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乙骨同学》 第1章 你没事吧 我的名字是云母翡翠。 云母和翡翠都是矿物宝石,“云母”在日本是相当稀有的姓氏,“翡翠”也可以解释为一种珍稀青鸟。 我本人当然并非人如其名的美丽,也没有那么特别,东亚人种,和其他人相近的黑发黑眼,纤细的身体按照学校规定只穿长度及膝的百褶裙,和一双规整的制服鞋,上衣领口束着红色蝴蝶结。 我是遇到红灯就一定会等的类型,平时运气不好不坏,在假期里会早早把作业做完,闲的时候就看电视,身体健康,父母双全,家中还有一个小我十岁的弟弟。 说了那么多,说到底,我要表达的只有一件事:我是一个普通到可以说是随处可见的少女,每天准时上下学,学习、考试、升学,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为了进一步提升偏差值,我选择了来到东京读高中。 这本该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事实确实如此。我尽快适应了高中两点一线的生活,获得了更好的教育资源,更加用心学习,我不知不觉和以前的同学亲友联系得越来越少。 所以我没想到,今天会在东京的站点遇到了初中同学。有半年多没见过面了,我还是在人海中一眼就认出了乙骨忧太。 电车在我和他中间的轨道上飞驰而过,通过车厢与车厢之间断断续续的间隔,我和他两两相望了一眼,耳边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十分震耳欲聋。 我看到,他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长高了不少,仍然是长到眼睛的黑发,被电车进站时带来的风略微吹起了一些,身上的校服看得出来自于东京的高中。 在电车重复的咣当咣当中,我不由得感到了一阵头晕目眩。我和他的过去,对我来说,已经和从小生活到大的宫城县仙台市,和初中时期一样遥远了。 从宫城县仙台市到东京的距离有350公里以上,坐最快的新干线?,都需要一个半小时。为什么,已经很远了吧,远到我来到东京后都没来得及回去过一趟,没有再见过任何一个以前的人。 再忍受不了哪怕一秒钟,我转身向地铁出口飞奔而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云母同学、云母同学、云母同学!云母同学!” 再说一遍,我的名字并不是特别的名字,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时间过去了太久,我忘记了是谁对我说的“云母同学,你和你的名字都是木人石心”,我忘记了和乙骨忧太共同度过的回忆。 我和他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所以我不会再想起来了。 “咣——当——” 在我的记忆中,初中学校的教室是宽敞而明亮的,热风自敞开的门窗涌入室内,充斥在空气里的是一股温暖的燥热,白花花的阳光让我感到有些晃眼。 几个同学在座位上,他们稀稀拉拉的聊天形成了并不令人讨厌的白噪音。另一些同学则趁机到走廊上透透气,常青树在窗外鲜明葱翠,风和日丽。 这样美好的画面总是浮现在我的记忆中。 但是。 但是“咣——当——”。我的注意力不得不被分散到当下的状况,我抬起眼,伴有嘲笑不止,和棒球球体触击、落地、滚远的动静,撞倒我课桌的少年在我的面前踉跄了两步。 洁白宽大的衬衫领口露出了他的半截脖颈,我看到,他在里面穿了一件绀色打底衫,还有若隐若现的锁骨,细瘦的手臂有些勉强地支撑在桌面上。 此时,他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鼻梁,一副还没反应过来的表情,微微皱了皱眉。从他被撞破的鼻腔下喷涌而出鲜红的血液,以至于鼻尖和下巴都沾上了,滴落的血染在衬衫的胸口位置一塌糊涂。 他的鼻子出血了。 斑斑血迹在少年的鼻下显得触目惊心,他的肤色本来就白,几道血痕留在上面仿若雪地中的红梅。也是面对面的状况,让我注意到了他的瞳色是黑色的,眼睛本身很大,偶尔会显现一种特别漂亮的孔雀蓝。 除此之外,他的上睫毛也很长,对比起来可能比女生的睫毛还长。留到眼睛的黑发间一闪而过他清秀的长相。 长得像女生一样…… 我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同班了两年的他。 如果是名字,姑且是知道的,我记得应该是叫“乙骨忧太”吧:“乙骨忧太”在我的印象中没有多少存在感,总是自顾自地埋着头,连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题目都会支支吾吾。 总之,他现在不小心被高速投球打中了脸,鼻子看起来十分的痛,痛到他的眼眶里润湿了一圈生理性的泪花,眼下还有一圈很重的黑眼圈。 连我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去感同身受他有多痛,痛得当场哭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乙骨忧太一言不发地,随手擦了擦自己的鼻血,然后一边捂着鼻子道歉,一边用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把倒在我身上的课桌扶正了,“对不起……” 我不禁发出了“诶?”的一声。 他的声音低到我几乎听不清了。令我觉得他仅仅是张了张嘴,没有用声带发出任何实际的声音,而是在用气音说话。 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迎面而来的棒球打中的他撞倒了我的课桌,他就下意识地道歉了。他用气若游丝的语气,软弱可欺的声色,低声下气的态度,向我道歉了远远不止一遍。是数遍。 他想不到怎么处理当下的状况,鼻子下喷涌而出的鼻血也止不住,乙骨忧太的表情颇有几分神游天外。 教室出现了片刻的鸦雀无声,我被牵扯其中。 “你们男生就不能出去玩吗?在教室里要是给人带来麻烦了怎么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等了等,和我关系好一点的女同学怨声载道,她双手叉腰面对着对人投出棒球的人,是班级里的另一个男同学。 对了,这里要说一下,因为他的头发是一头特别的海带形状,我一般会在心里偷偷喊他为“海带头同学”,我没有说海带头不好的意思。 海带头同学先是洋洋得意了一番,完全是一副“打中了!”的样子,被抱怨了之后依旧不肯放弃,偏了偏头,“是乙骨没有好好接住球的错哦?” 名字果然是乙骨忧太!是“乙骨忧太”的乙骨忧太! 果然我没有记错名字吧,然后,有人在我的面前受伤了,我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关心,“那个,你是乙骨同学吧?你感觉怎么样了,马上去保健室吧?” 对我来说,这完全是一次无妄之灾,我可是只是坐在那里啊! 少女并在一处的腿部从裙摆下显露出一半,包覆在一双白色小腿袜下,显得笔直而纤细。我从座位上推开椅子起身,整理了一下坐过的百褶裙,身后是长发扬起了柔顺的弧度。 没办法,就让人美心善的我带他去保…… “不…不用了,我没事。”看也不看我,乙骨忧太把头埋在自己的胸口前,带有颤抖的眼睛只能看到地面,我的下半身停留在他的视野里。 明明一眼就知道不可能是没事的事,我指他的鼻子。 鼻子下的血不断流下来太多了,他不得不一下接一下地擦了起来,并且左支右绌。应该是不想把血滴在教室的地板上,他低下头,在自己的肩膀上蹭了又蹭。 “等等——”我没对乙骨忧太提问“真的吗?”,或者给出任何实质性的提议,他就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先行离开,或者问人要张纸巾擦掉就好了。 这明显是常识吧! 我觉得他变得更加脏兮兮了,无论是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怀疑是不是比我的还大的眼睛,左一块右一块的血迹,都散发出一种不洁净的意味。 而且即便知道女同学不是在和他对话,她看向的人不是他,没有一丝和他说话的意思,乙骨忧太还是自责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不停道歉? 用手、用衣服擦过的血迹不够干净,沾在少年微微发白的脸庞上,星星点点的。帘子般的额发垂在他的眼前,看不到他掩在底下的一双眼睛,唯独露出了一部分孔雀蓝接近于黑色的瞳仁,和黑黑的眼圈。 有一瞬间,连我都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海带头同学变成了更加胜券在握的笑容,从地上捡回的棒球被他用力地在手中挤压,递到乙骨忧太的跟前。他们之间油然而生一种在表达友好,又会在下一秒挥舞拳头,介于两者之间的信号。 “话说乙骨,你对女生流鼻血了吧,稍微对你温柔一点就这样,你不觉得自己太色了吗?”海带头同学自以为提供了一个好建议,“这可不好。” 乙骨忧太一开始仍在辩解,半吊子地摆出“不是这样”的手势,“不是……这个…是被棒球打到了…” 却不想海带头同学立即变了脸色,讨人厌的笑容变成了一副给人压力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吗?是我的原因吗?你这家伙不仅不承认错误,还不知悔改啊?” 一个女同学:“我觉得……间桐同学说得没错。” 一个男同学:“喂,你可不要敢做不敢当!好歹给我像个男子汉一个承认吧!” 一个女同学:“再怎么说,对女生流鼻血也太那个了吧,能不能注意一点。” 一个男同学:“真是的,乙骨又在给人添麻烦了。” 一个男同学:“乙骨,我可是在这里告诉你,如果你连累其他男生,害得女生们对男生的印象一起变差的话,我不会饶了你的。” 一个女同学:“我想,还是不要让云母同学困扰吧……” 一个女同学:“一被质问就不说话了么?” 一个男同学:“还是给我好好想想怎么道歉吧。” 一个女同学:“云母同学,你没事吧?” 一个女同学:“就是就是,给我离远一点啊,鼻血脏死了。” 一个女同学:“是我也不想被乙骨碰到,会感觉超级恶心的吧,还在一直道歉也是。” 一个男同学:“阴暗的家伙。” 一个男同学:“到底怎么会搞成这样。” 乙骨忧太:“……………………………” 渐渐地,少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垂下的头随之越来越低,本就不健康的脸色浮现着一层失血的苍白。他不断地道歉,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是我太阴暗恶心了,因为是我,大家才会觉得很麻烦很困扰很讨厌。” “让大家看到我很脏的鼻血恶心到了,对不起。我不应该对云母同学流鼻血很恶心,对不起。我明明有流很多鼻血还狡辩不承认,对不起。我差点弄脏了值日生辛苦打扫的地,对不起。” 随着氧气被压缩到极限,乙骨忧太听见自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呼吸声,视觉也在扭曲模糊失去,一切都天旋地转了起来。 他的灵魂脱壳而出自上而下地俯视着自己,感受不到任何多余的情绪,就可以说出任何对方希望听到的话,就只有一遍遍重复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什么都不知道了,只要他去道歉就够了;如果他不去道歉的话,还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上呼吸才好。 然后,他的耳朵听见了一道心满意足、轻蔑不已的男声,他在说,“事到如今,我也会原谅你,你就赶紧处理一下你这副恶心的样子,好吗?” 乙骨忧太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自己跑出了教室。 乙骨忧太一直跑,不记得是往哪看了一眼方向就埋头跑了起来,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用的洗手台。他终于松开紧紧捂在口鼻处的手,另一只手撑在台面上,拧开水龙头,鼻血就抢先一步滴了下去。 在低下狭窄的视野里,发丝垂下,而他鼻子下的血不知道为什么停不下来,无论怎么冲都没有用,他能看到粘稠的血花不断流进了水流所形成的漩涡,一丝丝,一缕缕。 一抬头,对上了他在窗户上的倒影,上面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大得不同于常人,没有一丝生气,令人陡然间看到会吓一大跳。就算他一直低头,还是改变不了他的眼睛会吓到别人的事实。 他的刘海也很长,会让人觉得不喜,没有谁会喜欢和不直视对方,而是始终把自己藏在刘海下的人说话。明明是男生,他的身材简直和女生一样啊。 水流在他的影响下变得不稳定,他的影子同样是不稳定的,耳边“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的声音随之不断地增大增多。 好阴暗啊,好恶心啊。 鼻血滴落的声音,水流下涌的声音…… 乙骨忧太盯住深深深不见底的排水口,他会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流了下去,可以不用被任何人看到了,不被注视了。 他继续低下头,通过不断冲掉,不断清洗,不断地让血流下去,他居然得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实感。不知过去了多久,血色终于慢慢变淡了。 “?” 怎么这个时候跑了? 被留在教室里,仅仅看到了乙骨忧太埋头冲出教室的背影,我感到了纳闷,没办法坐回了座位上。他就这么不想我带他去保健室吗? 我:“你们在说什么?谁的鼻子能接球还不流鼻血啊?” 我说出口之前没想太多,不寄希望于有人回答我的随口一问。反而是一开始准备离开的海带头同学看了我一眼,沉吟了一声,用笑容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想阿童木可以?” “抱歉,我现在已经过了看《铁臂阿童木》的年纪。”我用翻开的课本立在桌子上,挡住脸,从课本顶端露出了一双漂亮清澈的杏眼,不过要表达的只有阴阳怪气。 “抱歉抱歉,撞到你的桌子,云母同学不会介意吧?”于是,海带头同学终于意识到了我从未掩饰的意见,不同于口中的道歉,他的行动完全没有抱歉的意思,可以说是毫无诚意。 我在课本后又偷偷瞪了他几眼。 “没关系,间桐(海带头)同学。” 没关系,你完了,接下来你会莫名其妙喝水呛到,左脚踩到右脚平地摔,买到的泡面被捏成了碎碎,打游戏被人追杀到退游,给我向其他海带头道歉吧! 等后方座位的方向传来猛烈呛到水,和“间桐同学,你没事吧?”的关心,我觉得根本就是他活该活该活该活该活该。 不要再分出注意力给他了,我从制服包的深处翻出了一包手帕纸,是十分精致的样式。它的外包装和软纸上都印制了简单的小狗线条图案,还有一股人工的浓郁花香来自其中。 它是我之前逛超市看到觉得可爱买的,一直没机会用掉,刚好能派上用场。 确认了,是送出手也不会被嫌弃的样式,没问题。 我将小狗手帕纸攥在手中,坐在座位上,一直全神贯注于教室的后门,时不时转后一次。 “云母同学,你突然拿纸巾是做什么呀?啊,我懂我懂的,是会很想擦一遍座位。”不知为什么,相邻座位的女同学突然扭头和我感慨道。 我也想了想,棒球平时被扔来扔去扔到地上的,肯定沾了不少灰尘,即便没有直接接触到我的桌子,说不定看不见的灰尘已经从空中掉下来了。 卫生问题不容小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的我点了点头,抽了一张手帕纸,认认真真地擦拭了一遍自己的桌面,而后把用完的纸叠成方块,放到一旁。 我把被水手服包裹在内的双臂放在桌上,继续等了等。直到下一节课急促的预备铃声响起,拖到了上课前十秒,我才看到衬衫湿了一半的乙骨忧太从后门慢吞吞地进了教室。 他身上的校服衬衫看起来用水洗了一下,湿漉漉的,留下淡淡的血迹看不太出来了。衬衫下少年的身形并不强壮,甚至过于单薄了些,半湿不湿的面料下透着隐约暧昧的肌色。 他刚刚是不是看我了? 没等我想明白为什么,乙骨忧太一下子把头压得低低的,快步走向了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他的身高在男生中不算高,倒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马上要上课了,来不及把手帕纸给他了。 我不得不转回讲台,任课老师在台面上放下了教案,示意班长宣布起立。上课期间,我还是一直念念不忘没把手帕纸给乙骨忧太的事,心里不上不下的。 不是,他为什么不换成备用的运动服,或者里面不是穿着打底衫,脱了校服衬衫不就好了? 现在是夏天没错,穿着湿衣服也会很难受啊。 我又想起了篮球场上的男生偶尔会用矿泉水浇头,和狗吐舌头的场景。 看不出来他很怕热啊……那为什么还要穿春秋款校服衬衫,是长袖的。我趁老师在黑板上写题的机会,回头瞄了瞄乙骨忧太的座位。 对方埋头在自己的桌前,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是一副专注于什么,没有心思分给其他的状态。他不专心听课,也不是我脑中过了一遍的画漫画、看小说、玩手机、偷吃零食。 那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第一次注意起了乙骨忧太,只见他把头垂到桌前,毛茸茸的头发长到了眼睛,不知道还能不能从底下看见前方。他瘦弱的后背微微弓起在自己的座位上,即使没有人在意仍然有些局促地,在玩橡皮擦屑。 不是橡皮擦,而是橡皮擦屑,在擦过铅笔字之后就变成了半灰,不干不净的颜色。乙骨忧太从桌上努力耐心地搓起一条橡皮擦屑,将之揉成一团,捏来捏去的。 啊,这个。 小学以后,我就没看到有人玩这个了。 然而于他而言,玩橡皮擦屑就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事了一样,就算被棒球打中了鼻子,流了很多血,也可以若无其事地在课堂上玩起来。 兴许是察觉到了我的目不转睛,乙骨忧太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发现原来不是他的错觉,和我四目相对的身体一僵,顿时把头埋得更低,一动不动了。 真是阴暗啊。 他该不会是以后会在专长一栏写上“擅长收集橡皮擦屑揉成一团”的类型吧? 第2章 好可爱 不同于我在文具店精心挑选的文具,乙骨忧太用的是最简单的橡皮擦款式,没有图案也没有任何设计,是会被放在外侧的货架上随手一拿的,一块白色橡皮擦。 我看到,他用橡皮擦擦了擦桌面,细细地擦出了少许橡皮擦屑,放下橡皮,所有橡皮擦屑再被一丝一毫地收集了起来,看得出十分珍视细致。 以我的经验,如果他是三下五除二地擦掉了笔迹,随后置之不理,橡皮擦本体不会依旧那么洁白。他必须轻轻擦拭,继续在干净的地方多擦一会,除去被染黑的部分,才能使得橡皮擦的边缘保持洁白如新。 如今的文具店早就有了更多千奇百怪的橡皮擦,无论是拼图的款式,或是做成各式各样卡通的造型。而乙骨忧太的橡皮擦只是简简单单的,长方体,白色。 要说的话,在橡皮擦中也是只有Lv 1的橡皮擦! 我把目光转向自己的樱花橡皮擦,顿时觉得满意多了。它的缺点就是擦起来不太干净,用了几次还会失去樱花花瓣的造型,粉色脏了格外明显之类的。 但是很少女,很可爱。 我平时把樱花橡皮擦放在手边,光是看到,就会觉得心情变好了,有时放在手里捏一捏解压。 与之相对,乙骨忧太的橡皮擦就不是什么特别的橡皮擦。他玩橡皮擦屑显然不是因为它多么有趣,只是因为它接近橡皮泥的材质,又在手边容易获取,无事可做才会去玩的。 即便如此,老师从进教室到站上讲台开始讲课,从始至终吝啬于分出一个眼神给他。同学们回到教室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同样是见怪不怪的。谁都不会去关注他。 那……为什么云母同学要盯着他呢? 乙骨忧太有些焦虑地,用指甲抠了抠手中橡皮擦的表面,忽然在座位上极其坐立不安了起来。他校服衬衫下的身体从原来的弯腰驼背,越来越夸张。 明明知道没有人看得到,他还是连大大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静悄悄地,直到老师点了“云母同学,你来回答一下题目吧”。 “好的。” 传来了少女甜美干净的声线。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把头转回去的,留给他的仅有一头长发垂在身后,纤细的背影在水手服中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我有些意外自己会被叫起来,一边慢慢地站起来,一边趁机看了一遍题目,“这道题是……” 乙骨忧太的耳边不断响起了我一字一句的解答。对所有包括他在内的人,我都会说出“乙骨同学,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要去保健室吗”吧。 他从侧后方偷偷抬起头,我有一双分外漂亮的杏眼,睫毛浓浓的,用四个一字夹夹住了刘海侧边,颊边自然垂落的长发看起来柔顺而可爱。 我回答问题的时候不能回头,所以没关系,不会被发现。 以他的座位和我的座位之间的角度,他只能看到一部分我的侧脸,以及我正在回答问题,不断张张合合的浅粉色嘴唇。 等到我再去看乙骨忧太的时候,他好似和方才没有变化,被黑发遮掩了神情,看不到具体是什么情况,校服衬衫上没洗去一些淡淡的血迹和未干的水色。 什么嘛。 我把头转回前方,纤细的双手抱臂放在桌面上,神色如常地重新看向了黑板。 下了课,先是准备好下一节课的课本,我在座位上一手拿起小狗手帕纸,一手去把用过的纸巾方块扔到教室最后的垃圾桶里,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然而一下被拉住了手腕。 顺从拉力的方向回过身,我的视角沿着交错的双手渐渐上移,拉住我拿手帕纸的手臂十分修长匀称,袖口的位置露出了少量的肌肉,明显属于一个男生。 再向上到看到对方的头部,是一头特色鲜明的海带头。他一手叉腰,表现出一副高高在上、大发慈悲的状态,和一直令我讨厌得不行的笑容,“云母同学,这个,能借我用吗?我刚才喝水呛到了想擦一擦。” “你需要的话,间桐同学。”我尽量不表达不乐意。 被我起了绰号的海带头同学,名字是间桐慎二,是前两年从冬木市转学过来的学生,长相优越,家里有钱是什么名门之后,在女生和社团中相当有人气。 他只是问我要一张手帕纸的话,我当然不好多说什么。况且他根本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吧,都直接抓住我的手了,根本不放开啊,很过分吧。 我的手腕轻轻从他的手掌中挣脱,听到我的回答,他也从善如流地放开了。我再次拆开印有白色小狗的外包装,从中取出一张同图案的软纸,递给了他。 间桐慎二接过手帕纸之后,状似不经意地问,“云母同学这是准备去做什么吗?” “没什么,扔垃圾而已。” 就是趁现在! 我不给间桐慎二继续说什么的时间,趁机绕过他,向教室的后方走了过去。就算是他,也会考虑到不该直接阻止我,收回了试图挡在我前面的手。 我看到教室的后方放置了垃圾桶,和用于存放打扫工具的保洁柜,还有一个单独的座位。我当然知道它属于谁,黑发白衣的少年待在自己的座位上,无论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在他的桌面上,我看到了白色的橡皮擦和精心收集的橡皮擦屑。他默默地低着头,从来不与人对视的视线一直落到地面为止,漆黑柔软的黑发长到差不多挡住了视线。 或许是有人经过了太近的地方导致他极为焦虑,他暂时停下了手中玩橡皮擦屑的动作。有一个念头,我不确定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搞不好是适得其反。 我犹豫了一下,经过他旁边的时候,把整包小狗手帕纸放到了他的桌面上。 软软的纸巾发出轻轻的啪嗒。 乙骨忧太没控制住吃惊地抬起了头,倒是吓了我一跳,一对重重的黑眼圈在他的眼下显得病弱而显眼,清秀的脸上还有一些分散的淤青,外加之前流了不少鼻血,脸色白极了。 看出了我的反应,他很快就重新低下了头。我没想好要和他说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借给你的,乙骨同学,再流鼻血就用它擦一下吧。” 虽说是“借”,我给他的只是一包手帕纸,相当于“借我张纸用一下”“不用还了”,不会因此产生需要归还手帕的情节。 这是适度的礼仪,他可以不那么介意,我同样不用有多少在意。 眼见乙骨忧太的嘴唇张了张,从中产生了一道微弱的嗫嚅,反正肯定是“不用了”“我不需要”之类的话吧。我抢在他之前,“我只是……不想把纸巾借给间桐同学了。” “你不要的话,就帮我扔掉吧。可惜我觉得上面的小狗图案挺可爱的,和你还有点像。” “呜?” 对了,这一点也很像。 他立刻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我的表情,大大的眼睛连带漆黑纤软的睫毛一起眨动,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忽而开始对我道歉,“对、对不起,是我让……” “是我让云母同学觉得我……?”乙骨忧太道着道着歉,连自己都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在我的面前浑身僵硬到不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乱成了一锅粥。一双看向我的眼睛抬起了几次,又垂下了几次,到了惶惑不安的程度。 云母同学说手帕纸上的小狗有点像他,是什么意思。是因为云母同学很讨厌狗吗? “我没有在骂你的意思哦?”乙骨忧太以为被听到了内心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下子受了惊,我刚好这么回答了。 其实是我想了想吧,我的用词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想好心办了坏事,“不好意思说你像狗什么的,我完全不这么觉得了。” “……是吗?” 我等了等,乙骨忧太在说完一句小小的“是吗”之后,半天不说话了。我准备扔完垃圾回到座位上去了,“是这样,乙骨同学,我先走一步。” 他抿了抿嘴唇,默默地看到我走到垃圾桶前,把叠成了方块所以只有一部分小狗图案的纸巾丢了进去,白色的纸块掉进了它应该在的地方。 然后我走回到自己的座位旁,不出所料,间桐慎二依然没有离开。他健实修长的身体靠在课桌的一侧,一手撑在桌上,从我去扔垃圾开始就维持着相同的姿势,远远注视我和等待的时候有几分人模狗样。 等到我回来,间桐慎二再次对我露出了一个无比讨人厌的笑容,同我对视一眼,他举起双手做出了投降的手势,我看到用过了的纸巾夹在他的指间。 “云母同学……好了,我也去扔垃圾了。” 想不到他扔垃圾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给他让出一条借过的道路,点了点头。 没有需要我在意的事了吧。我终于可以在座位上坐下来了,倏地有了一种放松下来的感觉,我忍不住趴在课桌上,用侧脸贴在凉凉的桌面上。 期间有几个女生兴致勃勃地找我聊天,什么“云母同学,间桐同学难道是喜欢你吗”“不然他为什么特意找你要纸巾啊?”“你上课前一直没给出去纸巾,我都替你着急死了”的,我都一一否认了。 反正她们的话题没多久就会变成时下流行的杂志,清冷礼貌的学生会干部,新开的甜品店,厕所里的花子,最近有没有特别在意的人之类的。 我的一天在一如往常中流逝。 今天轮到了我在放学后值日打扫卫生,我洗完拖把放回了保洁柜,再准备和同组的值日生一起,将垃圾搬运到学校的垃圾收集站,准备结束今天的打扫工作时。 打开了垃圾桶的盖子。 我看到了一包小狗手帕纸。 第3章 为什么 我从垃圾桶里提起沉甸甸的垃圾袋,和一起值日的女生说了声“好了哦”,就一起去了垃圾站。晚霞满天,夕阳为整个学校镀上了深浅不一的茜色,前往垃圾站的路上会依次经过走廊、操场和体育馆。 在路过体育馆后的一个转角时,我听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声音。 大概是“喂喂,你这家伙有在认真接球吗”“连一个球都接不住,难道是在小看我们吗”“他连反抗都不反抗的,没意思”之类的,有人在进行严苛的体育训练的样子。 我和女生一起把垃圾袋丢进站点,又去最近的洗手台洗干净了双手,最后回教室了的时候,我忽然出了声,“我想起来我还有其他事,你先回去吧。” 和她“拜拜,明天见”告别。 我重新来到了体育馆后的转角,说实话,我有些在意之前路过听到的。直至我回来的前一刻,转角后一条不起眼的通道里仍然时不时传来动静,是一种类似于抛球、接球的闷重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 以及我能听得到少年压抑在喉咙中的声色,其间夹杂着一些不堪重负的,微弱的喘气。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我在心中不断数数,不断传来了“我们可是在帮你练球,但是看不到你的努力啊”“这不是一直在拖累我们的投球吗”“给我道歉吧”“不对,这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道歉啊哈哈哈哈”“你们看,就算这样——砸到他的身上,他还是忍着不出声”“真有病”之类的话。 我背着手靠在墙上,静静地听了一会,才看到几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生从转角处出来了,都是一些我没有印象的长相,三三两两地走在一块儿。 他们同样对我没什么印象,以为我是在一旁休息的其他体育社团的成员。他们互相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接下来是一个人轻撞另一个人的肩膀,讨论了什么,一时间都哄堂大笑起来。 等到他们继续走远之后,过了一分钟,我才迈步进入了转角之后的通道。通道是学校在建设体育馆时多出来的空间,它的尽头是一堵墙,土质松软的路面没机会照到阳光,积攒许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一般是没人会来这里的,换言之,非同一般的学生们有时会热衷聚集于此。 不过在这里,我顺利找到了我想找的人。 一言不发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通道中间,影子在夕阳下被拉长了,数个白色棒球四散滚落在他的周围,几步外,还有一个用于收纳棒球的篮筐。 以及他的校服上多了许多灰色球印,无论是在白色衬衫还是黑色裤子上,都能让人一眼发现。 即使他暴露在外的皮肤很少,我也看到了他身上多多少少的淤青和伤口。他的嘴角渗出了一丝惹眼的血色,脸颊则高高肿起,被遮掩在黑发下的眼睛看起来失去了高光。 他出了一会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站在原地,直到我发出了一声试探的询问,“乙骨同学?” 他顿时惊醒过来,面对我已经近在咫尺的杏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应了,“云母同学。” 没错,乙骨忧太的身高比我高,甚至和我存在一定的身高差。可是他一直都有弯腰驼背的习惯,平时保持低头,声音很轻很轻。导致我不得已跟着他低下身,从下方往上大约看见了他的表情。 我稍作观察,不幸中的万幸是他的鼻子没有再次出血,看来是当时有好好将手臂护在脸前。另一方面,是他的手臂上产生的淤青会特别多。 “云母同学,是,有什么事。”乙骨忧太紧了紧自己的手指,闪躲了一下,用一种勉为其难的语气说了出来,让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附近的土地上,有一些几个男生在投球前浅浅踢出来的沟壑,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痕迹。 “没什么,我在想要不要过来看一下而已。”我捡起脚边的一颗棒球,弯下身,轻手轻脚地放进了空空的篮筐里。 “我自己来就行了。”他瞥了一眼我,把棒球一个个捡起揽在怀里,一口气往篮筐里放了下去。轻薄宽松的布料勾勒出了他的一举一动,他低下身,我能在他的衬衫后背上同样能看到几道灰不拉几的球印。 实际上,乙骨忧太没花多少时间就捡完了所有的球,抱起棒球篮筐。他和女生一样瘦弱的身材在对比篮筐时显得突出,不禁会怀疑他能不能拿得动。 乙骨忧太从我的身边走过,在擦肩而过的同时对我说了句什么,估计是“我要去还球了,云母同学”,就走向了体育仓库的方向。走路的姿势,虽然他有刻意保持平常的样子,我还是看出了他的一瘸一拐。 加上他的一头黑发蓬松柔软,就给人一种小动物的感觉。 我搞不清乙骨忧太的态度,回了一句“好的”。等我再洗完了一遍手,第三次路过体育馆,他应该早还完了棒球,四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了。 在茜色之下,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学生准备回家,晚空划过了几道归鸟的踪迹。学校全然笼罩在夕阳西下的影子中,孤寂而美丽至极。而我刚进教室的后门,就撞见了乙骨忧太独自站在打开的垃圾桶前。 他的手上拿起垃圾桶盖明显很犹豫,正往垃圾桶的内部张望,一副令人不得不在意的样子。发现进教室的人刚好是我,我竟然在他转向我的脸上读出了无助和尴尬的情绪。 被同班同学发现翻垃圾桶确实难堪,我觉得。 乙骨忧太放下垃圾桶盖,装作没有被人发现地往前走,径直回到自己的座位——在机会和他一同离开我的范围之前,我下意识地拉住了他的衬衫后身。 纽扣绷紧,洁白的布料在张力的作用下形成了一个尖顶,衣领紧紧勒在他的脖子上。他的力气很大,我当然也不肯就这么放弃。他的衬衫前身透出了隐隐的打底衫绀色,和锁骨突出的形状。 最后,以一个我扯住他的衣服不放,差点使他摔倒的滑稽的姿势开始了对话。 是两三分钟之后,乙骨忧太终于开了口,少年的音色听起来比平时还哑一些,在仅有两人的傍晚的教室里响起了,“……云母同学,还有什么事?” 乙骨忧太的音量很低,而他的声线是温柔腼腆内向的类型,也就是所谓的少年音。他每次说的是“你有什么事”,与之矛盾的是,有一种“不用管我的事”“快来关心我”的含义。 或者,他被衣领勒住脖子的状态明明很不好受,还是会坚持不懈地和我往反方向拉扯,只是为了尽快回到他平时那种垂头丧气的姿势,又不真的动手阻止我。 我放松了一些力气,好声好气地问他,“乙骨同学是想找什么东西吗?今天我值日已经倒完垃圾了。” “嗯,我知道。”睫毛稍稍遮住了他的瞳孔,说起来没有底气,神态同样是怎么看怎么不安,细得突出的双臂完全不作为地垂在腿侧。 他相当沉默的态度引申出了一系列“那为什么还要来看垃圾桶?”“丢了的东西为什么又要想着捡回来?”“现在是要放弃找回来了吗?”的问题。 我挑了其中一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没找到没问题吗?” 结果乙骨忧太一下子露出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表情,但是不能不回答我的问题,回了我一个,“嗯。” “嗯”就是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的意思。 在我松力后,黑发少年已经能够和平时一样低下头了。他用后背对着我,我无法看到隐隐约约的额发中,他一双近乎于黑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清秀的脸庞。 我又问,“乙骨同学最近是加入了棒球社吗?” “没有,只是陪人训练而已。”他弱声弱气地解释着,“真的……” 我也没说是假的呀…… 白皙如玉的指尖抓在他的衬衫后方,淡淡的体温逐渐浸染了他的皮肤。只见他极为不知所措地低了低下巴,又十分左右为难地,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 他的背部较之更加弓起了,以至于看得到在衬衫下凹凸起伏的脊背。连被背对的我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稳定,我扯扯他的衬衫,“这样啊,你的伤口不处理一下吗?” 乙骨忧太顾左右而言他,“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趁我不注意,他猛地从我的手下挣脱了束缚,从座位上拿起书包,躲开了我的视线,把它抱在怀里做出防御的姿态,“我要回家了,云母同学。” 第4章 居然带了 我当然没有不让他回家。 我的第一反应是伸出手,乙骨忧太双手抱包从教室后门匆匆逃走的背影,令我根本来不及解释一句。我甚至是目瞪口呆的,在看到他对洪水猛兽的态度之后。 我反思了一下,我应该没有对他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我在座位上收拾好制服包,将它挎到我一侧的肩膀上,可爱的玩偶挂件在窄细的拉链上摇摇晃晃。然后我把椅子推到课桌底下,环顾四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洒满了夕阳的余晖。 放学后,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垃圾桶和保洁柜伫立在教室后方,投下形形色色的阴影,每个座位的排列都是井然有序的。我看了最后一眼,就从教室后门出去了。 我穿过教室外的走廊,踏上楼梯的台阶,来到了属于学生会的活动室前,敲敲门。正在往柜子里放入文件的黑发少年撞上我的视线,露出了诧异的表情,我主动推开椅子坐下,“律,你果然还在,今天一起回家吧。” “你怎么还没走?哦,我记得翡翠你今天值日吧,我马上就好了。”我看到他默默地加快了动作,从笔直的袖口露出一截白净优美的腕骨,袖臂上别有“学生会”的红色袖章。 影山律是小我一岁的青梅竹马,或者说,青梅竹马之一。 他的哥哥影山茂夫同样是我的青梅竹马,和我是同一个年级,今年不巧没有和我分到一个班。他需要在放学后去一家灵类事务所打工兼职,所以很多时候都是我和影山律两个人一起回家。 影山律最近也加入了学生会,一起回家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继续在旁边观察了一会他存档文件,他的黑发直而硬挺,是一种常见于少女漫画中的造型发型,散发出无需多言的帅气。他的身形格外纤秀笔挺,包裹在统一的校服里更显鹤立鸡群。 原来都是海胆头,也会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啊。 “对了,律,你是每次出门前都做了发型吗?还是你去哪个理发店剪的,我下次也去同一个店好了。”我看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常去的理发店可能很有水平。 我看到,我的青梅竹马头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不过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我没有做造型,平时和哥哥去的是同一家理发店,怎么了吗?” “还是算了。”我想也不想就放弃了,“看来理发技术不是很稳定。” “翡翠,哥哥的发型很适合,他也暂时没有改变发型的想法。”他一脸不赞同。 没多久,影山律把最后一份文件关进了柜子,带上放在桌上的包,和我一前一后地从学生会出来了。他转身给门上锁,透过一排排窗户玻璃的反光,夕阳下的云彩和操场慢慢变成了回忆中茜色的滤镜。 而走在我身侧的少年,理所当然地走在了靠外的一侧。他的步子有意保持在恰到好处的速度,不会慢也不会快,期间时不时扭头和我聊上几句今天的事。 我和他走在傍晚的街道上,一边谈天说地,一边漫无目的。直到把我送到了家,他才和我挥手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远了。 街道尽头处缓缓下沉的,已经有一半隐入地面的夕阳近在咫尺,他远去的黑色背影端正挺拔,只是把手搭放在臂下的制服包上,走路的普通姿势,也体现了良好的家教。 我用钥匙打开家门,晚饭时和家人一起吃了美味可口的饭菜,再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写掉了今日份的作业。我看了一会电视作为今天的娱乐,洗完澡躺上了床。 晚上十点了,我紧闭双眼,准备结束今天一如往常的时间。 ——所以,“我要回家了”是什么意思? 是让我回答“对不起,占用了你的时间”吗?是我看起来不想让他回家的吗? 一个小时之后,我蓦地睁开眼,面对着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感到郁闷了,有些生气地一头埋进了被子里。特别是一睡觉,安静下来的时候,一些不成形的念头就会在我的脑子里飘来飘去。 嗯……果然有些令人在意吧。 隔天,我到得都比平时晚了几分钟。 一进教室,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早上好,云母同学”。我也和他们一一打了招呼,一不小心就瞥到了教室后方的乙骨忧太,他一如既往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做什么。 果然是在玩橡皮擦屑吧。因为已经过了一天,他的身上换了一套新的校服衬衫,在一看就是经常不好好吃饭的身材上,尺码宽松的长袖长裤平整而洁净。 倒是他脸上的淤青和肿胀不减分毫,黑发稍稍遮住了毫无光彩的眼睛,形成了一种郁郁寡欢的特质,怎么看都不会受人欢迎,理所当然会被敬而远之吧。 等等,我定睛一看,乙骨忧太往常放在桌上的白色橡皮擦不见了。 诶?丢了吗? 我不禁对他多了一个丢三落四的印象:简单的白色橡皮擦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因为很多人会买会用,一旦丢失了就很难再辨认是谁的,只能依靠使用程度或者提前在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我最开始也买过几个白色橡皮擦,往往没多久就不见了,后来干脆只买自己喜欢的款式了。 还是说他今天终于不想玩橡皮擦屑了? 不管怎么样,都和我没有关系就是了。我把包放到座位上,转身走上讲台,“大家可以把数学作业传上来了。” 作为学习委员,我会在第一节上课前上收前一天的作业。通常是由每列最后一排座位依次向前传递作业本,我只需要到第一排收集作业,交给任课老师,是份相对轻松的任务。 位于高处的讲台上,看得到同学们一个戳了一下前一个的后背,扭头、转身,像交接力棒一样,把一份作业叠到另一份作业上,接连不断的动作。有人趁着最后的时间奋笔疾书,有人两手空空。 我不是第一次收作业了,不是不知道谁的作业总是交不上来,三下五除二地数完了所有作业本。 上交作业之前,我的尽职尽责是和没交作业的同学确认一下情况。 我从讲台一路走下来,径直来到一个座位前,站着的我自然比坐着的男同学高了不少,足以将他的一头海带头尽收眼底,“早上好,间桐同学。我没看到你的作业本?” 间桐慎二一手撑头,将手肘抵在桌上,给了一个我应该听过无数遍了的理由,“早上好,云母同学。怎么办,我今天忘带作业了,你可以这么告诉老师的。” 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即便如此,每科老师也只会摆摆手,让间桐同学下次记得带作业就行了。 他相互交叠的双腿肆无忌惮,越过了界线,伸到了两列座位之间的走道,有意无意地挡在我的面前。在我看了他一眼后,他更是假模假样地用眼神问我,“怎么了?” 和昨天那样,阻拦在我的跟前。 “当然没问题。”我抬腿跨过他的……他的脚尖顺势往上一勾。 然而出其不意的是,间桐慎二先我一步失去了平衡。他的脚还没碰到我的小腿肚,他的上半身先往前栽了一下,不经思考地,抓住了距离最近的我的手用来稳住身体,发出了不小的响动。 我收回到一半,不小心推了一下他桌子的手。 他显得有些狼狈,两绺宛若海带的卷发在额前荡了荡,涨红了脸,用愤恨不已的眼神从底下瞪了瞪我。我此时的姿势同样算不上好看,“你没事吧,间桐同学?桌椅有问题的话,还是不要忘了及时换掉。” 表面上,是我的手给了他一个支点,其实我已经和他偷偷掰了有一会儿的手腕。 “间桐同学,可以松手了吗?” “不好意思。”间桐慎二从卑躬屈膝的姿势中直起腰,松开了被我捏红的手,“谢谢你早有准备的帮助,云母同学。” “不不不,不客气,举手之劳。” 活该,海带头! 我的脚步渐趋轻快,又是一帆风顺地来到了下一个座位前,和几个同学确认了无非是“昨天忘写了”“在家忘带了”“云母同学,拜托拜托,通融一下吧”中的一个理由。 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座位,走到一半,当我感觉到鞋底踩到了一块硬物时,我微微一僵。 不好! 乙骨忧太能够想起来的记忆几乎都是从上到下。对他来说,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便代表了安全的范围。而他抬起头,是为了和其他人保持安全距离。 乙骨忧太坐在座位上,把双臂交放在面前的桌上,一眨不眨地看向眼下一圈的范围。 他的课桌今天没有放置任何东西,桌面也没有留下任何字迹图画的痕迹,光洁如新的木层散发出釉质的亮泽。所以他只是单纯地望着它发呆而已。 他的瞳孔毫无聚焦可言,脸与课桌随时保持着一个锐角。他的肩膀微微蜷缩下垂,给人一种瘦弱不堪的、懦弱的感觉。没有人会来靠近他的身边,以他座位为中心形成的空间拒绝世界,拒绝了所有人。 他待在课桌、靠椅构成的座位上,余光里,看到了自己堆积在手腕处的布料褶皱,看到了自己双腿微微叉开的宽松校裤,看到了自己领口边缘透出的打底短袖。也看到了一双洁白的室内鞋踩着地板而来。 乙骨忧太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渐渐看到了,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少女穿的百褶裙长到了膝盖,是和他分为男女款式的同一个初中的校服,从裙摆和白色小腿袜之间露出少许白皙干净的肌肤。她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他的座位前。 她大概没有意识到,他的座位之所以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是因为没人愿意当他的邻座,前一个座位都恨不得离他十万八千里远。久而久之,变成了他和保洁柜、垃圾桶挤在教室角落的局面。 尽管一开始,他并不觉得是来找他的。再向前一步,我在他前方只有一步的位置站定了,将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面向他的方向,“乙骨同学,早上好。你的作业没有交。” 是云母同学…… “还有这块橡皮擦掉在那边,我想是你的吧?”我从背后伸出,向他摊开柔软的掌心有一块沾了灰尘的白色橡皮擦,连带我白皙的手沾上了几颗灰尘。 乙骨忧太愣了愣,应该是看到了橡皮擦上明显的鞋印,我流露出了一丝尴尬,“我真的没注意到它。” 不好啊,偏偏我昨天刚好观察过他的橡皮擦,这块明显就是他的啊!我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丢在路上的呢! 见他还是迟迟没有反应,不肯伸手来接,我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地搓了几遍,才放到他的桌上,“这样就好了。” 你爱要不要吧! “……这是我的。谢谢。”乙骨忧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本能地伸向了橡皮擦,把它牢牢抓在手下之后,颤了颤睫毛,依旧是十分小声的音量。一不注意,我可能就会听漏了他的回复。 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赶紧转换话题,重申了一遍,“乙骨同学,你不交作业吗?” “我…忘带了。” 乙骨忧太再次开始了支支吾吾,反而是我对他的回答早有预感。谁让他经常交不出作业,有时一上课,上课的老师便淡淡地罚他起来站一节课。 而当时沉默的他也是没有一句辩解地站了起来,很符合“丢三落四”。 “每次都是忘带了!”他前方座位的男生不知何时看了过来,见我望向他,他的公鸭嗓一句句升高,“不要撒谎了,其实你只是没写作业吧!云母同学,不要再和他浪费时间了。” “是没写吗……?”实话是我一点也不惊讶,歪了歪头,黑亮柔顺的长发在肩膀上形成了弯曲。 “而且我看…他的书包里明明有作业本!”前座男生为了证明他所说的,一把扯下乙骨忧太挂在课桌边的书包,格外简单粗暴地打开了,再用大拇指和食指从里面捏出一本本子。 居然真的有? 从书包里出现的,是一本十分皱巴巴的作业本,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 上面不光有被泥水打湿后重新干掉的纹路,还有大团大团晕开的墨迹,缺失的几页在装订处残留了一部分,被撕烂之后又粘回去的胶痕,亮橙色的污渍,涂鸦艺术…… “请还给我。”乙骨忧太习惯性地想要把它要回来,伸出手,好似一只笨拙的小狗追逐着自己的玩具。作业本被顺势一提,他的手立刻落了空,反倒被随意丢过来的书包塞了个满怀。 前座男生低下头,三下两下翻到了昨天的作业,“果然没写吧,居然还想——” 他的嗓子一下子被掐住了,发出了分外有喜剧效果的“嘎?”。 乙骨忧太的作业本都成了这样,不凑近看都不一定能辨认出题目,纸面写起来歪歪扭扭,每道横线依然填上了答案。即使是不会写的大题,他也抄了一遍可能用得上的题干,满打满算地写完了。 前座男生顿时哑口无言,脑子高速运转,过了一会忽然把作业本狠狠摔在了地上,“谁、谁要把作业放在你这么脏的本子上啊!” 第5章 注意到了他 作业本啪嗒一声掉进了雨后浑浊的积水边缘,渐渐濡湿了纸质,水面平静倒映的蓝天白云,被一双脚大步踩了踩,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 从中间翻开的纸页被一把扯下来了几页,撕成碎片,使劲地抛向半空中,漫天之下,它们一边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飞舞着,一边不断降落。 本子被抛来抛去的时候,纸张会自然散成白色的花朵,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先他一步到达了一个人的手里,再次传向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从地上捡回了被揉成一团的纸张,摊开压平整了,用透明胶布粘回到作业本里。 “抱歉,不小心把果汁洒到你的作业上了”的道歉,和断断续续出来橙汁的吸管。 抄起一支笔,在他的作业本上乱涂乱画一通,再写几个“阴暗”“恶心”“去死吧”。 乙骨忧太已经很习惯了。 乙骨忧太弯下腰去捡地上的作业本,一交错,一双少女的手和他同时放到了上面,十指纤纤,每个指甲都修剪得整齐圆润。还有她为了防止走光,用一只手揽住了百褶裙下摆。 我捡起作业本的时候,迎面而来了乙骨忧太的视线,他怔然了片刻。等到我重新站直,他已经在座位上把嘴唇抿成了紧紧的一线,手里还拿着被丢过来的书包,似乎有些不安的模样。 既然都写了作业,肯定是要交的吧。 “乙骨同学,是以为自己忘带了作业吧。” 我不理解,但是不妨碍我捡起他的作业本。等等,我刚刚是不是才搓了他的橡皮擦来着,手是脏的,我默默地把作业本转移到另一只手上。 我真的真的应该去洗手了。 想到这里,我扭头看向乙骨忧太前座的男生,有些感到困扰的语气,“还有可以直接把作业本递给我,而不是扔到地上吗?” 男生面色一滞,轻易地失去了得意之色,“这个,云母同学,不是的!我不是针对你!” 见我仍是一脸不理解,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下去,攥紧了拳头,又放开了,“我不会了。” 云母同学,好厉害…… 我不是很在意,嗯嗯两声表示知道了,再扬了扬手里的作业本,“乙骨同学,你的作业,我就带走啦?” 你脏到不行的作业本,原来是打着云母同学的主意吧? 乙骨忧太不抬头,也能感觉到前座男生憋了一肚子气的目光。他在这一刻的一举一动都被同学们看在眼里,就算他们没说一句话,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投来数道灼灼的注视。 是因为云母同学。 因为云母同学,同班同学们才想起来关注了一下他。 他想起,距离自己上次理发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额前未经打理的发丝已经长到了完全不会暴露眉眼,又不至于中分的长度,就不用同人对视了,也没有人会喜欢单方面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人。 半遮半掩在黑发下,一双大得过分、大得令人羡慕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应该表达出来的情绪,而显得分外空洞。他还习惯于很长时间地维持着不眨眼,仿佛一不小心就忘记了眨眼。 直至眼球酸涩分泌出了液体,他才不得已动了动眼睛。眼皮短暂的开合带来了一毫秒的失觉,几乎不存在,真实的感觉只剩下了到下一轮眨眼前的倒计时。 我只感觉到,乙骨忧太所发出的声音微不可察,“云母同学……谢谢你,不过我的作业还没好。” 他垂下眼静静地朝我拒绝着,转瞬间,使我捕捉到了他的心事重重,又满是茫然对于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好吧。” 好吧,什么都不会改变,一成不变的日常会始终如一地到来,时间的流逝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好吧,那就这样吧,再做多余的事都没有意义,主动只会招致更多伤害,不要抱有期待就好了。 什么都好了吧。 在第一节课上课前,我把今天的作业本搬到教师办公室,和任课老师汇报了作业情况。最后,我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虽然乙骨同学今天没有交作业,但是我看到他有写。” “乙骨同学吗?”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算了,我知道了。” 正当我准备离开,他突然重新叫住了我,“云母同学,你可以帮我注意一下乙骨同学的《志愿调查表格》吗?他还没有交。” 我吃了一惊,数学老师同时是班主任出现了计划被打破了的苦恼和一丝急躁,“当然我已经问过几次了,也和他的父母联系沟通过。对人生之事,可以说再怎么慎重对待都不为过,更何况是交白卷。” 我没记错的话,截止志愿调查已经过了一周了吧? 也许是我脸上的“和我没关系?”太明显了,数学老师停顿一声,“咳咳,云母同学可以帮一下忙吗?” “我和乙骨同学不太熟……老师这么说的话,我有机会会关注的。”我点了点头。 我不好拒绝数学老师对我的要求,说实话,我不太想再去思考关于乙骨忧太的事了。一回神,我已经从教室后门进到教室里了——就算是近在眼前的人,也会不知道应该如何搭话。 坐在教室后方的乙骨忧太,自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拒绝所有人的气质。还有我和他的交流,分明进行过了几次,次次都止步于“对不起”“我没事”和“谢谢你,云母同学”。 如果不是他很在意礼貌不礼貌的话,可能他连这几句话都不愿意和我说吧。 一旦靠近他的两米范围,他立刻会神经紧绷到草木皆兵。 和他对话,也只会给他增加心理负担罢了。 不对不对不对!不可以这么想! 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轻巧的力道在脸上造成了一片浅浅的绯红,向自己的座位走去。我在座位上把刘海一侧的一字夹重新夹了一遍,整理了一下发尾,才算是重整旗鼓了。 说起来,我记得乙骨同学从一开始就给人这种感觉吧。 我和乙骨忧太从初一起就开始同班了,所以我十分清楚。初一第一学期,窗外粉白唯美的樱花盛开,同学们都处于互不认识,需要一个个从座位上起身做自我介绍,只有他一个人被班主任领上了讲台。 当时,我因为班里居然连一个认识的同学都没有,小学同学都分到了其他班级,紧张不已。 他低垂着头,站在班主任的旁边,乱糟糟的头发形成了一团毛茸茸,很有种小动物的感觉。 在我的记忆中,只有春风裹挟而来了温暖的气息,大片大片云霞般的樱花覆盖在枝头,枝干轻触到未关的窗户间隙。还有落英缤纷,不停飘落的花瓣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乙骨忧太唯唯诺诺地抬起了一点头,正好与前排的我对上了眼神,两个人皆是愣了一下。 “这位是乙骨忧太。乙骨同学之前遇到了一些事,出过一点问题,所以他妈妈特意嘱咐,请同学们一定要和他好好相处。老师也在这里和同学们倡议,对他多一点热情,多一点体谅。” “同学们现在可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站在这里的乙骨同学,一起鼓掌吧!” 讲台上,乙骨忧太把头低得很下去。衬衫校服在他的身上显出极度的不合身,翻折在外的领口暴露无遗了好看的锁骨,即使穿了一件绀色打底衫在里面,也避免不了松松垮垮。 因为有班主任带头鼓掌,教室里响起了稀稀拉拉也不少的掌声,响了一阵。 微微遮眼的黑发为他平添了几分内向的气质,有些弱气,苍白的脸颊有一分尚未褪去的婴儿肥。他一直没有说话,没有进行自我介绍,也没有给出“请多多指教”的言辞,所以令人不了解他是什么样的声线。 也可能乙骨忧太是说了什么的,音量太小,正在鼓掌的同学们都没有听见哪怕是一句。只有当时的班主任替他发了言,他全程盯着自己的鞋子,一眼就觉得,与他相处会是一个相当困难的过程。 我没有鼓掌。讲台到座位间的空间距离,期间,我和乙骨忧太中途交汇到一处的眼神出乎意料。我看到他的神色没有一点开启初中新生活的兴奋,没有来到陌生环境的警惕,单单剩下了不安。 我当时在想,他是不是什么都有他妈妈来关心?未及我有所深思,乙骨忧太先一步以最快的速度低下了眼,小心翼翼得生怕引起了我的注意。 低到一半,他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不太好,作为补救,飞快地重新往上瞥了我一眼。 我早就没有再在看他了,撑起下巴,转而欣赏起了窗外飘落而下的樱花。映在轻纱般的阳光下,全脸白皙细腻的肌肤看不见该有的毛孔,我齐齐的刘海用不同颜色的一字夹撇开了一些,可以看得见额头。 而我刚才看他的动作,也跟错觉似的。 “那么,乙骨同学,你就坐到那个座位上吧。” 在乙骨忧太低下眼的同一时刻,同样飞快地移开了视线,装作自己在看樱花的我,悄悄舒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这么做了,我慢了一步就会输给他了地,不要再看向他了。 一时间,唯有清风与樱花之间带出了细微的沙沙,教室里的欢笑打闹忽远忽近。 该说不说,其实这才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乙骨忧太。 第6章 站住 决定了。 我拿出一个发圈,将所有长发束进了高马尾,笔直柔顺的黑发从花瓣样的多层白色发圈内里垂下来,丝丝缕缕地落在肩膀处,略有弧度的发尾长到了腰部。 我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会选择束起马尾。 哪天有体育课要到室外运动,趁着上课前换运动服的时间,我也会提前把马尾束好。 “律,中午可以一起吃便当吗?我有事拜托你。” 下课铃一响,我便拿起了放置在桌洞里的便当,摆了摆手拒绝了今天其他一起吃便当的邀请,来到了一年级三班,在教室门口冲我的青梅竹马挥了挥手。 只见他同样礼貌地拒绝了几个同学,提着便当盒出来了。 “可以。不过你不是觉得到其他年级太引人注目了吗,今天还气喘吁吁的,没问题吗?”他接过我的便当盒一起拿在手里,“叫上哥哥一起吧。” 影山茂夫,如之前所说是我的另一个青梅竹马,通称“龙套”,发型是锅盖头,平时很不起眼,不过一旦向旁边撩开他厚重的锅盖刘海,就给人一种果然和影山律是兄弟的相似。 “那个,翡翠,怎么了?”面前的黑发少年眨了两三下眼,我退开一步,放下了刚刚撩起他刘海的手。他用一种呆呆的,又茫然失措极了的眼神跟随着我后退的动作。 他最近不仅要在放学后去灵类事务所兼职打工,甚至多加入了一个体育社团,我记得是叫“□□改造部”。 有时,我会看到他满头大汗地跟在一声一声“肉改!肉改!肉改!”的社团队伍后,跑得都摇摇晃晃了,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汗水融为了一体。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吃便当了。茂夫,你是不是该去理发店了?”我摇了摇头,又在他的“这几天是准备剪一下了,很长了吗”中,点了点头,“挡到眼睛了。我之前没怎么注意到,其实茂夫把脸多露出来一点更好。” 凑近一看,他的脸颊和我一样因为运动泛起了一些红晕?只是从教室走到这里的运动量而已?他都下定决心加入了□□改造部,体能还是没能得到改善吗? “翡翠,你靠太近了,哥哥会动摇得不得了的。”影山律把便当放到长椅上,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开了我和影山茂夫的距离,使劲晃了晃他的肩膀,“哥哥、哥哥,你没事吧?” 我果断道歉,“有吗?” 而影山茂夫懵然重复着,“是、是吗?” 在初中学校的天台上,遥远的天空蓝得一望无际、见不到边,四周没有建筑物遮挡,强风从用于防护的铁丝网围栏中吹过,夏末特有的燥热和蝉鸣一拥而入。 手覆在便当盒上打开盖子之后,可以看到荤素搭配的菜色整整齐齐,香肠粒被切成了富有童趣的章鱼形状。 我挑起了一口米饭送入口中,刚含住筷子尖,就听到影山茂夫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律……谢谢。” 天台上两张公共长椅并列而立,影山兄弟自然坐的是同一张长椅,我作为女生则独占了剩下的一张长椅。影山律坐在我和影山茂夫的中间,是三个人当中年龄最小的,拥有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优秀可靠的品质。 一开始,出于他是和我一起玩的影山茂夫的弟弟,我才通过影山茂夫认识了他。直到影山茂夫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去兼职,变成了我和影山律更多地形影不离。 三个人的青梅竹马,我们是这样密不可分的关系。 “不,是翡翠一直不擅长把握距离吧。”影山律问我,“你说的是什么事要拜托我?” 我咀嚼完了口中的最后一粒米饭,咽下,“啊,那个啊,我中午想借学生会的复印机用一下,很快就好了,可以吗?” “作为报答,我下次会给你带便当的。”我用空置的左手碰向握着筷子的右手,朝他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头和高马尾中的长发微微偏到一边。 影山律没有拒绝,“不需要给我带便当,吃完之后,我带你去吧。” “翡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影山茂夫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弟弟,一下看了看我,也问了我。 “嗯……嗯……嗯…………下次再拜托茂夫吧!”我想了半天都没想到有什么事需要影山茂夫的。毕竟我只是想复印作业本而已,并不是值得小题大做的事,拜托老师、放学后再去用便利店的自助复印机都是一种方法。 只不过时间会晚一点,没法赶在中午前复印完罢了。 天台上的风吹来舒服极了。 我因为觉得阳光太过刺眼,而眯起了眼,迎面而来的气流肆意乱舞,将我身后的马尾辫被吹成了一个弧线,来来回回地,露出来少见白皙柔软的后颈。 一只手抓在铁丝网上,一只脚踩到台阶,站在天台围栏前的我回过身,偏移了身体的重心。顺其自然地看到了吃完便当后,继续在长椅上小憩一会儿的影山兄弟。 影山茂夫双手后撑在长椅上,仰望着天上慢悠悠飘来一朵云,漫无边际。影山律撑着下巴压在大腿上,在发呆时也不松懈的双眉,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短暂的惬意,慢慢流逝的时光,和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无聊。 顺利地,在午休结束之前,我被青梅竹马之一带到学生会复印了自己的作业本,他向我递来仍带有余温和油墨味的纸页—— 是今天要写的科目,今天老师布置下来的页码,空白的习题。 我本来准备在中午把它交给乙骨忧太,仔细一想我完全不知道他在哪吃午饭啊,教室里没有找到人,在同学们的面前直接给他也不太好的样子。 下午,上完两节课就来到了放学,后面的时间原本是留给社团活动的,乙骨忧太一定是一如既往地直接回家吧,没有朋友,没有明显的兴趣爱好,不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如果有社团也是回家部的一员。 多亏了我一样是回家部的一员。 我带包跟上了前方离开教室的乙骨忧太,穿过从其他教室涌出的学生,一路走在走廊过道上十分艰难。这个时候,乙骨忧太把头低得更低了,以至于我好几次都以为失去了他的踪迹。 直到出了学校大门,相同制服的学生和不相关的交谈渐渐少了。他埋着头走在街道上,依然有种与之格格不入的相悖气场,一步一个脚印地把步子迈完了。 他一步,我一步。他一步,我一步。他走到一半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背对我的肩膀上背着黑色双肩书包,脚步逐步加快,后来干脆变成了奔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跑了起来,我也跟在他的身后飞奔而去,一手揽住制服包。 我想我可能还是应该“乙骨同学,等一等”,准备开口。 中途,乙骨忧太一手抓在胸口的书包带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头望了一眼。见到是我,他的脸上也没有出现准备停下的意思,扭头继续往前跑。 “乙骨同学,我有事找你!”我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还是没停,一边跑一边嘴里的还是“对不起”。 我咬了咬嘴唇,不得不追了上去。当然,这个“不得不”是我给自己加的。 乙骨忧太没有丝毫肌肉的身材一看就没有经过锻炼,连完成体育课前的跑圈都有困难。我的运动神经还算可以,他只是暂时和我拉开了一段距离。 他跑的是往地铁站的方向。 我家离学校比较近,不到一个站点的距离,平时上下学用走路的就可以了。所以我单纯是跟着他在跑而已,不知道他是具体要坐哪条线哪个站,家在哪里。 难道要这么算了吗? 我一时太想追上他了,没有注意到脚下出现的小石子,被绊住了脚。 等我反应过来用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已经晚了,没有保护的膝盖蹭破了皮,纯白的小腿袜被弄脏了一块,所幸没什么事。 我本想重新站起来今天算了先回家吧—— 听到后方传来意料之外的异响,乙骨忧太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回来,站到离我一步开外的地方。都是垂着头的状态,我就是能看出他现在是犯了错之后愧责的低头认错。 “如果不是为了追我,云母同学就不会摔倒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伸手搀扶云母同学,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立刻把云母同学送到医院,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被允许做什么,不知道能怎么办。 像这样,说了很多很多类似的话。 我四处张望,找了个花坛边缘的位置坐下,乙骨忧太这次倒是听话地低头跟来了,站在了一旁。我用包里的手帕纸擦了擦膝盖,又擦了一遍手,看到他还是没有坐下来的意思。 害怕再靠近一点就会被我排斥,所以必须保持这样的距离感。 他不想坐下,我就没强迫他一定要坐到我的旁边来,而是保持了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的方式。更准确地说,乙骨忧太的后背缩成了一团,垂下眼睛,尖尖细细的下巴碰到了衬衫的胸口位置。 “我没摔到,甚至都没出血呢。乙骨同学,你是要回家了吗?”我是真的没怎么摔到,只疼了一下下才这么说的。到了现在,我反而不着急不生气了。 “今天,要先去一趟书店。”他张了张嘴,不变的是一不注意就会没听见错过的,弱声弱气的音量。 要去书店啊…… 我的手情不自禁地落到自己制服包的拉链上,里面装着多了一份的,用学生会复印机复印出来的作业,还没找到给出去,把它送给乙骨忧太的机会。 想了很多。 “我正好想去书店,我能和乙骨同学一起吗?”我捏了捏挂在拉链上的猫咪玩偶挂件,说。 乙骨忧太陡然发出“诶?”的一声,毫无光彩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忘掉了脑子里想到的所有事,不理解我为什么会提出和他一起去,我到底有什么样的意图。 第7章 大概 乙骨忧太懵懵懂懂地抬起眼,坐在长椅上的少女曲起一条受伤的腿,正在用手帕纸擦拭上面的灰尘和伤口。 干干净净的手帕纸上,白色小狗的图案被三两笔勾画而来,与他有种心有灵犀。 这两天发生的一幕幕在脑中轮番交替:云母同学给了他纸巾,云母同学到体育馆替他捡棒球,云母同学不让他回家,云母同学捡到了他的橡皮擦放到桌上,云母同学搞不懂他为什么不交作业,云母同学追了上来。 ——我觉得乙骨同学就像小狗一样。 一不留神,乙骨忧太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中的小狗手帕纸看,盯着她用一种女生独有的,轻柔的力度擦了擦膝盖。柔韧的纸面折成了一个角,接触到白皙的肌肤,轻之又轻地划过了。 手帕纸上的白色小狗图案定格在姿态各异的简笔画,有的哈哈吐舌头,有的追逐自己的尾巴转圈圈,有的蹲在原地立起耳朵,有的被生日蛋糕和蜡烛包围了。 看得久了,一只只白色小狗图案忽而在他的眼中活了过来,粗线条变成了动画中波浪抖动的效果,同时运动了起来。 它围在她的身边无忧无虑地一遍遍奔跑,蹭蹭她的膝盖,热乎乎的舌头卷走了伤口上的灰粒。 ——乙骨同学,要不要去保健室? ——乙骨同学,这个给你。你不要的话,就帮我扔掉吧。 ——乙骨同学最近是加入了棒球部吗? ——乙骨同学,早上好。你的作业还没有交。 ——乙骨同学,等等,我有事找你! 不由得,乙骨忧太的喉咙在一瞬间涌上了一种什么,不断上上下下地吞咽着,想要把所有想到的心情包括小狗都告诉云母同学,说出口,想要和她聊天。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和她说上话就可以了。 他眼中的白色小狗继续在不断奔跑,被她的手掌摸了摸脑袋,几条简单至极的线条持续抖动变化,看上去是很开心很快乐的模样,完全忘记了烦恼。 云母同学…… 她的书包拉链上挂了一个雪白的猫咪玩偶,他不太懂设计款式之类的,但是觉得应该十分可爱吧。他看到她平时都会挂着它,还有她的橡皮擦是樱花形状的,今天没有体育课还是扎起了马尾。 很好看。 她刘海上夹的四个一字夹没有固定的颜色,相当于每天都是一排雨过天晴的彩虹。发尾没有干枯毛糙,过于柔顺秀美地待在她的肩上、背后、脸边。 即使摔倒了,少女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负面情绪,不觉得很丢脸,也没有多少在意以至于委屈迁怒于他。我擦完手之后,把用过的手帕纸叠成小块塞进了口袋,等有垃圾桶了再扔。 乙骨忧太的视线跟随着我塞进去的手帕纸,再看了看我,没有再说什么。他的表现依旧让我理解不了,在我以为他肯定会拒绝我的时候,他只是百依百顺地同意了,“……好,一起去吧。” 而当我捏起书包上的猫咪玩偶,乙骨忧太的视线忍不住再次转了回来,在我的身上扫视了一圈。我问他“怎么了吗?”,他终于问了一个问题,“云母同学,很喜欢猫吗,是要去书店买猫咪写真吗……?” 说完,他立刻低头把双手捏来捏去的,裤子都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了。 他好在意。我在这一刻闪过了不合时宜的念头。 “是很喜欢。不过我还没养过猫,不知道猫都在想什么,感觉轻易靠近的话会逃走的吧。可能我还是和狗更有缘分?”我如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买猫咪写真就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出的了,“我想去再买本课外习题。” “我也觉得狗更好。” 半天,乙骨忧太才用紧张到快要咬到舌头的声音搭了话,见我没什么反应,他才说出了最后一个音,把期间沉积在肺部的二氧化碳一吐而空。 “乙骨同学,是因为狗更主动才更喜欢的吗?” “嗯?嗯……因为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吧?”他不确定地注意着我的脸色。 “这么说确实没错。狗很忠诚,一旦认定主人就很难改变了,养了之后一定不能抛弃它们。”我想到了小时候养过的狗,情绪难免低落了下去。 我从长椅上挎起制服包,回身看向乙骨忧太,“我还是第一次和乙骨同学这么聊天。我们快去书店吧。” 他又“诶……”。 坐地铁去书店的路上,乙骨忧太微微耷拉着肩膀,恨不得融化进阴影里的存在感几乎让我找不到他了,最后是我一边拉着他的书包后面,一边走的。 “‘诶……’什么?乙骨同学,你不是知道去书店的路吗,走在前面会有问题吗?”我对他摆出一副迷惑不解的表情。 又不可能牵手吧。 我挎在一侧的制服包实在不方便拉,所以只好由我来拉他的双肩书包。这样就很接近昨天我抓住他衣服的姿势了,他在前,我在后,是一前一后的站位。 只不过他现在背了书包,而我一手按在制服包的肩带上不让它滑下肩头,另一只左手则牵住他的书包一角,配合他的脚步迈步。 乙骨忧太显然不习惯被人亦步亦趋,他的一部分不自信直接表现在走姿上,弯腰驼背、卑躬屈膝地。令我觉得神奇的是,他走路还有之前跑起来的时候,低着头,居然都没有撞到其他人。 偶尔一次,他才会抬起一点眼睛,似乎是在仔细观察判断计算接下来的路线和距离,呆了几秒钟。 这是土拨鼠望风吗? 本来我只需要放空自己跟在乙骨忧太的后面,注意不要踩到他的脚后跟。“往右边。”我以为他是不是不熟悉去书店的路,多此一举地提醒他。 他连忙乖乖往右,然而因为刚刚没有观察够时间,再次悄悄抬起了眼睛。“转弯直走就好了。”我的提醒闻风而动。 “嗯……”他轻轻地回应表示知道了。 结果是比任何一次去书店的路都累orz 终于抵达了书店。 我松开拉久了变得有点麻麻的手。反而是全程低头族的乙骨忧太跟没事人一样,停下开到一半的书店门,回头望向我,也没有产生什么疑惑的表现,只是垂着眼睛等我。 他的性格真的很安静诶…… 对了,他的脸也是清秀内向的风格,充斥着一种淡淡的阴郁之感。和同班的其他男生一比,他显得不会那么讨人厌,不会令人觉得抗拒和害怕。 这也是为什么我迟疑过后愿意和他一起来书店的理由。 书店很大,总共分为两层,书籍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相应的区域内。店里的客人、店员都自觉保持安静,连一丝交谈询问的声响都是压低了的,心静自然凉。 我和乙骨忧太在书店里各自挑选自己需要的书。 当然我说买课外习题是一个借口,我随便找个书架翻了翻,不一会儿就开始搜寻起了乙骨忧太的身影。只见在书架深邃昏暗的尽头处,他站在初中科目的分区前,低头比对着今早理应上交的数学作业本。 找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 乙骨忧太轻轻咬了下自己脸颊内侧的软肉,又松开,还是把新的数学作业本从书架上取了下来。一回头,就注意到了我站在另一头远远地望着他,手下一抖,差点把它没掉到地上。 他的双手无意识地环住新的数学作业本,遮住它的封面,连自己都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不想让我发现。我的眼神在他细细的胳膊上一瞥而过,他不住屏息凝神。 下一刻,意识到我可能只是路过,我已经目不斜视地往其他分区去了。 留下了高马尾分散在半空中,扬起柔顺的发丝。 乙骨忧太顿时吐出一口气,没了随时要逃跑的架势,慢了一拍地想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寻找起了下一个科目的……明天云母同学也会收作业。 明天云母同学也会收走他的作业吗?后天也会吗?大后天、大大后天呢? 他现在看不见小狗手帕纸了,但是白色小狗还没有消失,他知道它就乖乖缩在少女的侧边口袋里,只要她朝里伸手就能受到它的欢迎,会来舔舔她的手。她还说自己更喜欢狗。 ——我没有在骂乙骨同学你的意思。 云母同学捡到他的橡皮擦还是会还给他吗?就算他逃跑,云母同学还是会追上来吗?还是会把小狗手帕纸送给他,而不是给间桐同学吗? 乙骨忧太的心情难得有了一丝雀跃,用犬齿咬了咬自己的脸颊肉,眸光明明灭灭。他一点一点无声地思考着,思考得很慢很慢,长期不使用的大脑终于艰难地想要运作起来,分析着她的一颦一笑。 云母同学被同学们包围微笑起来的样子,云母同学试探着拉住他书包的样子,云母同学上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样子,云母同学蹙眉关心他的鼻血有没有事的样子,云母同学把袜口往下拉了一点的样子。 等我拿了一本漫画来到收银台前,乙骨忧太早早结完了账,并且把买的作业本放进了背后书包。 我没有约定碰头的时间和地点,他就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边发呆一边在书店门口等我出来。 我刚走了几步,乙骨忧太立马察觉到地抬起了头。夏天的夕阳姗姗来迟,他的脸庞过曝在几丝红意的场景下,连刘海下懵懵的眼睛都若隐若现出来了一部分。 我一顿,“乙骨同学,你买好了吗?” 他点了点头,又想到了什么,等他慢吞吞地再开了口的时候,“云母同学呢?” 我从口袋里拿钱出来结账,他的眼睛就在旁边一动不动地跟随我的动作,看我先是把小狗手帕纸放到一旁,然后在手心数出正确的纸钞金额,“马上。” 店员把找零和漫画一起还给我。 我把漫画放进包里,和乙骨忧太面对面站在书店外不知道干嘛,有些僵持。 红光把常青树染成了炽热的色彩,树叶与树叶之间的空隙五光十色,一有风吹过会变得熠熠生辉。我感觉到乙骨忧太不住看了我一眼,这一次,他主动比我快了一步,“明天见,云母同学。” “明天”,从他口中蓦地出现的词汇,在一定程度上并不是阴暗角色会喜欢的词汇。 而他总是微微紧绷的声线听上去有所放开了。 第8章 是小狗的 我早上在自己的桌洞里发现了小狗图案的创可贴。 整个班级里知道我昨天摔了一跤的只有一个人。 不由自主地,我看向了乙骨忧太在教室角落的座位,就算他此时闷不做声,只有一颗毛茸茸的头露在外面,我也知道是他在我桌洞里放的创可贴。 我或多或少感觉到了乙骨忧太的性格,借给他一张纸巾都会想着还回来,不知道他后来是跑了多少家店才买到这么——创可贴上的白色小狗眼巴巴地注视着我。 小狗创可贴。 明明他肿得老高的脸没有任何经过处理的迹象,明明他自己用的是最简单的白色橡皮擦,明明他当时只是站在一旁看着。 而如果不是我一早穿校服时,把白袜拉到了小腿附近,我都不会想起自己的膝盖上还有一个伤口。 乙骨忧太买了小狗创可贴给我。并且他用一张干净的纸巾将它包起来了,翻开纸巾,我才迟迟发现了里面的小狗创可贴:为什么要用纸巾包起来? 我在心底无声猜测,可能、大概、应该不是一起再还纸巾吧。关于他到底纠结了多久才把小狗创可贴放进了我的桌洞,其他同学是怎么没有发现他放东西的,检查了纸巾并没有任何的留言,我无法想象。 好险,再晚一点,伤口都要愈合了。 见乙骨忧太注意到了我的动作还是不做声,我嘟囔了句“不知道是谁的”,转回头,捡起纸巾上的小狗创可贴撕开,贴上。我的膝盖上多了一个彩色卡通的贴纸,装饰性质远远大于实际用途。 看不出乙骨同学原来有这么喜欢狗,昨天还一定要我回答是猫好还是狗好,连创可贴都是小狗图案的。 其实我常用猫猫表情包,收藏了几个猫耳扎发教程,一直憧憬着去一次猫咖……不过我觉得猫和狗都一样好。我小时候养过几只狗,所以我觉得狗的性格特别贴心;我没养过猫,所以很想以后试试养一只猫。 一眼注意到了我膝盖上的小狗创可贴,邻座女生感叹道,“好可爱……” “我也觉得是可爱的。”都是女生,我大大方方地朝她展示自己的腿,并拢在一块,只手可握的小腿叠放靠在了椅子旁。百褶裙裙长本身是到膝盖左右的,由于坐姿上收,变成了在我膝上几厘米的位置。 小狗创可贴在上面成为了一个装饰品。 “男生肯定都羡慕死我了。”她故作轻松,“对了,云母同学怎么受伤了?我看你昨天很早回家了,当时是没有受伤的。今天有体育课,影响到了要和体育老师说哦?” “完全没问题。我就是不小心绊了一下而已,刚好有创可贴还是贴上了。” 我不贴创可贴还好,一贴简直是在昭告“快看我受伤了!”,先前没人注意的伤口突然招来了不少同班同学的打量。连创口贴都要带图案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在博眼球吧? “这么不小心不像云母同学的作风……今天的作业本,我一起帮忙搬到教师办公室吧。”邻座女生的好意使我无法拒绝。 顺便,我今天成功收到了乙骨忧太的作业! 昨天,我回到家打开书包,把没给出去的作业复印件放到书桌上,还在唉声叹气自己做了无用功。今天一早,当我真的在一叠作业本里发现了乙骨忧太的作业本,突然没有了那么多所谓。 一切都是值得的。 “原来云母同学私下喜欢小狗啊?说真的,我也特别喜欢狗。”破坏了我的好心情的是间桐慎二轻蔑的声音,出现在我近距离的耳后,邻座女生发出了“间桐同学,你怎么过来了”的惊呼。 我当下觉得他怎么又来了,会不会太阴魂不散了。 间桐慎二看起来是重整旗鼓了,从哪里获得了鼻孔朝天的自尊心。说是笑容,其实是他被人讨厌的卑劣表情罢了。比起玩笑,他完全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发言。 所以我暗自给他起了个“海带头同学”的绰号。 别说喜欢狗了,在我眼里,他是不虐狗就谢天谢地了的一类人。 “狗呢,是十分忠诚的。再怎么打它骂它饿它,只要你一招手,它又会过来了。看它摇尾乞怜很有意思吧?连球都接不到,居然认为道歉认错就可以了,果然是只狗啊——” 他的每一句,都让我觉得他不光是在说狗,而是包括了别的什么“小狗同学”。以及自从我为乙骨忧太说了一句话起,他对我可以称得上是没事找事的态度。 间桐慎二半蹲而下,修长指尖试图触碰我腿上的创可贴,在他揭下来之前,被我以“间桐同学,你要做什么”制止了。他扯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笑容,“云母同学,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怎么样,“我觉得,有的狗会长途跋涉100公里只为了咬一口遗弃它的主人,间桐同学还是要小心。” 他就算被咬了也是活该吧!只会让人感觉解气! “我到时候会给间桐同学创可贴的。”我装模作样地说。 “好啊。我要一样图案的。”间桐慎二同样学我装模作样的语气。 下一秒,我和间桐慎二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偷偷做出了相看两厌的反应。以至于我重新评估了一下,要不要继续贴着小狗创可贴,感觉会变得很麻烦。 类似换了新发型,被老师夸奖只有一个人做对了这道题,打排球时打出了一个厉害的跳跃发球,“间桐同学又去找云母同学了,你说他们是不是快交往了?”,是一件很引人注目的事。 要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再评估了。 小狗创可贴粘贴在我动来动去的膝盖上,加上它华而不实的款式,我在上体育课的中途低头一看,它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我不自觉,“诶……” 我低头在体育馆光洁可鉴的地板上找了一圈,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好对不起了今天负责打扫体育馆的同学,我绝对不是故意的。 我回到体育课上。学校的体育课一直是男女分开上的,最近几节课在学打排球。体育老师一开始进行了简单的技巧教学,剩下的就是自由练习的时间了。 体育课上的同学们自行分成了两两一组对打,练习接球。 有的同学则打起了简单的练习比赛。 隔壁班男生中有个叫“影山飞雄”的打得特别好,听说他是排球部的正式选手,传球技术是无话可说的精准,就是我看到练习比赛的队友接不住他的传球。 话说他也姓“影山”啊,和我的青梅竹马们是同一个姓氏。 我在旁边看了几分钟,影山飞雄一头短短的M字刘海,丹凤眼立马过分凶狠地对我转了过来,称得上是乌云压城的脸色。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在看他比赛,他偏偏对我大惊小怪。 我移开了眼,不小心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连刚学排球不久的普通女生都打出了跳发球,肯定是我练习不够。” 不过正因如此,我才发现了在体育馆角落抱膝而坐的乙骨忧太。他极为安静地看着其他同学的活动,或是打闹嬉笑,或是努力练球,比赛场上迸发了激烈碰撞的响声。 照理来说,班级里男生的人数是双数,不应该没有人和他在体育课上组成一组。不远处,三个男生一边说笑,一边把球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的手里,倒映在了乙骨忧太一潭死水的眼睛里。 他们在说“一起打排球好开心啊”“我也不会输给你的,看球!”“场上有个男生太强了吧,脸也很帅,女生们都在给他加油”“我要是能这么受欢迎就好了”。 乙骨忧太把脸埋进手臂里,没什么悲伤的情绪。他靠在墙角蜷缩着身子,对人暴露出后背难以承受重量的肩胛骨,是一个胎儿时期待在子宫里的姿势。 他的手边没有橡皮擦可以用来做橡皮泥了,就只是一直看着。 纤长的睫毛遮挡住了少年的眼帘,眼下的黑眼圈重重的,整个脑袋和耳朵被笼罩在手臂的阴影下,构成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全感。低头露出了后颈,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了脖子上挂下的项链。 “你在这里啊,乙骨同学。”不等他抬起头,我轻快的脚步抢先应声而至。我捡起了自己一路滚到体育馆角落的排球,拿在手上,看到他的肩膀动了动,“早上的创可贴很可爱,谢谢。” 但是她的膝盖现在没有贴着创可贴。 云母同学似乎只是过来一下,捡起球就要走了,还有人来找她的样子。 乙骨忧太的内心油然而生一股慌乱,说不上自己希望她给出什么样的反应,忽然捡起了放在脚边的排球。黑发少年摆出一个预备抛球的姿势,以及旁边是体育馆的墙壁可以练习对打。 “不客气,云母同学,只是一个创可贴。”他轻轻地说。 对了,他接下来有不能等待哪怕一分一秒的事,必须要赶紧练习垫球。体育老师说了会以此作为体育测试的内容,他不赶紧练习的话,就会通不过体育测试。 他不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他没有时间去关心云母同学腿上的创可贴。他不会因为云母同学这次没有和他多说话,觉得失落万分。 体育课落了单也没关系,他一个人不是一样可以练球吗? 今天云母同学不是就收走了他的作业吗? 对于忽然练起垫球的乙骨忧太,我一时无法理解到他的想法——刚才的影山飞雄结束排球比赛下了球场,找到了我。 同样是黑发的少年瞟过我露在外面的膝盖,从运动裤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用过的小狗创可贴,掉在地上过,用于粘贴的一面多了脏兮兮的灰尘,一手递给了我,“这是你掉的吧。” “感谢我的话,可以给我看你是怎么打出跳发球的吗?” 他依旧是一副臭臭的脸色,酷酷的姿态,却有毋庸置疑的态度。 第9章 诶 影山飞雄比他自以为的更有名一些,帅哥脸,一年级就确定成为了排球部的正式选手,打球的时候有一种为了这项运动而生的美感,恰到好处。 和体育课上临时学了排球,为了通过体育测试的其他同学不同,他明显是一丝不苟的,传过来的球太高、太快,他们有时会接不到他的传球。 因为上的同一节体育课,是同一个场地,隔壁班的他刚才看到我打出跳跃发球了啊。 “我也是凑巧打出来的,论排球肯定是不如——” “影山飞雄,我的名字是影山飞雄。”影山飞雄接上我的话,凝视我的眼睛是出乎意料的不认输,“你的跳发球和我的一个前辈的很像,可以再给我看一次吗?” “我不确定能不能打出来。大概是这样,跳起来,然后咚的一下打下去。”我在他的面前完全是班门弄斧,有些不确定,满脑子都是“真的吗?要我来吗?”。 结果他点了点头,学着我的姿势打了一遍,皱了皱眉头,“这样?” 我认认真真地辨别起来,“打到球的时候,身体要更加弓一点,会有更大的咚。”我的手势比划到一半,“影山同学,为什么不去问你的前辈呢?” “及川前辈不愿意教我,还冲我做了鬼脸。”影山飞雄跑去捡球,在思考下一次怎么才能更接近我说的“身体更弓一点”,往回走来。 “他是我很尊敬的前辈,今年春天毕业了。”他补充道,“我会变得不输给他的。” 所以才想学会那个及川前辈的跳发球吗? 算了,就当是捡到小狗创可贴的谢礼吧……我给他演示了一回。很可惜,连我自己十次里都会有一两次失败,不是没用到全力就是擦到了球网,不能说能够教学给他。 影山飞雄:“这样呢?” 我:“好像可以再跳高一点?” 影山飞雄:“那这样?” 我:“我有点搞不清楚。” 影山飞雄:“这次?” 我:“差不多是这个感觉吧…” 两个人一起发出了低低的交谈。少女的长发被束起在马尾里,杏眼清澈见底,眼睫毛从侧面看来是翘翘的,一句话的后面毫无停顿地跟上了下一句。 即使不刻意去听,还是会传来一些细细碎碎的话语。 尽管乙骨忧太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半空中正在下坠的排球,他的余光依然会瞥见:排球打得很好,长得也很帅的男生一手递给云母同学了什么,他们说了几句话,她产生了片刻的讶然。 随后,他们站到排球场上,男生的个子高到可以轻易把少女笼在臂弯下,开始了一起练习发球的环节。 实际上,乙骨忧太不知道男生的名字,他有好好记住每个同班同学,对其他班级的学生和名字则一无所知。他同样不懂排球,却知道现在还在练习垫球的自己和男生的差距,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排球不小心砸到了脸上,很痛。 云母同学看了过来。 云母同学变成了好几个,一脸惊讶,朝他跑了过来。 她在变近,她在变远。紧接着是他的视线向后倾倒,转眼之间变成了体育馆遥不可及的天花板,身体重重地倒在地上,空白了一下,安装在天花板上的灯泡衍生了数个重影。 视觉变成了万花筒,无数扑朔迷离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每个云母同学,四面八方跑来的云母同学都凑在他的脸前,字字句句地关心他,询问他,想要触碰他的手又止住了,“乙骨同学、乙骨同学,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乙骨忧太伸出手说“……我没事”,然而失去了意识。 朦朦胧胧地。 乙骨忧太感觉到自己有段时间没有睡上一觉了,许久没有做过梦了,突然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有些恍如隔世:梦中的爸爸、妈妈、妹妹和他住在一起,妹妹在院子里用滑步车玩,妈妈就会在一边看顾浇花。 花朵鲜艳夺目,他记得妈妈手里捏的水管里喷洒开一圈细细闪光的水珠,阳光都不真实了起来。“忧太、忧太,玩太多水的话,会感冒的!”妈妈的提醒来了。 “可是,我想帮上妈妈的忙。”他嘴里含着大拇指,眼睛大大地说。 妈妈一下子变成了“受不了”的声音,“是谁家孩子这么可爱懂事——原来是我们家忧太!亲亲亲亲亲亲!忧太开心就是妈妈开心!” 他一知半解地望向妈妈的脸庞,她顿了顿,“那,忧太帮妈妈照顾妹妹好不好?妹妹也想有人一起玩,忧太是哥哥,像个男子汉一样照顾妹妹吧。” “好!”他大声回答着,他的妹妹一见到他开始了咿咿呀呀,抓住他的衣角。 后来他还是得了一场重感冒,躺倒在妈妈的怀中,听见了医生在用他听不懂的方式指责着内疚的妈妈,“孩子和成年人不一样,体质弱,平时需要多多注意,先住院观察一下吧。” 他发出了迷迷糊糊的呼唤,“……妈妈?” “对不起哦,忧太,是妈妈没注意到。”期间,妈妈会一直用凉凉的手掌抚摸他的额头,“忧太,妹妹这几天待在家里,爸爸一个人手忙脚乱照顾不好她,我要回去一趟。你有什么事按铃叫护士姐姐,明白吗?” 厕所……医院的厕所在哪,他记得在这边…… 路过的病房没有关上门,他在门口不住咳嗽了几声,里面是一头棕色长发,眼角生着一颗泪痣的女童朝他浅浅微笑,妩媚成熟的气质与年龄不符,“你叫什么名字?我是祈本里香。” 他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她继续道,“那你就是‘忧太’了吧。” 在医院遇到的祈本里香和他就读于同一所小学,出院以后,他们依然会在小学附近的公园一起玩,有时会带上他的妹妹,“忧太,生日快乐!你可以打开看看。” “戒指?”他嘟着嘴唇,拿出盒子中镶着一颗蓝宝石的戒指,“电昏(订婚)?” “因为约定好了哦。里香跟忧太,长大以后要结婚。” “忧太…忧太…长大成人以后要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结婚!!” “……忧太,自从小里香车祸去世,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了,妈妈很担心你。妹妹在外面想找你玩呢。”是什么时候开始,妈妈一如既往的提醒开始隔了一扇门,一日三餐放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忧太,你到底有没有听到,你妈妈在和你说话!”爸爸太担心了的呵斥,被妈妈的“忧太现在不太好,别这样”制止了。 “今天还有你最喜欢的盐渍高丽菜淋芝麻油,吃点好吗?” “哥哥,你看,我捡到了小狗哦!妈妈说我可以养它!”秋高气爽的院子铺满了枫叶,妹妹捧起白色小狗递到他的面前,兴奋扑过来的小狗展露出一张哈哈吐舌的狗脸。 “哥哥,你说给它起什么名字好呢?” 他来到的下一个场景,变成了小狗用来保护主人的低吼,受伤的呜咽,以及妹妹倒在地上的身影。鲜血和灰尘沾染了妹妹洗得干干净净的裙子,在他的脚边一动不动。 然后他听见了妈妈不知如何是好的哭泣,“如果你不喜欢小狗,我们把它送走就好了。就算忧太你再不喜欢妹妹,也不能这么做吧,她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 爸爸冲他挥舞的巴掌一再高举,最终失望至极地放下了,“忧太,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从他脚下的影子探出一双畸形恐怖的大手,死后变成了咒灵的祈本里香只剩下了本能,疑惑地,“忧太…?忧太!忧太忧太忧太!一起来玩吧!其他人不要(讨厌)!” 病房外,他不吃不喝不睡地看向床上的妹妹,被人推倒了也没有意识到。越是靠近他的人越是接连遭遇不幸,越来越多,以至于爸爸妈妈不得不去道歉、赔偿、下跪。 他看到爸爸忍无可忍了,“为什么又要用这样的借口?你到底对这个家有什么不满?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你操了多少心?” 他看到妈妈一看到他和妹妹同处一个屋檐下,就掩饰不住紧张,她下意识地把妹妹护在身后,有所畏惧地对他,“忧太,怎么了?” 许久许久之后,是他轻到不注意听就会消失了的声音,“我想搬出去住。” 妈妈来不及注意到自己松了一口气,“忧太,你是有其他初中作为升学目标了吗?如果想上远一点的初中也是可以的。” “嗯,是这样。” 所以,不行。 云母同学在他昏倒前朝他伸来的手指,不可以。 云母同学不能靠近他。 乙骨忧太睁开眼的时候,病床周围拉起的浅蓝色细纱隔帘里空无一人,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一下子从喧闹的体育馆,温暖的梦,到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的突如其来的独处。 等到他发现自己身处保健室,想要翻身下床,先一步,隔帘毫无预兆地被一只手划开了,少女的身影出现在了互相分开的帘间。他看到层层叠叠的发圈戴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她的长发已然解开了马尾,柔顺的发尾随动作一翘一翘。 “乙骨同学,你醒了啊。”她先是在床头柜上放下了一个纸杯,然后指给他看,“刚好校医说你睡眠不足,常常不按时吃饭,让你醒了先把这个喝了。” 是云母同学,唯一一个会把他送到保健室的云母同学。 纸杯里的水温不冷不热,被她刚才双手抱在手里,残留了少许手掌的余温。乙骨忧太喝进去的时候,有些甜甜的味道顺着口腔、食道滑进了胃部。 好甜。 纸杯里的葡萄糖水越往下,越甜。他晕过一场的身体摄入了能量来源,渐渐感到满足,以胃部为中心漫延到了四肢。黑发少年缺少血色的嘴唇被润开了,泛起了一点若隐若现的水光,微微张着一道唇缝。 我没想到乙骨忧太就这么乖乖喝下去了。 原来他有这么听话的吗?以为他会再次“谢谢,不用了”或者起身逃跑,是我想太多了? 我有了些不好意思,“乙骨同学,校医说可以给你开病假条,你可以在这里休息到可以了为止,不用太着急回教室。” 乙骨忧太则是一句“我知道了,谢谢云母同学”。令我迟疑起要不要续上他的话题,我本来可以直接离开,距离下节课铃响的时间越来越近,我没有继续留在保健室的理由了。 只是…… 面对乙骨忧太逆来顺受的模样,他没有意见地垂下了眼睛和长长的额发,我想到了自己生病格外脆弱的时候,免不了生出了不忍心留下他的情绪。 真是的。为什么校医这个时候要出去啊。 我再次开了口,随便找个什么话题都行了,只是看着他,就想到了小狗创可贴,“对了,乙骨同学给我的创可贴特别好用,如果还有,能再给我一个就好了。” “那为什么…没有贴着。” 乙骨忧太的声音说不上来为什么吓了我一跳,见我没有听见,他踟躇不决了一下,选择复述了自己的想法,“那……为什么没有贴着创可贴。” 原来是在说这个,我松了一口气,“体育课上不小心掉了。” 说实话,我认为这个理由应该很好理解吧,就算不用问我,他哪怕想一想都可以想明白吧。乙骨忧太居然是一副出乎意料的反应,“诶……?” 一声还嫌不够,他完全没有想到我是掉了小狗创可贴一样,一味“诶?”着。 第10章 快开心 我看到黄蓝相间的排球正在半空中直直下落着,速度并不快,加上不是一个难接的位置,乙骨忧太对着它伸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双臂,向前一步—— 然后被砸中了脸。 诶?这是怎么做到的?不是都摆好姿势了吗? 影山飞雄依随我的视线,看到了乙骨忧太被砸倒在地的过程,手上停下了发球。我转头和他说了声抱歉,跑了过去,“乙骨同学,你还好吗,还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他的鼻子再次出血了。 只见一道血迹从黑发少年的鼻孔下流出了,和过白的肤色形成了反差。他对此一无所觉,用空茫茫的视线穿过我,面向了体育馆遥不可及的天花板。 而且比上次、上上次都更严重,他这次的“我没事”说到一半,就晕了过去。 一时间,我不知道要不要扶起他,还是说出于谨慎放在原地会更好。直到影山飞雄跑去和体育老师说了一声,先把人带到了保健室。 属于影山飞雄的,矫健优美的身形轻而易举地扶起了乙骨忧太,他摇了摇头,拒绝了我的帮忙,“云母同学,你注意一下周围就行了。” 而后,由保健室的校医用棉签处理了乙骨忧太的鼻血,和脸上的青青紫紫。在我的眼中,少年映衬着一片雪白的薄被子,凌乱的黑发分散到了耳朵周围,在满是刺鼻消毒水的环境中,始终没有醒来。 因为上的是另一个班级的体育课,影山飞雄先一步离开了保健室,校医要对接送来的药品出了保健室,只剩下我在等病床上的乙骨忧太醒了。 “…………” 他到底要睡多久。 我对乙骨忧太眼下深不可测的黑眼圈,产生了由衷的不理解。 都是初中生的年纪,我即便偷偷熬夜,熬到晚上十一点已经是顶天了。反观常年挂起黑眼圈的乙骨忧太,每次都一大早来了教室,没见过他在学校里补觉或者打哈欠什么的。 也不知道他熬夜是在玩什么。 另一方面,又觉得他原来是这样爱玩的性格,到了可能熬夜猝死都无所谓的地步。 我在保健室里待了一会,事实是没多久,乙骨忧太就从病床上醒了过来。我感受到病床隔断帘里传来的,他几乎令人难以察觉的气息,拉开了蓝帘。 他抬起头,暂时没意识到是我,大大的眼睛里出现了毫无防备的神色。我在床头放下一次性纸杯给他,难得地,乙骨忧太处于一种十分平静的状态,一边偷瞄我,一边安安静静地喝起了纸杯里的葡萄糖水。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的思考再次遭遇了阻碍。 我确实是弄掉了他给的小狗创可贴,因为它本来就是一次性使用的物品,不存在我没有珍惜礼物的问题。乙骨忧太“诶?”了两声,再是“唔……好的”,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校医只是止住了血,乙骨同学记得在回教室前去洗下脸。嗯,要是怕打湿刘海的话,就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我从头发上取下两个粉色一字夹,在手里递给了他。 我用的是随处可见的一字夹,用最便宜的价格就可以在饰品店买到一堆,一起被密封在透明塑料袋,颜色并不统一。我平时把它们夹在发际线一侧,交叉成型,来使齐刘海呈现出一种单侧的区分。 要说原因,是我觉得这样会比较可爱。 洁白的花边发圈套在我白皙的手腕上,随取随用,同时起到了代替手环的装饰作用。乙骨忧太顿住了,在尽量不碰到我一丝肌肤的前提下,从我的手里取走了细细的一字夹。 他总是这么可怜巴巴、小心翼翼的样子。 手里若无若无的重量,停留了短短一瞬,被他的情绪逐渐感染到的我屏住了呼吸。眼见他用一种心惊胆战的态度,捻起了一字夹,分明是很小的物品,他做到了一丝一毫都没有接触到我。 和捡到橡皮擦时的情况一样,我把一字夹放在哪里让他自己拿更好。我反应了过来。 但是莫名地。 我涌现出了把线头穿进了绣花针,投喂流浪动物愿意吃我手里的食物了,樱花花瓣落到了头上的情感。 “好了,我要回去上课了,乙骨同学。”我收回了手,自上而下地看到坐在病床上的乙骨忧太,接受了我的一字夹后,对自己的手心发起了呆。 我离开了保健室,刚走出去没两步,转头遇上了前来看望的数学老师。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向我确认,“乙骨同学没出什么问题吧?” 我回答,“没问题。” 他想了想,“云母同学,那你问到了他的志愿吗?” 我依旧回答,“还没有。” 数学老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算了。” 我才重新往教室的方向去了,推开后门,造成了教室里一瞬间的安静。正在上课的老师和我对上了眼神,没说什么,示意我赶紧坐回座位。 顺带一提,我体育课上的运动服没来得及换下,只能下了课,找了机会去卫生间换了。 等我回到教室,同学们的话题已经进行到了排球部,“云母同学,原来你认识那个影山飞雄啊!” “那个影山飞雄”是一个很特殊的说法,只有在学生们间流传出了很大的知名度,才能用的说法。我忽然想起来,我没有和影山飞雄说过自己的名字。 我片刻的迟疑。 同学们接着说了下去,“不愧是云母同学!我听说影山同学特别可怕,连同班同学都不敢轻易和他搭话,排球部已经有人开始偷偷喊他为‘球场上的王者’了。” 一个男同学:“哇呜~他确实超强的啊,根本接不住他的球。” 一个男同学:“有什么强的,根本不顾及我们这些临时队友的水平,太嚣张了!” 一个女同学:“比起影山同学,我更喜欢间桐同学,冷面帅哥感觉太不好靠近了……” 一个女同学:“对对,感觉他是会把女生的告白信扔掉的类型。” 一个女同学:“他找云母同学是做什么呢?” 一个男同学:“不会吧,云母同学要被其他班的男生抢走了吗……” 我听了一会儿,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定睛一看,就看到了乙骨忧太的座位上坐了人。 为了方便课间闲聊,同学们是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块的,而不是坐在座位上。所以我第一眼没发现乙骨忧太回教室了,就是说,我不可能时时刻刻只注意到他一个人吧。 不是说了可以多休息一会的吗? 不见有洗过脸,乙骨忧太的鼻子下方是些微凝固的血色,被校医用棉签酒精擦了一遍,残余了浅浅的痕迹,处于一种红色和褐色之间的颜色。 他的脸,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完全干净了,虽然他本人看不到就是了。 我还看到,乙骨忧太不止是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穿着原来的运动服,此外怎么看都有股魂不守舍的感觉。他什么都没有在做,但有负面情绪和影子从他的身上溢出来了。 他掩饰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同时更加封闭在自己的世界中了的感觉。额发下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一丝光亮,此时此刻,一眼都没有看向我。 他可以直接休息到上午剩下的一节课结束,到了午休时间去吃午饭,顺便把衣服换回来,再回来上下午的课程,普通来说不是会这样做吗? 我疑惑不解。 “云母同学、云母同学,你还没有说影山同学是找你干什么呢?”我转回了注意力,等在我座位旁的女生们,投来了一种好奇加八卦加兴奋的眼神。 “就是有个排球上的问题,交流了下。” 看法因此分成为了两派:一派认为我可以和影山飞雄交流排球技术,果然很优秀;一派认为影山飞雄是排球部的,怎么可能和普通女生请教排球,一定是假装不会的。 最后,她们得出了“影山同学至少对云母同学抱有好感”的结论。 按照她们的说法,放学后,影山飞雄又来教室门口找我就很好证明了她们的结论。 在排球部如日中天的少年让人把我喊出了教室,他的蓝眸不自然地瞥到一侧,布满厚茧的手掌落在后颈处,清晰锐利的下颔骨线条修饰了几丝黑发。 “你晕倒的同学,没事吗?之后有空的话,能让我多看几遍跳发球吗?”影山飞雄略有不好意思,在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的同时,有种生硬的礼貌。 他的表现近乎于第一次和人请求,况且是和一个不熟悉的女生,回去之后,他练习了很多次都没有找到跳跃发球的感觉,表情倔强,显出一种孩子气的不甘下风。 我同意了。 他一只手递来显示出Line页面的手机屏幕,和我互加了好友,约定了我有空可以教他跳发球。 第11章 帮下忙吧 我可以肯定,乙骨忧太忘了我问他要小狗创可贴的事。 因为我等了等,课间、午休、放学、早上,都没有等到他再给我一张小狗创可贴。 虽然是小事,我膝盖上的伤口本来就是不值一提的程度,没有流血,就是一点破皮而已。影山飞雄来找我练球的时候,给我带了一张从保健室要来的普通创可贴。 只见他不自在地将左手放在颈后,惯用手递来了手机和夹在其中的创可贴,“姐姐说如果有需要联系的同学,可以用这个软件,应该怎么用?” “原来影山同学你有姐姐啊……添加好了。” 我成功看到手机里多出了一个初始头像的Line好友,将它备注成“影山飞雄”。 “嗯。”少年略略回应着,声音低了一个分贝,因手微垂的目光重新转到我的面上,蓝宝石般的双眸带有对排球的过分执着,看上去熠熠生辉。 “我会很快学会的。”笃定地,自信地,固执地,努力地,生硬地。 至于和我青梅竹马的影山兄弟,听说我受了伤,便不失强硬地要求我在伤好前不能运动。他们轮流负责送我回家,帮我拿了好几天的制服包。 我一如往常地度过了几天。 这几天,乙骨忧太的作业本都交上来了,一到放学,不是低头抱起书包光速跑出教室,就是慢慢吞吞地等我离开了教室,才整理起了课本。他脸上的伤口不见愈合,以及数学老师带来了他提交志愿的消息。 我找了几次——都没找到和乙骨忧太说话的机会。他的存在感更弱了。 现在,乙骨忧太又开始玩他的白色橡皮擦了。我想不通为什么可以玩那么久,他甚至不会像我一样,用直尺把橡皮擦切成小块,而是始终在擦橡皮擦屑。 他一直在擦橡皮擦屑,越擦越多,逐渐在桌上一角堆积成了一座小山。他的双手来回轻擦,手中的橡皮擦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块拿不起来的大小。 好,他终于用完了橡皮擦!! 然后,他对橡皮擦屑发起了呆。 乙骨忧太对橡皮擦发着呆,翻开手,对打开的五指间隙浅浅注视着。宽大的手骨,细到能够看出关节凸起的指骨,优越的手指间距,肤色有些病白的手心放了一块小小的橡皮擦。 他看了一会,就放下了橡皮擦,眼睛一丝一毫都不抬起,就不会看向右前方座位的方向了。 时值九月,夏天冗长的余温差不多要降下来了,教室空阔明亮,头顶上风扇旋转的声音稀稀拉拉。我在课桌上趴下,逐渐西斜的阳光照在我身上的白色水手服上,脸微微压在臂弯间,回身在座位上望着他。 宽大的衬衫在他蜷缩的上身形成了堆叠,袖口长出了一段。长到眼睛的黑发下,没什么肉的脸颊上显现出五颜六色的淤青,肤色很白,他的眼睛和五官都有一点下垂的趋势。 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他从不缺课但也从不听课,他从不在课上睡觉或者迟到,但,眼下的黑眼圈是一点没少。 接着,乙骨忧太继续玩起了橡皮擦屑,搓成一个长条,又揉成一个团子。不过橡皮擦和橡皮泥的性质终究不同,无法做成随心所欲的形状,没多久散回了七零八落。 “你这样很恶心知不知道?一直在那擦脏死了!橡皮擦屑会掉过来的!”坐在乙骨忧太前面的座位,离他十万八千里的男生,一脸扭曲地转了过去。 “对不起。”乙骨忧太沉默了下去。 “真是的,为什么是我必须要忍受坐在这里……我和你不一样,我可是要认真听课的,整天摆出一副让人火大的模样是怎么样!你要怎么赔偿我啊!”前座男生拍在自己的桌子上,一下一下发出了很大的噪音。 “对不起。”乙骨忧太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眼人都看得出前座男生是借题发挥,不是橡皮擦屑,也会是作业本或者别的什么,“只是道歉吗?原来道歉就可以了吗?有那么简单的事情吗?如果那么喜欢橡皮擦屑,就给我去捡啊——” 他一把挥到乙骨忧太的桌上,细细的橡皮擦屑被他的手打飞出去一部分,形成了一道弧线。 随之响起的,还有教室里“好脏啊”“我们离乙骨远一点吧,谁知道他的身上有多脏”“是不是有点做过头了”“不要多管闲事了,看着就好了”的窃窃私语。 细细的橡皮擦屑落到地板上。 乙骨忧太僵在原地,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尽数褪去了血色,扭头从保洁柜里拿出扫把,慢慢对地板进行了一番清扫,还在对前座男生说“对不起”。 “一直都在玩橡皮擦屑,对不起。模样让人觉得很火大,对不起。打扰到人认真听课了,对不起。给值日生带来工作量了,对不起。” 上课铃声此时响起了,前座男生还想说什么又觉得没意思地,撇撇嘴。 课上,任课老师点名批评了下乙骨忧太一塌糊涂的作业。 课下,嬉笑打闹的同学们无暇顾及一个教室角落的同学。 中午,乙骨忧太会来到厕所的隔间里一个人偷偷吃午饭。 其实对我来说,我不是每天都会带便当来学校,而是有时会去学校小卖部买菠萝包和牛奶当作午饭,可以省下零花钱。我想用来买漫画、饰品、零食等。 当我带上买好的东西,走在返回教学楼之间的路上,微弱警惕的猫叫引起了我的注意。 仔细一听,原来是来自教学楼背阴一面的绿化树林。我循着猫叫声接近,在渐渐少了茂盛的遮挡,走进之后,我看到的是一个黑发少年蹲在地上的背影,他侧颜尖尖的下巴是才不久前见到过的。 这不是乙骨同学吗? 他的手里拿了一块撕下的面包边缘想要放下,一只雪白幼弱的流浪猫,毛发罕见地没有一丝杂色和花纹,正朝他发出一声声警惕的威吓。 照理来说,学校里的流浪猫都是被人投喂过的,有学生会时不时前来投喂,所以习惯亲人。它们在人前满地打滚,翘起尾巴到处蹭来蹭去,以获得更多赖以生存的食物。 对乙骨忧太,就有点不一样的样子。 白猫明显是想吃他手中的面包的,仍在僵硬要不要立刻逃跑,被吓得耳朵朝后,感受到了他身后有什么人眼不可见的可怕的气息一样,不断惊惧地低吓。 乙骨忧太放下撕下的面包,退后了半米,浑身炸毛的白猫低下头叼了面包就跑,转身消失在密密层层的草丛中。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阻止,“等等,还有很多面包”的话说到一半。 几道抓痕已经出现在他的手背上了。 这样好心没好报的场面让我感到了无奈。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背很久很久,垂下的额发盖住了他的眼睛,简直阴暗极了。就在我以为他不再有反应的时候,他放下了手,轻轻地说,“对不起……” 连对猫都要道歉呀。 我拆开牛奶吸管外的一层透明塑料,一边吸着,一边出了声,“别看在人类的眼里,白色的猫咪长得特别漂亮,其实它往往不受其他猫咪的待见,地位很低。” 我看到乙骨忧太的脊背在我出声的一刻,紧绷了一下。局促了只消片刻,他转过身,用一种尽量平静的语气喊出我的名字,“云母同学。” 这种平静,和保健室时平和的平静不同,是一种礼貌的、疏远的、漠然的平静。他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出于发生了微妙变化的心理。 我继续说,“因为猫眼只能分辨出蓝色、绿色,加上白色不利隐匿,白猫就变成了它们眼中最丑的猫。还有白色容易显脏,它们也会倾向于认为白猫不太健康。” “哦,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不少白猫存在听力缺陷,白猫天生性格敏感内向之类的。” “云母同学,怎么会来在这里?” 乙骨忧太被睫毛半遮半掩的黑色瞳孔看向我,这么说,不是真的在疑惑我为什么出现在学校的任何一处,而是有几分“你不应该在这里”的抗拒之意。 他刚说完就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完全平静到没有一丝情绪的,垂了垂眼睛。 “是去买了面包。”我冲乙骨忧太晃了晃手上的面包。说起来作为男生,他只吃一个面包太少了吧,还把大半都分给了流浪猫,怪不得身材这么瘦弱。 “乙骨同学,你答应的小狗创可贴还没有给我。还有吗?”我抓住机会。 对方静了静,右手忽而伸进了校裤口袋里,再伸出来的时候,带出了几张连接在一起的创可贴。熟悉的卡通小狗图案映入我的眼帘,因为放在口袋里,创可贴的外包装都变得皱巴巴了。 “太好了。原来你有随身带着。”我从他愣住的手里拿走小狗创可贴,一手拿了牛奶一手拿了菠萝包,所以我三两口喝空了牛奶盒夹在腋下,用嘴咬住菠萝包的塑料袋一角,空出了自己的双手。 然后,我隔空指了指他的手,嘴里由于咬了东西没法说话。他手背的抓痕涌出了圆润饱满的血滴,触目惊心的血管浮现在薄薄一层的皮肤下,骨节明显,难以言喻的好看。 乙骨忧太直愣愣地伸出手来,我撕开小狗创可贴的独立包装,揭下离型纸,贴到他的手背上,隔着触感柔软微磨的布面轻轻按到了一下他的皮肤。 他手上的抓痕有三道,用和抓痕垂直的方向贴上创可贴,也足足用了三张。 剩下的一张小狗创可贴,我则放进了自己的侧边口袋。 贴好了。 我把菠萝包重新拿到手里,另一只手把要扔的垃圾都团进了手心里。退开两步,我从上到下审视着少年沉默翕动的眼睫,下方看不出神色而显出一点微微孔雀蓝的虹膜,瘦弱不堪的身材。 这一刻,他那只被贴上创可贴的,触目惊心的手背想要阻拦下我,下意识地朝我前伸而来。 “垃圾。”在我空白的期间,乙骨忧太看也不看我地瞥向地面一侧,“给我就行了。” 视野里的手背变成了手心,他翻过手,任由我把一团垃圾放进了他的手心。 为什么点击这么少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帮下忙吧 第12章 好巧 有时是面包,有时是饭团,有时是炒面,有时是红豆汤。 在我不断带来不同的食物作为午饭的时候,乙骨忧太从来都是一个面包,瘦到有些可怜的脸颊上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他逃避着我的目光,用一只手遮住自己的手背,细瘦的手指搭在明显凸出的手腕上。 他的身上只有黑白二色,连唇色都是很不健康的淡色,贴上了几个和个人印象不符的小狗创可贴。 察觉到我看的时间有点久了,乙骨忧太浑身僵硬了起来,鼻子呼吸的力度不自觉变轻,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搞不清自己到底都想了什么。 我低头去拆火腿肠的包装,小卖部卖的火腿肠以鱼肉肠居多,腥味较重。我不太爱吃。用来吸引猫咪倒是一个十分不错的选择,几乎是在拆开的一瞬间,在空气中扩散出了浓重的腥香。 单纯用面包喂猫是不行的。 我和乙骨忧太出于一种心照不宣,开始在午休时间来到教学楼背面的树林。是一时兴起的我,再次来到昨天看到他喂猫的位置,看到了同样举着面包,抬头在额发下投来注视的他。 “…………” 这个时候,还要惊讶就太晚了。 我找了个树边,拿出一张小狗手帕纸垫在底下,把从塑料包装里剥离出来的火腿肠掐成一块一块的,放在上面。下一刻,乙骨忧太主动拿走了我手中的垃圾,蹲在下方的我忍不住愣了一下。 看向他,他干燥到有一点起皮,显得苍白单薄的嘴唇产生了开开合合的变化,迟了一拍,我才听到了里面弱声弱气的声音,“我来扔垃圾…就行了。” 他变成了负责丢垃圾的一方。 “嗯。”我拿出口袋中特意带来的手机,打开YouTube,开始以“猫呼唤同伴”为内容搜索视频,食指上滑屏幕,选了一个标题和封面都像模像样的视频,点击播放。 先是一声娇气的猫叫从手机里传出,我不断多次按压音量加键,外放出来。 过了一会,草丛的方向传来了一声不一样的猫叫,我看到昨天的白猫,应该就是抓了乙骨忧太的白猫从草丛中现身,慢慢地对我咪了一声。 它对我抱有不多不少的警惕心,不至于炸毛挠人的同时不至于求摸求蹭,有投喂就来吃,但是不靠近乙骨忧太的方向哪怕一步。直到他一路退后了一米,它才走到树边吃起了火腿肠块。 等它吃完,打理起了一圈嘴边和脚上的毛发,我立刻把手轻轻递上前。近于翡翠的猫眼斜斜睨了我一眼,湿润的粉鼻微微动着,一再确认了我没有危险之后,用毛茸茸的脸部一触即离了下我的指腹。 任何人应该都拒绝不了,被猫亲近的感觉,太让人心软了。 我尝试摸了几下白猫的身体,它都表现得无比配合,孱弱的背部变成了舒服的起伏。乙骨忧太就在一旁看着我和白猫,单方面的观看,一步也不靠近树下的距离。 咔嚓一声。 我对准自己被白猫轻蹭的手拍了张照。 白猫一惊,双耳因为不同寻常的响动立了起来,扫视四周,看了看我的手机,看了看乙骨忧太,毫不犹豫地转身消失在了草丛中,只捕捉到一个白色的残影。 “还是这么警惕……”我保持手持手机,站起身,来到了乙骨忧太的面前。 “乙骨同学,你要看照片吗?站太远被我的身体挡住,看不到猫吧?” 乙骨忧太不知所措了一瞬间。手机屏幕展示的照片中,少女的手部纤细白皙,修剪得刚刚好的指甲泛起自然的粉色,被一只绿眼白猫从底下靠近,手指放松弯曲。 他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了,没有伸手去接,“我看过了。” “你都没仔细看。”我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我之前知道了乙骨忧太是狗狗派,不妨碍我刚刚注意到他也很喜欢白猫的样子,我以为他绝对、肯定、必须会想看照片的。 “对了,乙骨同学,要不要加下Line好友?我可以把照片用Line发给你。” “不用了。”他想也不想。 好吧。一看他现在没带手机,就算想加好友,也要等到他拿到手机再通过好友申请了。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里,附近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就无所谓坐不坐的了,我在原地把今天中午的午饭三两下解决了。 乙骨忧太也低头吃起了面包,但是他是怎么做到明明在细嚼慢咽,还能摆出一副毫不在乎味道的表情的。他吃了几口面包,就在我不偏不倚的目光中停下了,不知道是没有胃口还是已经吃饱了。 “明天见,乙骨同学。”吃完了的我冲他挥挥手。 虽然这么说,其实回到教室就能再见了的。 “恶心。云母同学,你有看到吗,乙骨用了和你一样的小狗创可贴,他该不会是喜欢云母同学你吧?不是不能理解云母同学被喜欢,但是被他喜欢就有点——” 一下课,邻座女生明显看了几眼教室角落里的座位,偷偷告诉我。 “不会啊,本来就是他给我的。”我看向她。 “诶?!”邻座女生顿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震惊的眼神从我的身上到乙骨忧太的身上,“云母同学,你……乙骨……”她思考了半天,在脑子里搜寻一个真情实意的说辞,深深吸了一口气,“云母同学,如果你遇到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可以直接拒绝的。千万不用勉强自己。” “也不是每个同学都有必要搞好关系啦……” “当然了。”我理所当然地说。 看我答应,她重新坐下,用一只手撑住侧脸支在课桌上,“云母同学,放学后要不要去看弓道部练习?间桐同学今天不翘社团活动而是要去练习,怎么样,很难得吧?” “我就算了,你们去就好了吧。” 我想到间桐慎二确实在女生中有一定的人气,经常能看到一群女生围在他的身边,在放学后被他带去游戏城、KTV之类的娱乐场所,发出了可爱的追捧撒娇。 有那么多零花钱,不知道我得省多少顿午饭,有一点羡慕他了。 “云母同学很少和我们出去玩呢。”邻座女生叹了口气,“你的成绩都那么好了,还要每天回家用功学习吗?对了对了,教教我这道题怎么做吧。” “好啊。”我凑过去看她翻开自己的作业本。 又是一如往常的一天。 夜晚,月明星稀,窸窸窣窣的蝉鸣在窗外渐渐轻了。我趴在自己的床上看漫画,刚翻到下一页,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了Line收到未读消息的光亮。 我拿起手机一看,才发现有几个人发来了消息。 我:「原来学校里真的有流浪猫,我被蹭了哦」 我:「白猫蹭手的照片.jpg」 影山律:「流浪猫的身上可能会有跳蚤,需要注意一下」 影山律:「不过它确实很亲近你」 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听影山律一说,我立马觉得手臂上有点痒痒的,不禁轻轻挠了几下。不用多看,有几道轻微的红痕浮现在了我白皙的肌肤上。 我去洗了个澡,黑亮湿润的长发披在睡裙后不断滴水,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重新拿起手机还没发出下一条消息,Line的聊天窗口已经弹出了影山律的回复。 影山律:「洗完澡的话,记得先吹干头发再说」 我:「连这都猜到了吗?我真的很讨厌吹头发,为什么没有人发明全自动洗头吹头机?」 我一边用毛巾尽量擦干头发上的水分,一边单手点开其他聊天窗口,查看起来。 我:「原来学校里真的有流浪猫,我被蹭了哦」 我:「白猫蹭手的照片.jpg」 影山茂夫:「毛茸茸的」 影山茂夫:「而且和翡翠你包上的猫咪玩偶挂件很像,眼睛也是绿色的,我是说,能被蹭手真是太好了」 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我点开下个聊天窗口,是前几天才添加上Line友的影山飞雄。他可能是不太会使用Line的原因,回得断断续续的,而且回复我的时间通常很晚。 我:「关于教跳发球的事,我的伤口恢复好了,哪天影山君想找我练球的话,就先在Line上联系吧」 影山飞雄:「没关」 影山飞雄:「没关系,我想练越多越好」 我:「可是排球部每天还有社团活动吧……?」 上次聊到这里,我感觉对方明显沉默了一段时间,直到刚才,才给我发了新的消息。 影山飞雄:「最近我单独训练比较多」 我:「这样吗?」 我想了想,给影山飞雄也发了那张白猫轻轻蹭手的照片:「影山君知道学校有流浪猫吗?我遇到了纯白色的一只」 他恰好还在手机前的样子,没多久就回复了。 影山飞雄:「在哪」 我:「就在我们教学楼后的树林里,影山君要是找它,需要带点吃的,它比较警惕」 我:「会挠人的」 影山飞雄:「我好像不太受动物欢迎」 影山飞雄:「小学的时候,附近有一只贵宾犬对谁都露肚皮,但是看到我就一直叫」 影山飞雄:「还有流浪猫每次会挠我」 再看影山飞雄的消息,是我不仅擦完头发还用吹风机吹得半干了,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分钟的时候。我关上吹风机,没想到他突然说了自己的事。 我:「那就等到我和它相处好了,再带影山君一起吧」 最后,我在Line里点开表情包,挑了一只用来表达期待的小猫表情包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