直起身,望着她一字一顿地纠正,“嘉嘉,是要我身体力行地帮你回忆,我们之间的过往种种吗?” 贺嘉不愿服输,说出口的话句句伤人、字字清晰:“一点微不足道的回忆罢了,值得你这多年念念不忘,放不下的人究竟是谁?” “我揣着真心给你看,你却连骗骗我都不愿意。” 贺嘉对上他的目光,字字句句不肯退让:“谁又敢要你的真心。” “你要过吗。” 缄默蔓延,电梯抵达顶层,缓缓移开。 贺嘉垂眼,从程知澍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机。她转过身,发尾掠过他的指尖,一如过往好多年,她的每一丝发缕都与他亲密无间,却都偏偏转瞬即逝,如水过无痕。 “我希望你说到做到。”贺嘉兀自开口。 “不要做让爸爸和姝姨失望的事情,不要做让我为难的事情,以及——”贺嘉微顿,“不要难为你自己。” 程知澍后知后觉,仿若浑身骤然卸力般恍然:“原来那个时候你就醒着。” “我醒不醒不重要——” “很重要。”程知澍看向贺嘉的背影,打断她,“所以你所谓的‘和好’,又是什么把戏?” “和好、不和好,同样不重要。”贺嘉直言,“我们维持表面的相安无事就足够了。” “不重要?”程知澍注视着始终背过身的贺嘉,语气冷然,“那在你心里,什么比较重要?” “五年前,你甩了我一巴掌,说走就走,如今又是想来就来。否认我们的曾经,拼命撇清我们的关系,一面说当陌生人,一面又说要和好。不管你如何心血来潮,我都活该接着你的所有情绪。是不是在你心里,我怎样都无关紧要,因为不重要。” “你可以不接受。”贺嘉省略其余问题的回答,她不能开口承认,也无法矢口否认。 程知澍心知肚明贺嘉的顾左右而言他。同贺嘉的谈话就像无法叫醒装睡的人。纵使他如何展露真心、剖析利弊,只要她不愿意坦白,怎样都无济于事。 “程知澍。”贺嘉按下密码,她并不打算和程知澍争执不休、吵得面红耳赤,语气缓和,“我们不是非要和好不可。之前说的话我收回,以后我做的事你不要参与。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不会伤害爸爸和姝姨。” 高中时期贺嘉的出现到她被程家认下,明明漏洞百出,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没有任何检验资料的佐证下,程斯时和周季姝奇异地共同忽略血缘关系的严谨性,选择直接承认。 程知澍最开始满是被欺骗感情的气愤,可之后左思右想,万千缘由通通思索一番,从贺嘉的出现开始就是一个不能细究的破绽。但是他不能去试探程斯时的态度,他无法确定程斯时是否知晓真相,以及真相是否是他所猜想的,种种的不确定性,都会造成对贺嘉的伤害,他不敢赌。 时至今日,程知澍仍旧不敢赌。 “贺嘉,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我仍然无法走近你。” 屋内沉入浓重的黑夜之中,落地帘缓缓移向两侧,巨大的玻璃窗外霓虹与雨珠融化成细密的光影投落下来。他与她之间,隔着一道窄小的光条,各自藏在阴影,辨不清情绪。 在同种场景下的上一个阴雨天,他的吻会落在她湿润的眼睛,潮湿的风将吹灭香薰里的烛火。他明明拥着她,却像远隔千里,他问出一个同此刻如出一辙的问题。 嘉嘉,为什么我好像离你很远、很远。 程知澍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在她的喉咙里发出半个音节时,他的吻堵住了她的唇。 那个时候的贺嘉想说什么? 此时此刻的她已然无法记清。 但贺嘉坚定地明白,她吐露半个真心都可以做到生生咽回。虚假的情话信手拈来,所以程知澍不愿意听。 只是每一次交渡呼吸都像是吞咽鲜血的涩意与痛感。 可唯有疼痛是真实的。 潮湿的阴雨日里,淤青遍布生长,附着于她的骨骼,一寸一寸蚕食着苦苦支撑的意志力。情爱无关痛痒,只是她差点败给真心。 一如当年,亦如当下。 贺嘉抬眼,她有轻微的夜盲症,面前的光影明灭,她的目光投向周围四处。 程知澍视力绝佳,他看向她,循着她的眼睛望去,试图探寻掩藏于眼底的半缕真情实意。 半晌缄默,他妥协、退让。 “是我。”他喉咙微涩,低下头,越过光影,“是我非要我们和好不可。” 又一次。 程知澍又一次突然地出现在光的投影下。 他用着满含柔情又悲伤地望过来。 程知澍想,他明明不敢赌,却总是满盘皆输。 贺嘉毫无防备地接受闯入眼眸里的他,与光重叠。 - 当众令周益丢脸后,他安分了一阵。 某日贺嘉值勤后去卫生间,却被锁在里面,她拍门敲打都没有任何回应。手机电量已耗尽,她仿若迈入山穷水复的境地。 思索近日得罪的只有周益一人。 贺嘉心下无语,她不再耗费心神思考人渣,果断选择自救。她推开窗户,往下望去,明明是二楼却在天黑后宛若深渊。 她升起的勇气瞬间退散不少,踌躇着,忽然耳旁传入一道声音。 “贺……贺同学?” 声音有些耳熟,贺嘉不确定地问:“你是?” “程知澍。” 贺嘉仿佛见到获救的曙光,她赶忙请求:“我被门锁住了,可以帮我打开一下吗?” “钥匙应该被保洁收走了。” 保洁已经下班。除了跳窗再无其他办法。 “那……”贺嘉迅速思索,“那麻烦程同学帮我打个光,我的意思是拿手机开个手电筒模式。” 程知澍疑惑:“嗯?” 贺嘉解释:“因为外面太黑了,我看不清就跳不了窗。” “跳窗?”程知澍顿了顿,“有点危险。”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毕竟我不想在卫生间待一晚上。” 窗外失去声响,贺嘉以为程知澍毫无风度地选择离开,连忙呼唤:“程同学——程知澍!” “我在。” 贺嘉往窗外望,光源自下而上蔓延。 “我接着你,贺——贺嘉。” “那给你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程知澍忍俊不禁,不得不佩服贺嘉尚且有开玩笑的良好心态。 贺嘉正欲攀爬窗沿,又吞吞吐吐道:“我穿的是裙子……” 话音刚落,一件尚有余温的外套往上扔来。贺嘉眼疾手快地接住,迅速裹在腰间,盖过裙摆。 “我闭着眼。” “你别怕。” 风声失重,贺嘉降落在程知澍的怀里,她安静地打量他。他闭着眼,无比紧张,明明让她别害怕。 手机被倒扣放置在草坪上,白光拢着两个人。 他与光重叠,点点星星落在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