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县令:我是公主的攻略对象》 第1章 江都县令 明,正统十年,正月初八,扬州江都县。 去年七月的江都县刚经历一场大暴雨,扬子江沙洲江潮泛涨,溺死男女千余人,赀产田禾渰没无算,哪怕官府已经竭力赈灾救助,可年关依旧显得冷清。 空气中还残留着那暴雨后的潮湿味,让人不觉就皱起了眉头。 “令君,醒醒,府台大人差人过来寻您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耳边响起,魏有之迷迷糊糊的从案几上抬起头来。 自去年扬子江涨潮到今春,她已经连轴转了好几个月了,虽是刚过完年,可是春耕马上就到了,作为一县之尊,她必须提前一月便定下章程,或是这段时间太累,今日的浓茶也不顶用了,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在公案上睡着了。 “诚师将人请到后堂吧,我稍微收拾一下就过去。” 用力揉了一把脸,将睡意揉散几许,魏有之站起身来,一边整理着自己有些褶皱的官袍,一边对前来寻她的师爷张诚吩咐道。 “行,我这就去办。” 张诚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外走去,只是在跨过门槛时,他还是忍不住又顿下脚步,转回头,又对魏有之温声嘱咐了一句: “春寒未去,令君年前那场风寒的病根还未全愈,以后若实在是困乏了,便回屋里睡会,公事是办不完的,令君要保重身子。” 言罢,张诚冲魏有之拱手一礼,快步往前厅走去。 看着张诚匆匆而去的背影,魏有之心间泛起一阵暖意。 拢了拢已经有些起毛边的官袍袖子,魏有之再次大力搓揉了一把脸,迈步往内堂而去。 等魏有之走进内堂,张诚已经在与一驿丞打扮的中年男子对坐品茗了。 沸水缭绕的烟雾,在这初春时节显得格外缥缈,还未等魏有之出声,原本还在对坐相谈的两齐齐起身冲她行了一礼。 “卑职见过魏令君。” 那驿丞打扮的男子声若洪钟,将魏有之还有些懵的脑子又震的更恍惚了一些。 “马驿丞多礼了,来我这就当是自己家,没那么多规矩的。” 懵归懵,但魏有之还是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魏有之是江都的县令,本就是朝廷亲授的正七品官员,况且江都还是扬州的首县,她这县令比之其他县令还隐隐高了半级,而马驿丞只是扬州府的一个无品无级的吏员,不过是因着跟知府有些出五服的姻亲关系,所以平日里就待在知府府上,替知府大人传传话跑跑腿。 是以当魏有之同他客气说话的时候,马驿丞目光瞬间就亮了。 于是接下来三人再次落座之后,马驿丞的态度也多了几分亲近。 “不知马驿丞此次过来可是府君有什么交待?” 喝了口茶水,作为此间的主人,魏有之率先开了口问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确实是府君让卑职过来传话的。” 说到这,马驿丞顿了顿,目光落在魏有之脸上,见后者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方才继续道: “令君是知道的,我们这扬州的风物养人,是以京都来了一户人家,说是自家小姐身子不好,特地来咱们这地方调养,那户人家一来便有人拿了郕王的帖子过来寻府君,府君一看是郕王的帖子自是不能怠慢的,于是便想着,为这位小姐办一场接风宴,因着那人家也在江都,便让卑职来邀令君赴宴。” 闻言,魏有之没有着急回话,只是手指轻轻抚着茶盏的边缘,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马驿丞也没催她,端起茶碗,回了正在微笑看他的张诚一个笑容,自顾的品起茶来。 郕王? 当今天子的弟弟,这位王爷向来是少视于人前的,这户人家能拿到他的帖子,说明来人至少与这位王爷相熟。 “驿丞可知这户人家是什么来头?” 思量片刻,魏有之才开口问道。 “这个还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这家人姓黄,同这位小姐一起来的,还有一位黄老爷,便是这位黄老爷去府君处递的帖子,不过府君倒是说了那么一嘴,这位黄老爷不过是旁支的堂亲,不过是陪着这位小姐来的。” 听见魏有之问话,马驿丞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行,本官明白了,一会还得劳烦驿丞给府君带个话,就说子慎一定赴宴。” 心里虽然觉得府君这宴开的实在是没必要,现下公务还有这么多呢,还得抽空去赴宴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但魏有之也知道,府君是上官,自己的顶头上司,这宴哪怕再没必要,自己也是得去的。 “令君客气了,这本就是卑职分内之事。” 马驿丞冲魏有之拱了拱手,脸上满是笑意。 陪着喝了会茶,又与马驿丞闲聊了几句,魏有之便以公务繁忙起身离席了,只留了师爷张诚继续陪马驿丞。 虽说马驿丞没有品级,但终归是府君的人,留师爷陪他不算怠慢,同时也能从他嘴里套一些关于府君的事。 这些迎来送往的事,原本魏有之是不愿做的,但张诚告诉她,在地方上为官,有两类人一定是不能开罪的,一是自己顶头上司,就如扬州知府崔道远,二就是像马驿丞这样的地头蛇,有道是千里做官不如一地为吏。 许是今日真的乏了,魏有之回到案事房,只是浅浅的看了几篇各房呈上来的文书,便准备回内堂休息了。 张诚说的对,公务永远是办不完的,养好身体才是王道,况且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案牍,已经好几日没有同母亲好好说过话了。 想着,魏有之将手边的文书整理好,将案牍收拾干净,便迈步往府衙后院走去。 江都是扬州首县,县衙也是建在扬州府内的,比起其他地方的县衙也要宽敞一些,前边是衙门办公的地方,后院还有一处两进的宅子,是县官及家眷休息的地方。 魏家人口简单,魏有之来江都上任时就只带了自己的老母亲与随行师爷张诚。 张诚是自家的姻亲,是魏母的表家兄弟,年轻时候便家道中落前来魏家投奔,之后几年屡试不中,便在魏有之授官外放时与她做了师爷,此人为人老成,不管是学问还是人事上都是极好的,只是因缘际会,与科举一途是无缘了。 再说魏有之的母亲张氏,如今四十有二,原本身子还算硬朗,可是去岁随魏有之到江都赴任,本就有些马匹人乏,又遇上了扬子江涨水一事,大病一场,此时病气还未去,便一直在后堂修养。 还未进后院,魏有之就闻到了若有若无的饭菜香,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些许,直奔自家母亲所在的院子而去。 果然,魏有之刚迈入厅间,便见到一个头发半百的夫人在忙碌着布菜,她急忙上前几步,将妇人手上端着的汤碗接了过来,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开口说着。 “母亲,都同您说过多少遍了,这些是就让丹菊她们来做就好了,你身子还未痊愈,要多多静养。” “我都在床上躺了多少天了,若是再不动一动,怕是都不会动了。” 魏母手上的碗被自家孩子接了过去,便一脸慈爱的站在一旁看着魏有之。 “您说的哪里话,等您身子好些了,我带您踏青去,现在啊,您就好好养着就成。” 魏有之将汤放好,将凳子拉了一个出来,扶着魏母坐好。 “你呀,就嘴上哄我,每天那些公事就够你忙的了,你哪有时间陪我出门哦。” 魏母说话间,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鬟端了碗筷进来,利索的在母子二人身前的桌上摆好。 “今日诚师才与我说呢,公事是忙不完的,我想了一下,这话有理,这不,今日就偷了个闲。” 一边回自家母亲的话,魏有之一边拿过她身前的碗,利索的给她盛了一碗汤。 “丹菊,你也别忙活了,去陪全儿吧,母亲这里有我呢。” 转头魏有之又对侍在一旁的丫鬟说了一句 丫鬟是扬子江涨水的受灾百姓之一,她的丈夫死在了这场天灾中,只留下她和一个尚未满月的儿子,也就是魏有之嘴里的全儿。 当初魏有之忙着处理天灾后的各项事宜,无暇照顾生病的老母,机缘巧合下救下了丹菊母子,于是便将她们留在了县衙,负责照顾自家老母。 “谢过令君。” 丹菊应了一声谢,退出了厅堂,一时间厅中便只剩下魏有之与魏母。 丹菊走了,但厅中却安静下来。 魏母安静的小口喝着魏有之给她盛的汤,魏有之则是默默的扒拉着自己碗中的米饭。 “苦了你了,若不是你兄长他……” “母亲慎言,这事不是说好了不提的吗?孩儿现在过的挺好的,至少孩儿是这一县之尊,哪来苦字这一说。” 魏母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有之打断了。 看着小口吃着饭菜的魏有之,魏母眼中满是愧疚,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抬手给魏有之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魏有之没有说话,看着碗中多出来的鸡腿,努力平复了一下心中涌起的那些思绪,赤手拿起鸡腿,大大的咬了一口。 饭后,魏有之陪着魏母在县衙那处小园子里散了会步,之后便将魏母送回了住处,自己也转身往自己所在的屋子走去。 不知为何,魏有之今日觉得自己实在是乏累的紧,原本准备回屋后再看会书的,结果进屋看见自己熟悉的床榻便挪不动步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我就小小的躺一会,然后再起来洗漱!” 这是魏有之闭上双眼前最后一个想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江都县令 第2章 梦境与系统 夜半,月色当空,魏有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此时夜风从半开的窗子中穿过,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单手抚着胸口,努力的平复着心里的悸动,魏有之脑海中思绪纷乱异常。 还好还好只是一个噩梦,应该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再加上今天陪母亲吃饭时,母亲的话才让自己做了这样的噩梦。 “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好起来了不是吗?” 坐在床边,魏有之喃喃自语的安慰着自己。 凉风再次穿堂而过,魏有之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身体,起身穿上鞋,走到窗边,没着急将窗户关上,而是任由冷风吹在自己脸上。 风声呼呼,那阵阵的凉意也让人头脑清晰不少。 关上窗,转身从桌边摸到一个火折子,吹燃火折,将桌上的油灯点燃,魏有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感受着凉水从喉间慢慢下滑的凉意,魏有之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自己方才做的梦来。 梦里自己好像过完了此生,具体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她在梦中娶妻了,而她的妻子是一位从京城来江都养病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姓朱,可是叫朱什么,魏有之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件,她的妻子似乎有问题,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跟一个叫什么系统的东西说话,她偷偷听到过几次,而那个叫系统的东西似乎一直在怂恿她的妻子完成什么任务。 至于她妻子嘴里的诸如什么,攻略值,好感度之类的词语,她是一个都听不懂。 回忆着梦中的事情,魏有之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灌入喉。 她是真没的觉得自己魔怔了,感情是白日里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被自己拉入梦里了是吧? 今日马驿丞过来说府君大人邀请自己去赴的接风宴不就是那什么从京都来的养病小姐吗?不过自己记得清楚,那小姐可是姓黄的,跟本不可能姓朱,至于为什么自己梦里的那位小姐姓朱,魏有之想了想,或许是因为马驿丞还提到了郕王吧! 郕王,朱祁玉,不就是姓朱吗? 想到这,魏有之摇了摇头,嘴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来。 她?一个实打实的姑娘家,一个冒名顶替的欺君之人,还娶妻呢!她在想什么呢! 思绪到这,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爬上她的心头,那些极力想要去掩盖遗忘的往事也在这深夜摇曳的烛火下在脑海中再次上演。 这次,魏有之没有再将凉水倒入杯中,而是直接拎起水壶,直接一股脑的将凉水灌入喉中。 凉水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滑下,很快胸前的里衣便被水湿透了,同里衣一起打湿的还有她胸前缠了一圈一圈的抹胸布。 半晌,魏有之才缓缓放下水壶,深深吸了口气,将快要溢出的伤感与迷茫一一压下去。 又在桌边坐了许久,感觉不到一丝困意,魏有之干脆换了身衣服,提了灯笼便往外走去。 既然睡不着,就去城西那边看看吧,那边的灾民安置区也不知道建的怎么样了。 扬州府本是有宵禁的,但此时刚过完年,于是知府大人便下令暂时取消宵禁,待到元宵过后再恢复,是以此时魏有之提着灯笼走在街上,还能零星的遇见几个行人,不过大多是醉了酒的汉子,又或是赌没了本钱,被赌坊丢出去来的赌鬼。 魏有之一路慢慢的走着,县衙在城南,她步行往城西走,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 远远的,魏有之听到前方更夫敲更的声音传来: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 已经是四更天了啊。 心里盘算着,魏有之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若是她走快些的话,五更的时候应该是能回到县衙了,到时洗漱完正好能赶上衙门开门。 昨日还有一桩案子等着今日升堂呢。 “不好意思!” 心中本还在盘算着天亮后要做的事情的人突然被人撞倒在地,脑子刚回过神,才感觉到手肘和后腰传来的疼痛,魏有之便听到了这么一声。 她抬头往声音的方向寻去,却因手中的提灯被撞落在地后早已熄灭,只能接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到一个黑衣窈窕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街角。 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魏有之才从地上爬起来,正感叹着今夜的多事,抬手欲将衣服上的尘土拍干净,便被一队由远而近的火光闪了眼睛。 于是她一边抬手用宽大的衣袖半遮着眼睛,一边眯起眼睛看过去。 “什么人?” 伴随着这声喝问的,还有抽刀出鞘的声音。 “魏令君?” 还没等魏有之回答,手持火把的人群中便有人认出了魏有之。 “正是本官,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借着火光,魏有之也看清来人,是一队穿着衙门皂衣的捕快。 “回令君的话,我们是府衙的捕快,奉命追捕城西库银失窃案的凶手。令君可见到贼人?” 那认出魏有之的捕快朗声回道。 “往那个方向去了。” 城西库银失窃案魏有之是知道,去年年末时候发生的事,本来这事是她接手的,但当时县中又发生了别的事情,府君便接了过去,想到此处,魏有之抬手往方才她看到的人影的方向指了指。 “多谢令君,我等还要追贼,就先告退了。” 说完那认出魏有之的捕快带着人行了一礼,随后带着一帮人呼啦啦的往那方向追去。 揉揉眉心,魏有之俯身捡起自己那早已熄灭的提灯摇了摇头,继续借着月光往城西灾民区走去。 ——————————————— 城南一处宅院内。 四更的更声刚落下,可宅中主院主屋的灯火依旧亮着。 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猛地睁开眼睛。 “10天!周扒皮都没你这么狠,你这是纯纯就是诈骗!放高利贷的都不敢这么狠,人家至少还九出十三归,你这是一出十五归!” 少女的声音中满是不可置信的咬牙切齿。 少女名为朱宁玉,本是现代社会中一个平平无奇的打工牛马,可是一场意外的车祸让她来到了大明,并于今天上午接管了现在的这具病怏怏的身体,然后经历了昏迷清醒再昏迷之后再清醒的过程后,成功绑定了这个被她称为周扒皮的‘穿越纯爱攻略’系统。 为什么她会出现这种昏迷清醒的状态,据这系统说,这是系统绑定的必要过程。 本来少女对于车祸 穿越 系统觉醒这件事还挺兴奋的,可当系统发布任务后,少女只想直接死在那场车祸中! ‘可是宿主你要是不贷款的话,你根本就活不过今晚的。’ 系统的声音在朱宁玉脑海中响起。 “那就让我去死!” ‘呀!宿主,你怎么这么大脾气哦,你要这么想,你现在可是一国公主欸,皇帝是你亲哥哥欸,嗯~虽然他是嫡,你是庶,但也是真金白银的公主啊!你都还没享受过金枝玉叶,纸醉金迷的生活呢,你舍得死?’ ‘不过宿主你要真想死的话,也是可以的哦,不过你还欠着150点好感度还没还呢,要是你现在死了,就只能去星际黑煤场打工还债了。’ ‘宿主你看是现在死我给你安排工作呢,还是……’ “我觉得我还能活!” 还没等系统说完,朱宁玉果断出声打断了它。 开玩笑,现在至少还有10天可以苟活,而且是以公主的身份苟活,要是真死去那什么黑煤场,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恭喜你智慧的宿主,你做出了一个最完美的选择!’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朱宁玉满脸黑线。 “你现在再给我捋一下,我的任务是什么,我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好的宿主,接下来我将为你详细讲解当下任务。’ ‘宿主:朱宁玉 攻略目标:魏有之(现江都县令) 攻略任务:获得魏有之的好感度,增长攻略值,当攻略值达到100%之时,宿主可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注意:好感度不等于攻略值,1000点好感度可兑换1点攻略值,好感度达到50,可开启系统商城。 系统商城可兑换宿主生命值,具体兑换流程,商城解锁后可查看。 目前好感值-150 魏有之攻略值0% 当前任务:共度元宵佳节! 以上便是宿主想要的详细任务!’ “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宿主,四更天刚过!’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现在是什么日期,距离元宵还有几天?” 听着系统的回答,朱宁玉气笑了,这系统真的是! ‘啊,宿主你问这个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你……” ‘美少女是不能骂脏话的哦,现在是大明正统十年正月初八,距离元宵还有七天哦~’ 没等朱宁玉最后一个字骂出口,系统便打断了她的话。 听着系统的话,朱宁玉心中窝火更胜,但想到自己现在只剩下10天可以苟活了,于是强忍着按下心中的火,继续问道: “那现在那个攻略对象魏有之在哪?” ‘涉及攻略对象,系统不能说哦,请宿主自行探索~’ 呵!垃圾! 终于,没忍住,朱宁玉还是在心中骂了一句! 第3章 事起 初见 这一夜无眠的人有很多,除了被系统折磨的没了脾气的朱宁玉,还有站在灾民安置区眉头紧皱的魏有之。 看着眼前摇摇欲坠的几间草棚以及挤在草棚下瑟瑟发抖的人群,魏有之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无名火在熊熊燃烧,烧的她心口堵得慌! 此时已经快到五更了,她深吸一口平复了一下胸中怒火,向着其中一间草棚走去。 草棚中有人已经进入了梦想,可还有很大一部分人是醒着的。 咳嗽声,安抚声,孩童的哭啼声混杂在几间简陋的草棚中,随着魏有之走近,一股让人几欲作呕的难闻气息直扑她的鼻腔。 随着她越来越近,草棚中的人也发现了她,紧接着有几人认出了她。 “魏大人,是魏大人吗?” 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从人群中站起身来,不确定的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是我,您是赵大叔?” 这声音魏有之听着耳熟,只是眼前这人看起来却与记忆里的人不太能对得上,在她记忆里,赵大叔是个雄武的汉子,去岁疏通河道时,他一人能扛两个沙包呢,可眼前这人却已经瘦的近乎时皮包骨。 随着魏有之的回应,还醒着的人群也骚乱起来。 居然来了个当官的! 不等魏有之走进草棚,最开始与她搭话的赵姓汉子已经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魏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 赵姓汉子眼中满是复杂,有疑惑有惊喜,更多的还是茫然无措。 “赵大叔,你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回村子了吗?” 潮水退去后,魏有之还亲自给那些在天灾中出了力的人发了赏银,其中就包含这位赵姓的汉子,而城西这边都是那些已经真的无家可归的老弱妇孺,她没想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是回去了,可是…可是…” 那赵姓的汉子连说两个可是,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听着赵姓汉子未尽的话,魏有之眉头锁的更紧了。 现在她脚下的这片城西最边角的地方,原本是个荒了很久的破庙,天灾之后那些无家可归的老弱便被她安置到此处,每日按时发放朝廷的赈灾粮,待到水灾褪去后,她便拨了银子,让人在这边建一处安置区,同时在年关前还开放“常平仓”,确保大家能过个好年。 这地方开工之时她是亲自来盯过几天的,确定了工头不是什么偷奸耍滑的人之后,便将这处监工的事交给了县里的主簿了,而她自己则是忙其他的事情去了,年关前她还找主簿问过此事,主簿当时还同自己说,这边已经建了好些屋子,绝对能让灾民们过个暖和年,当时她本打算过来看看的,只是年关前,衙门的事实在太多了。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被各种事情包围着,光是“冬兑”与催征欠款(明代赋税分“夏税”和“秋粮”,秋粮征收通常在年底前完成,称为“冬兑”。县令需全力督促户房书吏和各乡里长,将当年的税粮(田赋)足额征收并入库)就忙的她焦头烂额,更何况还有‘带征’和《赋役黄册》副本《钱粮清册》的编制,有那么几天她几乎就是住在户房的。 都不说‘腊祭’和清理积压案件了,光是一份《计书》就让她跟张诚两人日日点灯熬油。 一来二去的就耽搁了过来这处,今夜她睡不着兴起过来一看,却发现眼前的景象与自己所听到的相去甚远。 “赵大叔,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魏有之话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长四短的敲更声,已经五更了。 “大人,我们……” “老赵,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似是听到了赵姓汉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有一年轻人踉跄着冲出人群在魏有之身前站定。 “你是谁?” 看着站在自己身前骨瘦如柴的年轻人,魏有之开口问道。 “回大人的话,小民是仙女镇金陵村人,与老赵头是同乡。” 听着魏有之的问话,那年轻人虽然有些紧张,但还是磕磕巴巴的答了出来。 “那本官再问你,眼下正值年节,你们不在乡中过年,却跑到此地与老弱强庇护之所是何心思?” 这次魏有之的自称从我变成了本官。 “大人,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实在不是我等想来此,只是,只是我等在这城中数日徘徊,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年轻人所有的力气,说到最后一句,嗓子已经嘶哑了。 “既然你要本官为你等做主,为何不去衙门击鼓递状子?” 随着魏有之的喝问声响起,那年轻人嘴唇嗫嚅几下,却终究是没说出话来,倒是一旁的赵姓汉子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噗通一下跪在了魏有之面前。 “大人,不是我们不想去县衙,只是我们进不去,与我们同来的一共一十六人,到如今只剩下六人了,一开始绥德叔带着状纸先进了城,我们几人就在城外等着,可是我们等了三天都没见绥德叔回来,之后陆续来寻的人都没能回来,三天前,我同强子他爹一起到县衙,可是到衙门口,便有差官将我二人拦了,一听说我们是从仙女乡来的,便二话不说要将我二人缉拿。” 赵姓汉子说着哽咽起来。 “竟有此事!他们为何要拦着你们告状?” 听着赵姓汉子的话,魏有之心中火气再次窜上来,她没想到在她眼皮子下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随后在赵姓汉子的叙述和年轻人的补充下,魏有之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 天光大亮时,魏有之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县衙,她的身影刚出现在县衙门口,今日当值的门房皂吏便迎了上来。 “令君,今日一早便有黄府的帖子递过来,张师爷没寻着您,已经将人请进去了。” 皱眉听完皂吏所言,魏有之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发一言,径直往里走去。 看着魏有之远去的背影,皂吏莫名的心中有些不安,他总觉得今日的令君同往日判若两人,往日的令君对他们虽算不上亲近,但也还算亲和,可是今日的令君却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爆竹,特别是令君进门时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仿佛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样的魏有之让皂吏心里发虚,脑海中飞快的过滤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可思来想去都没察觉出什么不对来,于是等魏有之走远后,门房的皂吏便也跟着进了衙门中,直奔主簿所在的公事房而去。 衙门内堂中,魏有之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首位的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身边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而自己的师爷张诚则陪坐在下首左边的位置上与两人交谈着。 魏有之皱了皱眉,她本来昨夜便一夜未睡,再加上从赵姓汉子口中听闻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心中还在盘算着要怎么处理这事才能不打草惊蛇,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了两个陌生人在衙门坐着喝茶谈天,心中对两人的观感也有了几分不满。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20’ 听着脑海中系统的声音响起,朱宁玉端着茶杯的手一顿。 嗯嗯?发生什么了,自己连人都还没见到呢,怎么就好感值-20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坐在下首做陪的张师爷便已经站了起来,冲门口方向拱手行了一礼。 “令君回来了。” 朱玉宁随着那师爷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清瘦的身影,笔直的站在内堂门口,一张清秀年轻的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眉头微微皱,一副有人欠了她钱的样子,朱宁玉心中咯噔了一下。 随后在心中疯狂的质问起系统来! ‘这就是你说的攻略目标?就这!这人什么毛病啊,我们刚见面,话都没说上一句呢,就这么一副臭脸,摆给谁看呢!’ ‘我不管,我要求换个攻略目标,我不喜欢这个!’ ‘什么?不能换!’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系统!系统?系统!!!’ 心里疯狂的吐槽着系统的随意和不靠谱,面上朱宁玉却拿出了此生最甜美的笑容来,优雅的起身,标准的行了一个万福礼。 “黄氏女见过令君。” “黄小姐,来寻本官有何事?” 魏有之语气冷冷的,她现在一点都不想招呼这两人,她也不想知道这两人是谁! 只是她这话一出口,堂上的三人都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她这个话。 张诚疯狂的朝魏有之使眼色,但后者却依旧冷冰冰不耐烦的样子,见此,张诚不得不凑了过去,在她耳边耳语: “这是昨日马驿丞说的那户人家,她们今早一来便给衙门里添了3000两白银的善款,还有二十匹上好的织锦,还给老夫人那边送了好些药材。” 三千两?二十匹织锦?药材? 听着张诚的话,魏有之心头一跳,好大的手笔啊,这些东西,都快抵得上江都半年的税收了! 魏有之不是个迂腐不知变通的人,就凭扬州知府设宴会给她递帖子就能知道她在人情往来这块还是有自己的方式方法的,黄氏今日这出明显就是想与她这个当地的现管交好,再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办的事情,或许还能用得上这个从京都来的与郕王有关的关系户,于是脸上的表情终于缓和了几分。 “老朽黄阅知见过令君,早闻令君德政,今日一见,听令君所言,果然是心系治下之民,实是吾等幸事!” 见魏有之面色缓和,那坐在另一首位的老者急忙起身缓解自家主子的尴尬,生生凭着一句话将众人之间尴尬的氛围来了回来。 第4章 邀请令君一起 县衙内堂之中,在魏有之回来之后,众人的座次重新换了。 此时魏有之与朱宁玉两人分坐首位,张诚和黄阅知则左右分坐二人下首。 看着众人落座的顺序,魏有之心中暗暗盘算起来,看那黄员外对这黄小姐的态度,这黄小姐才是这家的主人,哪怕在辈分上,黄员外是她的长辈的,但看两人的相处,显然这家人对现在的相处方式都是习以为常的。 又联想到马驿丞所言,这黄家同郕王关系匪浅,看来应该是某家皇亲国戚之类的吧! 皇亲国戚! 那可真是太好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由她们出头,可真是太合适了! 思及此,魏有之再次放缓了自己的态度,说话的语气也比之前温和了不少,至少嘴角也挂上了一丝笑意。 “黄小姐,黄员外远从京都而来,不知是要在江都久住还是……” 拉关系套近乎这些话术,是魏有之上任之后跟扬州知府打交道学来的,当时与张诚讨论的时候,她还感慨过一句,不愧是能在四十的年纪做上一方大员的人呢。 “回令君的话,我家小姐自幼身体就不太好,前段时间,有位方士给瞧了,说是扬州这地方能养气,老朽祖母本是江都人,我也有心要到祖上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所以主家便让我陪着小姐过来了。” 回答魏有之话的是黄阅知。 听得黄阅知的话,魏有之心中又是一喜,这样好啊,你们是过江龙,让你们去找地头蛇的麻烦不是正正好吗! “本官倒是知道一处养气的好地方,只是不知道黄小姐有没有兴趣。” 有了想法,那就去做,这是魏有之一贯的行为准则,于是她毫不避讳的就开了口。 她这一开口,堂中除一个朱宁玉毫无反应之外,其余两人齐齐皱了一下眉头。 魏有之这话说的太过不含蓄,在这个时代,她虽然是个当官的,但是几人第一次见面她便直接开口插手人家自己的事,而且对方家做主的明显还是个闺阁女子,她这么说就显得有些孟浪和不合礼法了。 不过张、黄二人知道,朱宁玉可不知道啊,她现在虽然身份上是大明的公主,可是内里却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芯子啊! 魏有之的话落在她耳中就只是单纯的作为一个本地人给她一些当地的旅游攻略,更何况魏有之现在是她的攻略的对象,她能不能好好在这时代活着的重要保障,她自然是不会让魏有之的话掉地上的。 于是朱宁玉开口了。 “哦~令君说的是何地方?” “也不是什么远地方,就城外十里地的仙女镇。” 听到魏有之的话,朱宁玉倒是迟疑了,十里,那距离魏有之可是太远了,如果可以的话,为了活命,她恨不得就搬到魏有之隔壁来住。 “多谢令君好意了,令君或有不知,我等早在启程之前便已先行派人在这边置了宅子的,不过若真如令君所言仙女镇是个养气地方的话,到时候倒是能带小姐去那边看看。” 再一次黄阅知跳了出来。 听到黄阅知的话,原本还在纠结着要怎么拒绝魏有之才不会让这人好感度再掉的朱宁玉眼睛一亮,暗自给了黄阅知一个肯定的眼神。 “如此倒是本官多事了。” 魏有之笑了笑,话说的却不是很客气。 闻言,朱宁玉强压下心头的不快,不断在心里催眠自己,这是续命药!这是续命药! “怎么会呢,令君是江都父母官,对江都自然是比小女子熟悉的,若有机会,小女子定是要去仙女镇看看的,届时若是令君不弃,小女定邀令君同行。” 这话一出,堂中余下三人都愣住了,其中黄阅知最为震惊,其他两人不知道自家主子身份,他是知道的啊! 公主殿下居然,公然邀请一个未婚男子与她同游! 这事情要是传到了京里,都不用传到圣上耳中,任何一个言官听到这事,那就不是能轻轻揭过的啊!皇帝陛下必然会保公主殿下,但是自己就不一定了!毕竟可是自己陪公主来此的啊!到时候言官们会把他往死里参,什么不劝谏君主,玩忽职守…… 黄阅知一个头两个大! 魏有之也懵了,什么情况?这黄姑娘好不知检点啊!自己现在可是男子身份,她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的! “黄小姐慎言,你方才的话本官今日就当没听见,张师爷也是个沉稳的,你且莫要再胡言!” 随着魏有之这话,另一个声音也在朱宁玉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好感值-10, 目前好感值-180。’ 一时间朱宁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啦!我命休矣! 接下来朱宁玉就像是被剥夺了交流权一样,听着黄阅知和魏、张两人你来我往的说着客套话,她硬生生是找不到可以插嘴的地方,最终,被魏有之似送什么病毒一般的送出了县衙内堂! 都不是送出门,她只送到了内堂门口,送她们出衙门的是那个师爷! 将黄家两人送走,魏有之一头便扎进了自己的公事房。 脑海中再次回想起今日赵姓汉子同她说的那些事。 仙女镇,江都县辖的盐税大镇,也是去年扬子江涨潮受灾较轻的几个地方之一,是以在退潮之后,魏有之便组织了当地的乡绅带头开始修缮,并将赈灾的银子都发了下去,本以为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可是在赵姓汉子的口中,她听到的却不是这样的。 当地的赈灾银和物资确实是从县衙的库房中拨出去了,可是县衙的赈灾银和物资却不是直接发到灾民手中的,而是由各乡的里长、甲长代领回去的,同时退潮之后,有的人在天灾中没了,他们的田地自然就要收归乡里,由里长、甲长重新丈量,重新分配。 而也就是坏在了此处,当地的乡绅仗着与里长、甲长相熟,便将花钱将人收买,然后从他们手中买走了大量的地,而这些地,不仅仅只有无主的地,还有像赵家汉子和那年轻人这样人家的。 据赵家汉子说,原本他们一直在积极的打整田地,期待着今春能有地种,可是直到年关前,他们将所有的田地都重新拾掇好,就等着‘春贷’,于是众人便去寻了村中的里长,可是里长却说这些田都不是他们的了。 他们据理力争,可是里长却拿出了盖着官府的大印的‘红契’(明朝买卖田地是要在县衙中钤盖官印的,并颁发“红契”的),契约上写着,他们的田地早在几个月前便卖给了镇上杨姓的地主家,一时间辛苦数月拾掇田地的众人都懵了,于是他们结伴到杨姓的地主家去寻个明白,可谁料,他们到杨家的时候,等待他们却是一队身穿官服的差役。 差役们不由分说的就将他们打了,并警告他们不要再来闹事。 众人只是田间刨食的普通百姓,遇见穿官服的心中虽有不忿,但也不敢再闹,便回了村子。 回到村子之后众人越想越气,最终决定到县里求县令主持公道,并选了十六人作为代表一起到县里,只是众人刚到县城门口就被里长拦住了,里长说着这事就是县里大人们的意思,劝他们回去,就在里长同他们说话之时,他们中一个叫绥德的读过两年书的,揣着状纸就先进了城。 里长要去追,他们就将里长拦在了城门外,再之后所有人就等着绥德的消息,可是一连三天,绥德都没有回来,在这期间,他们中还陆续去了五六人去寻绥德,可是也一去不复返。 就在第三天傍晚的时候,之前在杨家见过的那队差役又来了,一股脑将剩下的几人驱散,并扬言其他人已经被抓了,要是他们还闹,就连他们一起抓了! 差役们的话显然吓住了这群人,毕竟民不与官斗是自古就留传的道理,于是剩下的人就都往回走,但是赵姓汉子是见过魏有之的,他直到魏有之的为人,他不相信魏有之会做这样的事情,他留了个心眼,在回去的路上趁里长不注意,带着强子爹,也就是魏有之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的爹一起又回了县里。 结果便是强子爹在县衙门口被抓了。 赵姓汉子被吓到了,他虽然跑了,但是根本不敢回村里,怕差役们追到村子去,他回去就是自投罗网,于是他就在城里乱窜,直到窜到了城西魏有之下令建的灾民区,并成功混入了灾民之中,并在这遇见了前来寻他爹的强子。 来到灾民区之后,赵姓汉子才知道这个地方除了他们还有许多其他村子的来县里讨公道的人,可是无一例外,他们都没能进县衙的门,从他们口中,赵姓汉子得知,这地方是县令让人建的灾民区,可是平日里根本就没人过来,偶尔会有人过来施舍些粥饭什么的,但官府的人几乎不会过来。 最后赵姓汉子便跟着大伙在这边住下来了,他问过大家为什么不一起去县衙冲衙,有人告诉他,已经试过了,随后还将衣服脱了,将后背上那还在留浓的伤口给他看了,说这就是冲衙的代价! 赵姓汉子还告诉魏有之,若是今天魏有之没有来,那大家今晚可能就出城了,他们都想好了,要么一起上京告御状,要么就一起当流民,总之不能一直在城西等死。 第5章 系统租赁品 张诚将人送走,一回来便直奔魏有之的公事房而去。 今日的魏有之状态有问题,与平日里大相径庭,做为魏有之亲近之人,张诚在看见她的第一眼便发现了,只是当时碍于黄家两人还在,他便将要询问的心思按了下来。 此时人已经送走,他心急火燎的寻了过来。 踏入公事房的门,张诚便看到了眉头紧锁的魏有之正在翻找着什么东西。 “子慎在找什么呢?” 因着没有外人,张诚便也随意了些,唤了魏有之的字。 听到这个称呼,魏有之翻找文书的手一顿,脑海中略过那个温润的人影。 子慎,那是兄长的字啊! “诚师,你还记得去岁我们刚来时候接风宴上的那个姓杨的员外吗?” 魏有之从一堆书案间抬头看向张诚。 “你说的是杨宪?” 张诚低头在记忆中飞速的翻找着,作为魏有之的师爷,迎来送往的事情多是他在负责,能够在接风宴上露脸的,都是江都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只是略微一思量便给出了答案。 “对,就是他,你还记得吗?” “杨氏乃江都簪缨之族,其祖杨果永乐年曾任礼部尚书,杨宪本人则是宣德三年的进士,家中有三子,却无一人再得功名。子慎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他家是否是在仙女镇?” 紧接着魏有之又问。 “倒是没有,他家就住城西那边,不过我同县丞喝酒时倒是听他说过,杨宪家的小儿子有个庄子在那边,他家与主簿家是姻亲,他家长子娶了主簿家的次女。” 张诚回忆着关于杨家的事情,将知道都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诚师,我有件事要与你商议一下,你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魏有之便也将自己今早去城西的事情与张诚一一说了。 ——————————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朱宁玉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一点血色也看不见。 与她同车的女官迎袖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公主自打来了江都身子便越发不好,也不知道圣上到底是如何信了那方士的话,这料峭春寒的,江都的炭火哪有宫中烧的旺啊,才过完年便让公主启程,若不是她自幼在公主身边,知道圣上是真的心疼这个妹妹,她只道是圣上想害公主呢。 然而正在跟系统讨价还价的朱宁玉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女官的神情,依旧发挥稳定的同系统掰扯着。 ‘新手保护机制都没有,现在的系统都这么拉的吗?’ ‘根据系统服务手册第三十六章,三十一条,宿主赊账行为默认取消新手礼包!’ ‘我都没看过你那什么服务手册,我都快死了,能不赊账吗?我不管,这件事是因为你没有提前说清楚,所以你是第一责任统。’ ‘检测到宿主心率加快,是心虚的表现。’ ‘呵,你要这么说的话,就别怪我……求你了,系统啊,你这样我根本没办法完成什么攻略啊,人家的系统都是拉出来就能帮忙的,你看你,除了会压榨我你还会干嘛,你再想想,我要是真的十天后死了,我赊的帐不就成烂账了吗?最后还不是要你自己来还。’ 听到朱宁玉这话,系统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可以私统再租给宿主两个道具,但是只是租,要算租金的!’ 再三纠结之后,系统终于开口了。 ‘先说道具属性和租金,属性垃圾不租,租金贵也不租。’ 紧接着朱宁玉面前就浮现了两物品的信息版面。 道具:行踪占卜罗盘 作用:每日可占卜一次攻略对象的行踪,提高偶遇概率。 道具:梦境游离器 作用:进入到攻略对象梦境中,了解攻略对象内心世界(每三日可使用一次)。 吼,都是好东西!朱宁玉给出了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东西确实是她现在最需要的,她都不了解魏有之就让她直接攻略,怎么攻?用她这条只剩下十天使用期的小命? 确认了东西的好坏,那接下来就是谈价格的环节了。 ‘租金多少?’ ‘行踪占卜罗盘每使用一次,10点好感值,梦境游离器每使用一次,25点好感值。’ ‘你统还怪好的嘞,你明明可以强的,还偏偏要送我两个道具,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为宿主提供贴心优质的服务,让宿主体验爽剧大女主人生,是我们的服务宗旨!’ 朱宁玉气笑了,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样的黑心厂商产的!她今天精心打扮,结果见到了攻略对象,直接好感值-30,结果现在要租个道具,好感值还要再负下去,这么算的话,她这条命可是真的就要搭在这该死的高利贷上了! ‘罗盘每次5点,游离器每次10点,这是我能开的最高价了,再多我就不租了!’ ‘好的,宿主默认放弃本次租赁服务,期待……’ ‘7点的15点,不能再多了,再多我真的租不起!’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们这些人类没办法。’ 嚯!这系统最近都看了写什么东西,不要太离谱! 最终在从马车下来前,朱宁玉如愿以偿的租到两件系统道具。 刚回到住所,朱宁玉便以自己今日累了,要休息一会的借口,将宫女太监等一众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出去,随后就拿出了自己刚租的道具。 行踪占卜罗盘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罗盘,外形看起来与普通罗盘没什么两样。 根据系统提供的方法,朱宁玉将罗盘举到自己身前,心中默念着魏有之的名字。 等了大概三息的时间,罗盘便亮了起来。 再之后,一道全息投影出现再在朱宁玉眼前。 好家伙,朱宁玉本来还以为这罗盘只是会给自己一个攻略对象的行踪信息呢,没想到还是带画面的。 将心中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先抛在一边,朱宁玉将心神全都集中到了投影的画面上,毕竟这可是自己花了7点好感值才得到的啊! 画面上一个穿着青色文士服的年轻人正端着酒杯笑盈盈的坐在宴席之中,看不见她身边的人,只是依稀能看出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 看到这画面,朱宁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今天看到这人的时候,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进的样子,没想到啊没想到,她居然好这口,简直让人没眼看!这样的人到底为什么会是自己的攻略对象啊! 画面中的人正是魏有之,她此时正处在一场宴席之中。 “此杯敬杨公,去岁天灾,杨公大义,又是出钱又是出粮的,这杯本官便替治下之民谢杨公了。” 画面中魏有之身边的女子将她手边的酒杯倒满,魏有之举杯冲下首一人说道。 因着罗盘只能看见攻略对象,所以朱宁玉只能看见她一人,也只能听到她说的话。 宴会没有持续多久,也可能是罗盘给朱宁玉展示的片段已经是宴会的尾声了,是以没多久,画面就变成了喝醉了的魏有之被人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往后院休息的地方走去,然而却在进房门时,魏有之却将那送她的女子关在了门外。 画面再一转,朱宁玉看到魏有之从床上坐了起来,眼神中醉意尽去,她将青色的文士服脱下,露出一身全黑的夜行衣来。 紧接着罗盘光芒一敛,画面全无。 嗯?没头没脑的看了几个画面片段的朱宁玉心中满是疑惑,什么情况,不是说能看见攻略对象的行踪,提高偶遇概率吗?这也没告诉她地点是哪里啊!她要怎么去偶遇啊! ‘系统,系统,你这东西不行啊!’ 朱宁玉再心中呼唤着系统。 ‘宿主,请不要质疑系统出品,刚刚不是已经给了关键信息了吗?’ 系统几乎是秒答,朱宁玉居然还从那冰冷的系统音中听到了一丝嫌弃。 ‘哪里有什么关键信息了,酒宴?房间?还是看都看不清的其他人?’ ‘啊,我怎么就绑定了这么一个笨蛋宿主啊!’ 系统的喃喃声,让朱宁玉很不好。 ‘你说,你来解读,我倒要看看你能找到什么关键信息。’ ‘鉴于宿主是第一次使用本道具,租赁方系统就大发慈悲的为宿主演示一遍关键信息提取。’ 系统话音落下,朱宁玉面前再次出现一个版面,是系统对刚刚所有画面的关键信息提取分析。 杨公,天灾,出钱出粮。说明攻略对象正在参加一个当地杨姓大户的宴席,这户人家在天灾中捐了款,在当地有一定的声望,那么宿主只需要让人打听一下姓杨的大户在哪里举办宴席便能偶遇攻略对象。 服气!朱宁玉对系统是真的服气了!好好好,分析出来以后还要自己再派人去打听是吧!真有你的系统! 没有废话,朱宁玉在得知消息以后没有废话,直接就唤了人进来,让人去查这姓杨的大户的宴席。 进门的是女官迎袖,听着自家公主这没头没脑的吩咐一时间脑子没转过弯来,但出于职业素养,她还是毫不犹疑的应了下来,转身就出门去寻办事的人了。 待到迎袖出门之后,朱宁玉躺回了窗边的软踏上,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罗盘刚刚的几个画面来。 魏有之去参加宴会,为什么要装醉,还换上了夜行衣,她想要干什么? 她不是江都的县令吗? 一时间朱宁玉开始仔细的思量起来,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个攻略对象不不简单,她绝对有事! 第6章 谋局 母亲 晌午时分,江都县主簿的公事房中,张诚手里捧着主簿袁浩亲手给泡的茶慢悠悠的品着。 “张师爷,您的意思是令君准备去城西那片看看?那令君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过去?” 袁浩立在张诚身边,虽说张诚只是一个师爷,袁浩是有品级的官员,但宰相门前还七品官呢,江都县衙众人都知道,魏令君日常最倚重的就是这位张师爷,若真有事,求这位师爷要比求令君本人有用多了。 “令君没说,估摸着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今日一大早的令君就同敝人说起这事,敝人也纳闷呢,寻着话头问了几句,令君说是有人给他递了话,说城西那边有什么乱子。” 张诚呷了一口茶,茶碗放下的那瞬间,桌面上就多了两锭银锞子。 “张师爷,正月里的,也不知是那个马尿喝多了的,嘴上没个把门的,见天在令君面前胡咧咧,您是知道的,城西那边的事情都是下官在负责,下官为人办事如何您也是知道的,必然是不能出问题的,您且请令君放心,三日,三日后令君过去看,绝对都是按照令君吩咐的办的!” 说话间,袁浩直接将那两锭银锞子递到张诚手中,后者也没有推辞,那两锭银锞子一过手便顺着衣袖滑进了内袋中。 “有袁主簿这话,敝人也就放心了,令君也能放心了。” 说到这,张诚语气一顿,紧接着又问道:“敝人听闻城西的杨公家与主簿是姻亲?” “确是儿女亲家。” 张诚突然发问,袁浩摸不准他的意思,是以简单的应了一句。 “前日敝人听老太君与令君言,说令君也该到了娶妻的年纪,然这偌大的县衙,只有我等大老爷们,也不知老太君从何处打听到了杨公家中,老太君便让敝人帮着留意一下,今日到主簿处,想起这处,便想问主簿打听一二,也好回老太君的话。” 闻言袁浩心下一喜,他与杨家是姻亲,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娶了杨家的女儿,那自己与上司不也成了亲戚? 对于魏有之为什么能看上杨家的女儿,袁浩倒是没什么怀疑的,他打听过,新来的这位县太爷,父亲早亡,本来家中本来还有一个妹妹,然而去年他到江都赴任途中赶上了那场涨潮,妹妹也在天灾中没了,家中便只只剩下他和老母二人。 魏家母族不显,只是普通的乡农人家,对于魏有之的官途没什么助力,他家能看上杨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杨家再怎么也是一方富户,祖上还出过一任尚书。 “这事好办,与其下官嘴上说说,不若师爷亲自去看看,您看这样,三日后令君不是要去城西看看嘛,杨家在那边也有处宅子,我这就让人去同亲家公说一声,那日便让他在府中设宴,到时候令君和师爷便亲自去瞧瞧。” “如此就叨扰杨公了。” 张诚拱手与袁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县衙后院内,魏有之刚迈进后院便看见了端着汤药碗往自家母亲屋子走的丹菊。 “丹菊姐,我来吧!” 快步上前在丹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魏有之已经接过了她手中的汤药碗。 “令君,您今日怎的回来的这么早?” 丹菊倒也没推让,相处这几月下来,她也知道了魏有之的性子,待人是极为温和的,除了从不让人近身这处,其他都没什么好说的。 对于魏有之不让人近身这事,她闲聊时有问过魏母,后者只言是魏有之幼时被拐子拐走过,被救回来以后就落下了这么个毛病。 “那边有诚师看着呢,我这几日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便回来偷个懒。”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魏母的房间。 “母亲。” 将药碗放在桌上,魏有之先向自家母亲躬身问安。 “子慎来了啊,丹菊,你帮我看看我方才炖的那鸡汤好了没有,若是好了就给她盛碗汤来。” 魏母放下手中的针线,将魏有之扶起来,随后对慢她一步进来的丹菊吩咐道,后者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母亲您快先将药喝了,今日身子好些没有?” 魏有之将药碗递到自家母亲手边,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再提起昨日关于她兄长的事情。 魏有之就坐在自家母亲边上,看着她小口的将汤药往嘴里送着,屋中只有汤匙碰触到汤碗的声音,明明是骨肉至亲的母女,此时相对却也无言。 “今日那位黄小姐送来的药材我看了,都太过贵重,为娘也不知道那黄小姐是什么身份,但能拿出这些东西的人家想来也不简单,若是托你办事的,你万万要想清楚了,莫要做了什么皇爷不让的事情,本来你这官做的就不顺当,莫要惹了旁的是非才好。” 说到此处,魏母将手中的药碗放回到桌上,接着道: “那些东西我让丹菊都不要动,今日若是你不忙,就给人家送回去吧!” “这位黄小姐是京里来的,估计是那家皇亲国戚的家的小姐,人家是来扬州养病的,儿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官,人犯不着给儿送礼,不过是看着儿是本地父母官的面上,随意的走动一二罢了,不过母亲说的是,无功不受禄,儿晚些便将东西都送回去。” 一边给魏母解释着,魏有之一边提起桌上的水壶,摸了摸是温的,便给自家母亲的药碗中倒了小半碗,再次递到自家母亲手上。 “如此便好。” 魏母话音落下,屋中再次沉寂起来。 “母亲,我想做一件危险的事情,这件事情若是儿失败了,可能会面临抄家灭族的祸事。” 魏有之起身,撩起官袍下摆跪在了自家母亲面前。 今日张诚同袁浩谈完之后便回来同她说了,她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她想将杨家和县里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都抓了,还百姓们一个公道,然而她的身份是她的死穴,她不敢赌,若是她这次将这些人逼急了,会不会有人狗急跳墙抓到她的把柄,虽然她自认自己从代替哥哥坐上江都县令的位置以来都小心翼翼,但她不能保证自己没有破绽。 她知道,她的身份一旦被揭穿,那她一家在天灾中拼死捡回来的命都将还一一回去,甚至所连累的不止她一家。 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魏有之,魏母沉默了,上一次这孩子这么跪在她面前,还是她兄长没了的那个夜里,她也是这么跪在她面前,那天她也是这样的语气,那天她对自己说,她想做一件危险的事情,她想让自己和她诚叔在这天灾中活下来,她说要代替她兄长赴任江都。 “半年前的江都母亲是见过的,那些人是如何从那大水中活过来的母亲也是见过的,我想救他们,他们没有死在那场大水里,那就不该死在那些人手中,他们贪,我觉得可以,兄长在时便说过,掌权者无有不利己者,可是他们太过了,他们的利,是用许多人的命换回来的。” 低着头,魏有之不敢看自己母亲的眼睛,冒险的事情她在半年前已经做过一次了,她知道自己母亲的病为什么拖了大半年也不见大好,那是为她担忧的心病,自打那夜自己跪在兄长尸身前同她说要成为兄长起,她的心病就一直都在。 “累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看着她消瘦到几乎撑不起官袍的身子,魏母强压下自己心中的酸涩,没有问她是什么样的事,没有问她那些人是谁,只是简单的问了一句累吗? 跪在地上的魏有之死死的咬着自己的下唇,强行压抑着胸中翻涌的情绪,她知道自家母亲已经同意了她的冒险。 母亲是个很没有主见的人,未出嫁时她听从祖父的,出嫁后,她听父亲的。 可是母亲又是个很有韧性的人在父亲故去后,她咬牙将兄长同自己拉扯大,诚师说兄长会读书,能考官,母亲就拼命的接各种活计供兄长念书,后来兄长出息了,兄长做官了,兄长带着一家人到江都赴任,大家都以为日子好起来了,可是兄长没了。 自己说要代替兄长,母亲同意了,是她亲手将兄长的遗骸烧了,她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支持,母亲跟她说,她已经没了丈夫,没了一个孩子,她得让她仅剩的孩子活着,好好的活着。 自从来到江都,母亲便很少出现在人前,她总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只有自己回来的时候她才会出屋门走走,因为母亲知道她总是会忍不住提起兄长,为了不给她惹麻烦,母亲就一个人待在屋里。 母亲的小心翼翼都只为了自己能好好活着,可是此时,自己提出了要去走一条危险的路,母亲还是同意了,她只是问自己累吗? 一瞬间魏有之内心有些动摇了,她有些怕了,其实就这样也很好了不是吗?她是一县之主,只要她装聋作哑,这事总有个高的顶着呢! 然而她做不到! 魏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母亲屋子里退出来的,她不敢再去看自家亲娘的眼睛。 “令君怎么就要走,老夫人的鸡汤刚熬好,您还没喝呢。” 拐角处,丹菊手中捧着一个瓷瓮,浓郁的鸡汤味从瓷瓮中穿出来。 魏有之停下脚步,三两步走到丹菊面前,在后者逐渐放大的瞳孔中,她将盖着瓷瓮的碗盖拿开,一把抱起瓷瓮猛地往嘴里倒去! 紧接着瓷瓮再次回到丹菊手中,而魏有之已经烫的只能: “嘶~嘶~” 伴随着‘嘶嘶’的抽气声,县衙后院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谋局 母亲 第7章 还礼 黄昏的光落在马车之上随着滚动的车辙将马车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魏有之坐在马车之上,手中拎着马鞭,不时小幅度的抽在拉车的马身上。 她这个令君自上任一来便一穷二白,这扬州府中就是那些有头脸些的富户出门都没有自己驾车的道理,可她呢,每月的月俸发下来便几乎没有了,要照顾一家的吃喝,家中五张嘴,就算是全儿还小所用不多,可还要给母亲抓药看病呢! 便是此时自己驾的这辆马车还是县衙中上一任县官留下来的。 本来魏有之是准备步行过来的,奈何这黄家小姐送的东西实在是多,哪怕是她叫上诚师两人也拿不过来,于是只能借了府衙的这辆马车过来了。 好的是黄家所居的地方距离县衙不是很远,就隔了三条街的位置,魏有之一边驾着马车慢悠悠的走着,脑海中一边想着一会要怎么跟那个黄家小姐说。 早上黄家小姐登门时,她便想过的,杨家这事还得找这外来的帮忙的,虽说这事并没有将人扯进来的必要,可前提要是她就是真正的江都县令的情况下,但现下的她不是,所以她希望水再混一些,挡在自己和家人身前的人再多些。 魏有之自认不是个善人,所以当今日一早张诚告诉她黄家送了些什么东西之后,她便隐隐觉得黄家对她是有所图的,既然对她有所图,不管是图什么,那就意味着,黄家,她是可以拿来做文章的。 现下她去黄家就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探一探黄家图她什么,二是说服黄家入局,入这个为民昭雪,还江都一个海晏河清的局。 当自家女官出现在自己房门口告诉自己魏有之来了的时候,朱宁玉猛地一下从软榻上支棱起来了! 好家伙!自己还在这盘算着今晚怎么使用梦境游离器去魏有之梦里逛逛刷一刷好感度呢,这人就自己上门来了,难道是所谓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摇了摇头,将脑子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摇出去后,朱宁玉深呼吸一口才对着门口唤了一声让人进来为自己梳妆。 “魏令君这时候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 任由迎袖为自己梳头,朱宁玉学着原身的语气问道。 今日回来同系统扯皮的时候,系统吐槽过她的,她现在的身份是大明的公主,皇帝的妹妹,可是她的表现可一点都不公主,系统当时的原话说的是,要是她再不把架子端起来,都不用再等十天,这府中的锦衣卫就能察觉出不对来,直接给她送走。 “回殿下,令君是来退还今日我们带去的礼的。” 迎袖一边熟练的给朱宁玉梳着头发,一边回答自家公主的问题。 “为什么?可是不合心意?” 听到是来退礼的,朱宁玉心中咯噔一下,生怕因为自己这礼物送的不对,系统突然跳出来给自己一句好感值减多少多少。 “殿下,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自从来到扬州,您对这位魏令君是否太过上心了,按理来说,咱是拿着郕王爷的帖子来的,到了地方去见见那扬州知府便罢了,可您向来身子不好还要亲自去见那江都的知县。” 将最后一支珠钗固定好,迎袖直接跪在了朱宁玉身前,她是朱宁玉身边的女官,朱宁玉如何行事她本不该多嘴的,但今天朱宁玉去见魏有之这事情已将在府中传开了,要知道这府中除了公主府上的人,还有出京时帝后和郕王送来的伺候的人啊,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往宫里递话呢。 “倒也不是上心,只是在那宫里待的久了,想出门透透气见些生人罢了。” 朱宁玉的回答脱口而出,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用系统的话来说,这话一点也不公主,但是话已经出口,朱宁玉也收不回来了。 迎袖倒是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朱宁玉这些年在宫里的日子,最终她没在反驳什么。 见迎袖没说话,朱宁玉起身,将人拉了起来。 “礼退回来便退回来吧,人我不见了,让黄阅知去看看吧,你陪我去园子中转转吧。” 说实话,朱宁玉私心里是想去见魏有之的,但是自家女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是不了解这个世界,又不是傻,话里的好赖她还是听得明白的,再说了,哪怕她身份再尊贵,也不是能一直我行我素的,这是封建时代啊,还是程朱理学最盛行的时代啊! 想到这朱宁玉心中有些难受,一时间她有些分不清自己只有十天的性命这事是好还是坏了。 魏有之被人迎进了黄府之中,走在其中,魏有之才真的感受到了什么叫移步换景,脑海中响起来扬州赴任时候,自家兄长在马车上对自己说的那句‘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那时自己问兄长,扬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兄长便是这么答的。 绕过回廊,走过假山水池,魏有之终于到了一处八角水榭中。 水榭四周用纱帐围了一圈,黄昏的余晖中远远望去,这纱帐被风吹的荡起层层涟漪,似也是那水中的波纹一般,魏有之第一眼看去的时候便被这景物惊艳了一瞬,若不是心中还记挂着自己此来的目的,她是真想站在此处好好观赏一番的。 “令君稍待,我家老爷马上就到。” 魏有之刚落座,一个小厮便捧着茶水过来,将茶水放到魏有之手边,那小厮开口对魏有之道。 “无妨,是魏某叨扰了。” 魏有之坐的板正,对那小厮回了一句。 在同魏有之道了声告退后,那小厮便退了出去,从始至终都没有抬起头来,这样紧守规矩的样子让魏有之心中有些感慨,大户人家她不是没有去过,比如现任的扬州知府付桐庐家中,比如都转盐运使司运使梁鸿轩府上,可是都未见过这般规矩的人。 规矩的有些过了。 这是魏有之心里话。 魏有之落座没多久,半盏茶不到,天色便有些暗了,于是方才那退去的小厮又来添了灯火。 在那小厮退去之时,黄阅知终于也到了。 “烦令君久等,老朽在此给令君赔不是了,实在是初来贵地,家中许多事尚未理顺,倒是怠慢令君了。” 黄阅知一进门躬身一礼,嘴上连连说着。 “无妨,倒是我叨扰黄员外了。” 魏有之起身,虚扶在黄阅知手臂处,后者便顺着她的姿势直起身来。 “令君肯屈尊来我这处小地方,是我黄家之幸,何来叨扰一说。” 说话间,两人依次落座,在黄阅知说话的间隙,两个小厮上前,将魏有之喝了小半盏的茶收走,又换了新的上来。 这举动又让魏有之心中一动,再次感觉到了这黄府的不一般处。 “令君将今日的礼送了回来,可是嫌老朽这礼带的轻了,老朽初来乍到若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令君海涵。” 黄阅知话音一落,便有一个小厮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木漆盘进来,待走到魏有之面前时,那小厮将红绸揭开,三排码放整齐的银锞子便出现在魏有之眼前。 魏有之瞳孔一缩,心中暗自估算了下,这一锭银锞子怕就有50两,这一盘,怕不是得有个七八百两,这可是她26年的俸禄了! (明英宗时期,县令年俸为米90石。经过“折色”后,实际到手是一个混合包(部分米、部分贬值的钞、部分银/布),折合成白银大约在20-30两之间) “黄员外,你这是贿赂官员!” 魏有之看着眼前的银锞子,惊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令君可是嫌少?” 看着眼前的魏有之,黄阅知暗自皱了皱眉,他好歹也是皇家的亲戚,在京都那样的地方,像魏有之这样的七品小县官别说是自己带礼上门拜访了,自己能在路过的时候同她说句话便已经算是赏脸了。 今日若不是殿下非要去,自己又拗不过,哪有这小官现在在自己面前摆谱的样子,得了便宜还不够,真是贪心啊! 她今日这退礼回来的举动和她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还想要更多吗?这贪得无厌的嘴脸比京里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黄员外若是这般想魏某,那魏某这就告辞了,魏某虽只是一介贫寒小官,却也是熟知朝廷的法典,《大明律》官员受财不枉法,1贯以下杖六十,至120贯杖一百、流三千里。魏某自觉尚想为百姓谋福祉,这刑律便不敢受了。” 说罢魏有之抬腿便往水榭外走,她虽然想要黄家出面帮她将水搅混,可现在看来,这黄家与那些大户们不过是一丘之貉,既如此便不强求了。 黄阅知闻言并未有所动作,也未起身挽留,只是静静的看着魏有之的背影,直到人走到回廊尽头,快离开自己视线时,方才站起身,快步追了出去。 “令君,令君,魏令君留步!” 前方魏有之走的坚决,她听到了黄阅知的声音,但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此事是老朽唐突了,是老朽小人之心,还望令君宽容则个,容老朽自辩一二。” 黄阅知是在一处假山边追上魏有之的,不过倒不是魏有之走的慢了,而是这黄府属实是有些大了,方才魏有之来时有小厮领路,可如今她负气而走,前头自然无引路之人,且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她实在是找不到路。 第8章 谋定 再次回到水榭落座,魏有之的目光却落在了放在水榭一角的炭盆上,心中再次道了一句奢靡。 扬州虽属南地,可此时是正月里,风中的寒气还未散,天一黑,寒风边也卯足了劲的往人身上钻,可这炭盆一放,那寒气便也消了不少,至少不用再将手拢在袖中取暖了。 坐在魏有之边上,黄阅知再次为自己方才的言行道了歉,魏有之没开口,只是端了放在手边的茶盏浅呷了一口。 看到魏有之的动作,黄阅知心中一松,这态度表明方才这事已经揭过了,不过下一瞬,黄阅知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魏有之若真只为送还礼品,那以她的身份随便遣个人过来就行,但是魏有之还是亲自来了,她来定是有事的。 想到自己方才的一番作为,黄阅知有些后悔,他应该先问她来意的啊,现下这种情形,只要魏有之所言的事不涉及到国法人伦,那他也只有应下的份了。 思及此,黄阅知心中将自己骂了个遍,同时对魏有之又高看了几分,就看魏有之今日来府的所作所为,这县令年纪不大,城府却深的很,自己这在京都摸爬滚打多年的都着了她的道了。 “令君,老朽自诩还是个明白事的人,令君今日到我这走一出,怕不止是为了将礼退还这事吧,若令君有事,还请直言。”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黄阅知干脆就将话挑明了说了。 闻言,魏有之嘴角勾起浅浅一抹笑意来,今日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总算是绕回自己此次来的目的上了,她这一笑,一为黄阅知的识趣,二则是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氛围。 “既如此,那魏某便也不与黄员外绕弯了。” 魏有之微微侧过身,澄澈的目光对上黄阅知的双眸。 “令君但说。” 紧接着魏有之将仙女镇之事和盘托出。 “今日我问过黄员外,今后是准备旧居扬州,还是暂居,黄员外回答我是暂居,所以我这才寻上了黄员外,此事是我擅做主张了,是我的不是,我在这先向员外赔个不是。” 说到此处,魏有之起身恭敬向黄阅知躬身一礼。 黄阅知没起身,只是微微偏过身子,没有受她全礼。 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受魏有之这一礼的,可是听到她想让他来当那搅混水的人之后,他心中有气,是以他受了魏有之半礼。 “然,江都百姓实在是苦,人说千里做官只为财,可魏某是真的想为百姓做些什么,黄员外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什么有背景的官儿,能到这繁华之地任职,也是占了运之一字,以我之能,想要让百姓真的有好日子过,除了能借您这过江龙的势,实在是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魏有之的语气有些自嘲,可这话里却也是带了七分真心的,就如她所言,她只是个没背景的,哪怕手中有些小权,可比起那些在江都盘踞了多年的大户,她这些权根本就不是什么能上桌的东西。 人家敬着她身上的官服面上过得去,可是若真要动人家的利益,他们翻脸间便能让她手里的权成为她自戕的刀。 —————————— 房中,朱宁玉手中捧着一卷书,却久久未能看进一个字去。 房中的炭盆烧的很足,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热,一张俏脸依旧没有苍白的没有半分血色。 这是原身本来的体质,畏寒。 哪怕现在里边的芯子换成了朱宁玉,可这体质依旧没有改变。 “殿下,夜深了,早些歇了吧!” 迎袖侍在一旁,终于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一句。 “无妨,那边还没有聊完吗?” 朱宁玉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 “殿下稍待,奴婢再去看看。” 听着朱宁玉的话,迎袖心下实在不解,但还是应了声。 这个问题殿下今晚上已经问了许多遍了,多到后面她都懒得再去记数了,迎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家殿下会对这个叫魏有之的小官这么上心。 “殿下歇了没有?” 刚退出朱宁玉的房门,迎袖便迎面撞上了前来寻朱宁玉的黄阅知。 “还未,在等你呢。” 回了黄阅知一句,迎袖转身退回朱宁玉的房中,将这事禀告后者。 黄阅知没在门外站多久,就听见了朱宁玉唤他进去的声音,前者没有迟疑当即走进屋中。 “臣黄阅知见过南康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黄阅知进门就跪下了,一边请安,一边膝行至朱宁玉所在的书案旁。 “起来说话吧,别跪着了,迎袖给黄大人搬个凳子。” 饶是从穿越过来这场景已经见了十数次了,可朱宁玉还是没能习惯,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啊,动不动就跪,真的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迎袖给黄阅知搬来凳子,但后者只是稍微的坐了小半凳子,朱宁玉是君,他是臣,哪怕朱宁玉让他坐着,他也不敢坐全了。 “说说吧,她今天来说了什么。” 朱宁玉没有说名字,但黄阅知和迎袖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当下,黄阅知也没有隐瞒,将他与魏有之今日的种种都说了一遍,从他给魏有之送银锞子一直说到魏有之想要他做的事。 朱宁玉静静的听着,中途也没有插话打断,只是心中却不断的丰富着自己的攻略对象的形象。 听到魏有之因为银锞子拂袖而走的时候,朱宁玉心中觉得这应该就是个小说里说的那种有点迂腐的书呆子,可是当黄阅知说到魏有之今夜前来所求的事,以及他自己对魏有之的评价与猜测之后,朱宁玉突然就将这人与小时候看的那些以七品县令为主的电视剧里县令们联系到了一起。 就这么一瞬间,朱宁玉对自己这个攻略对象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有点想了解这个人了,不是系统说的攻略的那种,而是真的对这个人好奇起来了。 “所以你是说,她想让我们配合将这江都的水搅浑?” 最终在黄阅知接过迎袖递来的茶润喉的空挡,朱宁玉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回殿下,她是这么说的。” 黄阅知急忙将嘴里的茶水囫囵一吞,答道。 “那她说了我们需要做什么了吗?” 朱宁玉紧接着问道。 “她说了,她希望我们去一趟仙女镇,用咱们的身份将那里的事情捅出来,这样她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查这件事情,她还说之所以让咱们来做这捅破窗户纸的人,是因为她听说了咱们去扬州知府府上的时候拿的是郕王爷的帖子。” 黄阅知边回忆着魏有之的话,边向朱宁玉解释道。 “那便按她说的做吧,这大明,是我朱家的大明,本宫是朱家的公主,那便有责任守好这大明,明日你拿郕王兄的牌子去锦衣卫卫所走一趟,让他们将手里有的东西都理一理,时间到了给魏有之送过去吧,想来他们在地方上,应该不是混饭吃的,皇兄那边本宫自会去信的。” 明朝的锦衣卫朱宁玉是知道的,就算她不知道真实的锦衣卫是什么样子,但电视剧小说的她也看过不少的,至少她是知道这个机构只听从于皇帝的命令的,所以她让黄阅知去寻锦衣卫并不是让他直接命令锦衣卫去查案,只是让他们帮忙收集一些证据,而那句时间到了则是指等她将这边的情况告之皇宫中那位陛下之后,那位陛下来的旨意。 朱宁玉或许不了解这个‘素未谋面’的皇兄,可是她了解,是皇帝就不会允许有像仙女镇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眼前,所以这事,皇帝会管的。 “臣遵旨!” 黄阅知从凳子上起身,再次跪倒在朱宁玉面前。 “起身吧!” “对了殿下,还有一事。” 黄阅知起身,没再坐下,只是垂首立在书案前。 “什么?” “您今日午时让查的大户人家的宴会有消息了,三日后杨家有宴,魏有之也是坐上宾,这是魏有之今日来说的,她说她准备接着宴会去查一查杨家的底细。” 闻言,朱宁玉一愣,若是黄阅知不提,她都差点忘了这一茬了,不过这也不能怪她,谁让今天晚上听到了这么个事呢! 杨家宴会,魏有之装醉…… 所以今日自己在罗盘里看到的就是这个了! 独身一人去查人家的底细,这一看就是件会有危险的事情吧!所以如果自己能在危机中偶遇她,并帮助她,那好感值还不得蹭蹭的往上涨!那自己的寿命还不得蹭蹭的往上加! 这宴会她必须去!绝对得去! “想办法给我弄一份帖子,我倒要去看看这杨家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 这句话朱宁玉说的格外坚定,丝毫没有给黄阅知和迎袖拒绝的余地! 听着朱宁玉这话,黄、迎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力与担忧,他们是真没想明白,怎么在京里还好好的公主,到了扬州之后就成了这样子。 “臣明日就去办!” 最终黄阅知认命了,硬着头皮将这事应了下来。 第9章 巡检司 兄长旧事 自打从黄家回来之后魏有之心中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这黄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 黄家的宅邸她后来让张诚去打探过,这户原本是扬州最大的盐商胡家的园子,胡家背后的靠山是郕王没错,那黄家与郕王得是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胡家心甘情愿的将这宅子腾出来让黄家几人住。 且不说别的,就她去黄家时候,黄家那些下人仆役的规矩就不会是一般人家能有的。 家中规矩这么森严的,魏有之听过,可是那是皇家,而不是黄家。 皇家! 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魏有之自己都愣了一瞬。 随即她飞快的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甩出脑袋,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黄家明显是那少女做主的,可是她看那少女的行事举止可是跟皇家半点搭不上关系的,倒是像极了那些戏本中放浪不羁的江湖侠女。 皇家怎么会允许自家的女儿是这样子的呢? 思来想去暂时没有答案,魏有之便又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就先这样吧,她只是一地小官,京都的事情距离她太远了,她所知所识都有限,这些不是她应该去想的问题,现在只要黄家能按照承诺的帮自己将江都的水搅浑就好了。 自己能做的,想做的不过也就是护好这一县百姓罢了。 从黄家回来,连着两日县衙的袁主簿都准时到她的公事房点卯,同她说话的语气中都带了几分亲近之意,魏有之面上笑着应和,心下确实一阵嫌恶。 “令君可有什么忌口,昨日下值之后下官那亲家找上门来寻我,说是明日的宴席酒菜尚未最终定下来,他想着第一次在家中招待令君,令君日里又忙于公事显少在外露面,他怕招呼不周,便让下官来问问令君。” 这不一大早点卯过后,袁主簿便又一头扎进了魏有之的公事房。 “杨公有心了,劳烦袁主簿给杨公带句话,就说本官没什么忌口的,让他不用太过上心,不过是顺道去蹭个饭罢了,还是咱们去叨扰他了呢。” 魏有之嘴上应着,手中却在翻阅昨日张诚特意挑出来放在她桌案上的几张状子,都是些码头上的事。 江都下辖城区、瓜州区、河东区、丰乐区、艾菱区、崇德区、第二港区、第八港区、顾家区、青草区等十个大区,其中仙女镇正属艾菱区,而其中江都属于长江与运河交汇处的咽喉,为确保漕运和商贸要道的安全,朝廷还在地设了两处巡检司,这几张状纸上的内容便都与巡检司有所牵连。 虽说巡检司受江都知县(或上元县,依明代区划调整而定)直接节制,与县丞、主簿协同办公,但那边是武职,张诚不好擅断,便将这几份挑出来送到了魏有之这边。 “令君贤明,实在是我等江都治下百姓之福,那下官今日下值便去同我那亲家说道一下,让他不用布置的太过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袁浩在江都县衙主簿这个位置上做了多年,这个道理他一直都奉为他的处事名言。 “如此甚好,袁主簿在县衙多年,该是与瓜州巡检司打过交到的,不知巡检司中可有熟识之人。” 魏有之从状纸上移开目光看向袁浩问道。 “是有相熟,不知令君为何有此一问?” 魏有之突然转了话题让袁浩有些差异,但还是自然的将她的话接了下去。 “具体说说。” 手指轻点手下的几分状子,魏有之目光依旧落在袁浩身上。 闻言,袁浩思量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如今的巡检司主官赵巡检是下官的同乡,他也是去年才升任瓜洲巡检的,在此之前他是扬州卫的一名小旗。” 袁浩这话只说了一半,他与赵大年是同乡不错,但赵家同他家还有些旁的渊源,是以赵大年坐上瓜洲巡检一职还是他帮忙跑的门路。 “原来如此,却不想袁主簿家乡还是个人才辈出之地呢。” 魏有之强压着心中的嫌恶,笑道。 “令君谬赞了,只是个小地方,哪有什么人才哦。” 袁浩摸不准魏有之的意思,只能陪笑一句。 又与袁浩闲扯了几句后,袁浩便起身告辞了,他走后,魏有之目光再次落回了桌面上的几张状子上。 ‘狀 告狀人刘顺,系扬州府江都县民籍,年三十五随。为劫掠财物、欧伤人命事。 缘去岁腊月十三日午時,有商船一艘至瓜洲渡口,忽遭巡检司弓兵李二、田五拦截。李、田二人登船言船中夹违禁之物,强行艘船,损坏货物在(值银200两),身与之理论,反遭其拳棍交加,頭破血流,昏厥于地。身上银两尽被夺去,经伙计王七救下,前日方醒证实。现伤势沉重,银系缴纳官银之资,无银则家破人亡。 恶徒光天行凶,无法无天。乞求青天大老爷差拘李等到案,究辦抢夺之罪,追还原銀,验伤律治。哀哀上告。 正统十年正月初十日 告狀人:刘顺(画押)’ 这是放在最上面的一张状纸,与之情况相似的还有六七张。 魏有之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烦闷到了极致。 瓜洲巡检司下属的弓兵多是从当地农民中征召,规模约20-100人,受巡检调遣,执行巡逻、缉捕等任务,可是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公然干起了强盗的买卖,最重要的是,这事巡检司的主官居然不管,甚至还亲自参与了对商船的劫掠。 这是官员吗?这简直就是强盗! 可就像张诚所想的一样,巡检司虽受县官节制,但文武有别,这事若要处置还得去请示扬州知府,同时扬州卫那边也是要去信的。 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魏有之只觉得江都这地方的官衙烂透了! 再次将几分状纸看了一遍,魏有之最终还是将状纸收到了一旁,她现在还仙女镇的事情要处理,瓜洲巡检司的事就再等等吧,她虽这么想也准备这么做,但还是叫了一声在她边上一个小厢办公的张诚一声。 “令君唤我何事?” 张诚很快便出现在她视野之中。 “诚师,你寻几个信得过的人,不要衙门里的差役,就那些线人,让他们这段时间去瓜洲渡那边蹲一蹲,看看巡检司那边是什么情况。” 魏有之揉着眉心吩咐道。 “知道了。” 回了魏有之的话后,张诚却没有立即退出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魏有之,目光中带了些怜惜。 魏有之顶替了兄长的身份,籍贯上写着她今年二十,可作为魏有之的亲人、长辈,张诚是知道,这个穿着官袍,坐在公案后的小姑娘虚岁也仅仅十六,可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却扛起了这所有的事,这让他怎能不心疼。 “怎么了诚师?还有事吗?” 魏有之抬头就对上了张诚看过来的目光,心中有些动容,但面上却还是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她现在是家中的顶梁柱,张诚可起怜惜她,但是她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怜惜,否则她怕自己会动摇,会坚持不下去,会贪恋这样的怜悯。 “无事,令君……还请爱惜自己的身子。” 说完这句,张诚不再停留,转身步履匆匆的去寻人了。 看着张诚远去的背影,魏有之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心的笑来。 明日就是要城西的日子,魏有之心中明白,就算是去了,看到的也只会是袁浩准备好的,想让她看到的,所以明天的重头戏还是在杨府的宴会之中,为什么非要定在明日呢? 魏有之是有自己的盘算的,明日是最后一日上值,正月十二便是元宵长假,这是明朝官员一年中最长的假期,一共是十天,就是到正月二十才重新开挂印开衙,若是在这十天之中黄家那边闹起来,衙门是不开的,那袁主簿以及那些相关的人能做的事就多了,所谓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自己便能拿到更多的把柄。 而且,元宵佳节她还有一场来自知府大人的宴要赴呢,而扬州知府这宴会的主角可正是黄家的那位小姐啊! 这黄家能在宴会之中将这事闹开来,那便是谁来,也保不住杨家,保不住袁浩等蛀虫了! 可真是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啊! 魏有之在心中再次将自己的盘算梳理了一遍,不由感叹了一句。 明日赴宴,她还是要做些准备的,她要灌醉宴上所有的人,然后乘机留在杨家搜寻证据,可是她不了解杨家,也不知明日宴上会有哪些人,酒量如何,就拿她自己来说,她是不擅饮酒的,这事还真有些让人头疼啊。 想到这,魏有之的双眉又不自觉蹙了起来。 猛地,一个多年前的画面在魏有之脑海中浮现出来。 ‘兄长你怎的又喝了这么多酒。’ 那年的魏家兄长,真正的魏有之年方十八,刚中了举人,被同年们拉着去了酒宴,那日二更兄长才被同年们送回家中,而那时母亲已经睡下了,开门的是还叫魏念巧的小姑娘。 与送自家兄长回来的那些兄长的同年们道过谢后,魏念巧将自家兄长扶进了屋。 ‘小妹,你看兄长给你的带了什么!’ 关好自家院门的魏念巧一进门就看见了一脸宠溺对着她笑的自家兄长,一时间愣住了,以至于她都没听清自家兄长说了什么。 直到自家兄长起身,将一支小巧精致的木簪送到她手上的时候魏念巧才回过神来。 ‘兄长,你没喝醉啊!’ 没顾上自己手中的簪子,魏念巧只是惊奇的看着眼前的毫无醉意的自家兄长。 ‘怎么可能,你家阿兄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酒中仙呢!’ 听着自家兄长的话,魏念巧直接丢给他两个白眼,她都十三了,自家兄长还在这哄小孩呢。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你看这个!’ 说话间,魏念巧便见自家兄长从衣袖中掏出一个兽皮缝制的长条袋子,这袋子鼓鼓囊囊的,在她兄长的轻晃中,似乎还能听到液体流动的声音。 ‘是这个,我今日出门的时候娘给我的,娘怕我喝多误了明日温书,便给我缝了这个,让我今日赴宴的时候带着,你看,我在宴上,就这么着,酒就全都进了它里面了。’ 一边说,魏有之还一边为自家妹妹比划着举杯饮酒的动作,只见她家兄长一手举杯,一手用袖掩面,借着那掩面的袖子,他正好将酒倒进了另一只袖子中的兽皮袋中。 第10章 巡城西(上) 烛光下,魏有之看着自家母亲一针一线的给她缝制着明日要用的兽皮袋子,眼眶微微有些酸涩。 今日她下值照惯例去了自家娘亲房中用饭,照例是一碗炖了许久的汤,当魏有之说起她明日要去参加宴会之时,魏母匆匆吃完饭便就先回里屋了。 魏母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也是通透之人,否则仅凭她一人如何能将一双儿女拉扯长大,只是这份通透在中年丧子之后还是有了瑕疵的。她知道魏有之在饭桌上提及宴会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样的情形,在三年之前她也经历过的。 那时的儿子也是这么在饭桌上与她说着要去同同年们宴饮之事的。 魏有之将手探入怀中,拇指轻轻的摩挲着已经被她盘的有些包浆的簪子,脑海中那个笑意盈盈的温润身影再次浮现。 就如她每个午夜梦回惊醒时,她是真的好想念兄长啊! ———————— 次日一大早,江都飞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撑开的油纸伞上,水珠又从伞面滑落,摔在地上汇入了青砖的缝隙之中。 魏有之撑着伞走在前头,她身后跟着江都的一众官吏,除了张诚这个师爷和主簿袁浩之外,还有江都的县丞陆元维,一个已经知名之年的老者,一身洗的有些发白的官袍穿在身上看起来有几分寂寥,去年扬子江涨水,魏有之还未到任之前,便是这位县丞代理了江都知县一职。 陆元维自魏有之上任之后,便经常称病在家,他手上的事务多数都由张诚这个师爷代理了,今日却不知他为何会出现在县衙中,还主动请缨要同魏有之一道来城西看看。 对于陆元维,魏有之倒是没什么反感的,这人或许是因为到了知名之年,对一些权势都看淡了,反正魏有之说什么他照着办就是了,自己从来不提任何的意见和想法,倒是张诚同这人走的近些,经常会凑到一起喝酒。 如杨家与袁家是姻亲这事,便是张诚与之喝酒之时从陆元维处听来的。 “陆老。” 魏有之脚步慢了几分,在几乎与陆元维齐平之时出言唤了他一声。 “令君又来,下官哪当得起令君这声陆老,不过是个到了年岁还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货罢了。” 魏有之听张诚说过,这陆元维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簪花儿郎,只是不知为何在她跟陆元维的相处中,却从未感受到这一点,毕竟这厮同她说话的时候可从来不忌讳什么屎尿屁之类的俚语,可偏偏魏有之还真爱听他这一套。 是以每次见面,魏有之也愿意多与他聊聊。 魏有之还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陆元维还教过她不少东西呢,他在地方上这么多年,这县衙中的门道,可比每三年就一换的县太爷们熟稔多了。 “陆老,我有个事情想同你商议一下。” 对着陆元维,魏有之也不摆上官的架子,嘴上的自称也不是本官,而换成了我。 “有事令君您吩咐,哪有什么商议不商议的。” 陆元维咧嘴笑着,回应着魏有之的话。 “我听诚师说您家中良平那小子想寻些事情做,本官现下还缺个钱粮师傅,不知陆老可舍得割爱,让良平到我麾下做个钱粮师傅。” 钱粮师傅,是县官的私人幕僚之一,同师爷一样,不是朝廷之人,仅需听命于县官一人,而这中“钱粮”二字是“田赋”的代称,是专门协助主官管理财政、税收、户籍、仓储等经济事务的专家。 魏有之之所以对陆元维提起这事也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 待到元宵假过后,整个江都定然是要有大变化的,就拿仙女镇来说,杨家只要下狱,田产赋税等等都要重新核定,这个时候魏有之就需要有一个熟悉本地,在本地有一定声望的人来为自己处理这事,而陆元维在江都盘踞多年,不骄不躁,手中有权却也不以势压人,他的孙子若是能成为自己的钱粮师傅,那案发后善后的事要便宜很多。 再者陆良平这个人魏有之也是有接触过的,他是家中老幺,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已经是扬州府学的学子,只待三年后赴京赶考,他不喜读书,身上倒是有几分游侠的气质,天生嫉恶如仇的性子,时常会因为管些不平事而让自家祖父出面保全,但于数术一道,这人还真有些本事。 魏有之之所以接触过这位,也是缘于去年大水刚退时,这人遇上了有人欺负灾民的事,出手教训后被人送到了县衙,当时也是陆元维出面保的他这孙子。 对于魏有之的提议,陆元维是有些意动的,自家崽子自家知,他这小孙子这辈子科考是无望了,明明是与眼前这年轻令君同岁的人了,但比起这位行事稳重的上官来,自家那孙子简直是,他今年有心为自家这小孙子谋个前程,本来还在想是否是将他塞到自己一个在上元县做主簿的老友那去磨砺一番的,但若是能跟在自己这位年轻的上官身边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一来两人是见过的,自家孙子对这位年轻的令君也是有几分推崇的,二来就在本县,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着,他也安心一些,人老了总是想要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的。 然而陆元维虽心中已经意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原因有二,其一这事事关孙子的前程,他虽是长辈,可以代他同意,但他也是个开明的家长,他还是想问问自家孙子的意见,其二嘛就是作为老江湖的zz嗅觉了。 今天他为啥没事找事的要跟着来城西一趟,不就是听说这事之后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吗,与袁浩同僚共事多年,他哪里不知道袁浩是个什么样的人,城西这事定然是有猫腻的。 他想再看看,看看这位年轻的令君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之后再来决定孙子的去留。 “那臭小子能得了令君的青眼是他的福气,只是我家那小子向来皮惯了,这事啊下官回去同他说一说,他若是能自己乖乖来给令君办事那自然是好,若是他不愿,那下官也寻了由头能好好抽他一顿了。” 陆元维一张嘴,一番话对自家孙子连削带打的,不过意思却也明显,没拒绝,也没同意。 闻言魏有之心下一笑,暗道一声‘老狐狸’,便也没再同他说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旁的事情来。 她不怕陆良平不愿意为自己办事,她知道陆元维想等什么,她也有信心能给到陆元维想看到的。 ———————— 待到一行人走到城西地界之时,日头已经高悬于天空,原本缠绵的雨丝也早不见了踪影。 袁浩没直接带魏有之前去灾民安置区,而是先将中人带到了城西市集上一家颇有规模的酒楼中,按照袁浩的说法,众人一路行来辛苦,先吃些酒菜再去看那灾民安置区也不迟,反正时间尚早,灾民区又不会跑,也不急于一时。 众人落座后,店家的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一看就是事先安排好了的。 席间袁浩也凑到魏有之身边小声解释了几句,就说这酒菜是杨家派人安排的,因为杨家那边晚上才开宴,所以先请令君中午在此对付一顿潦表心意。 闻言魏有之只是心中冷笑,这杨家果然是会钻营的。 说是对付,可是看着席上的蟹粉狮子头、清蒸鲥鱼、醋熘鳜鱼、金陵盐水鸭、鸭舌羹,烩鸭掌、红烧蹄膀等菜式,魏有之对杨家的嫌恶越甚,这杨家到底是做了多少亏心之事才能有如此财力。 杨家对外只是乡间富豪之家,手上又没有盐茶等暴利的营生,怎得能有如此巨富?这桌对付一下席面少说也要十数两银钱,那还是魏有之往少了算的,他家若无龌龊事,如何能这般铺张! 魏有之心中盘算着,可却也没有停下手中的筷子,既然人都点了,那她为啥不吃!不吃不是浪费吗? 经历过大灾,自幼家贫的魏令君对食物虔诚的很! 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有余,待到魏有之站在城西灾民安置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眼前的景象让魏有之心下一惊,距离那日自己夜半过来也不过三日有余,但是这安置区却像是变了个样子。 安置区中已经不再是三四间草棚,而是十数处茅草房子,那些原本的咳嗽声已然听不见看了,那令人作呕气味也淡了不少,只是比寻常的街道上味道重了些。 魏有之抬眼望去,在最里边靠右的位置还有一个新搭的草棚,里边正有人在施粥,老弱妇孺们整齐的端着碗拍着队,但因为隔的远,魏有之没有看清那些人脸上的神情。 魏有之仔细的打量着这一切,没有看到赵姓汉子他们,就连那日里的重病者也不见了。 见到此景,魏有之心中暗自思量,袁浩将那些人弄到哪里去了,特别是那些病人,她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是却不愿去深想。 第11章 巡西城(下) “令君且看,这灾民安置区共有老弱妇孺356人。” 袁浩就站在魏有之身边,随她一道看向前方的草屋及人群。 “袁主簿,本官记得当日入城避祸者数有千众如今这处怎么只有三百多人。” 魏有之皱起了眉头,看向袁浩的眼神中带上了质疑与问责。 “回令君的话,当时入城者确有千数,然令君知道的,大灾之后恐有大疫,当下官发现此处有疫病的苗头之时便派人将那些恐似疫病者换了个城外的地方另行安置,但下官发现的还是晚了些,直到令君施德政,说为这些无家可归的灾民建一处容身之所,下官再过来看时,染疫病者已是十之**,下官虽与医学训科的大夫们竭力救治,然却为时已晚,最终不得已下,下官只能下令将人赶出了城郭,并将人聚在了此前另行安置之所。” 闻言魏有之心中冷笑,这话乍一听是没什么毛病的,袁浩可以说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时时刻刻扑在一线,为民谋福祉的,预防疫病发生的爱民如子,恪尽职守的好官形象,然而细细琢磨一下,便能听出这之中百出的漏洞。 且不说旁的,魏有之记得当时朝廷除了拨了银钱与赈灾的粮食外,还有一大批药材,这些药材到县衙的时候,魏有之一并就放给了灾民的,灾民们进城之时,她也是见过的,也让医学训科的大夫们去看了,若是会有疫病的危险自己怎么可能让人进城。 再者说,那日夜里自己过来看时,虽天色未明,但就赵姓汉子所言,这地至少能有**百之数,怎的才过了三日就只剩下一半不到的人了?就算是如赵姓汉子他们那般躲在此处的人不少,但也不能有百十众吧! 自己安置灾民的政令是年前下的,若真有疫病在此处发生,那都不用到现在,以疫病的传播速度,这扬州府还能有这么多活人? 这套说辞,恐怕只有袁浩自己会信了,并为这套说辞里的自己感到自豪吧! 兀自将胸中的怒气压下,魏有之知道此刻还不是跟袁浩算账的时候,于是她故意露出一个欣慰且赞赏的笑来颇为认可的看向袁浩。 “此事袁主簿处理的极好,待到元宵回衙之后,本官定当亲自为袁主簿上书知府大人表功。” 看着魏有之那认可的神情以及听到魏有之这毫不加掩饰的夸赞,再想到她要为自己上表功的文书,袁浩只觉心头一片火热。 若是可以他是还想再往上走一走的,他偷偷往站在魏有之另一侧的陆元维看了一眼,他眼馋陆元维这县丞位置许久了,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他这主簿是九品,陆元维的县丞可是八品啊!思及此,袁浩心中更热了。 他知道他这事是有机会能成的,现在的陆元维已经不太理县衙的事了,自打过了正月,他更是鲜少出现在县衙之中,若是,若是今晚亲家家中那女子能够入了魏有之这县官的眼…… 不!今晚不论如何他都要让那女子入了魏有之的眼! 就在袁浩愣在原地心中暗自谋算的时候,魏有之已经迈步往方才看到的拿出粥棚远去了。 袁浩回过神,看着魏有之的背影,招手唤来了那个守在一旁的杨家的小厮,低声在他耳边嘱咐几句后,快步跟上了前方魏有之。 那小厮得了袁浩的话也飞快的消失在街角处。 ———————— “殿下,那人要不要我们去寻来。” 城西街角某个不起眼处,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那,女官迎袖跪坐在一身富贵公子打扮的朱宁玉身前,看着自家公主将车窗的帘子放下来,开口说道。 “不用,不管他要去做什么,都只会在杨家那宴会之中,到时候让我们带去的人看着些不要出乱子就好。” 朱宁玉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喜怒来。 然这人面上一副淡然,脑海中却早炸开了锅。 ‘系统系统,这就是你说的美女救英雄的戏码??’ 就在下午她暗自恶补明朝礼仪制度的时候,仿佛已经死了很久的系统突然诈尸,给她发布了一个临时任务,那任务的名字就叫做‘美女救英雄’。 看到这个任务名的时候朱宁玉心中只觉恶寒,这任务名字还敢再复古一些吗?就纯纯的扎她眼是吧!不就是逼着系统想方设法给她弄了些明朝的资料让她研究吗,用得着这样恶心自己吗? 然而朱宁玉再三呼唤,系统依旧没有出声,最终朱宁玉只能放弃了呼唤她的系统,并且默认了她的系统走的很安详! 杨家这场宴会的请帖黄阅知早在魏有之来过的第二天便拿到了,不过这帖子却是到今早才到了她手中,她也是今早才说服了自家女官和黄阅知,让她女扮男装成黄阅知的子侄混入宴会,本来她说的是扮成黄阅知的小厮的,但后者哪里敢让朱宁玉做自己的小厮啊,最终在朱宁玉的好说歹说,命令加威胁中才勉强同意了这个子侄身份的。 “黄大人说这边锦衣卫的千户回来了,他过去同那千户打个招呼,待杨家开宴前会过来与我们汇合,殿下若等不及可以先拿着帖子进去。” 迎袖尽职的给朱宁玉说着。 “本宫知道了。” 朱宁玉再次淡淡的回了一句。 这种淡淡的说话风格是她这两日里恶补出来的,在经过了各种深思熟虑之后,她觉得大明的公主就应该是这个调调,不过具体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个结论,朱宁玉自己也说不上了,因为所有的所谓深思熟虑都是她一拍脑门出来的。 只是朱宁玉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她落在迎袖眼中却是公主终于正常了,原身自幼体弱,宫里的太医说过不要让原身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于是十多年来,原身就养成了一副人淡如菊的小娇花模样,也就是朱宁玉现在这种淡淡的死感。 这两天,朱宁玉还从迎袖这里旁敲侧击出了不少的东西,比如,现在的大明皇帝,她的哥哥朱祁镇,以及她另外一个哥哥朱祁玉。 当朱宁玉听到这两个名字的时候,人差点没有绷住。 这两哥哥在历史可是太有名了,哪怕是她一个九九六的牛马社畜都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全赖后世影视行业的发达啊! 瓦剌留学生:朱祁镇 被留学生偷家的:朱祁玉 土木堡之变,夺门之变,多么遥远的词汇啊,可如今却离自己这么的近,甚至要是自己能够攻略这小县令成功的话,这两件事就会是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想到这些,朱宁玉身上那淡淡的死感更死的透透的了。 坐在马车上,朱宁玉闭目养神,脑中却再次盘算起来,她记得,土木堡之变发生在正统十四年,如今是正统十年,距离这件事情发生还有四年,而自己还能不能活四年都还不一定,想到此处,朱宁玉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于是朱宁玉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她现在的首要任务的攻略魏有之,让那该死的好感值往上涨涨,保证自己能活过这十天,嗯,不对,现在来看只有六天了。 今天就是她好感值由负到正的第一步,而她的第二步,朱宁玉也想好了,就是在元宵宴之前租用系统提供的梦境游离器,以达到让魏有之和自己共度元宵的目的! ———————— 那边朱宁玉在马车上与自己天人交战,这边魏有之已经在粥棚中发了小半时辰的粥食了。 跟着魏有之一起来的县衙众官吏无措的站在粥棚之外,看着令君在那一边分发粥食,一边与那些老弱妇孺闲聊。 然而魏有之却什么都没有聊出来,或者说根本没人敢跟她多说超过三句话,这些灾民们就像是被谁下了封口令似的,不管她问他们什么,他们嘴中翻来覆去也只有那几句歌功颂德的话。 终于,在又将一勺稀粥盛入一个牵着孩子的瘦弱妇人碗中后,魏有之将手中的勺子递给了一旁战战兢兢候着的一个差役手中,在那差役愣神之时走回了草棚外的众人之中。 “走吧,这边本官已经看过了,袁主簿,你做的很好。” 魏有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完这话也没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迈步便往来时的路走去。 众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的跟在魏有之身后走回了方才吃饭的酒楼所在的市集,大家心中各有思量,都搞不清楚这令君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除了袁主簿,其余人都散了吧,回去将手上的事务收一收尾,明日便是元宵休沐了,本官就在此先祝各位元宵安康了。” 站在市集的一角,魏有之停下了脚步,回身对身后跟着的众人说道。 她现在只觉心中烦闷的很,她明知道灾民安置区有问题,但是她又不能明着说,甚至都找不到可用的人去查,这种无力感让她烦闷。 “也祝令君元宵安康。” 跟在身后的官吏们得了魏有之的话之后齐齐向她拱手行礼,之后便各自退去,当然除了被她点名的袁浩依旧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张诚也随着众人一并退去,只是走时深深的看了魏有之一眼,对于后者今日的计划他是知道的,这三日里他同魏有之商议过很多次自己陪她赴宴,但都让魏有之挡了回来,直说母亲那边还要他帮忙宽慰,张诚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了。 第12章 酒宴 暮色四合,杨家宅邸灯火通明。 魏有之一身青色直裰,站在杨府宅朱门前整理衣冠。 原本今日与众人分开之后,魏有之是打算带着袁浩四处转转,想试试能不能从这人口中套出些什么的,但两人在市集上逛了一会,便有个袁家的小厮寻了过了,不知其与袁浩耳语了些什么,袁浩直接过来与她告罪,说家中有要紧事,今日的宴席或许会晚些到。 于是在袁浩走后,魏有之又绕回了灾民安置区,然而所见所得却与之前来时一样,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 最后估摸着时间,魏有之便往杨家这边来了。 今夜这场宴席,明面上是杨老爷为老母贺寿,可实际上不过只是为她一人所开的宴,张诚给出的口风实在是让杨家心动,杨家已然应了那句富不过三代,自打先祖杨果致士后,杨家在朝中便没了什么助力。 魏有之虽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但她有两处是旁人比不上的,一来,她年轻,日后前程能到何处谁也说不准,二来,江都乃是扬州府首县,江都县令是个重要的“跳板”职位。能够胜任此职的官员,通常被认为是能吏,更容易获得升迁机会。其品级虽仍是正七品,但地位和影响力远超普通知县。 若是能跟魏有之结亲,杨家虽不至于马上富贵,但却是搭上了一条直通荣华的线,只要经营得当,谁能说下一个江都首富不会是杨家? 杨家的心思,魏有之能猜到,所以当她让张诚放出口风时便已经明白了杨家的态度,她虽联系了黄家,让黄家出面,但心中对黄家能做到何种地步还是抱有迟疑的,所以她选择以身做局,她想亲自来杨家探一探,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以做后手。 “魏令君到——”门房高声唱喏。 魏有之缓步而入,目光飞快扫过庭院。假山玲珑,曲水流觞,这般景致岂是一个乡绅该有的规制?心中冷笑,面上却端着温雅笑意,与迎上来的杨老爷寒暄。 “令君肯赏光,寒舍蓬荜生辉啊!今日得知令君会来,老朽早就命人备下了十五年的女儿红,只盼能让令君尽兴!” 杨老爷五十上下,团脸微胖,一双小眼精光四射。 “杨公客气。”魏有之拱手,“老夫人寿辰,本官舔为这江都父母官理当来贺的。” 杨老爷前头引路,带着魏有之往里走着,两人正说话间,忽听门外又一声唱喏:“黄公子到——” 魏有之略感疑惑,停步回头,便见一锦衣公子执扇而入,身形清瘦,面如冠玉。她微微一怔,这黄公子好生面熟,特别是那双明澈的杏眼,竟与日前见过的黄家小姐有七八分相似。 那黄公子见她打量,唇角微扬,执扇一礼: “这位想必就是魏令君了?久仰。” 声音清越,却刻意压低了声线。 魏有之心头疑云更甚,面上却不露声色:“不敢,阁下是?” “敝姓黄,单名一个宁字,刚从京中来此探亲,日前叔父与舍妹还曾到县衙拜会过令君”说着眨眨眼,“说来与魏令君或许还有些缘分呢。” 这话中有话,魏有之正待细问,却被杨老爷笑着打断:“二位都是贵客,快请入席吧!” 宴设在水阁中,丝竹声声,觥筹交错。魏有之被奉在上座,左右皆是县中有头脸的人物,那黄宁竟也被安排在她身侧,言笑晏晏,与众人周旋自如。 魏有之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周遭的人物,有个座位是空着的,就在她下首的位置,魏有之明白,那是杨家为袁浩留的,至于宴中其他人,魏有之倒也认识大半,其中还有几位是今日随她一道来巡查的县衙吏员,还有今日没随她来的教谕许怀若。 此刻见她看过来,许怀若还站起身来冲她遥遥敬了一杯。 魏有之举杯喝了,在许教谕坐下之后,目光就再次落到了正与杨老爷相谈甚欢的黄宁身上,她能确定这黄宁是黄家派来的人,虽然她没见过,可这人自称是黄小姐的兄长,观其样貌却与黄小姐相似,不过却是比黄小姐脸上有血色多了。 黄家今日会来是她没想到的,她正想着如何寻机同黄宁通个气,却不料下一瞬杨老爷使个眼色,屏风后转出一位妙龄女子,抱着琵琶冲魏有之盈盈一拜。 “令君,这是小女婉晴,小女仰慕令君已久,今日听闻令君前来,说什么也要来为令君献曲,倒是让令君见笑了。” 随着这女子出现,杨老爷的话也在魏有之耳边响起。 “小女不才,愿为令君献曲一首。” 杨婉晴声音娇弱,带着江南女子独有的风韵,看向魏有之时眼波流转,粉面含春。 魏有之心中警铃大作,心中暗道一声来了,她佯装沉醉,以手支额: “有劳姑娘...”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杨婉晴却不退下,反而执壶近前:“久闻令君贤明,不知小女可有幸敬令君一杯?” 嘴上说着闻讯的话,但人已半倚在魏有之桌前,手中的酒壶作势便要往魏有之的酒杯中倒去。 魏有之正要推拒,忽见身侧黄宁伸手一拦:“且慢。”她笑吟吟取过酒壶,“早闻令君海量,用这小盏岂不失礼?换大杯来!” 言罢,黄宁对候在她身后扮作小厮的迎袖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当即寻了个大碗过来。 见状杨老爷脸色微变,但却也来不及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黄宁将大碗递给了魏有之。 魏有之冷眼旁观,心下雪亮,看黄宁行事,她便知这酒必有蹊跷,她佯装不胜酒力,起身时一个踉跄,刚刚接到手上的酒泼了大半在衣襟上,不过她似是不觉一般,还是将碗中剩下的酒一股脑倒入腹中。 随后整个人似是再也站不稳一般,瘫坐回椅子上,双眸微闭,就好像真的已经喝醉了一般。 “大人醉了!”杨老爷急忙道,“快扶大人去厢房歇息!” 两个丫鬟上前搀扶。魏有之却一个翻身,避开了丫鬟的触碰,在众人没有察觉时,抬眼对上了那双杏眼,以口型无声说道:“扶我。” 朱宁玉愣了一下,但旋即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趁那两丫鬟不知所措时,一把搀住了魏有之。 下一瞬朱宁玉又愣住了,入怀的人满身酒气,可却意料中的负重感却没到来,朱宁玉只觉得这人好轻啊,哪怕是她现在这样一副病怏怏的身体也能将这人稳稳的扶住,丝毫没感觉到重。 可如今的场景却容不得她细想,因为就在她扶起魏有之时,杨老爷和杨婉晴便齐齐凑了过来。 “杨公,厢房在何处,在下送令君过去吧!” 不等杨老爷开口,朱宁玉抢先问道。 “婉晴,你带令君和黄公子过去吧,且记一定要照顾好令君。” 最终杨老爷还是没说出什么来,只是对自家女儿使了个眼色,说话间也加重了‘照顾’两字。 杨婉晴应了声是,便上前想要去搀扶魏有之的另一边,然而却被黄宁一句,杨小姐男女有别给挡了回去,最终轻咬贝齿,往前带路。 厢房内熏香袅袅,朱宁玉将魏有之搀到床上,起身正准备伸展一下被魏有之压麻了的半边身子,一转头就看到了还站在一旁的杨婉晴。 “杨小姐可还是有事?” “无事,只是家父吩咐了让小女子照顾好令君,小女子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便想着在此候着,若是令君有使唤,小女子也方便照料。” 杨婉晴看向朱宁玉目光倒是坦然,仿佛她在这真的只是为了听从父亲的安排照顾醉酒的魏有之。 这话朱宁玉是不信的,下午的时候有黄阅知派来盯着杨家的人找过她,说杨家今日下午的时候去了药铺,配了一味‘红铅方’,初听这个名字朱宁玉还没明白过来,直到在宫中见多识广的迎袖女官在她身边耳语几句之后,朱宁玉才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小说里出现频率极高的春药嘛! 结合今日宴席上发生的事情,朱宁玉哪里还不明白这位杨小姐嘴里的照顾到底是要怎么个照顾法。 虽然她对自己这个攻略对象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是自己的小命可是还系在这人身上啊!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攻略对象被别人给攻略了呢!于是南康公主殿下决定捍卫自己的主权! “方才席上喧闹,可能是杨小姐没有听清在下说的话,那现在在下便再与杨小姐说一遍,杨小姐可知男女授受不亲一说?还是说杨家并未让杨小姐习《女戒》?杨家虽然不是什么耕读之家,但我观杨公行事还算稳重,怎的会教出杨小姐这样的女儿,真是给杨家蒙羞呢!” 一番话说的可谓极重,一时间杨婉晴已是脸色煞白,紧咬下唇,泫然欲泣,双手死死攥着衣角,她想走,可是脑海中父亲今日下午站在她房中严厉的告诫她今日一定要爬上魏有之床的样子让她生畏,她不敢走。 她想到了自己的妹妹,那个被父亲逼着嫁给瓜洲巡检司赵巡检时的样子,那赵巡检是个鳏夫,大了自家妹妹二十岁有余,妹妹抵死不从,被父亲用马鞭抽的皮开肉绽,最终还是被五花大绑的送到了赵巡检家。 今日父亲来同自己说的时候她也想过拒绝的,但她不敢,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像妹妹那般挺过那顿鞭子……她最终还是同意了,父亲同她说,魏有之是个难得的年轻才俊,她能伺候魏有之是她的福气,她想这样也挺好的,至少魏有之年纪不大。 可如今被这黄姓公子指着鼻子说自己不知廉耻,杨婉晴一时间却也找不到反驳的话,是了,这黄公子说的不错,她就是这般不知廉耻之人。 念及此,两行清泪再也抑制不住,从眼眶中滑落下来。 第13章 攻略目标好感值 10 厢房寂静,烛火摇曳,就连魏有之这装醉的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若说这厢房之中还有淡定之人的话,非迎袖女官莫属了,在迎袖看来自家殿下说的话一点毛病都没有,若是宗室中有人做出如杨家这小姐这样的事情来,那可不是殿下这么一番话了,而是鸩酒、白绫、夺爵等刑法伺候了。 在迎袖的角度来看,对于杨家女子这样的事,殿下只是说教一番,真的是自家殿下心善了。 迎袖这样的想法却不是场中另外两人的想法,当杨婉晴那两滴泪溢出眼眶的那一瞬,朱宁玉是真的慌了,方才只为了宣誓主权,却忽略了自己是在程朱理学最盛行的时代啊,这个时代对女子是何等的苛刻,她这话说出来不是逼人去死吗? 朱宁玉自认不是个良善的人,在职场上,她也会因着野老板和煞笔同事的骚操作而做出反击,有一次甚至将事情闹大到帽子叔叔介入,但是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可以是为了碎银几两的牛马,也可以为了心中那些不忿而暂时将碎银抛诸脑后。 可现在的情形却与在职场不同,那些野老板大不了她炒了就是,那些煞笔同事,大不了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就是,大家都还能好好的活着,但如今她的话出口却是将人往死路上逼啊,同为女子,朱宁玉站在杨婉晴的立场上来看,她是违逆不了父亲的,哪怕就是如今的自己,顶着个公主的名头,不也因为君父一句话,年都没过完就离京了吗?最终原身死在了来江都的路上。 想到此处,朱宁玉心下更是愧疚,她怎么就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说出这样杀人诛心的话来,脑海中快速的思量着要怎么才能将事情拉回来。 与朱宁玉所思不同,魏有之生在这个时代,她更明白这话对杨婉晴的伤害,只是此刻她却不能出声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杨家借着天灾侵占民田确实该死,但是杨婉晴一个内宅女子又能知道些什么呢?她不过就是父兄手中的一个工具罢了。 可魏有之也不能去责怪说出这些话的黄宁,她知道黄宁说这话是为了回护她,若今日没有黄宁,她少不得有暴露身份的危险,黄宁这算是救了她一命的,她如何能去指责黄宁呢? 于是在这熏香袅袅的厢房中,一时只闻杨婉晴隐忍的啜泣声。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厢房中的氛围却又是一变,只见还在啜泣的杨婉晴不知什么时候一张带泪的俏脸已是通红,原本隐忍的啜泣声也逐渐变了味道。 变得有些——欲…… 厢房中袅袅的熏香似乎也多了别的味道! 朱宁玉愣住了,脑海中‘红铅方’三个大字似乎被加粗标红了! 迎袖作为见多识广的女官,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只见她一个健步上前,一把将窗推来,随后也不顾礼仪尊卑将朱宁玉拽到了窗子边上。 月夜的凉风穿堂而来,将朱宁玉吹了个激灵,脑中那加粗标红的三个大字终于在这凉风中消散而去,清明再次占据上峰。 “罢了,杨小姐,我念你也是身不由己,今日这事我只当不知,你且去吧!至于你要如何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不过在下还得提醒一句,这‘红铅方’药性刚烈,杨小姐还是早些做打算的好。” 说完这句话,朱宁玉心中松了口气,事已至此,她现在能说的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最终杨婉晴强行压下身体中那不断涌出的燥热之意,强撑将脸上的泪痕擦去,冲站在窗边覆手而立的朱宁玉行了一礼,踉跄着往门外走去。 直到杨婉晴彻底消失在门边,朱宁玉才终于将心中的石头放下,紧接着便觉得喉咙一痒,扶着窗棱剧烈的咳嗽起来! 杨婉晴离去后会如何朱宁玉现在已经分不出精力去想了,她这身子本就病弱,今晚又是饮宴,又是扶人的,本就有些透支了,再加上方才那一遭心神动荡,迎袖开窗凉风一吹,她此刻是再也压不住身体的反噬了。 朱宁玉只觉自己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这种胸腹撕扯的疼痛感让她几欲昏厥! “公子!” 一旁的迎袖看着自家殿下的样子急得团团转,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能为她缓解的法子。 有法子,只要她将自家殿下的身份说出来,她就不信这满府的人敢让殿下出事,只是这法子她不敢用,来之前殿下就再三交待过,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不能将她的身份说出去! 杨婉晴一走,床上装醉的魏有之再也忍不住,一下从床上坐起,三两步走到朱宁玉身边,没理会一旁迎袖震惊中带着愤怒的脸,直接拉起朱宁玉抚在胸口上的那只手放到自己手心中,快速的找到她的列缺穴,缓缓按压起来。 “大胆,魏有之你做什么,快放开我家公子!” 终于,看着魏有之毫不避讳的揉搓着自家殿下的手,震惊到失语的迎袖女官终于找回了自己到声音! “想让你家公子活就把嘴闭上!” 魏有之声音清冷,手上的动作却越发轻柔起来。 她幼时身子极差,也是动不动就这样剧烈咳嗽,当时母亲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法子,每次她咳的厉害时,母亲就这样轻揉自己的列缺穴,然后不消多时,自己的咳嗽就能有所缓解。 果然随着时间推移,朱宁玉渐渐能将气喘匀了,也是此时,迎袖脸上的焦急才放下些许,见自家殿下好转,迎袖立马上前将魏有之的拉开,挤到了自家殿下面前,上下仔细的查看着自家殿下此时的状态。 心中不住庆幸着,还好公主没事,否则她全家都不够给公主赔的。 “我无事,迎袖你别着急。” 感受着自己手上残留的那人的温度逐渐褪去,朱宁玉心中莫名有些失落,随即心中一凌,不对啊,魏有之才是那个被攻略的啊,怎么自己会失落呢!肯定是刚刚差点咳的背过气去,大脑供氧不足才会有这样的情绪! 嘴上安慰着迎袖,朱宁玉心中安慰着自己。 那边主仆情深,这边魏有之先前压下的疑云却是再起,这黄公子当真让她觉得好熟悉啊,这熟悉不是来自于与黄小姐相似的容貌,而是…而是,自己好像在梦中见过他一般! 梦!? 想到这个字,魏有之脑海中的画面飞速略过! 京城来养病的朱小姐!自己的妻子! 思及此,魏有之心下一惊,飞快的摇了摇头,想将这个荒诞可怕的念头摇出脑子去,可当她抬眼看向黄宁,对上那双杏眸时,她的心跳又快了几分,那梦中的人影似与眼前这身长玉立的小公子重在了一起。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 10’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 10’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 10’ 嗯嗯嗯?脑海中一连响起三声系统的提示音,朱宁玉人都懵了,就连身边的女官也顾不得宽慰了,目光转向魏有之,想要看看这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莫名其妙的好感值就上来了。 结果朱宁玉又懵了,她目光澄澈的看过去,可那人目光却变得闪躲起来,魏有之根本就不敢直视自己! 天!谁能来告诉她一下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 更漏滴答,约莫子时,那边的宴席也散的差不多了。 袁浩眼神阴鸷地在杨老爷与前来报信的小厮之间逡巡。 “亲家公办的好事情啊,我被那事绊住了脚,没能及时入宴,结果这事情你就办成了这样,你还想让我如何帮你杨家?” 袁浩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然而站在他身边的杨老爷一张团脸却在他说话之时都埋到了脖颈处,不敢与他对视。 “那事出了纰漏,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才为你家这些不成器的东西遮掩过去,可你呢,你连一个魏有之都搞不定,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啊,那位现在还等着喝你家的喜酒呢,现在这事可怎么交待好啊!” 想到自己今天下午在那位面前点头哈腰装孙子,就差没将自己真的变成一条狗给那位舔鞋的样子,袁浩心头的怒火几乎就要溢出胸口。 “亲家,那事真不是我家修儿一个人的过错,李大使那边也……” “闭嘴,这话是你能说的?李大使也是你能攀咬的!” 杨老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袁浩厉声打断了,此时虽然宴中人都散去,可是这院中还有这么多的小厮,袁浩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他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情,单反是漏出去半个字,那都是夷三族的罪!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想要借着杨家将魏有之拉入伙,多一个有身份的就能多一份遮掩,虽然会分出去些利益,可谁说分出去就不能拿的更多呢?舍得二字他心中清楚的很,有舍才会有得! “你方才说,那姓黄的还在魏有之房中?” 袁浩没再看杨老爷,转而看向了那个来报信的小厮,后者被他的目光吓的一哆嗦,开口也有些结巴起来。 “回,回主簿大老爷的话,我家,我家小姐出来后,那房门就关上了,不多久,那个黄公子带的小厮也出来,现下房中,就只有黄公子和令君两人。” 听着小厮的回话,袁浩微微眯起了眼,右手抚摸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看不出什么材质的扳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攻略目标好感值 10 第14章 夜探危机 夜风再次入窗而来,吹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两人。 “今日之事多谢了,待此间事了,魏某必定携礼登门拜谢黄小姐。” 她特意加重“黄小姐”三字,见对方耳尖更红,心下莞尔,就刚刚那风过的瞬间,她突然福至心灵,眼前这哪里是什么黄公子,分明就是自己之前在县衙见过的那位不拘小节的黄家小姐! 旁的不说就说那与黄小姐七八分相似的样貌,再加上方才的突然犯病,魏有之可是记得的,这黄家小姐来扬州是来养病的,总不能黄家的公子也身子不好吧,最后让魏有之将这个推断坐实的,正是那位跟在黄宁身边的这个小厮。 宴上魏有之装醉,直接就倒在了黄宁怀中,但她这一路可是借着黄宁的遮掩在打量四周的人物的,就那小厮当时看她的眼神那叫一个又急又羞又怒,但又顾及到还有杨婉晴那个外人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宁玉确实心虚,系统方才播报的回音还在她脑海中挥散不去,天知道她多努力才维持住表情。 “举手之劳。”她故作淡然。 “杨家行事我看不过眼,那日令君登门时所言之事叔父也同我说了,令君大义为百姓伸冤,我亦想出份力的。” 所以到底这三十的好感值是怎么涨上来的,朱宁玉不明白,但不影响她继续用自己的方法刷魏有之的好感。 魏有之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敛容一礼:“魏某有一事相求。” “令君请讲。” 朱宁玉心中疑惑,她一时间有点跟不上魏有之跳脱的思路。 “我今日来是想要来探一探这杨家的书房的,如今这情况,想请黄小姐能在房中替我遮掩。” 魏有之压低声音。 “若有人来,便说我醉得厉害,已歇下了。” 朱宁玉心头猛跳,并没有立即回答魏有之的话,不过却不是因为怕危险不想答应她,而是系统任务界面在魏有之话音落下的瞬间刷新了: 【支线任务:协助魏有之探查书房】 【危险等级:高】 【奖励:好感度 100,开启系统商城】 所以那什么破‘美女救英雄’是个什么鬼!系统,你给老娘出来解释解释! 看到这个任务的瞬间,朱宁玉也明白了,之前的自己是被狗系统耍了,现在才是真的触发了支线任务! 但现在的情况魏有之还在等着她回话,于是朱宁玉决定暂时放过这狗系统一码,先将眼前的任务接下来。 她面上却露出讶色 “书房?令君这是要...” “杨家有违法之举,我需证据。”魏有之目光灼灼,“黄小姐若觉为难...” “我帮你。” 朱宁玉脱口而出。 这速度之快让魏有之怔了怔:“黄小姐不怕受牵连?” “我方才说过的,令君大义为百姓伸冤,我亦想出份力的。令君只管去,这边有我,在令君回来之前,这房中除了我,便不能再有旁人。” 说这话朱宁玉是有底气的,若最终真的遮掩不住,那她就直接让那些隐在暗中护卫她的人将杨家里外扣了就是,只是朱宁玉不清楚这样做任务会不会失败,对魏有之的计划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实际上应该也到不了这一步吧!朱宁玉新中心想着。 这番话说得流畅自然,魏有之眼中掠过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终是没再问什么,点头道了声有劳。 目送那道青色身影翻窗而出融入夜色,朱宁玉立刻唤来迎袖。 “守在门外,若有人来,就说魏令君歇下了。我也有些许不胜酒力,见这厢房还有软榻就将就也在此间歇了,”她快速吩咐,“尤其留意杨老爷和袁主簿。” 对于自家殿下的安排迎袖皱紧了眉头,她心中对自家殿下的做法一百个不赞同,可殿下是君,她是臣,于是在经过几番内心挣扎后,迎袖女官还是应了下来,转身走出门,顺手将门带上,自己则尽职尽责的守在了厢房门口。 ———————— 方才在宴上的时候,魏有之有假借欣赏杨府布景格局之名,旁敲侧击的问过杨家的布局,此刻月上中天她已经潜行至书房外。 书房门锁着,她眉头微皱,倒是没有气馁,转而绕到书房侧窗边,窗子也锁上了,魏有之取下发簪,小心从侧边的缝隙中放了进去,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触感,最终在某处时,她手腕微微一用力。 “咔哒”一声轻响,窗上的暗扣开了。 室内陈设奢华,紫檀书案上还摊着账本。魏有之快速翻查,都是寻常买卖记录。她不死心,指尖细细摸索多宝格边缘。 忽然触到一处微凸。用力一按,格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暗格。 里面赫然是几本蓝皮账册! 屏住呼吸,暗道一声果然有东西,魏有之将里边的账册拿了出来,就着月光翻看,越看越是心惊。 这……这……竟是私盐交易记录! 数量之巨,牵扯之广... “正统九年三月初七,出盐三百引,收银九百两,杨得二成,袁二成,赵一成,李五成...” “四月十二,出盐五百引,沿漕运送至通州...” “六月廿一,李大使遣人索要分红,予银二百两...” 每笔账目都清清楚楚,牵连扬州盐课司大使李崇文、县衙袁主簿,杨家,以及巡检司赵大年。 更令她心惊的是,其中几笔还隐约提到“京中贵人”。 她迅速默记要点,正欲将账册放回,忽觉暗格深处似有异物。探手取出一看,是枚冰凉铜牌,阴刻着一个“漕”字。 ———————— 厢房中朱宁玉正在跟系统理论着假任务的事。 ‘我不管,你这是欺骗,你这样的行为伤害了我弱小的心灵,你得给补偿!’ 系统沉默着,它现在根本不敢接朱宁玉的话,它能跟朱宁玉狡辩说自己的系统被病毒入侵,然后发布了错误指令吗? 它不能,也不敢,要是朱宁玉知道了它这么弱鸡连病毒都对付不了,她要是撂挑子不干了那自己怎么办? 补偿!不就是补偿吗?这补偿自己还是付得起的……嗯……只要她不太过分! 系统努力运算着,什么样的补偿才能又便宜又能哄朱宁玉消气。 就在系统努力翻找着自己的私藏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竟是朝着厢房而来! 朱宁玉顾不得再跟系统讨价还价,急中生智,快步走到床榻边将枕头塞进被褥,做出人形,自己则快速蹬了鞋爬上软榻。 几乎同时,敲门声响起。 “令君安好?黄公子安好?老夫送醒酒汤来。” 是杨老爷! 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袁主簿的声音: “方才听闻令君身体不适,可需请大夫?” 迎袖守在门外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宫中女官的气势全开,抬眼横了眼前的杨、袁二人一眼,厉声呵斥道:“令君与公子已经歇下了,莫要在此处喧闹!” 女官没察觉出自己此话的歧义,而听到她这话的二人却默默的对视了一眼,均是一副了然的神情。 这下换迎袖愣住了,她没看懂眼前这二人在打什么眉眼官司。 “哦?可我等方才还听见说话声。” 瞥见迎袖看过来的表情,袁主簿收敛了神情,语气狐疑问道。 门内朱宁玉心念电转,忽然掐着自己脖子发出几声模糊呓语,又踢了踢床柱。 迎袖立刻会意:“是我家梦魇了!自小如此,惊扰二位了...” 门外静默片刻。 杨老爷笑道:“既然如此,汤就放在门口。若令君与黄公子醒了,务必服用。” 脚步声渐远。 朱宁玉刚松口气,却听得门外迎袖一声急呼! “你们要做什么!放肆!” 再之后厢房门便被人踹开了,伴随而来的袁主簿的声音:“既然是梦魇了,我等还是进去看看为妥,否则我等作为东道主实属不安心!” 朱宁玉心头一凛——这袁主簿竟如此狡诈!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闯进屋来,朱宁玉未及将鞋穿上,只着上好的云袜,一下从软榻上跳了下来,急匆匆的拦在了两人与那被她塞了枕头的床榻之间。 “杨公与袁主簿这是何意啊?莫不是嫌我与魏令君做了恶客,这大半夜的要将我二人赶出去?” 朱宁玉板着脸,言语间也不见好。 “黄公子误会了,我等也是忧心令君,毕竟令君……” 这边袁主簿一边拱手向朱宁玉解释着,一边冲一旁的杨老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不待他的话说完,已经抢先一步,出其不意的绕过朱宁玉,窜到了床边,一把便将床上的被褥掀开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朱宁玉根本来不及阻止,一时间脸色巨变。 迎袖原也跟进了房中,只是她站在袁、杨两人身后,她倒是看到了袁浩给杨老爷使眼色,可是她所在的位置太靠后,也是来不及阻止的! “令君安好?” 被朱宁玉挡住了视线,袁浩只能高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夜探危机 第15章 书房密谈(商城开启) 书房之中,魏有之将那块铜牌拿在手中,仔细思量着上面这个‘漕’字。 这样制式的铜牌她见过一次的,是总督漕运部院的牌子。 总督漕运部院在淮安,难道说这事的根源是在淮安那边?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总督衙门督促南方各省粮道、州县官开征漕粮,而征粮正是袁浩的职责范畴,他是能同淮安那边互通有无的,可魏有之没有想明白的是,漕运本就是朝中油水肥差,何必同江都这个小县中的一个主簿有什么往来。 是盐吗? 所知的线索太少了,魏有之一时也想不明白,额角有冷汗渗出,她原只想查杨家侵占农田,谁知竟撞破如此巨大的私盐网络。若此事揭出,怕是整个江南官场都要震动。 魏有之还想再寻些别的东西,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迅速将账册与铜牌放回,一个闪身,飞快的藏进书房一角厚重的帷幔之中,屏住呼吸。 就在她躲好之时,那脚步声已到廊下! 书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杨老爷和袁主簿疾步走进,紧接着书房的烛火被点燃,映出了袁、杨二人阴沉的脸来。 “该死的,方才差点就圆不回来了,你不是说亲眼看着那魏有之将兑了‘红铅方’的酒喝下了吗?可是她怎的一点事都没有!” 袁浩气急败坏,一掌拍在了书房的桌上。 “我真的看她喝了的,但为何没事我也实在想不明白,或许是她喝的太少了,又或是她体质异于常人?” 杨老爷颓然的坐在书桌旁辩解着,他是真的没想明白为何魏有之没事。 ‘红铅方’吗?魏有之躲在帷幔后听着两人的话,惊起一身冷汗,她本来只是怕在宴中喝醉所以防了一手让自家娘亲给缝了个兽皮袋子,好让她耍滑躲酒,却不了正是这一防恰巧救了自己一遭。 若是真中了这‘红铅方’,不说别的,就算今日有黄家小姐给自己做掩,自己这女儿身也一定会暴露,若真如此莫说是查案了,犯了欺君之罪的她也是自身难保! 思及此,魏有之只能暗道庆幸。 “今日婉晴没能得手,也没能抓到魏有之与那黄公子之间的龌龊,加之方才咱两闯门这事,恐怕以后这魏有之与咱们成不了同路人了,成不了同路人,那便有可能成为威胁,看来得想办法让她腾位置了!” 袁浩阴恻得声音落入魏有之耳中,心下疑惑,这两人已经去过厢房那边了?还闯了门?那黄小姐那边是如何应付过去的? “她好歹是朝廷任命的七品官,我等如何能让她腾位置?” 杨老爷的声音紧跟着问道。 “人死了,位置不就出来了?她不是问我那些灾民去了哪里了吗?我当时告诉她出城了,若是她自己要去看看,然后正好那处发生了民变……” 袁浩的话没有说尽,可那未尽之意在场的二人都听明白了! 杨老爷没搭话,心中认真盘算着袁浩说的话,思量着该如何行事。 可袁浩这话听到魏有之耳中让她遍体生寒!这两人当真是好胆,谋杀朝廷命官的事,他两说来却风轻云淡的,似乎要杀她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像是走在路上随意踢开一颗拦路的小石子一般。 她屏住呼吸,准备继续往下听,她倒要看看这两人到底是何谋算。 “地方呢?出城后我们在哪动手?” 杨老爷的声音响起。 “自然是仙女镇了,那边是你杨家的地方,你到时候安排些人扮作灾民,这事不就成了?” “那朝廷若是派人来查又当如何?她是朝廷命官,若是真出事了,朝廷必然会严查!” “这事便要去请那位帮忙了,毕竟这是他老人家的财路,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断在此处吧!” “亲家公,你有把握说动那位大人?” “我自是请不动那位,可是银子能啊!一会你备些银票,我趁沐休这几日去趟淮安!”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经将事情都商量好了。 魏有之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们行事当真无法无天,三言两语便定下一个朝廷命官的生死,不过让魏有之最在意的却是袁浩要去淮安这事,联想到自己方才看到的那块‘漕’字铜牌,果然这事与总督漕运部院有关系! “对了,亲家公,那盐…我家修儿……” 魏有之的事情有了定论,杨老爷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还好意思提,若不是杨修做的好事,巡检司那边何必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动作也就算了,赵大年是自己人倒也好说,可是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了!李大使那边说了,让我们将这里的账册藏好了,若是我们这边再出岔子,谁也保不住我们!” 说到这个袁浩就来气,杨家到底是怎么养儿子的,杨修那个废物,居然将账册丢了,然后没有抓到那个偷账册的贼子,只知道那贼子藏在了到瓜洲的一艘货船上,于是才有了巡检司日夜查货船的事! 这次杨老爷自知理亏没再接茬,他快步走到书架前,摸索着打开暗格。他快步走到书架前,摸索着打开暗格。魏有之的心提到嗓子眼,一是她现在所藏身的帷幔就在书柜边上,只要杨老爷顺手搂一把便能发现她,二是方才时间紧,她只来得及将账本等物放回去,若他发现账册被动过... 提着一口气,等着杨老爷动作,所幸杨老爷只是确认账册还在,她才将这口气放下来。 “这两年的账册都在此处了,你给李大使带过去吧!” 说着,杨老爷将账册递给袁浩。 “账册你收好就行,李大使也只是让我来确认一下。” 袁浩没接,开口说道。 杨老爷没再说是什么,将账本放回原处,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旁的事情,便吹灭蜡烛,出门各自离去。 两人离去后,魏有之软软靠在墙上,心跳如擂鼓,方才听到的那些话实在是骇人听闻,他们怎能这样大胆,袁浩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啊,他们… 最终所有的思绪都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魏有之重新将那几本被杨老爷放回去的账册取出收入怀中,犹豫了一下,那‘漕’字铜牌也一并收了起来,随后她迅速闪出书房,沿原路返回。 ———————— 厢房中,朱宁玉狂跳的心脏终于平复下来。 刚刚那一幕实在是太过凶险,差点就露馅了,还好,还好她是个穿越的,还好她有系统,哪怕这系统有时候就像一个摆设一样,可朱宁玉不得不承认,刚刚系统立大功了! 千钧一发之刻,系统的赔礼到了——【认知模糊buff】 就在杨老爷掀开被子的那一刻,厢房中所有人的认知就都被扭曲了,明明床上只有朱宁玉放的一个枕头,可是在旁人看来,床上躺着的就是魏有之。 接下来就是朱宁玉的表演时间,她将两人呵斥了一顿,顺便抬出了自家那便宜哥哥郕王的名头,最终袁、杨两人铩羽而归。 ‘叮!检测到任务【协助魏有之探查书房】已完成,现在发放系统奖励。’ ‘好感值100已到账,当前好感值-50’ ‘系统商城现已开启’ 听着系统的播报声在脑海响起,朱宁玉第一反应不是查看系统商城,而是想到了那个翻窗而出的身影,还好,她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没有被抓住就好。 下一瞬,朱宁玉差点拍案而起! ‘不是,怎么还欠50啊!系统,你解释解释这50是什么时候欠的!’ ‘宿主忘了吗?你这十天的命是赊来的~’ 系统的回应很快,然鹅朱宁玉却一点都不想听。 忽略掉系统的声音,朱宁玉开始查看起刚刚解锁的系统商城来。 系统商城共有五个道具板块,分别是: 功能辅助类 情感助推类 个人强化类 情报信息类 特殊限定类 朱宁玉大致翻阅了一下,都是些好动西啊,就说情感主推类中的一个叫做【“心音”好感度测试仪】的东西,购买之后系统提示音会变得更详细,道具介绍中还给列举了具体的场景模拟,例如:“魏有之因您的维护,心生感激,好感度 3”、“魏有之觉得您行为跳脱,心生疑虑,好感度-1”。 啧啧,可真是好东西,想想第一次面都还没见到就莫名其妙没了的那20好感度,朱宁玉对这测试仪狠狠心动了! 然鹅这心动还没持续一秒,朱宁玉表示心死了。 她目光狠狠盯着价格一栏,仿佛要将这个价格生吞活剥一般。 兑换价:1500好感值! 礼貌吗?价格你礼貌吗?对于一个好感值-50,还有六天生命的小可怜来说,你这个价格你礼貌吗? 跳过这个,朱宁玉继续往下翻,紧接着她又在特殊限定类中看到了一个名叫【“命运扭转”丹】的东西,这个道具说明瞬间就抓住了朱宁玉的眼球,然后再也挪不开了。 这道具介绍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可根治宿主的身体隐患,让宿主不再有性命之忧。 二话不说朱宁玉看向价格栏,然而价格栏上却是一片马赛克! 马赛克!!! 朱宁玉整个人一个大无语,就真的很无语! 关掉系统商城,现在朱宁玉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系统我跟你拼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书房密谈(商城开启) 第16章 厢房夜话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窗子突然被人从外拉开,朱宁玉转头看去便见一道人影翻窗而入,速度之快,她差点以为是自己熬夜看花了眼。 “回来了?” 朱宁玉声音响起的同时,那进屋的人影也正好将窗子关上,原本被风吹的摇曳的烛火也归于平静,安静的映着朱宁玉那依旧泛白的脸上。 魏有之回身应是,只是那个‘是’字还未出口就被那烛光下,桌子边,双手托腮一瞬不瞬看着自己人儿晃了一瞬。 以前兄长同友人应酬回来,同她说过的一句话,当时她不懂,现在却是有些明白兄长说的是什么了。 那时兄长回来就将他房中那半截蜡烛取了出来,放在自己身边点上,在自己莫名的目光中,她听到了兄长说:“果然啊,灯下看美人最是意趣,吾家小念儿长大了也定是美人!” 灯下看美人吗? 原来是这样的啊! “令君?令君?” 烛火有些晃眼,朱宁玉没有看到魏有之看她时是何目光,但那人自关了窗就这么站在那愣住了,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嗯?啊!我回来了,今日麻烦黄小姐替我遮掩了,魏某再次谢过黄小姐。” 被朱宁玉的声音叫回神,魏有之弯腰郑重一礼,实则是接弯腰着一举动掩去自己方才那一刻的胡思乱想。 待到礼罢起身再看向朱宁玉时,魏有之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心中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面上已是不显。 桌边烛火依旧,可分列桌旁的两人之间的氛围却着有些怪异,随着时间推移却沉淀为一种更微妙、更私密的静谧。 魏有之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陶制茶杯,她垂着眼,刻意避开对面那道过于明亮的目光,方才烛光之下的那身影再次与梦中那做了自己妻子的女子重叠起来,这让她在面对这位黄小姐时心中多了些自己都不明白的信任,似乎她是可信的。 可越是如此,魏有之心头那根弦就绷得越紧——这位黄小姐从见自己第一面起对自己似乎就是不同的,魏有之能感觉到这位黄小姐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可这目的为何她一时也看不透。 这样的接近让魏有之本能的想逃,她不知道任由这黄小姐探寻下去,自己这身官袍下的秘密,在她面前能藏多久? “令君~” 朱宁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刻意放软的调子,像裹了蜜糖。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捧着心口,蹙起眉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却不断的回忆着自己看过的那些电视剧中,各种白月光的样子,誓要在魏有之面前成为那样的存在! 魏有之果然抬了眼。烛光下,朱宁玉脸色微白,长睫轻颤,确实显得格外柔弱无助。她心头莫名一软,语气放缓了些: “今夜多谢黄小姐周旋,此恩魏某记下了。” “令君今夜已经是第三次谢我了呢,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 朱宁玉立刻顺杆往上爬,站起身,端起茶壶袅袅娜娜地走到她身边,欲为她添茶。 一股清雅的、带着点药草味的馨香随之袭来。魏有之下意识地绷紧脊背,在那只素手即将碰到茶杯时,不着痕迹地将杯子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 “不敢劳动黄小姐,我自己来便好。”她伸手去接茶壶,动作间宽大的袖袍垂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手腕。 朱宁玉的手落了个空,指尖在空中微微一顿,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 ‘检测到攻略目标回避肢体接触,好感值-2。当前总好感度:-52。’ 又扣?! 朱宁玉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柔弱表情。这魏有之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铁石心肠!她暗自咬牙,面上却笑得更加温婉,顺势将茶壶轻轻放在魏有之手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令君总是这般见外。” 她在魏有之旁边的圆凳上坐下,胳膊肘支在桌上,托着腮,歪头看她,这个距离比寻常社交近了不少。 “我们一同经历了这般险事,也算是...共过患难了吧?” 她的目光大胆而直接,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甚至还有一丝...欣赏? 魏有之被她看得耳根发热,几乎是仓促地移开视线,身体几不可查地向后倾了倾,拉开那过分亲近的距离,心脏在官袍下跳得有些失序。 这黄小姐的目光太过灼人,仿佛能穿透层层衣物,窥见她竭力隐藏的一切。 “礼不可废。”魏有之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带着刻意的疏离,“黄小姐是未出阁的姑娘,魏某是外官,独处一室已是不该,还是...” “还是什么?”朱宁玉打断她,忽然往前又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气息几乎拂过魏有之的耳廓,“令君是怕人闲话,还是...怕我?” 魏有之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急,带倒了身后的圆凳,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她心跳如鼓,面上却强自镇定,转身去扶那凳子,借此彻底背对着朱宁玉。 “黄小姐说笑了。” 她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只有她自己知道,后背已然沁出一层细汗。 “令君怎得如此,说来今日令君还救了我一命呢,我只是想还令君这救命之恩。令君何苦这般躲我呢,真是让小女子伤心啊!” 朱宁玉柔柔的声音从背后穿入耳中,尚未起身的人,耳根再次红透,脑海中不自觉就浮现出了自己给黄小姐按压穴位时候的情景,一时间手上凳子的触感似乎变了,变成了那柔弱无骨的玉手。 魏有之狠狠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将自己的思绪重新拉回来。 她需躲她的,躲她的靠近,躲她的目光,躲她话语里那些似是而非的试探。 魏有之你清醒一点,你不是魏有之,你是魏念巧,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夜已深,黄小姐今日也受惊了,不若早些回去歇息。明日...明日还需…还需…。” 还需什么魏有之说不下去了,明日黄小姐要去做什么她哪里能知道,她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将人赶走罢了。 “可是令君,今日杨家并未给我安排住所啊,我便是想歇,也只能借令君此厢了!” 朱宁玉话音落下的一瞬,魏有之脑中炸了,似是平地起了惊雷,她怔愣在了原地! 是啊,黄小姐今日为替她遮掩,今夜只能与自己同房了! “那黄小姐睡床,魏某睡那软榻,魏某保证,今夜之事绝不外传,绝不会坏了黄小姐名声!” 言罢也不等朱宁玉有所回应,魏有之飞快地爬上了之前朱宁玉趟过的软榻,背对着她这边,紧闭起双眼。 朱宁玉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非但没有气馁,眼底反而掠过一丝极亮的光。有反应就好,哪怕是抗拒,也总比一潭死水般的客气强。 这魏有之,果然有问题。她对自己的容貌和刻意亲近竟如此戒备,远超一个正常男子该有的反应。 除非...她身体有问题!? 推导出这个结论的朱宁玉看向魏有之背影的目光瞬间带上了些同情和怜悯。 难怪会成为攻略对象呢,果然有问题! 恰在此时系统面板上,刚刚因为魏有之明显回避而扣除的好感度下,又悄然浮现一行小字,紧接着新的系统播报响起: ‘攻略检测到攻略目标心率升高,情绪波动剧烈。分析:@#¥%&*’ ‘好感值 25,当前好感值-27。’ 情绪波动?分析是乱码?居然加了好感值? 呵,口是心非的小县令! 朱宁玉挑眉。有意思。 思及此她不再紧逼,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令君说的是,方才是我失礼了。那...祝君好眠。” 说着她冲那装睡的背影福了一礼,吹灭蜡烛,走向床榻。 黑暗中魏有之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 房中发生的一切都与站在门口尽职尽责守护的迎袖女官无关,此时的女官脑海中还回忆着今日自家殿下自赴宴以来的各种表现。 陌生,这样的殿下真的太让人感到陌生了。 与在宫里时候的殿下完全不一样。 殿下自幼便是不善交际的性子,在先皇陛下的儿女中,除了体弱多病这一点,旁的毫无特色,若非如此,陛下也不会在那件事发生之后,就连年都不让自己的亲妹妹过完就让人出京,但凡殿下性子讨喜一些,陛下不止于此。 但是今夜殿下的表现却太过出彩了,不论是在宴上与众人的觥筹交错,还是在应下魏令君二点请求时,亦或是在应付前来找事的袁、杨二人时。 作为自幼就陪在朱宁玉身边的女官,迎袖有些心惊,她似乎真的一点都不了解真正的殿下。 宫里的殿下和江都的殿下,到底哪个才是殿下真正的样子? 伸手摸了摸怀中那块离京前郕王殿下给的牌子,迎袖心中终于安定了一些。 不论殿下是什么样的,她都是殿下的女官,也只会是殿下的女官,而殿下也还有郕王这个哥哥! 第17章 京都 县衙 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正统十年,正月十二 西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与外间的春寒料峭判若两季。鎏金熏笼里袅袅吐出龙涎香的薄烟,氤氲在雕梁画栋之间。 十八岁的天子朱祁镇一身常服,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低声回着几件无关紧要的琐事。少年天子面容尚带稚气,但眉宇间已积蕴了数年御极的威仪,只是这威仪之下,多少藏着一丝对身旁老太监的依赖。 一份来自通政司的寻常奏本下,压着一封颜色深暗、火漆密实的信件。王振熟练地将其他奏本理好,独独将这封密信拿起,并未立即呈上,而是略一沉吟,道:“皇爷,是南镇抚司直递的,来自扬州江都。” “江都?”朱祁镇抬起眼,似乎想起什么,“是了,南康前番说要去那边休养。可是有了什么消息?”南康公主朱玉宁虽非一母所出,但性子柔顺,他对其颇有几分兄妹情谊,若非出了那档子事,自己也是舍不得她去那地方娥。 想到那事,年轻的天子脸上多了几分阴鸷。 王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帝王的面色,应了一声,小心拆开火漆,取出内中密折,快速扫了一眼。这一看,他花白的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随即面色如常地将密折呈上:“皇爷,似是公主殿下在江都遇到了些事情,当地锦衣卫不敢擅专,特请圣裁。” 朱祁镇接过,起初神色还算轻松,但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密折中,江都的锦衣卫百户详述了调查过程:应县令魏有之暗中请求,查证仙女镇杨家借灾侵田一事,却发现此事竟牵连颇广。更提及“黄小姐”(实为公主)在杨家宴席上似乎卷入风波,且县令魏有之曾夜探杨宅,疑似搜寻什么,期间公主曾相助遮掩。折子最后写道,县令魏有之似乎意在借三日后的扬州知府元宵宴,将杨家之事捅出,彼时公主亦在场,恐生事端,故请旨意。 “砰!” 朱祁镇的手掌猛地拍在紫檀木炕几上,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少年天子的脸上瞬间罩上一层寒霜,那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愤怒。 “好一个杨家!好一个刁绅!”他声音不高,却透着冷意,“天灾之下,不思报国恤民,竟敢行此等蛀空社稷之举!还敢将朕的皇妹卷入他们的龌龊勾当之中!”他想到玉宁那体弱的身子竟在底下遭遇这些,心头火起。 王振垂首侍立一旁,缓声道:“皇爷息怒,为这等事气坏了龙体不值当。幸而公主殿下洪福齐天,并未受惊。只是…”他话锋微转,“这江都县令魏有之,胆子倒是不小。” 这一句,恰到好处地将皇帝的注意力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朱祁镇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密折上那个名字——魏有之。 “魏有之…”他指尖点着这个名字,“一个七品县令,竟能劳动朕的锦衣卫替他查证地方乡绅?还偏偏挑皇妹在场的时候发难?”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审视和怀疑,“是忠直敢任,还是…刻意借势,甚至想借机接近皇妹,搏一个前程?” 年轻皇帝的多疑此刻显露无疑。他身处九重,看底下臣子,总觉得每个人都带着几分算计。 王振低眉顺目,并不直接评价,只道:“此人风评倒尚可,听闻在地方上颇有干才。此次行事虽略显急切,或许亦是出于公心,欲借元宵宴众官在场之机,一举钉死杨家,以免其上下打点,不了了之。只是…确欠了些周全,未将公主安危置于首要。” 这番话,听起来似是公允,既点了魏有之的能力,更强调了他的“不顾大局”和“冒险”。 朱祁镇冷哼一声:“干才?朕看是莽撞!若宴席之上生出乱子,惊了南康,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他沉吟片刻,帝王的决断迅速压下最初的怒火,“告诉锦衣卫,杨家罪证,给朕细细查,彻底查!但凡有牵连者,一个不许放过!但动作要隐秘,元宵宴前,不得打草惊蛇。” “是。”王振应道。 “至于那个魏有之…”朱祁镇目光微凝,对这个名字留下了深刻的初印象——一个或许有能力、但行事冒进、甚至可能别有心思的地方小官。 “让他按他的想法去做。朕倒要看看,他能把这出戏唱成什么样。让锦衣卫给朕盯紧了他,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奴才遵旨。”王振躬身,嘴角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又一颗棋子,进入了皇帝的视野,是福是祸,皆在掌棋之人一念之间。 不过江都…似乎有些耳熟,可年节十分杂是颇多,王振一时没想起来在何处听过这个地方。 朱祁镇挥挥手,让王振退下处理。他独自坐在暖阁内,目光投向窗外虽寒冷却已蕴含生机的宫苑,心思却已飞到了江南水乡那座小城。 杨家之事,他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不过疥癣之疾。他更在意的,是那个竟敢“利用”公主清誉来办案的小小县令。 魏有之。 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了九五至尊的耳中,也烙在了他的心里。 ———————— 京城之事,太过遥远,任年轻的天子心思如何,远在江都的魏有之自是不知的,从杨家宴上归来之后,她便一心扑在了手头的事上。 沐休的第二日她便又趁夜色去了城西灾民安置区,只是却依旧没寻到赵姓汉子等人,这让她的心头的紧迫之感又添几分。 正月十四,午后。 江都县衙后宅难得透进几分稀薄的暖阳,映得院中那株老梅疏影横斜。 魏有之正在书房内对着一卷田亩图册凝神,指尖划过“仙女镇”三字,眉心微蹙。黄家暗中查访送来的消息比想象中更触目惊心,杨家及其爪牙趁去岁水患,强占、压价兼并的良田竟达数百亩,逼得数十户流离失所。铁证虽未完全齐备,但已足够在明日宴上发难,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此事牵连不小,明日知府宴上,龙蛇混杂,她需得谋定而后动。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丹菊略显迟疑的通传:“令君,门外有一位姓黄的公子求见,说是…您的故交。” 黄公子? 魏有之执笔的手一顿,墨点滴落,在宣纸上氤开一小团乌云。她立刻便想到了是谁。这几日,那位黄小姐的身影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宴席上的机变,厢房中的援手,还有那双过于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她来了。又以男装而来。 魏有之下意识地理了理官袍的襟口,确保领子束得足够高,遮住所有不该显露的曲线。 “请…黄公子到书房来。”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 脚步声渐近,轻快而熟悉。人未至,声先到: “令君,别来无恙?” 朱宁玉摇着一把泥金折扇迈进书房,依旧是一身锦衣男装,玉冠束发,眉眼间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风流倜傥,偏偏笑起来时,那股女儿家的娇俏又掩藏不住。 魏有之抬眸望去,所见的却是那脸上病气的苍白。 魏有之起身拱手:“黄公子。” 说话间目光快速扫过对方,落在她沾了些许泥点的靴子上,因着还有丹菊在场,未点破的她的身份,只是唤了声黄公子。 “公子从何处来?” “刚从仙女镇回来。”朱宁玉也不客气,自顾自在一旁的圈椅坐下,接过丹菊奉上的茶,吹了吹热气。 “魏兄所托之事,有些眉目了。”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 魏有之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微微一触。 温软,干燥。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手,将注意力集中在册子上。里面是黄家暗中走访受害农户的记录,桩桩件件,血泪斑斑。 “多谢…”魏有之沉声道,这份东西来得及时。 “举手之劳。” 朱宁玉摆摆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双杏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魏有之。 “东西是有了,但明日宴上,令君打算如何发难?杨家在扬州经营多年,与诸多衙门、乃至京中恐怕都有些牵扯,绝非易与之辈。” 她靠得有些近,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冷梅与药草的馨香又萦绕过来。 魏有之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脊背抵上冰凉的椅背,试图拉开距离。 “明日乃知府为…为贵人所设之宴,”她刻意避开“郕王”二字,她不知黄家与郕王到底是什么关系,恐自己现在提起让对方以为自己起了攀附的心思。 “众目睽睽,杨家猝不及防,正是时机。届时我只需…” “只需慷慨陈词,呈上证词,然后指望青天大老爷明镜高悬?” 朱宁玉打断她,折扇“啪”地一合,轻轻敲在掌心,眼神里带着几分不赞同。 开玩笑,若是她真让魏有之这么做了,别说魏有之出了这宴席后能不能有个囫囵的尸首,只怕在宴上那些与此事有关的便不能放过她。 朱宁玉自诩阅剧无数,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魏有之走了剧里那些清官的路子。 “令君,你是个好官,但有时是否太过…方正了?” 魏有之蹙眉:“黄公子此言何意?” “意思是,恶人从不按规矩行事。” 朱宁玉站起身,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支笔,在空白的纸上点了点。 “你明日若直接发难,杨家固然狼狈,但他们完全可以当场狡辩,反咬你诬陷。事后更能迅速销毁证据、打通关节。你这些证词,到了那时,分量还剩几分?” 她顿了顿,看着魏有之若有所思的神情,知道说动了对方。 “可我手上还有他们贩私盐的账册,这已经在我手中,这处是他们赖不掉,毁不了的。” 魏有之确实被点醒了。她一心想着在公开场合揭发,却忘了对方的反扑之力,然而她所思中,出了侵占农田之事外,还有私盐之事。 闻言朱宁玉微微一笑,眼中闪过狡黠的光: “有之可想过,攻其不备,不如攻其必救。让他们自乱阵脚,自己把证据送到你手上。” 说着话时,朱宁玉故意没称她令君,而是唤了她的名字,只是魏有之现下心中只有案子的事,并没注意到。 “如何做到?” “有之可钓过鱼?”朱宁玉俯身,凑到魏有之耳边,用气声低语了几句。 温热的气息带着酥麻感,再次拂过魏有之的耳廓。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对方的话语内容几乎没听清多少,只感觉到那柔软的唇瓣几乎要碰触到自己的耳垂,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战栗。 她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和距离。 【系统:警告!攻略目标心率失常,抗拒反应强烈!好感度-2!当前总好感度:-29!】 什么?! 朱宁玉差点破功,她明明在出谋划策刷好感,怎么又扣了?! 这魏有之到底什么毛病?! 她猛地直起身,拉开距离,有些懊恼地看着魏有之瞬间放松下来的肩膀和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魏有之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明显,掩饰性地咳嗽一声:“公子方才所言…甚是有理。” 她其实只听了大概,但直觉告诉她,这法子虽险,却可能有效。 朱宁玉没好气地坐回去,刷好感计划受挫,让她有点小脾气。 “办法我是说了,用不用随你。”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一句。 “明日宴上,自己小心。杨家若狗急跳墙,未必不会使出阴招。” 这话里的关切显而易见。魏有之心头微动,看向对方。阳光透过窗棂,恰好落在“黄公子”故作不满的侧脸上,细腻的肌肤几乎透明,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 这一刻,她模糊了性别的界限,只是一种纯粹而鲜活的美丽,带着关心,撞入魏有之紧绷的世界。 魏有之沉默片刻,终是低声道:“多谢…提醒。” 朱宁玉哼了一声,算是接受,心里却在对系统咆哮: ‘这好感度怎么这么难刷!’ 刚咆哮完,脑海中就传来了系统的提升音: ‘叮!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 30,当前好感值1’ 嗯嗯嗯? 朱宁玉又懵了! 魏有之这个人到底什么毛病啊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京都 县衙 第18章 庖厨 童趣 香囊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直到丹菊慌张的闯入书房之中,这沉默才被打破来。 “令君!全儿他又烧起来了。” 丹菊的声音里透着惊慌,她怀中抱着小人儿一张小脸满是病态的潮红。 “丹菊你先别急,我这就去请大夫!” 说着魏有之起身便要往外去。 “太慢了,我的马车就听在县衙偏门处,直接将孩子送过去。” 朱宁玉也站起了身,不由分说的就上前带路。 丹菊无措的看了魏有之一眼,后者点了点头,丹菊抱着全儿快步跟上了朱宁玉的步子。 “此事多谢黄公子了!” 快步跟在朱宁玉身后,魏有之的道谢声响起。 “人命为大,我只是恰逢其会,有什么可谢的。” 县衙不大,只是这两句的功夫,四人已经到了县衙偏门。 魏有之接过丹菊怀中抱着的全儿,待到丹菊上车之后,又将全儿交还给她,待全儿重回母亲的怀抱后,她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递到丹菊手中,见后者要谢,她急忙摆手。 “先带全儿去看病,旁的以后再说。” 另一边,站在一旁的朱宁玉也对驾车的小厮嘱咐着。 等到车架走远,站在偏门处的两人才收回了目光。 “丹菊母子也是可怜人,去年水患我上任途中,恰巧遇上她们,那时候全儿的爹已经走了,母亲见她们可怜,便留在了身边,只是全儿到底还小,去岁受了寒之后,便三天两头的病,实在是……” 魏有之给一旁的朱宁玉解释着,只是说到最后,目光却落在了朱宁玉身上,她猛然响起,眼前这女子也是来江都养病的啊,可是却因自己的事,她也跟着忙碌。 看着她因方才快步急行而带了丝红的俏脸,魏有之想到那日在杨家的厢房中她犯病时候的样子,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也不知这黄小姐患的到底是何病。 “天灾向来无情,惟愿这孩子能长成吧!” 一旁的朱宁玉不知其心思,只是听到她的话也颇有感慨。 等到两人再回到书房之时,气氛已经不复方才的尴尬了,于是便又就着明日宴上如何行事的细节讨论起来。 魏母便是在两人几乎将明日细节敲定后过来的,却是快到饭点了,来问魏有之今日想吃什么的。 朱宁玉与魏母见了礼,起身欲告辞,却被魏母一句软和的“黄公子若无事,不妨留下用了便饭再走”给绊住了脚。 魏母与魏有之是有五六分相似的,观魏有之样貌便知魏母年轻是也是个美人,此时美人温言问自己,朱宁玉纠结再三,终是没有推辞,至于府中还等她的迎袖女官,那是回去之后考虑的事了。 “既贵客已应下,那老身去灶下看看,我记得今日是买了一尾鱼的。” 魏母说着便要往厨房而去,然后就被魏有之拦住了。 “母亲安坐。” 魏有之拦住了她,语气不容置疑。 “您这身子这两日才见好,岂能再沾油烟寒气。不过一顿便饭,孩儿来做便是。” 魏母还要再说,魏有之已转身朝外走去,行动间带起一阵微风。经过朱宁玉身旁时,她脚步微顿,侧首低声道了一句: “黄公子稍坐,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朱宁玉看着她清瘦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厨的廊下,惊愕地眨了眨眼。 魏有之...亲自下厨? 她实在难以将那个在公堂上审案断狱、在书房里凝神查账的冷峻县令,与灶台烟火联系起来。 “老夫人,令君真是至孝之人。倒是晚辈叨扰了。” 朱宁玉目送魏有之走后,回头地对魏母笑道。 魏母与她重新坐下,叹口气,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子慎这孩子,自小就懂事,心疼人。只是...有时也太苛待自己了些。” 后厨隐隐传来切菜的笃笃声,清脆利落,极有节奏。 魏母听着那声音,眼神变得悠远,像是陷入了回忆里,话匣子也打开了。 “黄公子别看子慎现在这般沉稳,小时候啊,也是个皮猴子。” 这话瞬间勾起了朱宁玉的兴趣,当即竖起耳朵,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哦?令君小时候...很调皮?”她实在无法想象。 “可不是!” 魏母掩口轻笑。 “她兄长好读书,静养的时候多。她便像个小野猴子,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没一样不敢的。有一回啊,瞧见邻家果子熟了,馋得不行,趁着晌午没人,自己搬了个小杌子,踮着脚去够,果子没摘着几个,倒把自己摔进了人家的腌菜缸里!哎呦,那身味儿啊,洗了三遍都散不去,被她兄长笑了好几天。” 朱宁玉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扎着两个小发包的小人儿顶着一身腌菜味儿,一脸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忽然想起魏有之如今那一丝不苟、清冷自持的样子,这反差实在太大。 “还有呢还有呢?”她催促着,像个听故事的孩子。 魏母自来了江都,为了不给魏有之添麻烦,日日窝在这县衙后院中,能交流的人出了丹菊与是不是来看她的张诚便没有旁人了,此时见了朱宁玉,越看这“黄公子”越是喜欢,模样俊俏,说话又贴心,眼神清正,不像那些纨绔子弟,见他感兴趣说得更起劲了。 “她呀,心思还灵巧。她兄长读书写字,她在旁边看几眼就会了。有次她父亲考校兄长功课,兄长答不上来,她躲在屏风后面急得直跺脚,忍不住小声提点,那声音脆生生的,满屋子都听见了!把她父亲都逗乐了,说‘可惜了是个...’唉...”魏母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哀伤与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将那句“可惜是个女儿身”咽了回去。 朱宁玉正听得入神,敏锐地察觉到魏母情绪的转换和那未尽的半句话。她联想到魏有之过于清秀的容貌、偶尔流露的违和感,以及那份对亲密接触近乎过敏的回避,一个模糊而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她不动声色,假装未曾察觉,只是顺着叹道: “可惜令君现下看起来却是没有儿时快乐了”。 魏母闻言,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点头道: “是啊...不过现在也好,这孩子,看着冷,心肠最是热的。自己过得节俭,对人却极好。丹菊男人去得早,就守着全儿这么一个命根子,子慎平日就没少帮衬她们母子。” 正说着,魏有之端着一个木托盘进来了。 简单的三菜一汤:一碟清炒菘菜,油光碧绿;一碗家常豆腐,煎得金黄;一碟切得细细的酱瓜;还有一盆热气腾腾的萝卜丝鲫鱼汤,奶白的汤色,飘着几点葱花和姜丝,鲜香扑鼻。 饭菜摆上桌,卖相竟出乎意料地好。 “仓促之间,只有这些,怠慢黄公子了。” 魏有之布好碗筷,语气平静,额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汗,脸颊也被灶火熏得微微泛红,褪去了几分官威,添了些烟火气。 朱宁玉看着这样的魏有之,再回想方才魏母口中的“小野猴子”,只觉得眼前之人身上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消融了些许,露出内里一丝鲜活的、温暖的底色。 魏有之搀着魏母落座,朱宁玉则被安排在了魏母左侧的位置。 后者深吸一口鱼汤的香气,由衷赞道:“香气盈室,令人食指大动。没想到魏大人还有这般好手艺。” 魏有之微微别开脸:“糊口而已,不值一提。” 耳根却似乎更红了一点。 ‘叮!攻略目标好感值 5,当前好感值6’ 悦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朱宁玉,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魏有之那泛红的耳根处,心中猜测着。 难道这人的好感值是这么判断的?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安静,却也格外温馨。魏母不时给“黄公子”夹菜,眼神慈爱。 魏有之沉默用餐,姿态优雅,速度却不慢。 用完饭,朱宁玉再次告辞。魏母让她以后常来,魏有之则将她送至二门。 暮色渐合,檐角挂起了灯笼。 “明日之宴,”魏有之看着朱宁玉,目光沉静,“方才公子所言,我会斟酌。万事...小心。” “令君也是。” 朱宁玉拱手,转身上了自家那辆将丹菊母子送去医馆后又回来等自己的马车。 她坐好,忽然又将车帘挑开,对着站在门灯下的魏有之展颜一笑,灯火在她明澈的眼中投下璀璨的光点。 “对了,令君,那腌菜缸...后来刷干净了么?” 魏有之猛地一怔,脸上瞬间腾起一抹可疑的红晕,在灯笼光下无所遁形。 她显然听到了方才母亲的话。 “你...”她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香囊提神醒脑,明日若有人灌你酒,闻一闻或许能顶用。” 朱宁玉却从车窗中抛出一物来正正落在魏有之怀中,车轮缓缓向前,清脆的笑声洒落在黄昏的巷道里。 留下魏有之一个人站在门前,又是窘迫,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窥见另一面的慌乱。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模糊的更鼓声。 明日的元宵宴,似乎因着这一顿家常便饭和那些尘封的童年趣事,变得不再那么冰冷和艰险了。 第19章 元宵宴(上) 正月十五,未时刚过。 扬州城已沉浸在浓烈的节庆氛围里。大街小巷挂起了各式花灯,虽未点亮,但那缤纷的纸绢竹骨已勾勒出夜间的璀璨轮廓。小贩的吆喝、孩童的嬉笑、远处河畔隐隐传来的锣鼓排练声,交织成一片太平年景的喧腾。 然而,这喧腾落入江都县衙后宅的魏有之耳中,却只让她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愈发清晰。像是一根细弦,在喧闹的背景下越绷越紧。 她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孤零零的老梅,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窗棂。三个时辰后,扬州知府的元宵宴便将开席。 那是一场钓鱼宴,是她为仙女镇百姓、也为肃清地方吏治选定的战场。证据虽非万全,但若依黄小姐的钓鱼之法,该是足以撕开一道口子的。 可为何,心绪如此不宁? ———————— 与扬州城内的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截然相反,瓜洲码头上弥漫着一片不合时宜的肃杀之气。寒风卷过空旷的货场,吹动着散落的麻绳和破旧的苇席,发出呜呜的声响。几艘漕船静静地泊在昏暗的河面上,像蛰伏的巨兽,唯有巡检司衙门口悬挂的两盏气死风灯,在暮色中透出冰冷的光。 码头一处废弃的货栈角落,阴影浓重。张诚与一个穿着破旧短打的汉子瑟缩在一起,两人大气不敢出。 仔细看来这汉子正是此前曾偷偷找过魏有之状告杨家侵田的仙女镇赵姓汉子,城中魏有之遍寻他踪迹未得,但此刻他却与前来瓜洲访查的张诚凑在了一处。 只见此时那赵姓汉子脸上带着惊恐,低声道: “张师爷,东西…东西我趁乱塞到那堆运往城里的灯笼箱子里了,就标着‘李记’的那批…可赵大年的人追得紧,我怕…” 张诚按住他的肩膀,声音压得极低: “别慌,混进节礼里运进城就好。只要到了宴上…令君自有安排。你我先在此避过风头。” ———————— 扬州知府衙门 此时,知府衙门内已是另一番天地。虽未正式开宴,但华灯初上,觥筹交错的前厅里,与知府交好的官员们早已聚在一处,言笑晏晏,气氛热烈。而后花园中,更是流光溢彩,各式精巧的花灯将园子点缀得如同仙境。 有着郕王信物的神秘京城来客身份的朱玉宁,因着知府大人的明示暗示,在这以她为主宾所做的元宵宴上,自然被一众扬州有头脸的女眷们簇拥着,漫步在灯影花丛之间,欣赏着这太平盛景。 朱宁玉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与左右夫人小姐们应酬,目光却不时扫向花园入口。袖中,她指尖微微蜷紧,系统面板上那不断减少的倒计时像鼓点敲在她心上。 今日零点刚过,系统就跳出了这个倒计时,是任务:共渡元宵佳节的倒计时。 魏有之还没来。 以往这种场合,她总是提前到场,恪守官场礼仪。今日为何迟了? 朱宁玉心中的焦急如同小火慢煎。一来,任务失败意味着生命值扣除,她冒不起这个险。二来…更深层的是,一种莫名的担忧攫住了她。 魏有之…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就在她心焦之际,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月洞门外。魏有之一身七品鸂鶒补子官袍,身姿挺拔,在管家的引路下稳步而来,朱宁玉正要上前与她相见,却被身周女眷绊住了脚,再抬头时,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魏有之心中不安,自顾沉浸在今日的要办的事上,未曾看到女眷之中的朱宁玉,先径直去了前厅,与扬州知府见了礼。 随后,她便似不经意地融入了往来的人群中,看似在欣赏花灯,实则锐利的目光悄然扫过在场每一位官员及其家眷,尤其是与盐务、刑名、漕运相关的几张面孔。 她心中复盘着昨日朱宁玉那“钓鱼”之策:不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正思忖间,多日未见的黄老爷端着酒杯,状似随意地踱步到她身边,低语一句:“人都齐了。”便又笑着与旁人打招呼走开。 看着黄老爷离去的背影,魏有之心下的不安似是消磨些许,将脑中杂乱的念头抛开,在管家一声‘开宴’后,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小几上。 宴至酣处,气氛愈加热络。觥筹交错间,黄老爷抬起头,似是不经意间与魏有之对上眼,随机若无其事的将目光挪开。 随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带着几分酒意,又带着几分疑惑,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临近几桌人都能听见,向主位的扬州知府问道: “府尊大人,前几日小老儿去仙女乡访友,听闻去岁水患后,好些田亩产权似乎有些不明不白的纠葛,竟有强占之事?不知府衙可知晓?小老儿还以为如今朗朗乾坤,断无此等事呢。” 扬州知府闻言,端着酒杯的手一顿,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愕然,显然对此事毫不知情,他打了个哈哈: “哦?竟有此事?黄老怕是听差了吧,若有此等情由,县衙必有呈报…” 然而,他话音未落,席间却有几位官员的脸色瞬间微变。虽极力掩饰,但那瞬间的僵硬、交换的眼色,却落入了始终冷眼旁观的魏有之眼中。 她看得分明,那几人分属江都县衙、盐课司乃至府衙刑房,彼此间似乎有着无形的联系。果然,这仙女乡的田亩案,水比想象得更深,牵扯的绝不止一个杨家。 一场风波,看似无意中被黄老爷一句话撩起了微澜。 就在扬州知府那句“县衙必有呈报”的尾音将落未落、席间几位官员神色各异的微妙时刻,门房一声高昂的唱喏打破了这片暗流涌动的平静: “扬州盐课司大使——李大人到!”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入口。 只见盐课司大使李崇文身着五品白鹇补子官袍,满面红光,带着几个捧着沉重礼盒的随从,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向主位的知府大人深深一揖,说了些“恭贺佳节”、“公务缠身来迟”的场面话,又目光一转,落在了被女眷们簇拥的朱宁玉身上,态度更是热络了几分,言语间不乏对“黄小姐”背后所代表的京中势力的奉承。 魏有之垂眸,端起面前的茶杯,借氤氲的热气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 心中默默念着她在杨家找到的那账册上的记录:六月廿一,李大使遣人索要分红,予银二百两…… 呵!好一个李崇文,好一个盐课司大使! 你总算是来了! 这正是她与朱宁玉昨日商议时,所期待的关键“鱼饵”。私盐案的关键人物,与杨家、袁主簿利益勾连最深的李大使,他的出现,意味着真正的好戏要开场了。只要他沉不住气,必然会有所动作。 李崇文与知府寒暄完毕,又象征性地与席间几位重要官员打了招呼。当他目光扫过魏有之时,只是微微颔首,带着一种上位者固有的、并不十分在意的敷衍。 魏有之亦平静回礼,心中冷笑,这位李大使恐怕还未意识到,这场宴席对他而言,或许是攀附郕王的机会,但也可能是一场葬送前程的鸿门宴。 宴席继续,丝竹再起,舞姬翩跹。然而,经过方才黄老爷看似无意的一问,气氛已悄然改变。一些有心之人,如宋参将、袁主簿,以及那几个变了脸色的官员,虽仍强作欢笑,但眼神中的闪烁和彼此间隐秘的交流却多了起来。 李崇文被安排在知府下首不远的重要位置。几杯酒下肚,他话也多了起来,高谈阔论着盐务之重要、课税之艰辛,言语间不忘标榜自己的功绩。 酒酣耳热之际,他仿佛才注意到坐在稍远位置的魏有之,隔着人群,声音不大不小地笑道: “魏县令年轻有为,治下的江都县乃是盐课重地,日后还需魏县令多多协助,保我漕运盐路畅通无阻啊!” 这话听起来是勉励,实则带着几分试探和不易察觉的施压。 魏有之从容举杯,语气谦逊却又不失分寸: “李大人言重了。下官职责所在,自当恪尽职守,维护地方安宁,确保朝廷法度畅通无阻。” 她特意加重了“朝廷法度”四字,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崇文。 李崇文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脑中想起袁主簿给他来的信,信上袁浩可是详细的将魏有之好好介绍了一番,他敛下眼中神色,随即哈哈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黄老爷似乎酒意更浓了些,又仿佛顺着之前的话题,对邻座的一位士绅叹道:“说来也是奇了,仙女乡那等良田,若真有人强占,所需银钱必定不是小数。这钱财来路…啧啧,莫非是点土成金不成?” 这话如同又一粒石子投入暗湖。坐在末席的杨老爷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酒水险些洒出。袁主簿则下意识地看向了盐课司大使李崇文。 李崇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虽然极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失态没有逃过魏有之的眼睛。 他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接话道: “黄老真是忧国忧民。不过市井流言,多有不实。我辈官员,当以朝廷明发公文为准,岂可轻信乡野传闻?” 他这话是对黄老爷说,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魏有之,带着警告的意味。 “李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黄老爷打着哈哈,不再深言。 然而,钩子已经放下。魏有之心知,李崇文的这番反应,恰恰说明他内心有鬼,且与仙女乡之事脱不了干系。 他急于将话题引向“朝廷公文”,正是想用官样文章掩盖背后的非法勾当。 一时间席间的气氛变得诡异,不复开宴时的热闹景象。 第20章 元宵宴(下) 丝竹声依旧悠扬,舞姬水袖翩跹,却再也驱不散席间那股无形的压抑,那根无形的线此刻却越绷越紧。 官员们觥筹交错间,眼神闪烁,彼此心照不宣地避免再触及“仙女乡”三字,唯有杨老爷额角的细汗和袁主簿频繁瞥向门口的小动作,泄露着他们内心的惊惶。 魏有之端坐席间,面色沉静如水,指尖却在不为人知地轻轻摩挲着酒杯的边沿。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将这紧绷弦线彻底拨响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直被女眷们簇拥着、看似只关心眼前花灯与点心的朱宁玉,忽然抬起眼,目光澄澈地望向主位的扬州知府,声音不高,却清脆得足以让邻近几桌都听得清楚: “知府大人,今日佳节,真是宾主尽欢。方才见李大使携节礼而来,想必是精心准备,为这元宵盛宴更添光彩。不知是何等雅致之物,可否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她语气天真,仿佛只是少女的好奇,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期待笑容。然而,这话落在不同人耳中,却不亚于平地惊雷! 扬州知府一愣,没想到这位持郕王腰牌的黄小姐会突然对李崇文的节礼感兴趣。 他虽不知朱宁玉真实身份,但那份腰牌代表的能量让他不敢怠慢,只得笑着应和:“黄小姐说的是。李大人,既然小姐有兴致,不如便将节礼呈上,与诸位同乐一番?” 李崇文此刻有些想骂人,他带来的礼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以他的俸禄根本不应该能送这么贵重的礼,他心中暗骂这黄家小姐多事,但面上却不能拂了知府和这位“贵人”的面子。 他只得强笑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既然黄小姐与府尊大人有命,下官岂敢藏私?” 说罢,便示意随从将那几个礼盒抬上前来。 第一个盒子打开,是上等的徽墨端砚,场中文人雅士纷纷称赞,便连黄阅知都不禁多看了两眼,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第二个盒子,是精致的苏绣屏风,女眷们发出惊叹。 一连两件节礼的出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场中气氛似乎又缓和下来,就连缩在宴会一角的杨老爷脸上都舒缓了几分。 轮到第三个,也是最大的一个礼盒时,李崇文亲手解开锦带,笑着介绍: “此乃下官特意寻来的一幅古画,据说是前朝……” 盒盖掀开的瞬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预料中的古画卷轴没有出现,口鼻间却能闻到浓郁的血腥之气。 躺在柔软丝绸上的,赫然是一叠粗糙发黄的纸张,最上面一张,以暗红近褐的字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个名字上都按着血红的手印! 那颜色,刺目得惊心——是干涸的血! “这…这是何物?!” 李崇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一抖,盒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盒中之物。 整个宴会厅,霎时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叠血书上,原本的靡靡之音尽皆沉寂,乐工忘了演奏,舞姬僵在原地。 扬州知府猛地站起身,不顾被衣角带翻的酒杯,任由酒水将衣服下摆打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怒:“李崇文!这是怎么回事?!” 魏有之在这一刻动了,只见她缓缓站起身走到厅中,对着知府和众人拱了拱手,神情肃穆而沉痛: “府尊大人,诸位同僚,若下官所料不差,此物…应是江都县仙女镇众多百姓,联名血书,状告乡绅杨宪等人,借去岁水患之机,强占良田、逼害百姓的诉状!” 她声音清晰,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血书”二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宴会厅! 惊呼声、抽气声、窃窃私语声在这一瞬轰然炸开。 杨老爷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几乎要瘫软在地。袁主簿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眼神惊恐地四处张望,他不住咬着自己的舌尖,想让自己混沌的脑海,再留一丝清明。 李崇文心中千回百转,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终他做出惊骇欲绝之情,张口语无伦次的冲扬州知府的方向试图解释: “不!不可能!下官不知!这绝非下官之物!是有人陷害!对!是陷害!” 说到此,他猛地转身指向魏有之。 “是你!魏有之!一定是你搞的鬼!” 魏有之面对指责,神色不变,甚至眼中还浮现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迷茫之色,开口疑惑道: “李大使何出此言?这礼盒是大人您亲自带来,亲手打开。众目睽睽之下,下官如何能做手脚?莫非大人是想说,是下官逼迫您将这血书当作节礼,呈给府尊大人的吗?” 到此处顿了顿,又接着道: “再说李大使将此物送到此,不就是为了给这血书上的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吗?李大使此举可谓是一心为民,实乃我等为官的表率,下官代治下仙女镇百姓先谢过李大使了。” 末了,弯腰拱手一礼。 “若此案破,我定为李大使请万民伞!” “你!” 李崇文被噎得哑口无言,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魏有之此言可谓杀人诛心,他自然知道今日这事是魏有之搞的鬼,但是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办法将这一招化解。 扬州知府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他何等精明,瞬间便明白此事绝不简单,背后牵扯极大。 他第一反应是想将此事压下,暗中处理,然而,目光扫过满堂的官员士绅,尤其是那位好整以暇、正用绢帕轻轻擦拭嘴角的黄小姐,以及她腰间若隐若现的郕王腰牌,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众目睽睽,这份血书就在那锦盒中放着,更有疑似京中贵女在场监督…他若强行压下,不仅难以服众,更可能引火烧身! 权衡利弊,不过瞬息之间。 扬州知府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拍桌案,厉声道: “岂有此理!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李崇文,你身为盐课司大使,今日为民请命,虽于理法不合,但本官念在你一片忠直的份上,便免了你越俎代庖的罪过,此事本府定要彻查到底!” 随后他转向魏有之,语气严肃: “魏县令,此乃你治下之事,且本官闻你所言,你既知晓内情,此案便由你主理,本府会派员协同!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若果真有其事,严惩不贷,还百姓一个公道!” “下官领命!” 魏有之躬身应道,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锐光。 鱼,终于上钩了。 虽然过程出乎意料,但结果正是她想要的——将此案彻底摊开在阳光之下。 热闹经此一事,已然不复佳节的氛围,酉时方过,宴席,不欢而散。官员们神色各异地匆匆离去,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匹快马趁着夜色驰出扬州城,朝着淮安方向疾奔而去。 马背上的信使,怀揣着袁主簿十万火急的密信,要去向那位能搅动江淮风云的“大人”,汇报今夜这场惊天变故。 元宵夜的扬州,灯火依旧璀璨,但在这璀璨之下,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拉开了序幕。 朱宁玉的马车就停在魏有之归家的必经之路上,虽然扬州知府的元宵宴已散,可她系统的倒计时还挂在她眼前。 那硕大的任务未完成的字样就这么在脑海中飘过来飘过去的,惹人心烦的很。 如今她答应魏有之的事情已经做了,那么接下来就是魏有之为她办事的时间了。 只要魏有之还有良心,应该是不会拒绝自己今晚的邀约的。 朱宁玉这么想着,顺手挑开了马车的车帘。 那一身七品鸂鶒补子官袍,步子轻缓的人就这么撞入了她的视线之中——是魏有之。 灯火之下的魏有之身形显得单薄,似是因为穿着官袍,周遭的百姓都下意识的给她让出路来,从朱宁玉的角度看过去,更显孤单落寞。 “魏有之!” 似是听到自己的名字,魏有之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有自己的熟悉的人便再次低头往前赶路。 “魏有之!” 又是一声,这次魏有之抬头便看见了自己三步之外,那个笑的明媚的姑娘。 今日的朱宁玉一身盛装,原是参加宴会所穿,此刻站在这满街的花灯之下,格外的璀璨夺目,一时间,抬头的人恍了眼,乱了心。 “魏有之!” 这一次,魏有之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伴随着冷梅与药香扑面而来。 “陪我去放河灯吧!” 说着,也不等人同意,朱宁玉扯了魏有之官袍衣袖的一角,拉着人便往前走去。 直到穿过热闹的街市,周围鼎沸喧闹的人声渐渐远了,魏有之才回过神来。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 这是在见到朱宁玉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声音轻轻的,似是在求证,又似在呢喃。 扯着人衣袖正要踏上小桥的人回过头,朱宁玉灿烂一笑。 “或许是因为……吧!” 有孩童从两人身边嬉笑穿过,因为后面的字魏有之没听清,想再问时,那人已经松开了她的衣角,先一步走上了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元宵宴(下) 第21章 放河灯 风吹乱了桥头少女的鬓角,魏有之的心跳猛地顿了一下,下一瞬,心如擂鼓! 恍惚之时,一盏小巧的荷花灯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掌心,带来一丝微痒的触感。 魏有之愣了一下,随后那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缱绻在耳畔响起。 “愣着做什么啊,不是说好陪我放河灯的吗?” 末了那声音的主人抬手戳了戳她的鼻尖。 “真是个呆子~” 怔愣的人被人扯着衣袖,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水边。 朱宁玉放开拉着魏有之衣袖的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河灯放入水中,双手合十,闭目许愿,神情是难得的专注与虔诚。 月光洒在她侧脸,长睫投下柔和的阴影,竟有种动人心魄的宁静之美。 魏有之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怔忡。 河水粼粼,灯影摇曳,身旁女子容颜如玉,此情此景,与她平日所处的刀笔吏事、阴谋算计格格不入,却莫名地让她感到一丝…安宁。 甚至,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 “魏有之,你也放啊。” 朱宁玉许完愿,回头催促她,眼中映着河灯的暖光,亮晶晶的。 魏有之敛起心神,依言蹲下,将河灯轻轻推入水中。 看着那盏小小的灯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飘远,混入那片星星点灯的灯河之中,她心中忽然生出几分茫然。 抬手摸了摸方才被朱宁玉拉过的衣角,更添几分怅然。 自己这身官袍,这条险路,最终的归宿,又会飘向何方? “魏有之,你许的什么愿?” 朱宁玉凑过来,好奇地问,气息带着淡淡的甜香。 魏有之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些许,掩饰道:“但求一方百姓安宁罢了。” 这是官面话,也是她内心最深处的坚持。 朱宁玉却撇撇嘴:“真是官样文章。我许的愿可就实在多了。” 她顿了顿,忽然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魏有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许愿…眼前人,能平安喜乐,少些烦忧。” 她的目光太过直接,话语里的关切和某种超越寻常界限的情愫,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入魏有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魏有之的心猛地一跳,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甚至不敢再与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对视。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她惊慌。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情绪大幅波动,好感值 100,当前好感值101’ 系统播报在脑海中响起,朱宁玉内心狂喜,差点要欢呼出来! 终于!铁树开花了! 然而,与她狂喜相反,魏有之在最初的悸动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巨大的恐慌和冰冷刺骨的清醒! 平安喜乐?她一个欺君罔上、女扮男装、日日如履薄冰的人,何来平安喜乐? 少些烦忧?她身负的秘密和即将面对的狂风暴雨,只会越来越多! 而眼前这个女子,她灵动,她大胆,她背后似乎有着深不可测的势力,她像一束光,不由分说地照进自己灰暗压抑的世界。 可正是这束光,让魏有之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自己身处何等危险的悬崖边缘。 她不能,也绝不可以,将这束光也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任何超出界限的情感,对她,对朱宁玉,都是致命的毒药。 方才那一瞬间的心动,如同这河灯燃起的微弱火光,必须在她酿成燎原大火之前,亲手掐灭。 魏有之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刻意拉大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恢复了平日那种近乎冷漠的疏离,声音也带着公事公办的刻板: “黄小姐说笑了。夜色已深,风露渐重,小姐金枝玉叶,不宜久留。” 末了又补了一句: “男女有别,黄小姐这般直呼一男子的姓名于黄小姐闺誉有碍,黄小姐以后还是莫要再这么叫本官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朱宁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看着魏有之骤然冰冷的神情和刻意回避的目光,心中刚刚升起的喜悦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 她怔愣的看了魏有之许久,似是想从这人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然而没有。 那人只是笔直的站在河边,浑身上下写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夜风吹过,一股无力感涌上朱宁玉的心头。 她忽然有些想哭,自己孤生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姓名全系在了眼前这人身上,于是自己一颗心便全扑在了她身上,可是这人的态度却又是这么让人琢磨不透。 眼泪就这么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地上。 “魏有之,你没有心。” 一声带着哭腔的呢喃被风吹到魏有之耳中。 她错愕的抬头看去,便见到那明媚的少女此时脸上已经挂满泪痕,倔强的咬着下唇,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闪烁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一瞬间魏有之有些慌了神。 少女没再给她开口的机会,一转身快步往两人来时的路走去。 魏有之回过神,快走几步想要跟上去,拦住她说些什么,最终却在快追上前方少女的脚步时,放慢的步子,只是静默的跟在了她身后。 回程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只有河灯依旧在身后缓缓飘流,点点微光,映照着两人之间骤然拉开的、仿佛再也无法跨越的距离。 魏有之走在后面,原本挺直的脊背,不自觉有些佝偻,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她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将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女子,彻底推离自己的世界。哪怕心中某个角落,因为刚才那瞬间的悸动和此刻的决绝,正泛起细密而持久的疼痛。 远离她,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冰冷的夜风中,魏有之下定了决心。 朱宁玉没有回自己的马车,只是固执的往前走着,脸上的泪痕早已干涸,但她却没有抬手去擦。 系统疯狂在脑海中说着什么,她已经不想再去听了。 来这个世界短短六天,她感觉自己像是过了好久。 她想,或许就活这十天也挺好的,攻略一个人真的太难了,她不理解为什么前世看的攻略小说中,女主就跟开了挂似的,可为什么到自己这里就成了这样。 她真的累了,心累! 街上的热闹已然散去大半,路上的行人脸上带着节庆的喜乐,三三两两结伴归家。 一身官袍的满脸严肃的魏有之跟在盛装打扮一脸悲戚的朱宁玉身后穿过街市,与人群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远远的一两马车坠在两人身后,车把式处,迎袖女官坐在小马凳上,正抬头不住的张望前头那一前一后的的两人。 “迎袖姐,你说咱们殿下是真看上那七品小官了?” 赶车的马夫是从宫中带出来的小太监三焕,与迎袖一般都是从小伺候朱宁玉的,这时同迎袖说起话来倒没有旁人的拘谨。 “闭上你的嘴,殿下的婚事自有皇爷安排,再说了,那七品小官如此不识好赖,殿下怎么呢看上她,不过是为了那仙女镇的案子罢了。” 嘴上虽然这么回三焕,迎袖心中却是认可了三焕的话的。 自家殿下什么脾性她是知道的,自打来到扬州之后,殿下所做所行所言,哪一桩和这个小官没关系。 只是迎袖不理解,为什么殿下会看上这个小官,在她的印象里,那日去县衙是自家殿下第一次见这个小官啊,总不能就那么半日不到的时间,自家殿下就对这小官一见倾心了吧! 迎袖在心中为自家殿下不值,殿下金尊玉贵的人为了这个小官不顾自己病弱的身体,忙前忙后,甚至还亲自去了一趟仙女镇! 这小官何德何能啊! 后头两人热络说着,前边两人沉默走着,不知不觉间,月已当空。 眼见再转过弯就是黄府所在的位置了,魏有之停下了脚步。 前边走着的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脚步略微一顿,随后加快了步子,快步往黄府走去。 魏有之就站在那处远远的看着,直到看见门房给黄小姐开了门,看见那人抬脚跨入府中,看见黄府的大门合上,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一言不发的往相隔一条街的县衙走去。 另一边,朱宁玉刚跨入自家大门,脑海中沉寂一路的系统声再次响起: 【任务:共度元宵佳节已完成完成度97%】 【发放任务奖励: 1、续命丹x1 (服用后增加三月寿命) 2、好感值奖励1000 3、如梦演绎x1(使用后可影响对方过去梦境,在梦境中演绎出你想让对方看到的场景)】 收到任务奖励的这一刻,沉浸在自己愤懑忧伤情绪中的朱宁玉终于回过神来,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查看起自己收到的任务奖励。 直到走到自己房门前,朱宁玉才将系统的奖励研究了个明白。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最后那一丝跟魏有之有关的念头吐了出去,朱宁玉才开口说了一句,本宫要沐浴!随后径自走进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原本似是空无一人的院子瞬间热闹起来,就连迎袖也悄然出现在了朱宁玉的房门外,利落的指挥着人准备朱宁玉沐浴所需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放河灯 第22章 那个奇怪的梦 将朱宁玉送至黄府门外,看着她身影消失在朱门之后,魏有之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夜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与慌乱。 她快步走回县衙,一路沉默,直到踏入后宅书房,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允许自己露出一丝疲态。 方才河边,朱宁玉那句“眼前人,平安喜乐”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那一刻的心悸如此清晰,清晰到让她恐惧。 她不得不以最冰冷的姿态推开对方,用官袍筑起高墙。 这或许会伤了她,但长远来看,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魏有之疲惫地闭上眼,褪下官袍,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却感觉内心某个角落空落落的。 —————— 与此同时,黄府绣楼内。 朱宁玉气鼓鼓地踢掉绣鞋,扑倒在柔软的锦被上等待着迎袖将沐浴事宜安排好,将脸埋入锦被中她满脑子都是魏有之最后那疏离冷漠的眼神和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 “负心汉!木头疙瘩!石头心肠!” 她捶打着枕头,发泄着委屈和挫败感,自己明明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这人还是像块捂不热的冰?难道真要任务失败,生命值耗尽吗? 不甘心!她朱宁玉从小到大,还没在什么事上认输过! 她将系统奖励的续命丹拿出,看着手中那颗如同后世药店大山楂丸一般大小和质地的丹丸,她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 哼!我命由我不由天!不就是个攻略对象吗?等老娘追到你完成攻略,老娘立即就甩了你! 心中想着,嘴中用力咀嚼着那颗续命丹,仿佛现在她在嚼的是魏有之一般。 目光落在系统空间里那个新获得的、散发着朦胧微光的道具【如梦演绎】上。说明文字映入眼帘:“影响目标过去梦境…演绎指定场景…” 方才进门时那个电光石火般窜入她的脑海中的念头再次浮现。 就在心中计划逐渐完善时,迎袖敲响了房门,女官清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水已经准备好了,殿下要现在沐浴吗?” 泡在温暖的水中,今日的疲惫似乎也被这水化去,朱宁玉倚靠在浴桶边上,伸手点开了道具【如梦演绎】,随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立即使用! —————— 五日前,江都县衙府。 饭后魏有之陪着魏母在县衙那处小园子里散了会步,之后便将魏母送回了住处,自己也转身往自己所在的屋子走去。 不知为何,魏有之今日觉得自己实在是乏累的紧,原本准备回屋后再看会书的,结果进屋看见自己熟悉的床榻便挪不动步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躺在床上,不多时,便传出了绵长的呼吸声。 梦的起点,模糊而熟悉,似乎是现在的江都县,却又有些微的不同。 县里新搬来一户人家,据说是京中大户来此养病。 很快,她便听闻那户人家有位深居简出的朱小姐。 一次偶然的公务交集,她见到了这位朱小姐——面容清丽,气质独特,眉眼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与慧黠,竟与现实中那位黄小姐有**分相似! 梦中,她与这位朱小姐的相识,并非现实中这般充满试探与戒备,反而有种水到渠成的自然。 朱小姐似乎对她格外关注,时而送来给魏母调理身体的药膳,时而在她处理公务遇到瓶颈时,说出一些看似不经意、却总能切中要害的点拨。 起初,在梦中,魏有之也如现实中一般,对这份过分的热情感到困惑和疏离。 但梦境的走向,远超现实的控制。 一次县内突发疫情,形势危急,魏有之正焦头烂额之际,朱小姐竟拿出了一套详尽的防疫章程,从隔离、用药到清扫、赈济,条理清晰,效果奇佳,助她成功化解危机。 事后,朱小姐眨着眼,半开玩笑地对她说: “令君不必惊讶,我有个叫‘攻略系统’的小玩意儿,偶尔能帮上点忙。” “攻略系统?” 魏有之愕然,只觉这名字古怪至极,闻所未闻。 然而,类似的“巧合”接二连三地发生。 治理水患时,朱小姐能“偶然”发现被忽略的堤坝隐患;整顿吏治时,她能“无意”点出某个胥吏的关窍所在; 甚至在她遭遇官场倾轧时,朱小姐也能凭借“系统”提供的某些“信息”,助她提前布局,化险为夷。那所谓的“攻略系统”,在梦中仿佛一个无所不能的智囊,虽名称怪异,却实实在在地帮自己屡建功勋,政绩斐然,使得江都县在她的治理下日渐富庶安宁。 在这样的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中,魏有之内心的坚冰逐渐消融。 她看到了朱小姐不仅聪慧机敏,更有一颗悲悯善良的心。 那份超越寻常的相助,那份无言的理解与支持,如同暖流,一点点渗透进她孤独而紧绷的世界。 梦境的时间流速飞快,却又充满了生动的细节。 她梦见与朱小姐在县衙后院的梅树下品茗论诗,月色如水,暗香浮动; 梦见两人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朱小姐能与田间老农、市井小贩相谈甚欢,毫无贵家小姐的架子; 梦见自己染上风寒,朱小姐不顾身份,亲自守在病榻前照料,熬药喂粥,眼神里的担忧真切得让她心头发烫…… 最终,在一个灯火阑珊的上元佳节,魏有之鼓足平生勇气,向朱小姐表明了心迹。 没有惊世骇俗的抗拒,没有礼法的重重阻碍,朱小姐只是微笑着,眼中含着同样的情意,轻轻点了点头。 红烛高照,洞房花烛。 盖头掀开,露出那张早已刻入心扉的容颜。 梦中,她们冲破了世俗的桎梏,结为连理,婚后的生活,更是将梦境推向圆满的极致。 她们是夫妻,更是知己与战友,白日里,她在外处理公务,已经成为自己夫人的朱小姐则在内宅打理,或利用那神奇的“系统”帮她分析情报、出谋划策。 夜晚,她们或在书房共同研讨县务,或在庭院漫步,分享一日所见所闻。 梦里,她们携手走过数十载春秋,共同面对过更严峻的挑战,也共享过无数平凡的温馨。 梦中甚至出现了她们收养伶俐孤儿、承欢膝下的场景。 那“攻略系统”似乎也随着时间推移,渐渐不再被频繁提及,仿佛已完全融入她们的生活,成为彼此默契的一部分。 梦中的魏有之,在夫人的陪伴与“系统”的辅助下,不仅将江都治理得井井有条,更因政绩卓著,一步步得到升迁,虽未至位极人臣,却也成为一方栋梁,深受百姓爱戴,实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抱负。 直至垂垂老矣,白发苍苍,她们依旧相互扶持。 梦的终点,是冬日暖阳下,两位老人并肩坐在廊下,看着满院孙儿嬉戏,双手紧握,相视一笑,眼中是历经岁月沉淀的深情与满足。 然后,梦醒了。 夜半,月色当空,魏有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此时夜风从半开的窗子中穿过,让她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 单手抚着胸口,努力的平复着心里的悸动,魏有之脑海中思绪纷乱异常。 梦里自己好像过完了此生,具体梦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能记住的只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她在梦中娶妻了,而她的妻子是一位从京城来江都养病的大户人家的小姐,姓朱,可是叫朱什么,魏有之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了。 第二件,她的妻子似乎有问题,她总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跟一个叫什么系统的东西说话,她偷偷听到过几次,而那个叫系统的东西似乎一直在怂恿她的妻子完成什么任务。 至于她妻子嘴里的诸如什么,攻略值,好感度之类的词语,她是一个都听不懂。 回忆着梦中的事情,魏有之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猛灌入喉。 —————— 泡在浴桶中的朱宁玉惬意的翻了个身,看着系统提示【“如梦演绎”道具效果已稳定植入目标记忆,与原有梦境碎片融合度98%】,嘴角勾起一抹恶作剧得逞的笑来。 不愧是看了这么多言情狗血剧的自己啊,这梦境一出,小小封建余孽魏有之还不得狠狠拿捏! “令君大人呐,梦,总是要做的,只是不知道,是梦比较甜,还是我比较真呢?” 她轻声自语,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想着,心情愉悦的朱宁玉不自觉的哼起了她做牛马时喜欢的歌来。 候在门口的迎袖女官忍不住将耳朵贴在了门上,心中冒出各种疑惑,最后都汇聚成了一句: 完了,殿下被那个七品小官乱了心智了! 与沐浴放松的朱宁玉不同,躺在自己床上的魏有之翻来覆去难以入眠,那句“平安喜乐”的祝愿,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魏有之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魏有之,是冒名顶替的县令,是走在刀尖上的人。 那些花前月下、儿女情长,与她无关。 闭紧双眼,魏有之强迫自己将思绪从黄小姐转回到侵占民田的案子上。 初时还能想起黄小姐对她的帮助来,到后来心思却也渐渐凝重起来。 这些囊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那个奇怪的梦 第23章 混乱 民变 正月十六,晨光熹微。 扬州城从元宵夜的狂欢中苏醒,街道上还散落着昨夜燃放的爆竹碎屑,几盏未及收起的残破花灯在晨风中轻轻摇晃,诉说着节庆的余韵。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喧嚣打破。 江都县衙前,已是黑压压一片人潮。 “狗官滚出来!” “凭什么把那些灾民安置在城西?咱们丢的东西全在他们那儿找着了!” “今日不给我们个说法,就砸了这破衙门!” 叫骂声,哭喊声,砸门声混杂在一起,震得县衙屋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飞走,连那悬挂的“江都县衙”匾额似乎都在微微颤动。 几个满脸横肉、目露凶光的汉子挤在人群最前头,唾沫横飞地煽风点火。 他们身后,是被鼓动起来的城西百姓,男女老少皆有,个个面带激愤,手里高高举着从灾民安置区“搜”出来的鸡鸭、腊肉、甚至几件半旧家具,仿佛握住了天大的理,要将这清晨的寒意都点燃。 县衙前,局势已是一触即发。冰冷的石狮矗立两旁,无言地注视着这场骚乱。青石板路面上,被踩踏的泥雪混在一起,污浊不堪。 魏有之放下手中的粥碗,安抚了自家母亲几句,回屋换好官袍,一边同跟在自己身边的张诚了解着现下的情况,一边挺直脊梁,迈步走出衙门,站在了那冰凉的石阶之上。 晨风吹拂着她官袍的下摆,鸂鶒补子在微光中隐约可见。 抬眸扫过那带头的介个汉子,她面色沉静如水,目光清冽,前者与她目光交汇,瞬间低下了头,身形后撤,想要躲回下方群情激愤的人群。 魏有之心下有了计较,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民众纠纷! 一切来的太巧了,就在元宵宴血书风波次日,方式如此激烈,直接围堵衙门,煽动者隐藏其中,目的明确,她甚至能感受到那隐藏在无数张愤怒面孔后面,那一道冰冷而充满恶意的注视。 “诸位乡亲!稍安勿躁!” 她清朗的声音响起,试图穿透这片嘈杂的声浪,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安置灾民,乃是奉朝廷谕令,抚恤灾黎,不得已而为之!城西闲置官地,正可暂解燃眉之急,让流离失所之百姓有一隅安身之所!本官早已明令,安置区内,若有作奸犯科、偷盗抢夺者,定当按律严惩,绝不姑息!然,亦绝不容忍无辜者被构陷!诸位切莫听信一面之词,受人蛊惑,做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她话语铿锵,目光如电,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出隐藏在人群中的黑手。 “呸!说的比唱的好听!官官相护,谁不知道?”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高声叫骂,打断了她的话,魏有之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只一张张带着激愤的脸。 “有胆量就跟我们去安置区对质!看看是不是人赃并获!你敢吗?!” 声音再次传出,挑逗着周围人的情绪。 “对!去安置区!” “当官的敢去吗?是不是心虚了?!” 两句从不同方向传出的声音过后,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浪涛汹涌。 临时被抽调回来的衙役们组成的人墙在疯狂的冲击下摇摇欲坠,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张诚急得满头大汗,凑近魏有之,压低声音,语气充满了担忧: “令君,情况不对,恐有诈!不如暂避锋芒,待属下调集三班衙役,或向府衙、卫所求援……” 魏有之心念电转,如同风车般快速权衡。 此刻若强行弹压,刀兵相见,正中对方下怀,立刻就能给她扣上“官逼民反”、“镇压良民”的罪名,冲突瞬间升级,后果不堪设想。 若退缩不出,紧闭衙门,便是承认心虚,不仅个人声望扫地,更给了幕后之人进一步攻击诋毁的口实,日后办案将寸步难行。 她必须去!必须亲临现场,尝试控制局面,安抚双方,揭露阴谋!这是**裸的阳谋,她明知危险,却不得不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与寒意,朗声道,声音传遍全场: “好!本官便随你们去安置区一看究竟!若真有违法乱纪,偷盗抢夺之事,本官定当严惩不贷,给诸位一个交代!但若是有人蓄意诬陷,煽动闹事,制造混乱,也休怪本官王法无情,严惩不贷!” 她必须去,这是她作为父母官的责任,也是眼下破局的唯一机会。她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清白,稳定人心。 转头交代张诚几句后,魏有之在那群情绪激昂的民众簇拥下,如同被浑浊洪流裹挟的孤舟,被迫朝着城西灾民安置区而去。 被抽调而来的皂房班头拼命想指派机灵的手下突破人群,去知府衙门或卫所寻求援兵,却被混乱的人群有意无意地隔开,冲散,一时间竟不得而出。 ———————— 城西安置区,与魏有之四日前来又有了不同的变化,原本还算有序的安置区,此刻污水在棚户间肆意横流,结成肮脏的冰碴,空气中弥漫着贫穷、疾病、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原本那个她亲手施粥的棚子已经不见,许多灾民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蹲在棚屋门口,或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如同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 心中暗叹一声果然,魏有之对袁浩的厌恶更甚。 突然见到县令大人被一大群气势汹汹,手持“赃物”的城西居民围堵而来,安置区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像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 “官府要来抓我们了?” “凭什么冤枉我们偷东西!” “我们也是没法活了啊!老天爷啊!” 哭喊声、质问声、哀嚎声瞬间响起。 求生的本能和对官府的天然畏惧,让他们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一些尚有一丝气力的灾民,自觉聚集起来,拿起身边能找到的木棍、锄头、甚至是石块,脸上带着豁出去的悲愤,挡在了瑟瑟发抖的老弱妇孺的前面,与前来问罪的城西居民形成了紧张的对峙。 双方之间那片空地上,垃圾堆积,寒风卷起尘土,仿佛成了划分生死界限的战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只需一点火星,就能彻底引爆,将这里化作人间地狱。 “看!他们还想动手!反了天了!” “赃物就在这里!铁证如山!看他们怎么抵赖!” 人群中有人将所谓的“失物”狠狠扔到两群人中间的空地上,如同投下了宣战的号角,挑衅着灾民们最后脆弱的神经。 “放你娘的狗屁!那是你们栽赃!” “欺负我们外乡人没依靠是吧?跟你们拼了!” “大不了鱼死网破!这日子早就过够了!” 不知是谁先失去了理智,一块带着冻土的土坷垃带着风声飞出,精准地砸中了一个城西居民的额头,鲜血瞬间淌了下来。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已久的愤怒、恐惧、委屈、绝望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轰然喷发! 叫骂声,哭喊声,厮打声,棍棒撞击声,石块落地声,棚屋被推倒的碎裂声……各种声音混成一片,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双方民众如同两股完全失控的、充满毁灭**的洪流,猛烈地撞击在一起,扭打、撕扯、追逐……场面彻底失控,陷入了疯狂而惨烈的混战! 尘土飞扬,鲜血飞溅,原本就破败的安置区,瞬间沦为了修罗场。 “住手!全都给本官住手!!放下手里的东西!!” 魏有之厉声高喝,声音在狂躁的声浪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如同暴风雨中一只蚊蚋的嗡鸣。 这一瞬她脸色煞白,试图冲入人群中心阻止,但班头和衙役们拼死组成的护卫圈在混乱狂暴的人潮冲击下,如同纸糊的一般,瞬间被冲散、淹没、分割。 她身边瞬间空荡,直接被暴露在了混乱的漩涡中心。 就在这极度混乱,人人自顾不暇,拳脚棍棒无眼之际,一个约莫七八岁,衣衫褴褛满面污垢,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不知怎的被人群冲撞、推搡,跌跌撞撞地来到了魏有之的脚边。 他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发出微弱的呜咽,眼看就要被混乱奔跑的脚步践踏、被挥舞的棍棒误伤。 魏有之心中猛地一紧! 一股源自女性本能的怜惜与作为父母官的责任感,瞬间压倒了对自身处境的危险认知和那强烈的不安。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弯下腰,不顾四周可能飞来的石块和挥舞的棍棒,用自己相对单薄却毅然决然的身体,护住了那个孩子,将他紧紧搂在怀里,用宽大的官袍后背,为他构筑起一个脆弱却坚定的屏障。 “别怕,没事了…别动…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低声安抚着,声音在周遭震天的喧嚣中,异常清晰地、温柔地传入孩子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抚平恐惧的力量。 那孩子在她怀中瑟瑟发抖,哭声渐止,抬起了一双黑白分明、却带着一丝与年龄极度不符的麻木、空洞,甚至隐隐有一丝挣扎和痛苦的眼睛,望进了魏有之那双充满关切、怜惜与不容置疑的保护欲的眸子里。 然而,就在魏有之以为暂时为这个弱小的生命撑起了一片安全空间的下一刻! 异变陡生! 被她护在怀中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人性的挣扎被彻底的冰冷、麻木与决绝所取代! 他那只一直死死蜷在胸前,看似因极度恐惧而紧握的小手,以一种与其年龄、体型完全不符的迅猛精准与狠辣,猛地从怀中抽出! 一道冰冷刺骨、带着死亡气息的寒光,在漫天尘土和混乱晃动的人影中,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一闪而过! 是一把打磨得异常尖锐、闪着幽蓝寒光的、短短的匕首! “噗——” 一声极轻微的、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 声音不大,却仿佛瞬间抽走了周遭所有的声音,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魏有之身体猛地一僵,所有动作、所有思绪、所有感知,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她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腹部左侧。 官袍的青色布料上,正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的以肉眼可见速度不断疯狂扩大的湿痕。 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正从那个狭小的破口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官袍的前襟,滴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一股撕裂般的足以让人晕厥的疼痛,如同迟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她的所有神经,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耳边所有的喧嚣都化作了遥远的、模糊的嗡鸣。 她愣愣的看着怀中那个孩子,那孩子一击得手,眼中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惊恐或得逞的快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与空洞。 他像只被训练来完成杀戮任务的狸猫,猛地挣脱她已然无力的怀抱,身形异常灵活地几个闪缩,便钻入了混乱不堪的人群深处,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双空洞到令人心颤的眼睛,成为魏有之意识模糊前,脑海中定格的、最后无比清晰的画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混乱 民变 第24章 赊了吗 距离县衙不远的杨府,一间门窗紧闭陈设奢华的密室内,气氛凝重,紫檀木的茶几上,两盏早已凉透的君山银针无人问津。 杨老爷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在铺着厚厚地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元宵宴上血书惊现的一幕,如同噩梦般在他脑中反复上演。 袁主簿坐在一旁的红木太师椅上,指尖烦躁地敲着光滑的扶手,平日里那副老谋深算的镇定也出现了裂痕。 “爹,袁叔,你们怕什么?魏有之都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如今只要她死,一切都还有机会。” 说话的是一个瘦削的年轻男子,一道细长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眼处横贯至右脸下颌骨。 杨修,杨老爷的长子,前几日才从外地狼狈潜回,之前由他负责的一批私盐在漕运上出了大纰漏,险些被上面的人清理门户,若非杨家出钱袁主簿出力,此刻已然横死。 此时的杨修满脸暴戾,脸上那道刀疤随着他的话,不断抽动着,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 昨日杨老爷回来与他说了元宵宴上魏有之借黄家之手,将仙女镇侵田的事捅到了明处,甚至牵连出了李大使,他惊怒交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 当得知父亲与袁主簿之前曾商议过,想将魏有之引到仙女镇再动手,他立刻提出了反对,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 “仙女镇?那是咱们的根基!在那里动手,痕迹太重,一旦查起来,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杨家!” 杨修眼中闪烁着阴狠怨毒的光,配合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显得格外狰狞。 “但城西的灾民安置区不一样!”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前,透过细密的窗纱看向县衙方向隐约传来的喧闹,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那是她魏有之自己力排众议搞出来的德政,是她搏名声的地方!在那里出事,谁能想到是我们动的手?那些灾民本就是一群饿红了眼的蝗虫,是天然的不安定因素,闹出民变,打死个把官员,再合理不过!” 他越说越兴奋,转身对着父亲和袁主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咱们完全可以撇清嫌疑,甚至还能倒打一耙,说她魏有之治理无方,激起民变,死有余辜!名声扫地,我看谁还会替她翻案!” 他详细道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先在城里散布谣言,说城西失窃的东西都在安置区找到了。再让我手下那些混江湖的弟兄,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鼓动城西那些蠢货去堵衙门!魏有之那个假清高真迂腐的性子,必定会出面安抚,到时候人多嘴杂,半推半拥,把她逼到安置区去!只要到了那里,嘿嘿……”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杀机毕露。 “乱民之中,死个县令,谁说得清楚?咱们的人混在里面,趁乱给她一下,干净利落!” 杨老爷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里精光闪烁,权衡着利弊。 袁主簿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停止敲击,缓缓点头,声音沙哑: “修儿此计…虽险,却比在仙女镇动手更为稳妥。祸水东引,借刀杀人,更能乱中取胜。只是…务必干净,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袁叔放心!” 杨修拍着胸脯,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狞笑。 “我都安排妥当了,动手的是个认钱不认人的亡命徒,扮作小乞丐,事后自然会消失。保管她魏有之死了,都还是个糊涂鬼!” “若不出意外,此刻这江都已经乱了!” —————— 魏有之在城西遇刺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席卷了全城的大街小巷。 “魏令君在安置区被刺了!” “是个小乞丐动的手!心窝子捅的!” “流了好多血,眼看就不行了!作孽啊!” 黄府内,朱宁玉正对着窗外那株绽露新蕊的老梅出神,脑海中还在回味着“如梦演绎”道具带来的微妙效果,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乘胜追击,让那个冷面县令彻底溃不成军。 就在她思绪逐渐飘远之时,一股莫名的心悸突然袭来,还未等朱宁玉将这感觉压下去,一个身穿皂服的衙役步履匆忙的直直往朱宁玉所在的绣楼而来,在这衙役身后还追着黄阅知。 迎袖女官站在门口,刚要开口训斥,便见那人扑通一下便扑到在她身前。 “迎袖姑娘,我家令君在城西遇刺,张师爷说黄小姐这边一定有好的大夫,请黄小姐救救我家令君!” 迎袖脑中尚在整理这人所说的话,便听到屋中传出一声‘咣当——’巨响!迎袖顾不得会眼前人的话,三步并两步冲进屋内。 只见朱宁玉手中那只珍贵的青玉茶盏摔在光滑的地面上,温热的茶水与碎裂的瓷片四溅开来,自家殿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朱宁玉一手扶桌,一手捂着心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眼前一阵阵发黑,娇躯摇摇欲坠。 【警告!警告!攻略目标生命体征急剧下降!生命能量快速流失!陷入极度生命危险!任务失败风险高达99%!请宿主立刻采取行动!重复,请立刻采取行动!】 系统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如同丧钟在她脑中疯狂敲响,每一个字都带着血红的颜色。 “人呢?” 朱宁玉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惧、惊惶和心痛而彻底变调。 “在门口跪着呢!” 迎袖快速接上了她的话。 “我问魏有之,魏有之现在人在哪?” 她一把推开试图搀扶她的迎袖,提起繁复累赘的裙摆,便向外冲去,珠钗掉落,如云青丝散乱地披泻下来也浑然不觉。 “在县衙,刚刚张师爷让我们将令君送回了县衙!” 来之前张师爷交待过的,一定要将这位小姐身边的医师请过去,此时正主就在眼前,听见朱宁玉的问话,那皂吏毫不犹豫的大声答道。 “备车!不!备马!最快的马!去县衙!让府中候着的御医也过去!快!!”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没理会那跪在自己院门口的皂吏,朱宁玉一边吩咐着人备马,一边往府门外冲去。 魏有之!你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你答应过要平安喜乐的!你不准死! —————— 朱宁玉策马狂奔,风声在耳边呼啸,却盖不住她胸腔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平日里觉得不算太厂的街道,此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个呼吸的间隔都让她恐惧得几乎窒息。 ‘系统!系统!她怎么样了?!你说话啊!’ 她在脑海中疯狂地呼唤着,声音带着哭腔。 【目标生命体征持续衰弱,失血过多,内脏受损。生命能量低于安全阈值,仍在缓慢下降。】 系统的声音依旧机械,但那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标志却让朱宁玉肝胆俱裂。 ‘有什么办法?商城!快打开商城!’ 她内心咆哮着,眼前因为恐惧和速度而模糊一片,全靠原身留下的本能夹紧马腹,朝着县衙方向冲刺。 意识沉入系统界面,那原本让她觉得琳琅满目的商城,此刻却显得如此可恨! 一个个道具看过去,什么“魅力香水”、“巧舌如簧糖”、“他心通体验券”…… 这些平日绞尽脑汁算计着好感值兑换来刷好感的东西,此刻在魏有之危在旦夕的生命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是这些!救命的东西!能疗伤的药!有没有?!’ 她快速地、近乎粗暴地翻动着虚拟界面,目光扫过那些稀奇古怪的分类。 【系统:检索中…】 【根据宿主当前权限及目标伤势,推荐以下物品:】 【金疮药(特效):可快速止血,促进伤口愈合,对普通刀剑伤有奇效。兑换需:500好感值。(备注:对内脏贯穿伤效果有限。) 回春散:吊命良药,可暂时激发伤者生机,延缓死亡,争取救治时间。兑换需:1800好感值。(备注:药效过后若未得到有效医治,伤势会加剧。) 九转回生丹(残):传说级丹药的残次品,蕴含强大生机,有几率修复严重内腑损伤,起死回生。兑换需:3000好感值,或1枚情缘结晶。(备注:几率性成功,失败无副作用。宿主权限不足,强行兑换需承受随机惩罚。)】 朱宁玉的目光瞬间锁定在最后那个【九转回生丹(残)】上! 起死回生!哪怕只是几率,哪怕只是残次品,这也是唯一的希望! 她瞥了一眼自己的好感值:1006。 这是完成了共度元宵任务后系统奖励的一千好感值和从魏有之身上刷出来还了系统后还剩下的六好感值。 1006,只能买最便宜的金疮药!回春散和她看上的【九转回生丹(残)】她根本买不起!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 【检测到宿主强烈拯救意愿,触发紧急预案。可启动“赊了吗”功能。 预支上限:根据宿主潜力评估,最高可预支3500好感值。 警告:预支好感值需在规定时间内(通常为一个月)偿还,若逾期未能还清,系统将强制剥离,宿主灵魂能量将被回收作为抵偿,即——彻底死亡。】 彻底死亡…… 朱宁玉的心猛地一沉,用她自己的命,去赌一个救活魏有之的几率? 马蹄声疾,县衙的轮廓已经出现在街道尽头。那里灯火通明,人影慌乱,压抑的哭声隐约可闻。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尚未停稳,她便已翻身下马,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县衙后宅。 “兑换!”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脑海中嘶喊。 “预支好感值!兑换九转回生丹(残)!” 【收到指令。预支3000好感值,兑换“九转回生丹(残)”x1。物品已发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注意,还款倒计时:30天。逾期惩罚……】 后面的警告朱宁玉已经听不清了,手中紧紧攥着那个突然出现在她袖中的、触手温润却重若千斤的青玉小瓷瓶,里面装着的,是她用自己性命换来的救活魏有之的希望。 第25章 官袍之下 县衙后宅,魏有之的卧房内外,此刻已乱作一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 房间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魏有之毫无血色的脸庞。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唇色灰白,平日那份清冷与自持荡然无存,只剩下脆弱的沉寂。 官袍已被小心剪开,露出腹部那处被简单包扎过的伤口,但殷红的血迹仍在不断地渗出,迅速染红了洁白的纱布,触目惊心。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魏母瘫坐在床边的脚踏上,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老泪纵横,口中不断喃喃低语,向着满天神佛、列祖列宗祈祷,瘦削的肩膀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着。 她看着女儿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几乎要将她吞噬,这样的绝望她经历过两次,一次是在自己的丈夫走的那天夜里,一次是在自己长子走的那个午后,如今这绝望再次降临,魏母只觉得心口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快喘不过气了。 房门外,气氛同样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师爷张诚,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圆滑和谨慎的中年人,此刻却像一尊铁塔,死死堵在房门口,寸步不让。 他脸色铁青,额上青筋暴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决,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他知道魏有之伤得多重,更记得这个几乎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在昏迷前,用尽最后力气在他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去…请黄小姐…来… 他不知道魏有之为何在生死关头独独要见那位黄小姐,但他选择无条件执行。今日的所有事情都是阴谋,都怪他,明知道这是冲这孩子来的,他居然没有陪人去城西,张诚心中满是愧疚与心疼。 他站在门口,死死瞪着眼前的一众人,他已经错了一次了,现在不论如何在房中这孩子信任的人到来之前,他绝不允许任何不明底细的人靠近! 门外,两名被衙役们紧急请来的老大夫,提着药箱,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 “张师爷!你这到底是何意?!令君大人伤势危重,性命攸关,你怎能将大夫拦在门外?!若是耽搁了救治,你担待得起吗?!” 说话的是县丞陆元维,若不是顾及着读书人的体面,他恨不得这话是揪着张诚衣领说的,谁能想到往日看着精明干练的人,真遇到事了会是这么个绊脚石! 陆元维今日一早就来到县衙,本是下定决心,要为自己的孙子陆良平应下魏有之那日在城西所言的钱粮师爷的前程的,这几天他想了很多,也问过了自家孙子的想法,自家孙子对这位令君多有赞誉,于是在得知在这位手下办差之时便央着自己一定要应下,就在昨日元宵宴上那封惊现的血书,更让孙子确信魏有之是敢作敢为,值得托付之人。 岂料今日他刚带着孙子踏入县衙,就见魏有之一身是血、昏迷不醒地被抬了回来! 震惊之余,他立刻命人速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可如今大夫请来了,却被张诚这遭瘟的书生堵在了门外! 陆元维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清秀,眼神聪慧却难掩紧张的青年,正是陆良平。他从祖父身后探出脑袋担忧地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手心满是冷汗。 “陆县丞,非是在下有意阻拦!实是…实是大人昏迷前有严令!在…在某些人到来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内惊扰!在下…不得不从!” 张诚面对陆元维的质问,只是深深一揖,语气沙哑却异常坚定。 “糊涂!糊涂啊!” 陆元维气得跺脚,指着张诚的鼻子便骂! “令君那是伤重了犯糊涂了!你张诚没病没伤的也跟着糊涂吗?什么事能比救命还重要?!再不让开,休怪老夫硬闯了!” 他说着,便要示意身后的家仆和那两名大夫上前。 闻言,张诚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遍布,竟有几分骇人。 “陆县丞!今日除非从张某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进去!”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竟真的将陆元维等人震住了片刻。 就在这剑拔弩张,僵持不下之际,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喊: “让开!都让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鹅黄锦缎衣裙,发髻散乱,珠钗斜坠的少女,正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朝着房门冲来。 她脸色苍白如纸,一双杏眼里盛满了惊惶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正是匆匆赶来的朱宁玉! 她一路策马狂奔,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系统的警告和魏有之生命力不断流失的提示如同魔咒般折磨着她。 此刻见到房门外这剑拔弩张的场景,更是心急如焚。 “黄小姐!” 张诚见到她,如同见到了救星,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急忙侧身让开通道。 “您快请进!令君就在里面!” 朱宁玉甚至来不及对陆元维等人点头示意,就像一阵风般冲进了房间,反手“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甚至下意识地落了闩。 陆元维震惊的看着眼前一幕,他是见过黄小姐的,甚至家中还收到过黄家送来的拜礼,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令君和张诚等的居然是这位,一时间心中疑惑更甚,这黄小姐自己不就是来江都养病的吗?难道她还会治伤? 不管门外的人怎么想,屋内的人却已经顾不得去猜了。 屋内,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朱宁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魏有之,那苍白脆弱的样子,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警告!目标生命能量即将跌破临界点!九转回生丹(残)请尽快使用!】 “魏有之,我来了,你不能有事!” 她声音颤抖,踉跄着扑到床前。 魏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无助的悲伤。 “黄小姐…子慎她…她…” “老夫人!您先别急!” 朱宁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现在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她必须立刻给魏有之服药,但系统丹药来历神秘,绝不能让魏母知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心念电转,迅速编造了一个理由,语气急促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恳切。 “老夫人,您信我!我家中祖传有秘制救心丸,或许能吊住魏有之一口气!但这药…这药药性奇特,服用时需绝对安静,不能有外人在场,否则恐生变故!求您…先到外间暂避片刻!求您了!” 她说着,竟对着魏母就要跪下。 魏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弄得一愣,看着她眼中那毫不作伪的焦急与恳求,又看了看床上命悬一线的女儿,心中乱成一团。 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救女心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她最终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哽咽道: “好…好…黄小姐,子慎…就拜托你了…” 说完,她一步三回头,抹着眼泪,步履蹒跚地走出了房间,并替她轻轻带上了房门。 屋内,终于只剩下她们两人。 朱宁玉再不犹豫,立刻从袖中取出那个用自己性命预支好感值换来的青玉小瓷瓶,瓶身温润,在她手中却重若千钧。 她拔开瓶塞,一股奇异而浓郁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仿佛带着生命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魏有之无力垂落的头,将瓶中那颗龙眼大小,色泽混沌表面有着奇异丹纹的丹药,轻轻塞入她因失血而冰冷干涸的唇间。 那丹药入口,竟似有灵性般,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自动滑入喉中。 朱宁玉紧紧盯着魏有之,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一秒,两秒……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魏有之原本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似乎…似乎稍微有力了一点点? 灰败的脸色也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回转? 【九转回生丹(残)已生效!目标生命能量停止下降,开始微弱回升!内腑损伤修复中】 【几率判定中——修复成功!】 【警告:目标仍处于极度虚弱状态,失血过多,外伤严重,需立刻进行有效止血与外部治疗!】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朱宁玉喜极而泣,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但系统的警告提醒了她,丹药主要修复了内腑,外伤和失血仍是致命威胁! 她立刻再次沉入系统商城。 这九转回生丹(残)是用‘赊了吗’预支的好感度换来的,而系统奖励加上自己从魏有之那里刷的1006好感值还未用过。 想到系统之前检索商城时还给过的金疮药,她立即毫不犹豫的检索出来。 【兑换金疮药(特效):可快速止血,促进伤口愈合,对普通刀剑伤有奇效。兑换需:500好感值。(备注:对内脏贯穿伤效果有限。)】 她毫不犹豫点了兑换键。 【兑换成功!扣除500好感值,获得“金疮药(特效)”×2。】 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出现在她手中。 事不宜迟!朱宁玉咬了咬牙,伸手便要去解开魏有之腰间那早已被血浸透、与伤口粘连在一起的绷带和中衣。 她的动作因为紧张和担忧而有些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她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揭开那被血染红的布料,随着最后一层贴身的中衣被轻轻掀开,预想中男性平坦的胸膛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被层层白色细麻布紧紧缠绕,束缚住的属于女性的、微微起伏的胸脯轮廓…… 朱宁玉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惊雷劈中,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紧紧缠绕的裹胸布,如同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秘密,**裸地呈现在她面前。 魏有之——是女子? 这个认知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 过往与魏有之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让她困惑、让她挫败、甚至让她恼怒的细节,此刻如同破碎的拼图,瞬间找到了唯一合理的解释,清晰地串联起来—— 为什么她总是穿着略显宽大、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的官袍? 为什么她对任何肢体接触都如此敏感、抗拒,甚至达到过敏的程度? 为什么她身上总有一种与男子不同的、清冽又细腻的气质? 为什么她会在生死关头,独独信任自己这个‘女子’? 还有那个自己为她编织的梦……梦里她们能结为连理,是否在潜意识里,魏有之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的克制,所有的疏离,所有看似不近人情的警惕,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她不是铁石心肠,不是厌恶自己,她只是一个不得不用钢铁般的意志将自己层层包裹,日夜活在欺君灭族恐惧下的……弱女子! 好你个魏有之,瞒得我好苦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震惊、恍然、心痛、敬佩与滔天愤怒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朱宁玉。 她看着魏有之苍白而安静的睡颜,看着她即便在昏迷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那被束缚得几乎变形的身体…… 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这一次,不是为了任务可能失败的恐惧,而是纯粹为了这个人,为了魏有之这个人,所承受的难以想象的沉重与艰辛。 她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是如何踏入这危机四伏的官场的?她在是否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是否每一个眼神都要小心斟酌? 她守护着不能言说的秘密,却偏偏还要在这浊世中,竭力去做一个为民请命的好官! 朱宁玉的心,疼得缩成了一团。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魏有之冰凉的脸颊,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傻瓜……” 她哽咽着,低声骂道,声音里却充满了无尽的心疼。 “魏有之你就是个大傻瓜。” 没让自己的情绪继续放任,朱宁玉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现在不是震惊和心疼的时候,救人要紧! 她定了定神,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她小心翼翼地,开始处理魏有之腹部的伤口。 她找到房中早已备好的干净的温水和手帕,极其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 在那狰狞的刀口暴露在眼前时,朱宁玉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对那幕后黑手的恨意达到了顶点。 随后,她打开那瓶特效金疮药,将散发着清凉药香的淡黄色粉末,均匀地洒在伤口上。 药粉触及皮肉,昏迷中的魏有之似乎因刺激而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朱宁玉的心也跟着一紧,动作更加轻柔。 她仔细地观察着,只见那药粉果然神奇,接触到伤口后,原本还在缓慢渗血的创面,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敛,结痂! 她心中稍安,连忙找出干净的纱布,重新为魏有之仔细包扎好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那碍眼的裹胸布上。 这玩意儿勒得如此之紧,定然极不舒服,甚至可能影响呼吸,不利于养伤。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将那束缚了魏有之太久太久的白色麻布缓缓解开…… 当最后一层束缚褪去,展现出那属于女子的,虽然因长期束缚而略显平坦,却线条柔和的真实轮廓时,朱宁玉的心中没有任何旖旎的念头,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酸楚,和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 她拉过一旁的锦被,轻轻为魏有之盖好,遮住了那不能为外人所见的秘密。 朱宁玉坐在床沿,静静凝视着魏有之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些许的睡颜,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冰凉的触感通过手心传来她轻声唤道: “魏有之……” 这一生仿佛要将自己那也为数不多的生命力传递过去 “你听着,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你的秘密,我守定了。” “你的仇,我帮你报。” “你呀,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然大亮,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窗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县衙外的喧嚣似乎还未完全平息,但这间小小的卧房内,却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朱宁玉知道,从她发现这个秘密的那一刻起,她与魏有之之间,一切都不同了。 不再是简单的攻略与被攻略,不再是带着目的的接近,一种更深沉更复杂更紧密的联系,已经将她们的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 她看着魏有之,目光温柔而坚定。 这场攻略,早已偏离了最初的轨道。 而现在,她有了更重要的东西要去守护。 二合一大章!国庆假期,每日二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官袍之下 第26章 苏醒 替罪羊 魏有之是被一种奇怪的感觉唤醒的。 意识像是从冰冷漆黑的深海底层,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浮潜。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与沉重,只有腹部那灼烧般的剧痛,如同唯一的坐标,锚定着她即将涣散的神智。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虚无中飘荡,又像被无形的枷锁拖拽,沉向更深的地狱。 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浓重苦涩的药味顽固地钻入魏有之的鼻腔,那是熟悉的金疮药和止血散的味道,混杂着血腥气,构成一幅濒死的图景。 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氣息中,却顽强地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而独特的馨香。 这香味很淡,像是冷梅初绽时沾染的雪气,又带着点极淡的药草清苦,与她梦中那股时常萦绕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奇妙地重合了。 这味道…… 黄小姐? 然后是听觉。 远处,似乎有模糊的人声,压得很低,像是隔着水幕传来,听不真切。 更近一些的,是窗外麻雀叽叽喳喳的鸣叫,宣告着新的一天的来临。 而最近最清晰的,却是近在咫尺的平稳而清浅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均匀绵长,带着睡眠特有的松弛感,一下,又一下,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抚平了她意识边缘的躁动与不安。 魏有之费力的,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先是一片模糊晃动的光晕,仿佛有人在她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好一会儿,视线才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洗得有些发白的青灰色床帐顶,以及从雕花窗棂缝隙里透进来的带着晨霭湿气的微光,在床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 自己……没死? 这个迟来的认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随即,腹部的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昂首,狠狠的咬了她的神经一口,之后就是不断的啃食,这疼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紧接着一声压抑破碎的闷哼从干涩的喉咙里逸出。 也就是这一动,魏有之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身上那套沾满血污的官袍和中衣似乎都被换下了,触感是干净柔软的棉布里衣。 身上盖着的锦被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温暖却无法驱散她心底泛起的寒意。 而腹部伤处的疼痛虽然依旧剧烈,撕扯着每一寸肌肉,却似乎被某种效用奇佳的清凉药物暂时压制着,并未感觉到持续流血的那种温热黏腻感。 紧接着,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整个人如坠冰窟,她感觉到自己胸前那常年紧绷的,几乎已成为她第二层皮肤的束缚……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赤果果毫无防备的空荡感,让她恐慌得几乎要尖叫出声! 一种灭顶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刀锋刺入身体时更甚! 她猛地侧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视线带着巨大的惊惶,向下望去—— 只见朱宁玉,那个她一直试图远离却又莫名在意的黄小姐,正伏在她的床沿边,沉沉睡着,她侧着脸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平日里灵动机敏的眉眼此刻被长睫投下的阴影遮盖,显得异常恬静,甚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疲惫。 几缕乌黑的发丝散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颊边,随着呼吸微微拂动。 她的一只手,甚至还无意识的轻轻搭在锦被的边缘,距离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臂仅有寸许之遥,仿佛在睡梦中也不忘确认她的存在。 而自己…… 魏有之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自己微敞的领口,那下面空空荡荡,再无任何布料的束缚,属于女性的、柔和的曲线在单薄里衣下若隐若现……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魏有之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四肢百骸瞬间变得冰凉刺骨,连腹部的剧痛都在这一刻被这巨大的冲击暂时掩盖。 脑中在这一刹那只剩下一个念头——她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那个自己拼尽全力用生命去守护的,关乎身边在意之人的存亡,关乎她生死荣辱的,最大的秘密,就这样,以最不堪,最毫无防备,最**的方式,暴露在了这个她最不知该如何面对,心情也最为复杂的人面前! 在县衙守了魏有之一夜,累到趴在魏有之床边睡着的朱宁玉是被脑海中一阵清晰的系统提示音唤醒的。 【检测到攻略目标意识恢复,生命体征趋于稳定。好感度 500。当前总好感度:506。生命值同步提升。】 这提示音如同破晓的钟声,瞬间驱散了她深沉的睡意。 500的好感度! 这是自她绑定这个破系统以来,单次上涨幅度最大的一次! 巨大的惊喜和安心感如同暖流,瞬间冲刷掉她守夜积累的疲惫。 她猛地从床沿边抬起头,甚至来不及去细细品味这来之不易的好感度,第一反应就是急切地望向床榻——正正对上了魏有之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重伤初醒的迷茫,但在看到她瞬间便转为极致惊恐与戒备的眸子。 “呀!魏有之,你醒了?!” 朱宁玉的声音带着真实毫不作伪的惊喜,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天知道她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一边要应付外面的质疑,一边要守着昏迷的魏有之,还要时刻关注着系统里那岌岌可危的生命值指标,生怕一个眨眼,那数值就归零,连带着她自己的希望也彻底破灭。 几乎是下意识的,遵循着照顾病人的本能,她伸出手想去探魏有之的额头。 然而,魏有之的反应比她想象中还要激烈。 如同受惊的幼兽,她猛地向后一缩,全然不顾这样会撕裂腹部的伤口,剧痛让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依旧用那双充满了恐惧,极度不信任和仿佛被逼到绝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朱宁玉,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朱宁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头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有些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和理解。 她看着魏有之那副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的模样,看着她因疼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再联想到她身上那层层束缚所代表的沉重秘密…… 朱宁玉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收回了手。 她脸上的惊喜慢慢沉淀下来,转为一种平静的、甚至带着几分疲惫的坦然。她迎视着魏有之戒备的目光,语气沉稳,一字一句,清晰地划下界限: “魏有之,你放心。” “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昨夜只是为你清理包扎了腹部的伤口,你失血过多,需要静养。” “你依旧是你,依旧是魏有之,是江都县的县令,是朝廷明发旨意吏部任命的朝廷命官。” 她没有点破,但彼此心照不宣。 她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魏有之:你的秘密很安全,至少在我这里,它是安全的。 我不会用它来威胁你,也不会让它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至少,不是以你恐惧的那种方式。 闻言,魏有之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丝微小的幅度,尽管看向朱宁玉的眼神中戒备仍未完全散去,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惧,似乎因为朱宁玉这番话而稍稍融化了一点。 她依旧沉默,苍白的唇抿得死死的,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出的,脆弱的防御姿态。 朱宁玉不再试图靠近,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趴睡而有些僵硬的身体,走到桌边倒了碗温水。 待确定魏有之的应激反应过去后,才捧着盛了温水的碗坐回魏有之床前。 “你刚醒来,先喝些温水,我一会再给你看看重新上药,也不知道刚刚那一下伤口有没有崩开。” 说着用勺子舀起一勺水,贴在自己唇上试了试温度正好后才喂到魏有之嘴边。 她这一系列动作做的自然,可后者却红了脸,哪怕嘴巴中确实干涩的紧,却迟迟没有张开嘴。 “快,张口,先含在口中,再小口吞咽,你现在躺着,容易呛着。” 魏有之的羞涩朱宁玉自然看在眼中,但想到魏有之方才看自己的眼神,坏心眼的公主殿下准备小小的报复一下,于是假装没有看到这人的窘迫与羞涩,直接将勺子搭在了前者的唇上,那地方正是她刚才试温度的地方。 直到半碗水下肚,朱宁玉才放过了床上的人,将水碗放了回去。 掀开被子,不理会床上咬着唇满脸抗拒的人,朱宁玉重新查看了一下她腹部的伤口。 果然,因为这人方才乱动,那原本已经愈合了伤口再次撕裂开来,渗出的血渍将纱布都染红了。 将纱布取下,拿出金疮药重新撒上,把伤口包扎好,朱宁玉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次可不要再胡来了,乖乖躺好。” 说话间,朱宁玉脱了鞋,在魏有之不解的目光下爬上了她的床。 “你要做什么!?” 魏有之的声音中带着不解和抗拒。 “闭嘴,你都不知道你昨天有多吓人,我昨晚守了你一夜,让我趟一会,反正你床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现在可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魏有之,我好困~” 酥软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倦与困意,将魏有之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中。 不多时,绵长的呼吸声从自己身侧传出,魏有之偏过头,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女披散在枕上的秀发,鼻间的血腥味也被身边人身上独有的药香所取代,一时间魏有之那慌乱的心竟出奇的安宁下来。 魏有之闻着少女身上那让人安心的味道,困意也逐渐晕开来,不多时也陷入了沉睡。 房中两人睡的很香,可一门之隔之外的几人却已经等的人都不好了。 张师爷与陆县丞两人不知从哪里找了副棋子过来,坐在一旁手谈,可另外的三人就不如他们悠哉了。 扬州锦衣卫千户所的掌权人冯峥此刻正单手扶着自己的绣春刀在不大的院中来回踱着步,他今日一早就接到了殿下的口信,让他过来,于是他一大早就过来了,可他明明一个时辰前就听到了屋中有动静,然而殿下却迟迟没有出来。 与冯千户一般着急的还有迎袖女官,自家殿下自昨夜进屋就没出来过,她作为殿下身边的女官,若是这事传到了京都皇爷耳中,自家殿下与一未婚男子独处一室一夜,那自己怕是首当其冲就要被问罪的。 黄阅知也在,他已经劝了冯千户一个多时辰了,此刻他站在手谈的两人边上看着焦灼的棋局,喝着丹菊方才送来的茶,他是真的说不动了,口干舌燥的,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横竖都是死,不如先喝口水润润嗓! ———————— 就在魏有之遇刺的同时,数百里之外,淮安,都指挥使司衙署。 一间气氛森严、陈设古朴却透着一股无形压力的书房内,都指挥佥事徐恭正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年约四旬,面容瘦削,颧骨微凸,一双眼睛不大,却锐利如鹰隼,看人时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更添几分冷硬,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军旅历经杀伐沉淀下来的戾气,与官场沉浮磨砺出的深沉圆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此刻他手中捏着一封薄薄的信笺,正是袁主簿从江都星夜送来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者当时心绪不宁,信纸已经被他反复看了数遍,上面详细禀报了元宵宴上血书惊现、魏有之如何借黄家之力,将仙女镇侵田案公然捅出,以及此事如何不可避免地牵连到盐课司大使李崇文的情况。 信末,袁主簿的字迹甚至带着一丝颤抖,恳请上峰示下,言辞间充满了大祸临头的恐慌。 徐恭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夕积聚的乌云。 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光滑冰凉的红木桌面,发出沉闷而压抑的“笃笃”声,在这死寂的书房里,仿佛敲在人心头上,格外清晰。 他没想到,一个微不足道的江都县令,一个他原本根本没放在眼里的仙女镇田亩案,竟然会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如此大的波澜,甚至隐隐有演变成惊涛骇浪,火烧连营,最终牵连到他这里的趋势! “魏有之……黄家……” 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那个黄小姐,持郕王腰牌,在这个敏感时期出现在扬州,其身份和目的都耐人寻味。 郕王腰牌,京都,养病…… 几个词在徐恭脑海中盘桓着。 “是南康公主吗?” 年前便有消息传出说皇爷有意让南康公主出宫康养,姓黄……这还真有可能是这位圣眷颇隆的殿下,这样一来她手中有郕王的腰牌就不奇怪了。 只是徐恭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南康公主会同一个毫无根基、靠着不知什么运气爬上来的七品县令有关系。 真是耐人寻味啊! 在没摸清底细前,自己还动不得,至少不能明着动,可是也不能允许事态再扩大下去!必须快刀斩乱麻,有人出来承担一切,将所有的线索和可能的罪证,都彻底断在江都! 必须找一个足够分量又能被他牢牢掌控的替罪羊,来平息这场风波,堵住悠悠众口,掐断任何可能追溯到他这里的线索。 想到此处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最终落在了信中提到的一个名字上——李崇文。 一个完美的弃子。 徐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残忍的弧度,像是暗夜里捕食的野兽露出了獠牙。 李崇文知道得不少,但也正因为知道得多,才更不能留。 更何况,此人贪婪成性,手脚本就不干净,将事情推到他身上,简直是顺理成章。 他不再犹豫,猛地铺开一张特制的不留水印的纸条,提起狼毫笔,蘸饱了浓墨,笔走龙蛇,快速写下几行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每一划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冰冷的杀意: “令:江都所有手尾,尽归李崇文。其人贪婪妄为,私结盐枭,侵吞国税,构陷同僚,罪证务必确凿。即行处置,不得有误。” 写罢,他放下笔,仔细吹干纸条上的墨迹,看着那一个个如同索命符般的字眼,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随即,他动作熟练地将纸条卷起,用火漆仔细封好,漆印上是一个带着‘漕’字的图案。 他沉声唤来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他最信任的心腹亲卫队长。 “八百里加急,送往江都。告诉那边我们的人。” 他将封好的密信递出,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寻常公务,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做得干净点,不要留下任何痕迹。所有不利于本官的东西,无论是账册、信件,还是……知情的人。” 说到这他顿了顿,目光幽深。 “都让它随着这位李大使,一起消失。” “是!属下明白!” 亲卫队长躬身领命,双手接过那封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密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显然对此类任务早已习以为常,他迅速转身,脚步无声,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书房外的回廊阴影里。 徐恭缓缓站起身,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望着窗外淮安城灰蒙蒙显得压抑的天空。 一场针对李崇文旨在灭口和掐断所有线索的冷酷清洗,随着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已然如同上弦之箭,破空而出,直指江都。 他要用李崇文的人头和那些被精心炮制出来的“确凿罪证”,来彻底浇灭江都燃起的这场看似不起眼、却可能燎原的大火,保住他自己的权位和那张盘根错节利益庞大的关系网。 依旧二合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苏醒 替罪羊 第27章 皇权 江都县衙,魏有之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内,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窗明几净依旧,案牍文书也摆放整齐,但端坐在原本属于魏有之那张紫檀木书案后的,却是一身鹅黄衣裙、神色沉静的朱宁玉。 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棂,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却丝毫软化不了她眉宇间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书案上冰凉的纹理,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魏有之日夜伏案时留下的痕迹。 明明只是随意地坐在那里,却让整个书房都笼罩在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中,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锦衣卫江都千户冯峥,身着挺括的飞鱼服,腰佩令人胆寒的绣春刀,正垂首肃立在书案前,保持着最标准的恭听姿态,一双鹰目开阖间锐利尽显,此刻却收敛了所有属于天子亲军的骄横与锋芒,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 “冯千户。” 朱宁玉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磬,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冯峥耳中,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魏县令遇刺一案,想必你已初步勘查过了。”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冯峥身上,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他恭敬的表象,直抵内心。 冯峥心头一紧,不敢怠慢,立刻抱拳回应,声音洪亮而清晰: “回殿下,卑职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带人封锁了城西安置区现场,进行了地毯式勘验。也已秘密询问了部分未曾逃离的目击者,口供基本吻合。行刺者确系一七八岁左右的幼童,身形瘦小,面容污秽,行动极为敏捷,一击得手后便趁乱钻入人群,消失无踪。从其出手的狠辣与事后逃脱的利落来看,绝非普通乞儿,应是受人指使,且经过严格训练。昨日民变,经查,亦有明显人为煽动痕迹,有数名身份不明的闲汉混在人群中带头鼓噪,抛掷赃物,挑起争斗,所有线索的矛头,目前都指向本地乡绅杨家及其圈养的爪牙。” 他回答得条理分明,证据与推断结合,言语间透着锦衣卫特有的高效与冷酷,末了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朱宁玉的脸色,见后者面色不是太好,于是又补了一句: “杨家一百二十一口现已被卑职羁押了,具体情事如何,今夜便能有定论。” 朱宁玉微微颔首,纤细的指尖在光滑的案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杨家的反扑在她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如此狠毒决绝,连孩童都成了他们杀人的刀。 她伸出那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轻轻推过两样东西,放在书案靠近冯峥的一侧。 一样是几本边缘略显残旧封面泛着深蓝色的账册,另一样,则是一块边缘有些磨损、刻着阴文“漕”字的青铜令牌,令牌表面还沾着些许暗色的污迹,仿佛是匆忙间藏匿时沾染的尘土。 “这是魏令君此前冒险自杨家取得的。” 朱宁玉的目光落在账册和那块沉甸甸的铜牌上,眼神微冷,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波澜,但冯峥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藏的寒意。 “账册记录的是近年来的私盐交易,数量惊人,牵扯甚广,绝不止于扬州一地。这铜牌,则是在存放账册的暗格深处发现,质地精良,铸造工艺非民间能有,或许与漕运有关。” 她刻意略去了魏有之如何取得这些证据的细节,但那冒险二字,已足以说明其中的凶险。 冯峥目光骤然一凝,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 他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小心地拿起那几本账册,快速而专注地翻看其中关键几页,越看脸色越是凝重,随后他又掂了掂那块冰凉的铜牌,指尖摩挲着上面清晰的“漕”字刻痕,心中已然翻起巨浪。 “殿下,这账目所载私盐数额之巨,远超寻常,不仅坐实了扬州盐课司大使李崇文的罪责,其资金往来似乎还牵连到……更高层面的官员。”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谨慎的说法,然后指着铜牌。 “而这铜牌,卑职可以确认,确是漕运体系内部使用的信物,而且等级不低,非一般漕丁或底层官吏所能持有。” “本宫知道。” 朱宁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与生俱来的权威。 “正因牵连甚广,触及了某些人的根本利益,魏令君才会遭此毒手。此事,如今已非简单的地方侵田或刺杀朝廷命官,其背后恐有盘根错节,能量巨大的黑手在操控。” 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剑,直直地看向冯峥,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血肉,看穿他的灵魂。 “冯千户,我要你动用锦衣卫的全部力量,避开地方官府的所有干扰,彻查两件事。” “请殿下明示!卑职万死不辞!” 冯峥感受到那股无形的压力,腰弯得更低了些。 “第一,” 朱宁玉伸出一根手指,指尖点在那些账册上。 “以此账册和这块铜牌为核心线索,深挖这条隐秘的私盐链条。我要知道这些私盐从何而来,经由哪些渠道运销,最终利益归于何人。尤其是官面上,究竟有哪些人参与其中,或是提供了庇护。记住,我要的不是风闻奏事,而是确凿的能够形成完整闭环的证据链,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第二,” 她又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加重。 “继续全力追查行刺魏令君的真凶及其幕后主使,还有昨日民变的所有煽动者。无论最终查到谁,无论对方身份如何,背景多深,都要一追到底,绝不姑息!” 冯峥心中凛然,这位殿下看似柔弱,可指令清晰果断而坚决,直指问题的核心,其魄力与决断,丝毫不逊于久经官场的重臣,甚至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他立刻抱拳,声音斩钉截铁: “卑职领命!定当调动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将涉案人等一一揪出!” “记住,” 朱宁玉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冰冷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警告意味,在这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要的是铁证,是能在大明律法面前,在朝堂之上,钉死他们的证据。过程中若遇任何阻力,或有任何人,无论其官职大小,试图干扰调查、包庇罪犯……”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冰棱般刺向冯峥。 “本宫许你先斩后奏之权,至于皇兄那边本宫自会交待,你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卑职明白!” 冯峥心头巨震,冷汗几乎要浸湿内衫。 这“先斩后奏”四个字,重若千钧!这等于是在某种程度上,给了他超越常规的临机专断之权,他不再多言,小心地将账册和铜牌用一块深色绸布包好,贴身收起,再次深深行礼后,迈着沉稳而迅捷的步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如同他来时一样。 书房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更漏滴答和窗外隐约的鸟鸣。 朱宁玉靠在坚硬的椅背上,轻轻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动用锦衣卫,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快的法子了,她知道在大明锦衣卫的权力有多大。 魏有之的身份特殊,女扮男装乃是欺君大罪,地方官府盘根错节,她谁也信不过,唯有直接动用皇权特许,拥有独立司法和缉捕权的暴力机构,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撕开扬州这看似铁板一块的**网络。 她站起身,踱步到与卧室相连的雕花隔扇门前,透过细密的缝隙,能看到魏有之依旧安静地躺在内侧的床榻上,脸色苍白得如同初雪,呼吸微弱,眉头即使在昏睡中也无意识地紧紧蹙着,仿佛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压力。 那系统出品的特效金疮药虽然神效,几乎瞬间就止住了汹涌的流血,稳住了濒危的伤势,但如此严重的腹部贯穿伤,伤及内腑,失血过多,没有个把月的精心调养和绝对的静卧,根本不可能恢复元气。 更何况,魏有之早已心神损耗过度,连日来的操劳,算计,让这具本就背负着千斤重担的身体不堪重负。 “月余……” 朱宁玉望着那张脆弱而坚毅的睡颜,低声自语,秀气的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然。 一个月的时间太长了,变数太多,足够幕后之人从容地销毁证据,湮灭痕迹,统一口径,甚至布置下更恶毒,更隐蔽的杀局。 她能等,但魏有之等不起,那些被侵占了田产流离失所,被私盐盘剥生活困顿的百姓也等不起。 既然魏有之暂时无法理事,无法继续她为民请命的道路,那么,就由她来替她,举起这柄利剑,将这潭浑水彻底搅清,将这隐藏在阳光下的罪恶,连根拔起,查个水落石出! 她倒要看看,这扬州地界上,究竟还藏着多少吸食民脂民膏的魑魅魍魉! 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汹涌的战意,在她心中澎湃激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皇权 第28章 宫城内外 千里之外的北京紫禁城,象征着天下权力中心的慈宁宫苑内,气氛却是一片与外间春光明媚格格不入的压抑与沉闷。 少年天子朱祁镇坐在铺着柔软明黄苏绣软垫的炕桌一侧,身上穿着常服,却掩不住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阴郁与烦躁。 他尚且稚嫩的面庞上,努力想摆出帝王的威仪,但那紧抿的嘴角和不时敲击桌面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身旁坐着的是他的生母宣宗孙皇后,如今的孙太后。 两人身前冰凉金砖地面上正跪着一须发皆白身形清瘦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绯色仙鹤补子官袍的老者,看起来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老者面容上带着深深疲惫与无奈之色,是辅政大臣内阁首辅杨溥。 “陛下,太后,” 杨溥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恳切,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老臣年迈体衰,近来自觉精神愈发短少,处理政务时常感头晕目眩,力不从心。内阁票拟,关系国本,稍有差池,便是贻误军国大事,老臣……实在是惶恐万分,夜不能寐啊!唯恐因老臣一人之衰朽,有负先帝临终托付之重,愧对陛下信重之恩。恳请陛下、太后,体恤老臣残躯,准允老臣……致仕还乡,使得骸骨得归故里,颐养残年,则老臣虽死无憾矣!” 说罢,他深深地、几乎将额头贴到冰冷地面的程度,叩首下去,宽阔的官袍背部微微颤抖,显出其内心的激动与决绝。 朱祁镇看着跪伏在地,姿态卑微到尘埃里的老臣,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心中那股无名火更是噌噌地往上冒。 这已经不是杨溥第一次上折请辞了!自去岁入冬以来,这老臣几乎是隔三差五就递一份言辞恳切,引经据典的乞骸骨疏,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翻来覆去就是什么年迈多病,不堪驱策,恐误国事,将他扰得不胜其烦,连批阅其他奏章的心情都没有了。 他正值少年意气风发之时,渴望大权独揽,乾纲独断,建立不世功业,对于这位父皇遗诏指定的,时常以祖宗法度,圣贤之道来约束他行,规劝他决策的老臣,朱祁镇本就存着几分不耐与隐隐的逆反。 如今这没完没了,仿佛在指责他不够体恤老臣的请辞,更是让他觉得像是在被逼迫,被绑架,被放在道德的烈火上炙烤! 若在平时,他或许还会碍于情面和舆论,虚与委蛇地安抚几句“阁老乃国之柱石,朕倚赖正深”之类的套话。 但偏偏,就在不久前,发生了一件让他极为不快、甚至感到被冒犯的事情。 他因政务观念不合,已有一段时间未曾单独召见杨溥议事,本想冷他一冷,让其知难而退,谁知这老臣不知进退,不识时务,竟然辗转托请,求到了在宫中静养的南康公主朱玉宁那里! 当自家那本就病怏怏的妹子怯生生地来到乾清宫,屏退左右,替他斟茶,小心翼翼地提及杨阁老为国操劳,年事已高,望皇兄能多加体恤,莫要使其寒心时,朱祁镇当时就火了!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疼爱南康这个一母所出,性子柔顺的妹妹不假,愿意给予她无尽的宠爱与庇护,但他绝不允许后宫干政的事在他这一朝再次发生,这是帝王底线!他更不允许前朝的臣子,利用他与妹妹之间纯粹的亲情,来达到其政治目的,妄图影响他的决策!这是对他帝王权威的公然挑衅和利用! 盛怒之下,他甚至来不及细想自己的妹妹是否只是被人当枪使,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在一旁‘不经意’地低声提及‘南康公主近来玉体违和,太医言其需静养,宫中事务繁杂,恐不利于公主凤体康复,不如寻一京外风景秀丽,气候温润的清净之地暂住,待身体大安再回宫不迟’时,正在气头上觉得妹妹也背叛了自己的朱祁镇,想也没想就冷着脸同意了。 于是,才有了南康公主“奉旨离宫养病”之事,可如今他气已经消了,然而南康已经出宫了,想到自己那年未过完就离京的妹妹,朱祁镇看向跪在地上的杨溥的眼神更冷了。 此刻,看着杨溥这副“以退为进”,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全是皇帝不体恤老臣的模样,朱祁镇那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怒火,再次“噌”地一下冒了上来,烧得他心口发堵,他几乎认定这就是杨溥搞的鬼,是他逼走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现在又来利用辞官逼自己就范! “杨阁老!” 朱祁镇的声音带着明显压抑不住的不悦,甚至有一丝少年人特有的,被逼到墙角的赌气和执拗。 “你是我父皇临终之时,亲口钦点的辅政大臣,是社稷赖以安稳的肱骨之臣!如今朝廷看似平静,实则内忧外患潜藏,正是用人之际,你岂能因些许小恙,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撂挑子,置江山社稷于何地?致仕之事,休要再提!朕不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杨溥跪在地上,听到皇帝这近乎训斥的语气,身子微微一颤,心中一片冰凉与苦涩。 他请辞,虽有年迈体衰精力不济的实情,但更多的,是敏锐地感受到朝中风向的微妙变化,司礼监王振权势日炽,勾结外臣,把持部分奏章通政,他这秉持正统儒家观念,力求维系朝局平衡清明的老臣,渐感独木难支,心力交瘁,是想在风暴彻底来临前急流勇退,保全名节。 之前求助南康公主,也确实是无奈之举下的昏招,只希望能借陛下与公主深厚的兄妹之情,让年轻气盛的皇帝多少能听进几句逆耳忠言,绝非有意利用公主,更没想到会引得皇帝如此激烈的反应,甚至还连累了无辜的公主离宫…… 他还想再挣扎着解释几句,陈述一番自己的无奈与对国事的担忧,却见朱祁镇已经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赶什么令人厌烦的蚊蝇,语气已是斩钉截铁,带着帝王的专断: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阁老且回府好生将养,待身体好些,再来为朕分忧!跪安吧!” 孙太后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心中明了儿子此刻的心结与那老臣的无奈,她轻轻叹了口气,终究并未出声劝解。 她深知儿子年轻气盛,又被王振等人奉承得有些刚愎,此时强行劝解,只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朝局的平衡,已然在悄无声息中,发生了危险的倾斜。 杨溥知道圣意已决,再无转圜余地,再多言只怕会引来更严厉的斥责甚至祸端。 他只得颤巍巍地、艰难地再次叩首,声音苍老而沙哑,充满了无尽的失落委屈与一种大势已去的悲凉: “老臣……遵旨。” 他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勉强站起身,因长跪而有些踉跄,步履蹒跚地退出了慈宁宫。 他那消瘦的、微微佝偻的背影,在初春透过高窗洒下略显清冷的日光下,显得格外萧索、苍凉,仿佛一个时代的影子,正在缓缓淡去。 朱祁镇看着杨溥那仿佛承载了所有委屈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胸口那股憋闷的浊气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因为对方那副委曲求全,被迫忠贞的样子而更加烦躁郁结。 他不能动杨溥,这是父皇的遗命,是朝野清流仰望的象征,动了他,无疑会掀起巨大的□□。 可这老臣的存在,就像一根坚硬的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时时提醒着他某种掣肘,某种他急于摆脱却暂时无法摆脱的束缚。 杨溥一走,朱祁镇便也起身向孙太后辞行,他今日本就是听说了杨溥求见太后才匆匆赶过来的,如今人已经打发走了,那自己也不想留在此处了。 对于孙太后,朱祁镇是亲近的,也是提防的,不知为何,他觉得自打自己的祖母走后,自己的母亲同祖母越来越像了,这样的母亲他不喜欢,他是皇帝权力永远只能握在自己手中,那怕想要分自己权力的人是自己的生母也不可以。 果然啊,就如王振同自己说的,那些大臣们可会钻空子了,他们想要的自己不给,他们会换着法的找人求,若今日自己不来,恐怕自己的母亲已经允了这杨溥的请辞了,当真是可恶,当真是可笑! 出了慈宁宫的门,朱祁镇向自己所居的乾清宫走去,今日王振不在,他准备再寻些旁的乐子。 —————— 就在紫禁城内帝相心生嫌隙,君臣离心的同时,北京城另一处权势熏天门庭若市之地——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位于皇城附近,戒备森严的私邸,却是另一番与宫廷沉闷截然不同的繁忙与奢靡景象。 夜色深沉如墨,弦月被薄云遮掩,只透出些许朦胧的清辉,王振府邸那扇平日里紧闭,看似不起眼的黑漆后门,此刻悄然无声地洞开,如同巨兽张开了吞噬一切的嘴。 几辆罩着普通青布帷幔看似运送寻常货物的马车,在几十名身着黑衣眼神警惕锐利,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利器的精悍汉子严密护卫下,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入,碾过光滑的青石板路面,没有发出多少声响,最终停在了府邸最深处的,一处极为幽静隐蔽的内院。 早已有心腹小太监提着灯笼,躬身等候在此,如同训练有素的影子。 他们引着从为首马车上下来的一名穿着锦缎常服略显富态面上带着生意人特有圆滑笑容的中年男子快步而行,一行人默不作声地穿过数重垂花门曲折回廊。 廊下檐角挂着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地上投下幢幢鬼影般的光晕。 最终,他们来到一间灯火通明陈设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暖阁外,只见这暖阁以昂贵的紫檀木为骨架,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四角摆放着鎏金熏笼,吐出缕缕名贵的龙涎香烟,墙壁上悬挂着前朝名家的真迹山水,多宝格里陈列着各式奇珍异宝,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其豪奢程度,远超许多亲王府邸。 暖阁内,王振正悠闲地半躺在铺着一张完整白虎皮的暖榻上,身后靠着苏绣软枕,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件质地莹润雕工精湛的翡翠玉如意,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面白无须,皮肤保养得极好,眼角虽有细密的皱纹,却更添几分深沉,看似平和慵懒,但那微微眯起的狭长的眼睛里,却偶尔闪过令人心悸的精明与算计的寒光。 “小的徐安,叩见千岁!千岁金安!” 那富商模样的男子一进暖阁,便立刻甩袖跪倒在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额头几乎触地,态度谦卑恭敬到了极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谄媚与畏惧。 他便是从淮安都指挥使司日夜兼程、秘密赶来,代表都指挥佥事徐恭前来进献今年节敬的心腹管家。 “起来吧。” 王振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玉如意,声音尖细平淡,听不出喜怒,仿佛眼前之人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徐佥事……总是这般有心了。千里迢迢的,路上还安稳?”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客套。 “托千岁的洪福,一路安稳,连个毛贼都没遇上!” 徐安连忙起身,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仿佛承受着莫大的恩宠。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份泥金封面的拜帖和一张叠得方正正用料考究的礼单,双手高高举起,过顶呈上,动作流畅而恭敬,显然对此流程极为熟悉。 “这是我家大人命小人务必亲手呈给千岁的一点微末心意,实在不成敬意,聊表对千岁日夜为陛下操劳,总揽枢机的感念之情,望千岁千万笑纳,莫要推辞。” 他言辞恳切,将贿赂说得冠冕堂皇。 旁边侍立的小太监悄步上前,无声地接过拜帖和礼单,转身低眉顺眼地转呈给王振。 王振这才懒洋洋地放下玉如意,伸出保养得比许多大家闺秀还要白皙细腻的手,漫不经心地展开那张写满字的礼单。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扫过上面列出的密密麻麻的项目: 赤金八百两 上等滚圆东珠二十斛 苏杭最新贡品级织金妆花缎一百五十匹 北宋某名家失传山水画一幅 前朝官窑秘色瓷一套 …… 林林总总,其价值之巨,足以让一个中等之家奢华生活数辈子。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弧度,随即将礼单随意合上,像是丢垃圾一样丢在身旁的矮几上。 “徐佥事太客气了。” 他这才抬起眼,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依旧躬身站立的徐安,语气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 “咱们都是宫里当差,为皇上办差,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就是了。徐佥事远在淮安,掌管一方军务,维系地方安稳,责任重大,也是辛苦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这巨额的贿赂,定性为了下属对辛苦上司的正常孝敬。 徐安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知道这份厚礼千岁是坦然收下了,而且态度颇为受用,连忙趁热打铁道: “不敢当千岁谬赞,皆为陛下效力,分内之事,岂敢言辛苦?我家大人常于军中感慨,若非千岁在朝中高屋建瓴,主持大局,明察秋毫,替陛下分忧,我等在外办事的边将武臣,岂能如此顺遂,得以专心军务,保境安民?千岁实乃我等之再生父母啊!” 他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将王振捧到了近乎神圣的高度。 王振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明显受用的笑容,对这种露骨的奉承显然十分受用,但他并未接话,转而似无意间提起,仿佛只是闲话家常一般: “唔,说起来,近来杂家倒是听闻,南边,扬州府江都县那边,似乎不太平静?好像有个姓魏的县令,叫什么来着…魏…魏有之?年轻人,不懂规矩,好像惹出了点不大不小的风波?还牵扯到什么…私盐之类的?”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地方轶闻。 徐安心中猛地一凛,这事他还没说千岁就已经知道了,是东厂?还是锦衣卫? 他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瞬间变得无比专注,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词句,将江都之事,特别是魏有之如何揪着仙女镇田亩案不放,还有在那边养病的南康公主是如何介入,以及自家大人徐恭在接到消息后如何当机立断,准备让盐课司大使李崇文出面承担所有罪责,以期迅速平息事端的计划,简明扼要却又重点突出地禀报了一遍,全程都在强调徐恭的忠诚可靠与办事果决,以及对王振的绝对服从。 王振静静地听着,手指重新拿起那柄玉如意,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榻沿,脸上依旧是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不出是赞许还是不满。 直到徐安说完,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熏笼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他才慢悠悠地、仿佛下结论般地道: “嗯…地方上的事情嘛,总是盘根错节,难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识时务的愣头青,想要博取名声,搅风搅雨。敲打敲打,让他们知道厉害,晓得进退,也好。” 他顿了顿,目光瞥向徐安,带着一丝赞许。 “徐佥事这次能当机立断,懂得取舍,知道轻重,很好,杂家心里有数。” 然后,他话锋微转,提到了那个敏感人物。 “至于殿下的话…” 他拖长了音调,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混合着审视与算计的光。 “既然是京里出去的贵人,咱家自然会多加留意,不会让下面的人冒犯了。让你家大人放心,把该处理的首尾都处理得干干净净,别留下什么让人说闲话的把柄,也就是了。一切,自有杂家担待。” “是是是!小人明白!千岁教诲的是!小人定将千岁的金玉良言,一字不差地转达我家大人!” 徐安心中狂喜,几乎要再次跪倒叩谢。 有了这句“一切自有杂家担待”,就等于拿到了一道护身符,一把尚方宝剑!至少在朝廷中枢层面,不会有人敢顶着王振的压力去深究江都之事了,徐恭和他背后的势力,算是暂时安全了。 又闲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江淮风物和京中趣闻,徐安极其识趣地躬身告退,在小太监的引领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藏匿着无尽权力与**的府邸。 暖阁内,再次只剩下王振一人,以及那满室的奢华与弥漫的暖香。 他重新拿起那张被他随手丢开的礼单,又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嘴角那抹满意的笑容扩大了些许,随即像是丢弃废纸一般,再次将其丢在一边。 他的目光变得幽深,投向南方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正陷入动荡的扬州城。 “魏有之…南康公主…” 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声音尖细而冰冷,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不屑与算计的冰冷弧度。 “这江南的水,看来是被这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搅浑了。也好……水至清则无鱼,浑水,才好摸鱼。” 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奢华的暖阁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并不真正在意徐恭在下面具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贪赃枉法的勾当,只要这孝敬能按时足额地送到他手中,能帮助他巩固权势,笼络党羽,只要不闹出捅破天的大乱子,不影响他王公公的地位和圣眷,那就够了。 至于在他的推波助澜下离京养病的南康公主…… 他眼中闪过一丝老谋深算的精光,她不是拿的是郕王的腰牌吗?如果那边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 郕王…这些年对咱家的羞辱,咱家准备换回去了,你接得住吗? 夜色愈发深沉浓郁,北京城的权谋暗涌与无声交易,与扬州城已然爆发的刀光剑影和即将到来的更猛烈风暴,在这初春料峭的寒夜里,诡异地交织、共鸣在一起。 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由权力、金钱和**编织成的网,正在权力的最高处缓缓收紧,而许多身处漩涡中心、决定着无数人命运的人,对此却仍懵然不知,或是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那正在逼近的危险气息。 命运的洪流,裹挟着所有人,奔流向未知的、凶险的未来。 第29章 心安 暮春的阳光褪去了初春的料峭,变得温暖和煦,透过繁密的枝叶,在黄府精心打理的花园小径上洒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黄府的后花园,虽不及王府宫苑那般恢弘壮丽,却也别具匠心,亭台楼阁,假山池沼,错落有致。一条蜿蜒的鹅卵石小径穿梭其间,两旁栽种着各色时令花卉,牡丹雍容,芍药娇艳,蔷薇攀附着廊架,散发出甜腻的香气。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偶尔有清脆的鸟鸣从竹林深处传来,一派宁静祥和。 迎袖女官就站在花园的入口处,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远处的三人。 她已经心累了,自家殿下自从来了这扬州,自从来了这江都,她就再也猜不透自家殿下在想什么了,宫中的殿下与在扬州的殿下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判若两人。 当然,有一件事情迎袖女官还是很开心的,太医前日给殿下请平安脉,言说殿下的身体好了不少。 就因为太医的这句话,迎袖女官心中对皇爷使殿下出京的怨怼也消了不少。 女官目光所至之处,朱宁玉正与魏母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魏有之,在花园的小径上缓缓散步。 魏有之的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唇色也有些浅淡,但比起半月前那奄奄一息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她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绸直裰,是朱宁玉特意命人赶制的,料子柔软透气,尺寸也恰到好处,替代了那身象征身份却也沉重束缚的官袍。 她微微倚靠着朱宁玉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得缓慢而谨慎,腹部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 “子慎,走慢些,累了我们就去那边的亭子里歇歇。” 魏母看着女儿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疼地轻声说道,手中的力道又放柔了几分。 此时的魏母比朱宁玉初见之时更显老态,原本只有鬓角处几缕的白发,此时已经过了半,从魏有之遇刺开始到如今,半个月时间里,她总是自己一个人偷偷抹眼泪。 原本朱宁玉是不知道这事的,盖因之前迎袖女官去为她送新裁的衣服撞见了,只是这是魏母的心结,朱宁玉暂时也不知应该如何宽慰。 “母亲,我没事,多走动走动,于恢复有益。” 魏有之勉强笑了笑,宽慰着母亲,目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身侧另一边的朱宁玉。 将她接到黄府养病,是朱宁玉的主意,起初魏有之是万分不愿的,县衙后宅虽简陋,却是她的地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而黄府……这里是朱宁玉的地盘,处处透着与她格格不入的精致与贵气,更重要的是,她的秘密在此地已然暴露,这让她如同赤身**行走于闹市,始终无法完全安心。 但她的女官迎袖几次三番苦口婆心地劝说,言道自家小姐日日往县衙跑,于闺誉有损,长久下去,恐惹来非议,魏有之不知迎袖女官心思,更不可能知道朱宁玉为这事央了迎袖多久,她只觉这位黄小姐身边的女使太过热情了。 就着迎袖女官的话,朱宁玉也顺势提出,黄家宅院幽静,适合养病,且有精通医理的仆妇可以随时照料魏母。 最终,在魏母的默许和身体状况确实需要更好环境的情况下,魏有之几乎是半推半就地,被‘请’进了黄府,就连元宵休沐结束后,陆县丞和张诚也直接将衙门的公事送到了黄府这边。 这半个多月来,她住在这雕梁画栋的客院中,每日有精致的药膳调理,有专业的仆妇伺候换药,环境清幽无人打扰,伤势恢复的速度确实比预期要快,而朱宁玉,也几乎日日都来陪她,有时是陪着说说话,有时是像现在这样,扶着她散步复健。 只是对于黄小姐所言的,仙女县民田侵占案和私盐案子已经有了定论这一事情,魏有之总觉得有问题,她看过陆元维他们送过来的卷宗。 袁主簿、杨家、李大使以及一众胥吏已经入狱,可是关于漕运和巡检司那边,卷宗上却是只字未提。 她本想问问是怎么回事的,可不管她是问张诚还是陆元维,两人都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至于黄小姐,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令君如今气色好多了,看来我们府上的厨娘和大夫还算得力。” 朱宁玉侧过头,对上魏有之偷偷打量她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语气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襦裙,发髻简单地绾着,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比起平日华服盛装时,更添了几分邻家少女的清新与活力。 魏有之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慌忙移开视线,低声道: “多谢黄小姐悉心照料,此恩……魏某没齿难忘。” 这话她说得真心实意,无论眼前的黄小姐是出于何种目的,在她最危难的时候伸出援手,提供庇护,这份情,她记下了。 “举手之劳罢了,令君不必总是挂在嘴边。” 朱宁玉摆摆手,浑不在意,转而好奇地问道: “对了,令君,我前日看你批阅的那些文书,好像涉及到春耕借贷和县学修缮?这一县之令,每日要处理的事务竟如此繁杂吗?” 这并非她第一次问及县务,自从魏有之精神稍好,能够坐起来看些不太费神的文书后,朱宁玉便常常凑在一旁,像个小学生般,对各种她从未接触过的事务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魏有之起初有些诧异,这位看似养尊处优、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小姐,竟会对这些枯燥的俗务感兴趣?但见她问得认真,眼神清澈,并无嘲讽或打探之意,便也耐着性子,一一为她讲解,这便也是她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的原因之一。 这黄小姐问题实在太多了~ “确实繁杂。” 魏有之微微颔首,一边缓步前行,一边解释道。 “春耕乃一年之本,县衙需核查各乡里上报的种子、耕牛短缺情况,协调县中大户或钱庄,以官府信誉为担保,向确有困难的农户提供低息借贷,确保不误农时,至于县学,”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江都县学房舍年久失修,教谕多次呈文,奈何县库空虚,只能先筹措部分银两,修补最危险的几处,其余的……还需从长计议。” 她声音平和,将一桩桩、一件件看似琐碎,却关系民生根本的事务娓娓道来。 从田赋征收的流程、漕粮转运的协调,到刑名案件的审理、地方治安的维系,再到教化百姓、修缮水利……林林总总,千头万绪。 朱宁玉听得入了神,她来自现代,对古代县级政府的运作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此刻听魏有之条分缕析地讲来,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艰辛与复杂。 这绝不仅仅是坐在公堂上拍惊堂木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极大的耐心、智慧和责任心,去平衡各方利益,处理无数细节。 她看着魏有之苍白而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提及县学经费时微蹙的眉头,心中那份因系统任务而起的攻略心态,不知不觉间,掺杂了越来越多真诚的敬佩。 【目标对宿主好感值 30,当前总好感值:1506。检测到宿主对目标产生“敬佩”情绪,情感链接深化。】 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让朱宁玉微微一愣,随即耳根有些发热。 自从魏有之到黄府养病一来,系统时不时就会跳出来播报魏有之那逐渐上涨的好感值,有时候是10点有时候是20点,零零总总的就攒了五百点。 可这次,在好感值播报后,系统居然还有一句! 她……敬佩魏有之?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慌乱,又有些莫名的欣喜。 她赶紧收敛心神,继续追问道: “那……若是遇到像杨家这样的大户乡绅,倚仗权势,欺压良民,侵占田产,又该如何处置?就像仙女镇那样。” 她问这个问题时,眼神格外认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魏有之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远处假山旁一丛开得正盛的紫藤,幽幽道: “豪强兼并,古已有之,非江都独有。为官者,上需秉承朝廷法度,下需体察民间疾苦。遇此情形,需谨慎行事,一方面要暗中收集确凿证据,避免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也要懂得借力,借助上官或……其他可以借重的力量,” 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朱宁玉一眼。 “在合适的时机,一举发力,力求雷霆万钧,使其无法翻身。若贸然行事,不仅无法为民伸冤,反而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火烧身,殃及自身与无辜百姓。”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血淋淋的教训。 朱宁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魏有之这番话,沉稳老练,思虑周全,与她之前那种“方正”、“莽撞”的初印象颇有不同。 看来,这位年轻的县令,并非不懂变通,只是在坚守着某种底线。 三人走到一座小巧的六角凉亭内坐下,亭子临水而建,四面通风,可以看到池中锦鲤嬉戏,荷叶已初露尖角。 魏母见女儿额上又有汗意,便拿出绢帕替她擦拭,又对朱宁玉感激道: “这些日子,真是多亏了黄小姐。若不是您,子慎她……” 说着,眼眶又有些泛红。 “老夫人千万别这么说,” 朱宁玉连忙安慰。 “令君是难得的好官,为民受伤,我们略尽绵力,是应当的。” 她说着,自然地拿起石桌上的茶壶,替魏有之和魏母各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 魏有之道了声谢,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朱宁玉的手,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收回了手,魏有之耳根微红,低头抿茶,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这半个多月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这位黄小姐的感觉,变得愈发复杂难言。 起初是戒备、恐惧,生怕她泄露自己的秘密。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发现朱宁玉确实守口如瓶,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小心,每次换药都屏退左右,亲自操持,确保万无一失,这份细心与守信,让她心中的坚冰渐渐消融。 接着是感激。黄府无微不至的照料,朱宁玉日日的陪伴与开解,都让她在这段最难熬的时光里,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温暖与……依靠。 她甚至开始习惯每日见到那张明媚的笑脸,听到她那带着点独特腔调,偶尔会冒出些新奇词汇的话语。 然而,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次的困惑也在魏有之心头滋生蔓延。 黄府的家规极严,下人们言行举止皆有章法,进退有度,显然是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绝非普通乡绅富户可比,这与她猜测的京中贵人身份是吻合的。 但朱宁玉本人,却似乎与这森严的规矩,与这整个时代,都有些……格格不入。 初时,魏有之只道她是身份尊贵,自幼娇养,对于寻常百姓的生活,世俗的人情往来不甚了解,比如她分不清粳米和籼米的区别,不知道市井间常见的物物价几何,对女红厨艺等闺阁女子必备的技能一窍不通。 可相处越久,魏有之发现的异常就越多。 她对朝堂制度、官员品秩的了解,时而清晰得惊人,时而又模糊得可笑。 她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某项政令施行中的弊端,提出连魏有之都觉得耳目一新,极具操作性的建议,但她却搞不清楚本朝最基本的赋税种类和征收方式。 她言谈间偶尔会蹦出一些极其古怪,完全不符合语法习惯的词语或短句,什么“效率”、“逻辑”、“潜意识”,听起来拗口又费解,但结合上下文,又往往能精准地表达出一种独特的意味。 她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常常异于常人,带着一种超脱于这个时代之外的冷静与……平等? 比如她曾毫不避讳地评论“皇帝也是人,也会犯错”,惊得魏有之差点去捂她的嘴; 又比如她对女子地位的看法,虽未明说,但言语间总透着一股“女子为何不能读书做官”的不忿。 这些独特的见解、陌生的词汇、与常识的脱节……种种矛盾之处,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魏有之完全无法理解的黄小姐。 她就像一本用奇异文字写就的书,魏有之只能读懂只言片语,却窥不见全貌,反而被勾起了更强烈的好奇心。 她究竟来自哪里?受过怎样的教养?为何会拥有如此矛盾的特质? 魏有之发现自己开始不自觉地观察朱宁玉,试图从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中寻找答案。 而这种观察,伴随着日益增长的感激与敬佩,以及那份因共享秘密而产生的特殊联结,正悄然催化着某种连她自己都尚未明晰的情愫。 “魏有之,你看那池子里的鱼,像不像你书房里挂的那幅《九如图》里的?” 朱宁玉并未察觉魏有之复杂的心绪,指着水中一尾肥硕的红白锦鲤,自然而然的唤出魏有之的名字,笑着岔开了话题。 魏有之这段时日也熟悉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叫自己的名字,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是有些像。没想到黄小姐对画作也有涉猎。” “略懂一点皮毛罢了,” 朱宁玉眨眨眼,带着点小狡黠。 “比不上令君大人学富五车。”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亭中的气氛温馨而宁静。 魏有之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种种疑虑与重担,享受着这难得的平和时光。 而朱宁玉看着魏有之脸上那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容,听着系统偶尔响起的,昭示着好感度缓慢而坚定上涨的提示音,心中也充满了某种踏实的满足感。 或许,就这样慢慢靠近,也不错。 她想。 看着魏有之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光的侧脸,朱宁玉心中涌起一种名为心安的情绪。 第30章 京中来人 暮春将尽,初夏的气息已悄然浸润了扬州城,运河之上,几艘悬挂特殊旗号的官船缓缓靠岸,打破了码头惯常的喧嚣,带来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 扬州知府并一众属官,按品阶高低,早已垂手恭立,气氛凝重。 魏有之作为江都知县,品阶较低,静立于官员队列的后方。 她伤势初愈,脸色仍带着失血后的苍白,但官袍整齐,身姿挺拔,坚持前来迎接,于公,这是礼数,于私,她也想第一时间知晓京中的动向,尤其是关于她那份险死还生换来的案子,朝廷是何态度。 第一艘船下来的是巡按直隶监察御史周廉,摸约50上下的年纪,青袍獬豸,面容清癯,虽已是天命之年,可眼中的锐利却半分不减。 他步履沉稳地踏上码头,首先与迎候的扬州知府、同知、通判等高级官员一一见礼,言语得体,神色肃然,钦差御史的身份与威仪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虽是七品官与魏有之平级,可是要知道御史可是由皇帝赋予直接审判行政官员之权力,并对府州县道等衙门进行实质监督,也可在监察过程中对地方行政所存在的弊端上奏的存在。 与一众高官寒暄完毕,周廉的目光才缓缓扫过其余官员,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江都县令魏有之大人是何人?” 队列中的魏有之闻声,立刻整了整衣冠,趋步上前,在周廉面前数步远处停下,依礼深深一揖,声音清晰而恭谨: “下官江都县令魏有之,拜见周御史。” 周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虽白,但眼神清正,举止从容,微微颔首,语气较之前与知府等人说话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魏大人请起。不必多礼。本官离京前,陛下特意问起江都之事。魏大人在任上,不畏地方豪强,心系黎庶疾苦,乃至查案途中身负重伤,险些殉职。陛下闻之,亦深为动容,特命本官带来嘉奖旨意,稍后便会宣示。” 他略作停顿,声音提高了几分,让周围官员都能听清,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肯定: “元宵宴上,血书惊现,魏大人敢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地方积弊捅破,此等胆识、担当与谋略,实属难得。虽然后续波折横生,致使案情未能竟全功,然魏大人之初衷与作为,已足可见其忠君爱国、勤政恤民之心。假以时日,多加磨砺,必非池中之物,当为国之栋梁。” 这评价极高,尤其是出自以刚直、挑剔著称的巡按御史之口,更是分量十足,引得周围官员纷纷侧目,心思各异,羡慕嫉妒审视兼而有之。 魏有之心头虽因得到肯定而微热,但更多的却是警醒与压力,她深知此案背后水深,牵连甚广,如今京官抵达,风云再起,绝非松懈之时。 她连忙再次躬身,言辞恳切地谦辞: “御史大人谬赞,下官愧不敢当。查明案情,安抚百姓,乃下官分内之责。未能竟全功,保全所有证据,致使元凶或有漏网,反劳圣心挂念,实是惭愧无地。” 周廉深深看了她一眼,对她不居功,知进退的态度似乎更为满意,不再多言,转而与知府等人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但那一瞬间的激赏与当众肯定,已如一颗投入池水的石子,在扬州官场荡开涟漪。 紧接着,御马监太监孙福与东厂扬州掌班曹敬也相继下船。魏有之目光穿过前来接船的一众官员看去,只见那孙福笑容可掬,与知府等人见礼时一团和气,而东厂来的掌班曹敬则如影子般沉默,只是机械地回礼,气息阴冷。 魏有之随着众官一同依序见礼,心中对这两位的到来,尤其是代表王振势力的东厂之人,充满了高度的警惕与忧虑。 她敏锐地感觉到,扬州随着这三位的到来会有大变化,可毕竟她不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这官也是顶替兄长而来,虽然张诚也会同她说一些朝廷之事,但张诚毕竟也只是个屡试不中的读书人罢了。 迎接仪式毕,魏有之婉拒了知府衙门的接风宴,以需立即回县衙处理积压公务并准备接旨事宜为由告辞。 她心中已打定主意,伤势既已无碍,今日便从黄府搬回县衙。 一来,确实公务繁多,刻不容缓;二来,与朱宁玉日渐亲近,界限模糊的关系让她心绪不宁,亟需回到熟悉的环境保持冷静与距离;三来,京官已至,巡按御史亲临,她再以养病为由客居黄府,于官场礼数不合,也容易惹来不必要的关注与非议。 魏有之回到黄府客院,简单收拾了行装。 不过月余,这间陈设雅致、窗外景致宜人的客房,竟让她心中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与……怅惘。 她摇摇头,强行驱散这不合时宜,甚至危险的柔软情绪,准备去向黄老爷辞行并再次感谢多日的悉心照拂。 与此同时,朱宁玉正在自己的绣楼中,对着只有她能看见的系统虚拟面板上那串刺眼的数字和倒计时,急得坐立难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当前总好感值: 2789】 【‘赊了吗’还款倒计时:3天0小时18分】 【欠款额度:211好感值】 只差两百!仅仅两百点好感度!她原本信心满满,甚至带着几分窃喜,以为凭借这半个多月来与魏有之同居一府,朝夕相处的绝佳便利,在这最后三天里,刷满这两百分简直是易如反掌,毕竟魏有之现在对她不再像最初那般戒备冰冷,眼神中多了温和与信任,甚至会主动与她谈论诗词歌赋,分享地方风物与为官见闻。 偶尔还会因她一些无心的俏皮举动或是冒出的新奇词汇和独特见解而露出浅淡却真实的笑意。 每一次笑容,每一个温和的眼神,都能为她带来几点到十几点不等的稳定好感收入。 她甚至已经细致规划好了,今天再找个机会,或许可以虚心请教一下她颇为感兴趣的江都水利修缮难题,或者再不经意地展示一下自己那些超越时代的独到的见解,总能再撬动一些好感… 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她刚刚兴致勃勃地整理好心情,想去客院寻魏有之实施她的“刷分大计”,却从匆匆而来的贴身丫鬟口中得知了一个让她如坠冰窟的消息——魏大人已从码头回府,正在收拾行装,今日便要搬回县衙去了! 犹如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头顶瞬间浇到脚底!朱宁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魏有之一走,搬回那戒备相对森严,规矩重重的县衙后宅,她哪里还有机会这般近距离长时间自然而然地与她相处,刷取好感? 三天时间,弹指即过,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任务失败,然后被这个无情的系统抹杀,彻底消失在这个刚刚让她找到一丝牵挂与奋斗目标的世界?! 不行!绝对不行! 她还没有让魏有之亲口承认那份心意,还没有揭开她身上所有的秘密,还没有看到她实现抱负……她不甘心! 强烈的求生欲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与情愫,驱使着她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风范,提起那碍事的裙摆,几乎是跑着冲出了绣楼,心急如焚地穿过重重花木掩映的回廊,直奔府门方向。 心中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拦住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她再多留几天!哪怕只是三天也好! 黄府大门前,一辆普通的青幔小车已然备好,静静地停靠在石狮子旁边。 张诚带着两名身着皂隶服的衙役,恭敬地垂手等候在一旁。 魏有之已简单收拾停当,正与闻讯赶来的黄阅知在门前拱手道别,言辞恳切,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黄老爷,这些时日,魏某卧病贵府,承蒙您与黄小姐悉心照料,此恩此德,魏某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魏某之处,但凭差遣。” 魏有之对着黄阅知深深一揖。 黄阅知捻须微笑,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 “令君太过客气了,令君乃国之干臣,能在我这鄙舍将养,是黄某的荣幸。愿令君日后仕途顺遂,多为百姓谋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略带喘息和焦急的女声由远及近传来: “等等!令君!留步!”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朱宁玉鬓发微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因为跑得急,白皙的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光洁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乌黑的发丝被汗水濡湿,黏在颊边她也顾不上去整理。她一眼看到即将登车的魏有之,心中大急,也顾不得看到自己匆匆而来震惊不已的黄阅知和一旁侍立的张诚等人,径直上前,伸出纤纤玉手,一把就紧紧扯住了魏有之那略显宽大的月白色直裰衣袖。 “魏有之!你……你怎么说走就走啊!连声招呼都不好好打!” 朱宁玉仰着头,一双水润的杏眼眼巴巴地望着魏有之,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声音里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完全意识到的委屈,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嗔。 “你的伤……你的伤真的全都好了吗?我瞧着脸色还白着呢!县衙那边又冷又硬,哪里比得上这里舒服自在?再说……再说我还有许多功课,许多不明白的地方,想向你请教呢!你这一走,我……我找谁问去?谁还能像你这般耐心细致地为我解惑?” 她一边急急地说着,一边下意识地轻轻摇晃着魏有之的衣袖,姿态亲昵而自然,仿佛这只是姐妹间或是极为熟稔的朋友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举动。 魏有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和近乎撒娇的挽留弄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仿佛瞬间化作了一尊石像。 衣袖上传来的细微却执着的力道,少女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梅与药草的清雅馨香,以及那近在咫尺带着毫不掩饰的恳求与依赖的明媚脸庞,都像是一把无形却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某个紧锁的从未敢轻易触碰的匣子,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惊愕、慌乱、一丝隐秘的欣喜,以及更深的恐慌…… 一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让她心跳骤然失控,漏跳了数拍后又疯狂鼓噪起来,耳根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发烫。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合乎礼数的推拒之词,却发现喉咙干涩紧滞,一时竟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理智在脑中疯狂叫嚣,告诉她应该立刻挣脱这过于亲密的接触,保持官员与闺秀之间应有的安全距离,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法术般,僵硬着,动弹不得,甚至……贪恋着这一丝不该有的温暖。 “玉宁!休得无礼!成何体统!” 黄阅知见状,眉头立刻紧锁起来,脸色一沉,低声呵斥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虽欣赏魏有之,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公主殿下在府门之外,与一名外官拉拉扯扯,他不敢想象这种有损殿下闺誉的传到京城,传到宫里,自己这一脉还能不能保住。 这声他惊惧之下的呵斥已经是他现下能做的了,他又不是真的殿下的长辈,他只是一个被挑选出来陪殿下出京的下臣啊! 府门外,一顶不起眼小轿抬这一个白胖的人就这么杵在了一众人眼前。 尚未从轿子中下来的人,挑来轿帘就看到了这么一幕。 在宫城中集后宫宠爱于一身的南康公主朱宁玉正紧紧扯着一个低品阶官员的衣袖,正姿态亲昵,言语娇嗔的同那官员说着什么,而跟让他睁大双眼的是,那个官员他认识! 正是今日在一众迎接的官员中被周廉拉出来单独说了几句话的那个县令! 叫什么有之的那个! 这一瞬间御马监太监孙福脸上那仿佛焊上去的和气笑容凝住了,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原状,只是那笑容底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惊诧及难以置信。 孙福原本准备下轿的动作立刻顿住了,肥胖的身躯像钉子般钉在了这顶小轿的硬板凳上,心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权衡着利弊得失。 他是陛下亲自指派来照看殿下的,殿下的凤体安危和……清誉名节,自己的性命皆系于殿下身。 眼前这情形,若是原封不动地传回京中,传入陛下或是……王振公公耳中,只怕立时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朱宁玉此刻全部心神都系在魏有之身上,正为刷不够好感度而心急如焚,并未察觉到停在黄府不远处的那顶轿子,更未察觉到自己这惊世骇俗的举动已落入他人眼中。 她依旧紧紧扯着魏有之的衣袖不放手,眼巴巴地望着她,做着最后的努力,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 “魏有之,你就……你就再多留两日嘛,就两日!好不好?就当是……就当是让我安心,让我看看你的伤是不是真的无碍了,行不行?” 魏有之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异目光——黄老爷那不赞同的严厉眼神,张诚和衙役们低垂着头却掩饰不住的惊讶,以及门外似乎停驻的那道带着审视与探究意味的锐利视线——让她如芒在背,脸颊滚烫,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强压下心中那如同野草般疯长的悸动与慌乱,手上用了几分巧劲,终是将自己的衣袖从朱宁玉那温热柔软的手中坚定地抽了出来,同时后退了半步,刻意拉开了彼此的距离。 她的声音努力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与疏离,只是若仔细分辨,还能听出那尾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黄小姐厚爱,魏某……心领。然职责在身,王命在肩,实不敢久离县衙,荒废政务。伤势……确已无碍,不敢再行叨扰。小姐……保重。” 说罢,她几乎是强迫自己,不敢再去看朱宁玉那瞬间黯淡下去写满了失落与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多看一眼,那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就会彻底崩塌。 她对着面色不豫的黄阅知再次深深一揖,然后近乎逃也似地,猛地转身,步履甚至有些踉跄地快速登上了那辆青幔小车,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张诚见状,虽心中诧异于方才一幕,却也反应迅速,连忙示意车夫启程。 车夫挥动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脆的炸响,青幔小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面,发出碌碌的声响,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朱宁玉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直到连车轮声都听不见了,才失魂落魄地、缓缓地放下了那一直悬在半空,还残留着对方衣袖触感的手。 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如同数九寒天被浸入了冰窟。 完了……她刷不够好感度了……三天……两百点…… 魏有之走了,她还有什么办法? 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瞬间将她吞没。 而这时,孙福才仿佛刚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般,脸上重新堆起那毫无破绽的,仿佛永远不变的和气笑容,迈着标准的略带内八字的小碎步上前,对着尚站在门口面色各异心思各异的黄阅知和失魂落魄的朱宁玉,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尖细的嗓音拖长了调子,带着特有的恭顺与谄媚: “奴婢孙福,奉皇爷旨意,特来拜见……黄小姐。小姐,万福金安——” 第31章 香灰燃 白莲现 县衙后宅内,那熟悉的带着些许陈旧木料和书卷气息的环境,让魏有之一直紧绷的心神稍稍松弛下来。 这次,只有自己先回来了,她去请辞时,黄老爷说自己的母亲可以在黄府多住些时日,她毕竟年纪上去了,此次又惊吓过度,需要一个好的环境来静养身子,黄府中有杏林圣手,魏母在那边也方便养病,待到她这边案子的事了解再去接魏母也不迟。 对于黄老爷的这个提议,魏有之心下感动,百善孝为先,若是自家母亲能将身子调理好,她心中担子也会少很多,于是便再三谢过了黄老爷。 将自己从黄府带回的物什一应交给丹菊,自己则和张诚回到衙门公事房,一进门,魏有之便吩咐张诚去将县丞及他的孙子请过来。 倚靠在自己熟悉的官帽椅中,身体逐渐放松下来,脑海中却不断思索着,她深知,京官抵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涟漪必将扩散至每一个角落,她必须尽快处理完手头最紧要的事务——仙女镇民田侵占案的最终审理。 眼见马上就到了“耤田”仪式了,仙女镇的事情必须在“耕田”仪式前了解,否则仙女镇的春耕就误了,此时御史就在扬州城中,若自己真误了春耕,那都不用再来一次刺杀,御史手中的铡刀就能将自己斩了! 仲春时节(农历二月初,惊蛰至春分前后),此时气温回升,是播种的关键时节。知县需在仲春主持本县的“耤田”仪式 ,率众祭农神、亲耕示范,并宣读《劝农文》,正式拉开春耕序幕。仪式后,立即向贫户贷放种子与口粮,并将春耕准备情况首次上报朝廷。 县丞陆元维来了,带来了自己的孙子陆良平,几人见过礼后便依次落座。 “仙女镇的事情也到了要收尾的时候了,今岁开年便遇上了这么一桩案子,本官被迫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今日叫良平过来是想说一说春耕的事的,这事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本官现下腾不出手来,今年的放种之事就得劳烦良平费心了。” 魏有之先开了口,目光看向坐在自己爷爷身边的陆良平。 早在之前黄府养伤时间里,陆元维就带着陆良平去探视过魏有之也定下了钱粮师爷的身份,但今日还是他第一次来衙门点卯,也是第一次有了差事。 听着魏有之的话,陆良平当即起身拱手。 “定不负令君所托。” “仙女镇那边,还得劳县丞亲自走一趟,那边的田亩,人口都需重新造册,袁主簿下了狱,这事只能落在县丞头上了,咱们这衙门可用之人还是太少了。” 这话落在再做其余几人耳中,心中都是同样的感慨,这次的案子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说衙门,几乎一半人都进了锦衣卫的大牢,本来这事该是魏有之来审的,可是她刚遇刺,于是审案的事就被朱宁玉强行压给了锦衣卫。 不过这事对于锦衣卫来说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案子牵连越广,人越多,那就意味着功劳越大,这都是实打实的政绩!他们自然乐得做这事! “待到春耕过后,县里再招些人吧,要家世清白的。” 说着,魏有之目光扫过众人。 “今年的行春下官带着良平一起去吧,令君的身子还得好生将养。” 陆元维开口了,原本他是真准备致士回乡了,可如今孙子已经进了官场,那他便再带孙子一带吧。 农历二月中至三月底,‘耕田’仪式结束之后,每个县的官员须频繁 “行春”下乡 ,深入田间巡视播种进度,即时裁决因土地、水源引发的纠纷,确保不误农时。同时,严厉打击豪强胥吏盘剥农民、垄断资源等行为,维持生产秩序,并持续上报雨水、苗情。 春耕的事情商议完毕,陆元维就带着陆良平去忙了,公事房中只剩下魏有之和张诚两人。 “诚师,这次来扬州除了御史,还有御马监的采买和东厂的掌班,你说扬州是不是要变天了。” 魏有之靠在官帽椅背上,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并未落在张诚身上,而是偏过头看向了窗外那一团逐渐聚起的灰色云朵——雨要来了! 有这个想法的不止魏有之一人。 随着去岁张太皇太后去世,朝中的局势也越来越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几乎将外廷架空,据京中传来的消息,杨溥杨阁老早已有了致士的念头,如今刚开春,御马监和东厂就来人了,扬州官场人心动荡。 就在公事房中的两人望着窗外的乌云出神时,一个快班的衙役匆匆跑了进来,一张口就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原本被软禁在盐课司后衙,等待进一步调查的李崇文,昨夜竟离奇失踪了!今日接风宴过后监察御史周廉要亲自去看看,然后这事才被捅了出来! “据看守的兵丁李十四称,昨夜子时左右,似乎闻到一股异香,随后他便昏睡过去,醒来时李崇文已不见踪影。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只在墙角发现了一小撮灰白色的香灰。” “他醒来之后就立即禀报了上官,可是大家都在渡口那边迎接御史,所以……” 衙役一口气说到这顿住了,不用想后面的事情就是周廉到盐课司的事了。 “异香?昏睡?” 魏有之蹙眉,心中疑窦丛生。 从案子的卷宗来看,李崇文明显就是上面人的弃子,毕竟所有的线索到他这就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冒这么大风险救他? 而且事情怎的这么巧,监察御史,御马监,东厂的人一来,这事就发生了! 一股不安的预感萦绕上魏有之的心头。 —————— 深夜,仙女镇中一处破庙中,此时却是放满了供果食物,放眼看去,甚至还有二斤肥瘦相间的猪肉! 两个和尚被一众乡民簇拥在正中,只见那两和尚一胖一瘦,此时双手合十在胸前,双目紧闭,端的倒是一副宝相庄严。 “阿弥陀佛。” 那胖和尚口中先宣了一声佛号,在一众吵嚷的乡民安静之后,站在他身边的瘦和尚也开了口。 “众位善友,红阳劫尽,白阳当兴,善友们只要诚心吃斋念佛,修来世福报即可得救。” “阿弥陀佛,弥勒佛保佑!” 随着瘦和尚的话一出,一众乡民双手合十整齐的唱着佛号。 紧接着,两位和尚开始当众表演一些佛家神迹,引得一众乡民虔诚跪拜,。 天将明时,两位和尚将一碗碗化符水分给乡民后,这一夜的讲经才算结束,在和尚们的注释下,众人才留下自己身上最珍贵的财物缴纳‘奉献金’依依不舍的与和尚告别后离开了破庙。 人群一走,瘦和尚脸上庄严宝象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轻蔑与不屑,他将众人留下的那些铜板和几粮碎银收好,转头又把那二斤的猪肉切了一半,准备将这猪肉热一下,就着一个乡民送来的馍馍吃了。 他一边收拾着猪肉,一边同那胖和尚说着话。 “师兄,你说香主他什么时候回来?” “香主的行踪哪里是我们应该知道的,我们只要听香主的,将这边的信众笼络起来就行。” 胖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看向瘦和尚正在处理的猪肉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说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沾过荤腥了! 他们一路自大同而来,路上可谓波折不断,差点饿死在路上,更何况是吃肉了! 若是周廉在此,他一定能认出眼前这两和尚是什么人——白莲教! 太祖皇帝朱元璋本人就与白莲教有着极深的渊源,早年太祖皇帝参加的红巾军起义,其核心意识形态正是白莲教信仰,红巾军领袖韩山童、刘福通等人自称“弥勒佛下生”、“明王出世”。 然而,太祖在夺取天下后,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从草根起家的他深知这种民间宗教的强大动员能力对政权的威胁,因此登基后,太祖在《大明律》中明确将白莲教(以及弥勒教、明尊教等)定为“左道乱正之术”,凡“为首者绞,为从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他定国号为“明”,自称源自儒家经典的“大明”(《诗经·大雅》),试图切断与白莲教“明王”出世信仰的关联,并垄断这一象征符号的合法性。 从此,白莲教在整个明代都处于被严厉打压的地下秘密状态。 永乐年间(1420年),山东女唐赛儿自称“佛母”,能剪纸为人马作战,利用白莲教组织发动起义,震动朝廷。起义失败后,唐赛儿神秘失踪,明成祖朱棣为了搜捕她,甚至下令逮捕了全国数万名尼姑和女道士,成为历史奇闻。 周廉是山东人,正是因为当年的唐赛儿之事,山东地区对白莲教的盘查甚严,他为官后,也收集过关于白莲教的消息,是以若他在场,听到那句‘红阳劫尽,白阳当兴’时便能认出这两和尚。 只是此刻的周廉却在扬州盐课司中板着脸等待此案的主理官魏有之到来! 第32章 探查 盐课司后衙中,扬州知府已经换了三次茶叶了,看着首座上御史大人从进到这后衙就沉着的脸,他觉得这凳子上就像是长了钉子一般,他实在是坐不住了。 对于扬州知府高崇义来说,元宵宴上的事情能上达天听是件大大的好事,皇爷虽然没有嘉奖自己,可是嘉奖了自己治下的官员啊,这样一来待到年终考评的时候,这不也能算自己一份功,如此一来,只要自己运作得当,指不定明年就能调回京里。 扬州虽然是个肥差,可奈何自己胆子从来都不大,高知府为官只有一个信条:小富即安! 他不想出风头,如此这样得过且过就可以了,就像自己这个扬州知府的位置,不也是这样来的吗? 清流与宦官在朝廷上为了自己屁股下的这个位置吵得要死要活的,结果不就让自己这个三不沾,三不靠,没什么背景的捡了漏吗? 自己是北人,南人当朝的文官清流向来看不起自己,宦官们也不把自己放心上,最后自己成了两边各退一步的结果。 想着自己这些年的为官经历,高崇义终于不是那么坐立难安了,他仔细的盘算过自己这些年在任上了,虽然是收了些下面人的节礼,但是衙门的钱他可是一分都没动过的。 所以他是没必要怵这周御史的,虽然御史从来都让人头疼,但是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吗? 就在高知府准备继续自己的胡思乱想时,那个穿着鸂鶒补子官袍的年轻人终于出现在了盐课司后衙。 “下官魏有之见过御史大人,见过府君。” 这一路骑不了马,坐不了颠簸的马车,魏有之是被黄家送来的轿夫抬过来的,是以虽然脸色还是带着病气的苍白,但精神头倒是不差。 “起来吧,没这么多礼,先跟本官过去看看关人的地方!” 周廉见人来了,脸上的神色好了许多,至少没有再板着脸,他是个务实的人,此时侵占民田案和私盐案的主官来了,那就直接开始办公。 扬州江都县的盐课司后衙,此刻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 关押盐课司大使李崇文的那间厢房门外,扬州知府高崇义不住地用袖口擦拭额角的细汗,尽管二月的天尚带寒意。 方才他就提过要来这处先看看的,可御史大人非但没接他的话,只是带着他在堂中喝茶,现在好了魏有之一来他就直接带着人过来了。 高知府此时真的很慌,他一点都猜不透这位御史的心思。 “便是这里了?” 周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便是此间。” 高知府连忙应声,挥手让看守的兵丁上前。 兵丁李十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小人李十四,参见各位大人。” 魏有之的视线落在李十四身上。 这是个约莫三十岁的汉子,皮肤黝黑,身材精干,看着是个稳妥的人,但此刻,他虽强作镇定,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不敢与人对视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抬起头来回话。” 周廉命令道。 “李崇文是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失踪的?细细说来,若有半句虚言,严惩不贷!” “回……回大人,昨夜是小人当值。子时之前,小人还透过门缝看过,李大使……李崇文他确实好好待在房里,坐在墙角。可到了丑时交班前,小人再查看时,房里就……就空无一人了!” 李十四抬起头,脸上血色不足,嘴唇也有些发干,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踪的,不管到底最后这些大人们查出了什么,自己定然是跑不了的。 “期间可曾听到任何异响?或有任何人靠近?” 魏有之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李十四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 “没有,绝对没有!” 李十四用力摇着头,极力的想要证明着什么。 “小人一直守在门外,寸步未离,未曾合眼,更不曾听到任何动静。这……这真真是活见鬼了!” 周廉冷哼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他推开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当先走了进去,魏有之和高知府落后半步紧随其后。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椅,皆是粗木所制,积着薄灰,地面是青砖铺就,潮湿阴冷,散发出一种混合着霉味和淡淡咸腥的气息 唯一的窗户从外面上着结实的木栓,窗纸虽有破损,但缝隙不足以容人通过,墙角堆着一堆散乱的干草,那里本该是李崇文最后待过的地方。 魏有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墙壁斑驳,地面……果然就如她所听到的那般,现场并没有打斗痕迹。 她的视线在靠近那堆干草的墙角处定格,那里,有一小撮不起眼的灰烬,颜色比旁边的尘土略深,呈灰白色,分布得颇为均匀,像是某种东西完全燃烧后所留。 她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蹲下身,伸出两指,极轻地捻起一点灰烬,在指腹间摩挲。 灰质细腻,触手即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凉的滑腻感。 她凑近鼻尖,轻轻一嗅,一股极淡却异常独特的香气隐隐传来,并非寻常寺庙道观里常用的檀香、沉香,而是一种更显诡秘带着些许甜腻又夹杂草木清气的味道。 周廉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走了过来,沉声问: “魏大人有何发现?” 魏有之站起身,摊开掌心,将那点灰烬展示给周廉和高知府看的同时余光不动声色的落在了立在门口的李十四的身上。 魏有之清晰的看到,当她提到“香灰”二字时,李十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惧。 “香灰?此处何来的香灰?” 周廉眉头锁得更紧。 魏有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向李十四,语气平和却带着可用洞穿他灵魂的力量: “李十四,你值守之时,或更早之前,可曾闻到过什么特殊气味?比如……某种不同寻常的香气?” 李十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但在魏有之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清澈目光注视下,最终还是颓然道: “大……大人明鉴!昨夜约莫子时三刻,小人……小人的确隐约闻到一股怪香,很淡,好像就是从房里飘出来的。但那味道很快就散了,小人当时只觉有些头晕,并未深想……难道,难道李大使的失踪,跟这香有关?” 高知府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迷香?莫非是江湖上下九流的手段?” “迷香燃尽,灰烬多为黑色,质地粗糙。而此灰细腻灰白,香气奇特持久,倒让下官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魏有之缓缓摇头,她凝视着指间的灰烬,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她抬眼看向周廉,一字一句道: “周大人,下官曾阅览过一些卷宗,提及前朝乃至本朝一些邪教密会,行事诡秘,常借助特制香料,惑人心神,或传递讯息。其香燃后,灰烬特征,便与此类似。其中,尤以……白莲教 为甚。” ‘白莲教’三字一出,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高知府吓得一个趔趄,差点瘫软在地。 白莲教!若真的他治下出了白莲教……完了!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周廉的瞳孔也是骤然收缩,脸上血色褪尽,白莲教! 自太祖皇帝起便严令剿灭,若此事真与白莲教牵连,那便不仅仅是官员失踪,私盐侵占那么简单了,而是惊天动地的大案! 二十五年前,永乐自己还是山东一举子的时候,周廉便亲身经历过白莲教妖人叛乱,想不到如今这蛊惑人心的妖邪又出现在了扬州! 他们这次想做什么!一时间周廉心乱了。 门口的李十四更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带着哭腔道: “大人!小人不知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人只是闻到了点香味,绝无勾结妖人啊大人!” 周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深深看了魏有之一眼,这个年轻的县令,观察之微,联想之广,令他刮目相看,他沉声道: “此事关系重大,今日所见所闻,严禁外传!高知府,加派人手,彻查盐课司内外,寻找任何可能与之相关的线索!魏大人,这香灰……交由你仔细查验。” “下官遵命。” 魏有之拱手领命,她再次看向墙角那撮灰烬,心中疑云密布。 李崇文的失踪,私盐案,民田案,如今又可能牵扯上白莲教……这江都县的水,是越来越深了。 从盐课司出来,黄家的轿子依旧候在门口,魏有之三两步走过去,低声在轿旁站着等他的张诚吩咐道: “诚师,那个李十四有问题,一会……” 两人真说着,高知府也从盐课司府门走出来,魏、张两人当即止住了话头躬身见礼。 “子慎,此事当真与那群妖人有关系?” 周廉不在,高崇义也放松了些,与魏有之说话的语气少了几分官腔,多了几分亲近。 “回府君的话,方才我只是猜测与之有关,但还得查一查,或许也只是小子见识不够,猜错了呢,府君且宽心。” “如此就好,但愿如此。” 说着,高知府再次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一会拿本官的牌子去卫所那边借些人吧,你手下的人太少了。” 说完不等魏有之再说什么,高知府便将自己的印信给了魏有之,自己则一头钻进了自家官轿之中。 看着高知府的轿子远去,魏有之笑了,笑的真心。 这位府君大人,嘴上常常念叨着什么一日为官,小富即安,可这位大人治下的扬州城,却真没发生过什么恶劣的案子呢! 将知府的印信收好,冲着高知府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魏有之上了轿子,这边的事她已经交待完张诚了,接下来就是要去卫所借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探查 第33章 你是什么人 魏有之坐在轿中,看着手中知府的印信,心中一片恍然。 按照《大明律》扬州知府并不能直接调动或借用扬州卫的军队的,因为在大明地方行政和军事系统相对独立,各有职责和统属。 扬州知府隶属于中央六部及上级地方行政长官,而扬州卫所则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由都指挥使司统领。扬州知府日常可动用捕快、民壮(如弓兵)、巡检司等作为主要兵员,但卫所中则是由军户组成。 自洪武皇爷立朝开始,明朝便实行户籍制度,就是将人口固定于土地和职业上,以便于征收赋税、征发徭役和维持社会稳定,且一旦被编入某种户籍,则世代相承,不得擅自更改,将全国人口按主要职业进行分类管理,各司其职,以保证国家运转。 ‘鱼鳞册为经,土地之讼质焉;黄册为纬,赋役之法定焉’,洪武爷采用赋役黄册 鱼鳞图册,通过一套严密的体系将户籍制度落到实处,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明朝统治的经纬,将人民和土地牢牢绑定。 魏有之脑中不断回忆着大明的律令,思索着如何才能让卫所这边借人,正出神之际,轿子猛地一顿,手中握着的印信差点脱手而出。 “魏有之,你要去哪里?” 她还未出声询问发生了何事,轿门外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轿子落下,魏有之将印信放回怀中,弯腰挑开轿帘下轿就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黄小姐,你怎么来了?” 明明早上自己才从黄府走,可心中却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好久了,看着骑在马背上冲自己笑的黄小姐,魏有之只觉此刻的风都温柔起来了。 “我去衙门找你你不在,门房的差役说你往这边来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随着朱宁玉话音落下,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就响了起来。 ‘检测到攻略对象好感值 50,当前好感值2839.’ “你要这是要回衙门了吗?” 看着魏有之逐渐被红意晕染的耳廓,朱宁玉再次开口道。 “没有,我要出城一趟,估摸着明日才能回来。” 这次魏有之接话很快。 “你要出城?你的身子才刚好,你若出城,那今日的药怎么换?是有什么很要紧的事吗?” 连珠一样的问题从朱宁玉嘴里冒出来,一双杏眼一瞬不眨的看着立在轿旁的魏有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请黄小姐吃茶,不知小姐可否赏脸。” 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城门落锁还早,扬州卫所在城西郊,快马加鞭一个时辰便到了,她只需在入夜前赶到即可,现下自己还未想好如何同指挥使开口,还不如先停一停,说不定黄小姐能给自己一些想法。 扬州河道纵横,茶楼多依运河或城内小河而建,形成“前街后河”的典型布局。建筑以二层砖木结构为主,底层为开放式厅堂,设板门或格扇门,可完全拆卸,与街市连通;二层设雕花木窗,可推窗观景,眺望河上舟楫。 大多数的茶楼一层大堂摆放八仙桌与长凳,供普通客商快速饮茶用饭,地面常铺青砖或石板;二层则设隔间,称“阁子”或“座头”,以竹帘、屏风分隔,供文人商贾私密聚会,内设茶几、鼓凳、博古架;部分高档茶楼延伸出木质挑台,设栏杆桌椅,称“水阁”,夏季兼卖消暑茶饮。 此时一家名为‘竹西茶苑’的茶楼二楼阁子中,魏有之与朱宁玉相对而坐,这是魏有之来江都赴任后第三次来茶楼,她喜欢这里的风雅,只是她的俸禄实在是难以支撑她常来。 朱宁玉是第一次来,自打她来到大明,她几乎都在围着魏有之转,之前是因为自己实在是寿命无多,急需续命,再后来是因为魏有之遇刺了,她守在她身边。 对于茶楼的布局,朱宁玉表示她很喜欢,这样临窗而坐,俯瞰运河上舟楫的体验于她来说真的很新鲜,与后世高楼大厦之上的俯瞰不同,朱宁玉只觉此时的自己就一个字——雅! 实在太雅了! 魏有之捧着微烫的茶杯,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望着倚窗看景的朱宁玉,轻轻开口道: “李崇文失踪了,这是件要紧事,府君给了我印信,让我去卫所借些人手。” 闻言,朱宁玉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心绪随着魏有之的话有些起伏,在魏有之在黄府养伤的这段时间,她从她口中已经对大明有了清晰的认知,此刻听到魏有之要去卫所,莫名的她有些心慌。 “三班衙役不行吗?非要用卫所的人。” 按下心中的情绪,朱宁玉柔声问道。 深吸一口气,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魏有之捡着重要的,将今日她回县衙后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从李崇文失踪到发现那诡秘的香灰,以及她和周御史等人对白莲教的怀疑,低声且详尽地说了出来,期间她眉头紧锁,甚至流露出了对此事可能引发更大风波的深深忧虑。 “……印信在此,我必须立刻去卫所借人。只是,该如何开口,既能借得力兵将,又不至风声鹤唳,打草惊蛇,我心中尚无万全之策。” 魏有之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眼神有些迷离,今年开年以来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就没个清闲时候。 白莲教! 这个组织朱宁玉还真知道!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句话真的太有记忆点了! 在朱宁玉看来,白莲教这群人真的就是那种天生反骨仔,元朝反元,元灭了,他们就跑到草原上投奔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企图反明复元,最后螨清来了,他们又开启了反清复明的活动。 真的是不作死就活不下去的一帮人。 若真的是白莲教!那这件事情就真的需要卫所的帮助了,魏有之同她说过,卫所现在虽然已经不如洪武皇爷的那个时候,但在剿灭邪教这个事上,军户确实要比三班衙役靠得住! 朱宁玉能想到这一点,高崇义和魏有之自然能想到,所以高知府给了自己的印信,身居高位久了,哪怕他不想管不想理,可在官场的人从来不缺zz嗅觉。 “去卫所不难,难的是见到扬州卫的指挥使。” 顿了顿,她接着道: “我记得迎袖同我讲过大明各地卫所的巡捕军其职能之一即是追剿盗贼及处理“妖言惑众事”,并防卫地方,但这通常需要上级的协调或朝廷的命。” 话到此处断了,魏有之低头沉默喝茶,朱宁玉嘴中喃喃念叨着上级两字。 猛地,朱宁玉抬起了头,她想到了那个被她打发到黄府偏院的那个御马监的孙福! 那个叫孙福的太监是怎么跟自己说的来着…嗯…皇爷让奴婢照顾好殿下,莫让这扬州的琐事扰了殿下的清净! 对就是这句! 他是自家那便宜皇帝哥哥派来的,不就是上级吗?而且迎袖女官说了,御马监是内廷第二兵部,他是能干预卫所决策的! 想到这朱宁玉眼神一亮,兴奋的直接抓住对面人正准给自己添茶的手。 “我想到了,你还记得那个叫孙福的御马监采买吗?他现在就住在我家,若是他与你同去,那上级的协调不就有了吗?你不就能顺利见到扬州卫的指挥使了!” 闻言魏有之心中一惊,以至于都没反应过来将自己的手抽回! 那个叫御马监的孙采买居然住在黄家!黄家到底是什么来头?郕王的腰牌,御马监的采买…… “黄小姐,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压抑了许久的问题终于在此刻问了出来,魏有之看着眼前因为自己的问题笑容突然僵住的少女,一抹黯然自眼中一闪而过。 眼前这少女年岁与自己相差不大,郕王也与这少女相差无几,且去岁兄长在来赴任的路上还同自己说过,郕王定亲了,只是女方身子不好,所以准备等郕王弱冠再来完婚的! 这女子手里拿着郕王的腰牌,从京都而来,是来扬州养病的,再看黄府处处透着的规矩,还有跟在她身后的女使,魏有之在养病的时候是听到过府中的下人唤她女官的,如今就连来扬州的御马监采买都对她言听计从。 那她的身份就已经呼之欲出了——郕王的未婚妻! 一时间魏有之只觉得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大块,难受且压抑! “魏有之,其实我……” 看着魏有之变换的眼神,脑海中的系统发出疯狂的警报!朱宁玉心中明白这人绝对想歪了!只是她还确定歪到哪里去了!她张口要解释,只是话才出口就被人打断了。 “无妨的,黄小姐你是谁都没关系的,是你救了魏某一命,这恩情魏某此生铭记,现下还请黄小姐再助魏某一臂之力。” 打断了朱宁玉的话,魏有之害怕自己从她口中听到那个答案,她起身躬身行了一个大礼,随后不再言语,静静的立在了那里。 “去西城门等我,我去将人带过来!” 朱宁玉深深的看了一眼立在那的人,终于什么都没解释,无奈的咬了咬后槽牙,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来! 随后不等魏有之回答,她直接起身拉开了竹帘往外快步而去。 她先去找人,等事情办完了再来收拾这个满脑子不知道什么弯弯的家伙! 第34章 你是一个小蛋糕 通泗门外(扬州西城门),夜色苍茫。初春的晚风仍带着料峭寒意,吹得魏有之的官袍下摆猎猎作响。 她独自站在城门阴影里,望着黄府的方向,心绪如同这夜色一般混沌不明。 既要借势,御马监的孙公公便是一张好牌,魏有之不反对,然在这段等待的时间里,她心乱如麻。 夜色朦胧间,魏有之觉得那伤口又开始疼了,随着呼吸那疼直往心口钻,是钻心的疼。 黄小姐,黄小姐,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可是还重要吗?应该不重要了吧,郕王妃和自己可能吗?哪怕自己是个真的男子,那也是不可能的啊! 所以不重要了! 不知为何,魏有之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娶了京城来养病的女子,梦里她们过的很好…… 啊~不过是梦罢了!一切都只是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辘辘声由远及近,打断了魏有之的纷乱思绪。 一辆看似朴素却透着内敛精致的马车在她面前停下。 驾车的是个面白无须,一张圆脸上挂着和善的笑,魏有之在码头见过的,正是御马监太监孙福。 他跳下车辕,对着魏有之微微颔首,态度不算热络,却也给足了面子: “魏大人,久等了。小姐吩咐,咱家听您调遣。” “有劳孙公公。” 魏有之收敛心神,拱手还礼,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越沉稳。 她撩袍登上马车,弯腰进入车厢,朱宁玉怕她扯到伤口,从轿厢内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但她巧妙的避了过去。 车内空间不大,暖融融的,弥漫着朱玉宁身上那特有的清雅香气,朱玉宁就坐在对面,一双美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魏有之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马车再次启动,向着城西卫所方向行去。 车厢内的气氛有些凝滞,与茶楼中的温软不同,此刻的魏有之明显笼罩在一层自我保护的疏离之中,她低垂着眼睫,盯着自己放在膝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朱玉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闷,有点急。 调出系统面板,点击攻略对象窗口。 这个功能是今日魏有之搬出黄府后多出来的,只不过朱宁玉因着她搬走之事,一直没来得及查看, 一个小小的穿着官袍的魏有之虚拟形象就这么出现在眼前,朱宁玉微微偏头看向挺着背板着脸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她,就连此刻脸上的表情都一比一复刻了! 天呐!这也太可爱了吧! 朱宁玉心中炸开团团烟花! 强行按下翘起来的嘴角,朱宁玉努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点开小魏有之边上那个详情图标。 【姓名:魏有之】 【好感值:2839】 【情绪:混乱、回避、自我审视】 嗯嗯嗯??? 什么叫混乱、回避、自我审视!? 看着情绪栏上显示的小图标,朱宁玉懵了,这是什么鬼哦! 好感度没有下降,但她不明白,明明在茶楼的时候还好好的,自从自己提了孙福之后这人就不对劲了,自己去请了个孙公公的功夫回来,这人就像只受惊的兔子,又把脑袋缩回洞里去了? ‘统子,统子’ 她在心中急切地呼唤。 ‘有没有什么能洞察心意或者缓和气氛的道具?’ 光屏闪现,商品列表快速滚动,最终,她的目光锁定在一个名为【心绪涟漪】的初级道具上。 【心绪涟漪:轻微放大目标当前最强烈的情感波动,使其更易被察觉,有助于打破心防。副作用:无。售价:300好感值】 就是它了!朱玉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兑换并使用,哪怕还欠着‘赊了吗’的好感值,但朱宁玉知道,如果解决不了眼前人现在的情绪,这好感值她怕是身陨也还不上! 几乎在道具生效的瞬间,魏有之猛地抬起了头,撞进了朱玉宁关切的视线里,她只觉得心头那股混杂着悸动、惶恐、依赖与不舍的情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骤然扩大,让她几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朱玉宁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挣扎,那不再是纯粹的官场忧虑,而是掺杂了更多私人的、纠结的情感。 她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点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魏有之,你在怕什么?” 这声音落入耳中,魏有之浑身一颤,别开脸,声音有些发紧: “没…只是忧心白莲教的事。” 朱玉宁伸出手,轻轻覆在她放在膝盖的手背上,没有用力,只是温暖地贴着。 “案子要查,但你也得顾着自己。”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 “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和话语里无声的支持,像一道暖流,悄然融解着魏有之心头的冰壳。 那被【心绪涟漪】放大的情感,在感受到这份包容后,奇异地平复了些许。 她依旧没有看朱玉宁,但紧绷的肩膀却微微放松了下来。 “可是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带着八分委屈两分羞恼。 朱宁玉的嘴角再也压不下来了,看着那人已经红透了的耳朵,朱宁玉只觉眼前的魏有之说不出的可爱。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魏有之你是一个小蛋糕~” 魏有之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感受到了压力,那人居然突然扣住了她的手指,耳朵似乎被什么咬住了,明明是什么都没有,只是那人离自己太近了,近的她心就这么化了。 “你!” 魏有之猛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还在车厢之中,脑袋重重的撞到了车顶上,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 “宁玉,我名宁玉。”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魏有之感受到手指在发间穿梭,指腹温热,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驱散着那一阵一阵的钝痛。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马车缓缓停驻,车厢外传来孙福的声音: “魏大人,小姐,扬州卫所到了。” 魏有之深吸一口气,瞬间,所有旖旎的情绪被强行压下,那个冷静自持的江都县令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她反手轻轻握了一下朱玉宁的手,随即松开,撩开车帘,率先下了马车。 朱玉宁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嘴角微微勾起。 【检测到攻略目标好感值 500,当前好感值:3039】 真是完美的旅途啊! —————— 马车在扬州卫所辕门前停下。夜色中,营寨的轮廓如同匍匐的巨兽,哨塔上火把跳跃,映照着守卫兵士手中长枪的寒光。 魏有之率先下车,朱玉宁紧随其后,孙福则无声地跟在朱玉宁身侧半步之后,低眉顺目,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三人刚走近辕门,两名持戟兵士便交叉兵器,拦住了去路,为首的小旗官声音洪亮,带着军旅之人特有的粗粝和不耐:“站住!军营重地,夜禁之后,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退去!” 魏有之上前一步,亮出知府印信,沉稳道:“本官江都县令魏有之,持扬州知府高大人的印信,有紧急公务需面见王指挥使,还请速速通传。” 那小旗官借着火光验看了印信,态度稍缓,但依旧带着审视,目光在魏有之过于年轻文弱的脸上扫过,又狐疑地看了看她身后明显是女眷打扮的朱玉宁和看不出深浅的孙福,皱眉道: “魏县令?即便是知府印信,此时已过夜禁,指挥使大人想必已经歇下。有何公务,不如明日……” 他话未说完,一直沉默的孙福动了。 他并未上前,只是微微抬起了眼皮,那双平日里总是半眯着的眼睛里,此刻精光四射,他甚至没有看那小旗官,只是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面乌木腰牌,上面阴刻着御马监的独特纹饰,在火把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另一样,则是一面略小些,但材质更为贵重,隐隐透着玉质的令牌,上面只有一个龙飞凤舞却重若千钧的字——“郕”! 孙福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刺入在场每一个兵士的耳中,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不容置疑的威压:“御马监奉差办事,郕王府上宾在此。尔等……还要阻拦吗?” ‘御马监’三字,代表着内廷权势,足以让地方卫所军官心头一凛,而那个‘郕’字,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郕王!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地位尊崇,圣眷正浓!他的令牌出现在此地,意味着眼前这看似普通的少女,竟是郕王府的上宾?这背后的分量,岂是一个小小卫所守门官能承担的? 那小旗官与他身后的兵士对视一眼,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惶恐,脸色瞬间煞白,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交叉的长戟几乎是以颤抖的速度收了回去,那小旗官更是躬身几乎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惶恐: “小的…小的有眼无珠!不知是贵驾莅临!冲撞之处,万望海涵!小的这就通传!这就去!” 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朝着营内飞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嘶哑地喊着什么,整个辕门处的气氛瞬间从之前的倨傲阻拦,变成了噤若寒蝉的敬畏。 魏有之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心中并无多少借势成功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郕王府的上宾吗?到底是什么样的上宾? “走吧。” 愣神间,朱玉宁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臂,低声道,魏有之看过去,只见她的眼神清澈,似乎并未觉得动用这样的权势有何不妥,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必要手段。 魏有之收敛心神,点了点头,与朱玉宁、孙福一起,在那群兵士敬畏的目光中,坦然步入了扬州卫所。 前路如何她不知,自己与这女子的将来她不敢想,既如此,当下就很好了,至少此刻站在她身旁的是自己! 第35章 交锋 扬州卫所指挥使王安邦的营帐内,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沉重而粘滞。 火光在炭盆里跳跃,王安邦那张饱经风沙、刀疤纵横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更添了几分行伍之人的肃杀与难以接近。 他魁梧的身躯深陷在那张象征权力的虎皮交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磨损的皮革,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铁锥,先是在魏有之清瘦文弱的身上顿了顿,带着武将对文官惯有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随即掠过一旁姿容绝俗,气度不凡的朱玉宁,最后,沉沉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自顾自斟茶、仿佛置身事外的孙福身上。 孙福,御马监的人。 王安邦的鼻腔里几不可闻地溢出一声冷哼,他对这些身体残缺、心思却比蛛网还密的阉人,向来缺乏好感。 他们在宫闱深处搅弄风云,手却伸得极长,如今竟伸到了他这扬州卫所。 至于文官……他想起那些只会夸夸其谈,克扣军饷时却手段百出的户部老爷和地方官吏,心头更是烦躁。 今夜破例放这三人进来,非他所愿,全因那块沉甸甸的郕王令牌。 他那位于京中,对他有提携之恩的老上官,与郕王府有些香火情分,这层关系,他不得不顾忌。 令牌背后代表的力量,足以让他这个从西北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卫所指挥使,也必须压下性子,坐下来“谈谈”。 “魏县令。” 王安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粗粝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明显的不耐与距离感。 “还有这位……小姐。” 他的目光在朱玉宁身上停留片刻,带着探究。 “印信,令牌,本将都验看了。规矩,本将懂。说吧,深夜闯我这卫所大营,究竟所为何事?若是寻常地方公务,自有府衙差役处置,按流程走便是,何须劳动……郕王大驾?” 他将“郕王”二字咬得格外清晰,目光紧锁朱玉宁,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更多端倪。 这女子年纪轻轻,却能驱使御马监太监,身怀亲王信物,来历绝非寻常贵女那么简单。 魏有之上前一步,官袍在火光下显得有些宽大,更衬得她身形单薄,但她站姿挺拔,拱手施礼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沉静气度。 “王将军,下官夤夜来访,搅扰清静,实因案情紧急,关乎地方安定,不得已而为之。” 她将声音放缓,清晰而沉稳地将盐课司大使李崇文离奇失踪、现场关押之处仅留下一撮诡秘香灰之事再次陈述。 这一次,她措辞更为谨慎,并未直接点出“白莲教”三字,而是刻意强调了失踪案的离奇、香灰的异常,以及背后可能隐藏的手段莫测,拥有惑人邪术的“悍匪”或“妖人”,暗示其可能对扬州城的治安与盐课运转构成严重威胁。 “……下官持知府高大人的印信,恳请王将军念在地方安宁,朝廷盐课安危的份上,调拨一队精干兵士,协助下官封锁盐课司,彻底搜查线索,并暗中访查这些不法之徒的踪迹,以防其狗急跳墙,酿成更大的祸乱。” 魏有之说完,微微垂首,静待王安邦的反应,她深知,与这等实权武将打交道,空谈大义无用,必须切中其利害。 王安邦听完,浓黑如刷的眉毛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敲击扶手的节奏更快了些,发出“笃、笃”的闷响,每一声都敲在魏有之心头。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息的时间,营帐内只闻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孙福极其轻微的啜茶声。 “魏县令。” 王安邦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军汉的直白,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非是本将不愿相助,不顾地方安宁。只是卫所之兵,乃国之重器!太祖皇帝定制,卫所官兵职责在于戍守地方、缉捕盗匪、抵御外侮!岂能轻易介入地方刑名案件,去做那捕快衙役的勾当?此乃其一,于国法不合!”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魏有之,又似乎穿透了她,看向了营帐外那片沉寂的,住着他麾下数千军户的营房区域,语气中带上了一种深沉的几乎是刻骨的无奈与愤懑: “其二,魏县令,你可知我扬州卫所,我大明天下诸多卫所,如今的军户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军屯制败坏已久!好的屯田多被豪强、官绅侵占,剩下的,不是贫瘠荒地,就是被上官层层盘剥!军户世代承袭,脱籍难于登天!壮丁被抽去为上官做私活、服杂役,甚至……嘿嘿。” 他冷笑一声,目光往一旁小口啜茶的孙福一扫而过。 “被某些人借调去护卫盐场,看守私港,却拿不到几个铜板的饷钱!” “朝廷的粮饷?” 王安邦嗤笑一声,满是嘲讽。 “年年拖欠,层层克扣!从户部拨出来,经过布政使司、府衙、再到我卫所,哪一层不雁过拔毛?发到军户手里的,还能剩下几成?连糊口都难!不少军户,靠着妻女纺纱织布,或是偷偷出去给人帮工、垦种私田,才能勉强不被饿死!你让他们饿着肚子,去为你卖命查案?于情理,你说得过去吗?!” 他这番话,如同沉重的铅块,砸在营帐的地面上。 魏有之默然,她作为县令,对辖境内卫所军户的困苦并非一无所知,但由王安邦这样一位卫所最高指挥官亲口说出,其中蕴含的沉痛与尖锐,更令人心惊。 英宗正统年间,卫所制度日渐崩坏的缩影,表面维持着庞大的军事编制,内里却已被**,侵占和贫困蛀空。军户逃亡日益增多,战斗力急剧下滑,这种系统性的糜烂,绝非一两个清廉将领所能挽回。这一切,都将在数年后的那场惊天动地的大变——土木堡之役中,以最惨烈的方式彻底暴露。 王安邦的拒绝,理由充分,甚至带着血泪。魏有之心头沉重,正欲寻找突破口,身旁的朱玉宁却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 朱玉宁上前半步,她没有看情绪激动的王安邦,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顶充满男性刚猛气息,却又透着几分陈腐与无奈的营帐,最后落回王安邦那张因激动而更显狰狞的脸上。 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磬,在一片沉郁中显得格外清晰,并不高昂,却奇异地压下了王安邦话语中的躁动。 “王将军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实情。” 她开口,竟是先肯定了王安邦的抱怨。 “军户困苦,基层将士粮饷不继,此乃积弊,非一日之寒,亦非扬州一卫之独难。此事,朝廷诸公并非全然不知,郕王殿下在京中,与陛下议及边镇及各地卫所情形时,亦常感忧心,深知将士不易。” 她巧妙地将“郕王”再次抬出,却并非以势压人,而是先表示了“理解”和“共情”,瞬间拉近了距离,让王安邦紧绷的脸色稍缓。 随即,她话锋如流水般悄然一转: “然,王将军可曾想过,此案,真的仅仅是一桩地方刑名案件吗?” 她目光澄澈,却带着洞察的力量。 “盐课,乃朝廷之命脉,国家财赋之根本。扬州盐课,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掌管一地盐课的大使于看守严密的官署内离奇失踪,现场留有诡秘之物,这背后牵扯的,恐怕绝非几个贪墨胥吏那么简单!其所图为何?是扰乱盐课,从中牟取暴利?还是借此动摇朝廷赋税根基?”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更具分量: “若不能迅速查明真相,揪出幕后黑手,一旦盐课因此生乱,影响赋税上缴,最终受损的是谁?是朝廷,是国库!而国库空虚,首先被拖欠、被克扣的,又会是谁的粮饷?届时,王将军麾下的弟兄们,日子岂不是更加艰难?” “此其一。” 朱玉宁不给王安邦喘息思考的机会,继续剖析。 “其二,观此案手段,隐秘而诡异,绝非寻常匪类。若其背后真是拥有邪术、蛊惑人心的妖人组织,今日他们能令一盐课大使消失于无形,他日,是否就能煽动民变,制造更大混乱?届时,扬州地界不宁,民生动荡,贼寇横行,王将军这卫所指挥使,保境安民之责何在?对上,朝廷问责,王将军可能担当?对下,麾下将士因地方动荡而更加困苦,王将军又何以面对?” 朱玉宁的话语,句句没有强迫,却句句如重锤,敲在王安邦最在意的地方——朝廷问责、自身职责、麾下将士的生存。 她将一桩看似孤立的失踪案,提升到了影响朝廷命脉、地方稳定和他个人前程的高度。 王安邦沉默了,他脸上的激动愤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重新坐回椅中,王安邦粗大的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目光低垂,盯着炭盆中明灭不定的火焰。 营帐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隐约可闻。 角落里的孙福,不知何时已放下了茶杯,眼皮微抬,安静地看着这场交锋。 第36章 富春 魏有之站在朱玉宁身侧,看着她从容不迫、条分缕析的侧影,心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欣赏其智慧,感激其援手,但那份因对方身份和彼此牵扯而生出的迷茫与悸动,也更深了一层。 良久,王安邦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但这份决断,带着军人讨价还价的直接与强硬。 “好!” 他吐出一个字,声震营帐. “既然黄小姐……和魏县令,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将利害关系剖析得如此明白,本将也不是不识大体,不顾大局之人!”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股压迫感,走到魏有之面前,目光如炬: “人,我可以借给你!” 魏有之心头一松,正要道谢。 “但是!” 王安邦大手一摆,打断她,声音沉稳而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人,你可以带走,一总旗的精锐,五十人,够不够?由我的亲信赵百户带队,保证都是好手,听话,嘴巴也严!” “足矣!多谢王将军!” 魏有之立刻应道。 “先别急着谢。” 王安邦抬手,目光锐利地盯着魏有之,提出了他最终的条件。 “魏县令,人你带走,怎么用,查什么,是你的事,本将不过问。但我有一个条件,必须说在前面——这些弟兄出去帮你办事期间的口粮、草料、军械损耗,若有行动,所需的犒赏,以及……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了伤亡,所需的抚恤,不能全都让我卫所独自承担!卫所的家底,早已空空如也,负担不起!” 他微微俯身,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这笔额外的饷,得由你江都县,或者你魏有之,来出!” 他盯着魏有之瞬间微变的脸色,继续道: “本将也不多要,就按他们平日该得的饷银标准,再加三成,算是风险犒赏。先支半个月的。魏县令,你若答应,现在就可以让赵奎点兵,跟你连夜出发。若是不答应……”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那骤然冷下来的眼神和抱臂的姿态,已表明了一切。 没有这笔钱,一切免谈。 听着王安邦的话,魏有之的心猛地一沉。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江都县衙的账上早已捉襟见肘,府衙那边……高知府给出印信已是不易,再想支取额外款项恐怕难如登天,就自己那点微薄俸禄,养活自己人都只是堪堪,更遑论犒饷。 抬头往过去,迎上的却是王安邦毫无转圜余地的眼神。 想到盐课司那诡秘的香灰和可能潜伏在暗处的白莲教妖人,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刻,线索就可能彻底断掉,危险就更近一分。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虑,再次迎上王安邦的目光,斩钉截铁地道: “好!王将军,下官答应!饷银之事,下官来想办法筹措,绝不会让将士们白白辛苦,流血又流泪!” 听到魏有之如此干脆的承诺,王安邦脸上那冰冷的线条终于柔和了些许,甚至露出一丝算是满意的神色。 他大手一挥,冲着帐外洪声喝道: “赵奎!带你那一总旗的人,全副武装,即刻到辕门集合!听候魏县令调遣!” “得令!” 帐外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应答声。 角落里,孙福不知何时又端起了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仿佛刚才一切激烈的交锋都与他无关。 朱玉宁则悄悄松了口气,看向魏有之的眼神,充满了赞许,但更多的,是深藏眼底的心疼与担忧。 她知道,接下这五十名士兵,对魏有之而言,不仅是得到了查案的助力,更是背上了一个沉重的、不知该如何解决的财政包袱。 夜色更深,扬州卫所的辕门处,火把猎猎,五十名精锐士兵在赵奎的带领下,沉默而迅速地集结完毕,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魏有之与朱玉宁、孙福走出营帐,看着这支即将听命于自己的力量,心中却没有多少喜悦,只有前路未卜的沉重。 人借到了,可是案子该往什么方向去查还是个未知数,想到这,魏有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一旗军户,对于扬州城来说并不是很多人,可是对于江都县衙来说,这五十人实在显得拥挤了,魏有之只是一个小县官,手中并没有多少的银钱,是以自上任以来便住在了县衙后宅中,并没有置办宅子,之前本也想过租赁一处的,奈何刨去母亲的汤药钱后,家中实在是没有余钱了。 “黄小…宁玉,我想请你再帮我个忙。” 马车之中,魏有之习惯性的开口想叫一声黄小姐,只是话刚出口就对上了身边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于是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及时改口! “怎么了?” “这五十军户可以暂时住在黄府吗?县衙没有地方安置。” 说到此处,魏有之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才去黄家借住了半月,昨日自己搬出来了,今日却又要送五十人过去。 “我当是什么事呢,黄府他们怕是住不了,不过可以先住到我家名下一处庄子去,那庄子也不远,就在扬州城外三里地。” 这处庄子是黄阅知置办下的,他是扬州人没错,这次陪朱宁玉到扬州,其中一事就是想回来寻一寻家中还剩的那些人,给点钱,给买点地。 “如此便麻烦宁玉了。” 对于黄家再扬州城外有庄子这件事情,魏有之倒是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不说黄家来自京都就算是这城中的员外老爷们,不也有好几处庄子铺子的。 一行人没有回城,朱宁玉吩咐一声后,孙福直接将车驶到了庄子所在的地方,三人将五十军户安置好之后才往扬州城驶去。 —————— 仙女镇破庙之内异香弥漫,诵声阵阵,庙外荒草丛中,三双眼睛正透过草叶缝隙,紧紧盯着庙门的动静。 是三个年岁不过十三四的乞儿,这样的乞儿在扬州这地方一抓一大把,不过有的乞儿是真乞儿,有的乞儿却早已成了各方势力在这扬州的眼。 此时蹲在荒草中的这三人正是江都衙门留在外的眼睛,而现在这些眼睛正在发挥着他们应该有的作用。 “小狗哥,里面那和尚念的什么经?不佛不道的。” 说话的是三人中看起来年岁最小的,虽然手脚上也有冬日留下的冻疮,但看起来比其余两人要有肉一些。 “不知道,以前没听过,可能是外地来的和尚才会念的吧!” 那个看起来年岁最长的瘦小孩子回了话,他就是小狗。 小狗之所以叫小狗,是因为他们所在的那个城隍庙里还有个叫老狗的乞丐,这老狗是三人的头,也是那个城隍庙的头。 “他们都念了一宿了,不累的吗?这镇子的人白日里不用去田里忙活吗?他们白日里都不会困乏的吗?” 还是那个最小的提出了问题,不过这次回答他的是三人中眼神最为冷漠的那个。 “估计这就是衙门的官爷要找的,就算不是,我们将这里的事情说给官爷听,也是个有功的事,和尚这么一宿一宿的念,必然会耽搁了春耕。” 小狗跟那年纪最小的齐齐转头看向他。 “富春哥,你怎么知道官爷愿意管这个?” 开口的还是那个有点肉的小乞丐,小狗也在看着富春,等他的解释。 富春跟他们这样从小就在城隍庙长大的小乞丐不同,他是去年涨水后才来的,原本乞头是不准备刘他的,可不知道他跟乞头说了什么,他留下来了。 每日乞讨,他总能比大家多交上一份,小狗偷偷跟过他几次,但也没发现他跟自己有什么不同。 这次官爷到城隍庙找大家,自己是主动要求要跟他一起的,在小狗的认知里,跟着富春应该能找到官爷想要的,因为,他跟大家都不一样! “春耕是衙门的大事,是国本,若是官府知道这两和尚耽搁春耕,定然是要管的!” “什么叫国本?” 小狗不懂,但是他懂‘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所以他问的是国本。 “确保天下百姓有地种、有饭吃,农业兴旺,这是洪武爷定下的。” 富春说完,小狗还想再问什么,却见富春目光看向了破庙那边,他伸手在唇边做了哥噤声的手势。 只见破庙中突然出来一个矮小的男人,他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往快速的离开破庙的范围,往镇子方向而去! “你们在这看着,一旦这边人出来了,你们就往回走,咱们在城门口那汇合,那个男人有问题,我跟过去看看。” 说完也不等小狗两人回话,富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离开,借着房屋和树木的阴影,随着那男人向镇子边缘摸去。 男人在几间低矮的土墙茅屋前停下,一边护着怀里的东西,一边翻找着钥匙开门。 富春没有靠近,而是选择了一个能够俯瞰院落且利于隐蔽的角落,静静观察着。 透过那塌了半截的院墙,望着院内黑漆漆的一片,富春觉得这地方静得有些反常。 他屏住呼吸,将感官提升到极致,风中,除了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似乎……真的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那独特的甜腻香气!虽然很淡,几乎被夜风吹散,但富春对自己的判断有信心。 他耐心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终于,茅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刚刚进去的男人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又缩了回去,轻轻关上门。 虽然时间很短,但张税敏锐地察觉到,屋内似乎还有另一道模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那身形,绝不是刚刚那个男人。 “果然有鬼。” 富春心中笃定了七八分。 仙女镇有大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衙门想要的,但是从那和尚和这男人来看,不论如何衙门都是需要这个消息的! 他记下周围的地形和可能的进出路线,悄然后退,在天光大亮,陆续有人回来之前离开了仙女镇,前往与小狗他们约定的汇合点。 他需要将这里的情况,尽快禀报给乞头。 第37章 春行 扬州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顶半旧的官轿从江都县衙侧门抬出,前后仅有数名衙役随行,显得颇为低调。轿中坐着的是江都县丞陆元维,以及他的孙子,如今也是魏有之麾下钱粮师爷的陆良平。 陆元维年近花甲,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而通透,透着多年地方宦海沉浮积累下的智慧与淡然。他捋着胡须,看着身旁正襟危坐、略显紧张的孙子陆良平,眼中闪过一丝慈爱和期许。 “良平啊。” 陆元维缓缓开口,打破了轿内的沉默。 “此次‘春行’,非是游山玩水。一县之长治,根基在乡野,在闾里。钱粮刑名,最终都要落到这一村一户,一田一亩之上。这些时日你跟在令君身边也学了不少东西,算来令君比你还小上两岁呢,如今你处理文书账目已有章法,但终究是隔了一层。此番,爷爷带你用脚去丈量这江都县的土地,用眼去查看这田间地头的实情,用耳去倾听这父老乡绅的呼声。这,才是为官理政的根本。” 陆良平不过二十出头,面容俊秀,带着书生气的文弱,但眼神清澈,态度恭谨: “孙儿明白。定当悉心学习,不负祖父与令君的期望。” 他深知这次随祖父下乡考察“春耕”,实则是魏有之与祖父对他的一次重要考核,也是他跳出文书工作,真正理解基层运作的关键一步。 陆元维满意地点点头,吩咐轿夫: “走吧,先去最东边的陈家村。由远及近,慢慢看,仔细听。” 官轿晃晃悠悠,出了城门,沿着乡间土路,向着远离扬州城的方向行去。 陆良平掀开轿帘一角,望着窗外初春的田野,新绿初绽,农人已在田间忙碌,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旅程的期待与一丝忐忑。 这一路,预计要走遍江都县下辖的主要村镇,没有一月时间,怕是回不来。 与此同时,江都县衙二堂,气氛却与那渐行渐远的春和景明截然不同。 魏有之一身官袍,端坐公案之后,面沉如水。 自打从卫所将人借回来后,她便开始了对仙女镇民田侵占案的审理,结合锦衣卫已经审出来的东西,她要在春耕结束前先将这案子结了。 连日来的审讯,让她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眼神却越发锐利。 张诚那边的消息尚未传回,李崇文依旧下落不明,仿佛石沉大海,她不能坐等,必须从已有的突破口继续深挖。 杨家,这个因私盐和民田侵占案倒台的豪强,其家主杨宪及其几个核心子弟、管事如今都成了阶下囚。 魏有之决定将审讯的重点重新拉回到他们身上,希望能找到与李崇文失踪、乃至可能与白莲教牵连的蛛丝马迹。 “带杨宪!” 魏有之声音清冷,掷地有声。 很快,披枷带锁、形容憔悴的杨宪被衙役押了上来。昔日里在扬州城呼风唤雨的杨老爷,此刻已是阶下之囚,但他眼中仍残留着一丝不甘与桀骜。 “杨宪。” 魏有之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 “你杨家私盐往来,数额巨大,绝非你一人所能操持。盐课司内,除了李崇文,还有谁是你们的保护伞?李崇文如今身在何处?” 杨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魏有之,咧开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魏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锦衣卫那边的大人们都去验过了,至于私盐之事,我也交待了,就是李崇文拿了大头,至于他人……嘿嘿,树倒猢狲散,说了又有何用?至于李大使去了哪里,我一个囚犯,如何得知?” “冥顽不灵!” 魏有之拍了一下惊堂木,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势。 “杨宪,你杨家侵占民田数百亩,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吗?那些田契是如何过户的?卫所那边,是谁给你们行的方便?这些,莫非也都与李崇文有关?还是说……牵扯到更上面的人,或者说……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她刻意在“不干净”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如炬,紧盯着杨宪的反应,不知为何,她觉得杨宪同那白莲教也是有关系的。 这不是她自己臆想的,而是在抄没杨家时,锦衣卫从他家一处柴房下找到一间密室,那密室中供着的,是一尊变体形象的弥勒佛,倒是符合白莲教中‘无生老母’的样子。 杨宪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强自镇定下来: “魏大人明鉴,田产之事,皆是按……按规矩办的。至于什么干净不干净,小人不知。” 魏有之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慌乱。 她不再逼问,转而拿起一份卷宗,慢条斯理地说道: “据本官所知,去年腊月,你曾派人送了一份厚礼至盐课司,不是给李崇文,而是给了一个姓王的书办。可有此事?这王书办,与李崇文关系匪浅吧?他如今,又在何处?” 她这是在诈他,也是在试探。有些线索,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串联起关键节点。 杨宪的脸色变了几变,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显然没料到魏有之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闷声道: “小人……小人记不清了。” 杨宪送礼这事倒不是锦衣卫那边审出来的,是去岁张诚同盐课司的书办打听来的,此时魏有之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态度诈杨宪一下。 可就是这一诈,还真让她发现了些什么。 审讯陷入了僵局。 杨宪像一块滚刀肉,深知言多必失,更怕牵扯出他背后可能存在的、连他也畏惧的势力。 魏有之知道急不来,吩咐衙役将杨宪带下去,严加看管,她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无力,线索似乎就在眼前,却隔着一层捅不破的窗户纸。 正要叫人去将那王姓书办提来,却听长随来报,知府高崇义请她过府一叙。 按下心思,吩咐左右先将那王书办监视起来,自己起身随前来的长随一道出了县衙。 知府衙门后堂,高崇义屏退了左右,亲自给魏有之斟了杯茶,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轻松和凝重的神色。 “子慎啊,这几日辛苦你了。 高崇义叹了口气。 “今次的案子,牵扯甚广,不好查啊。” “府君大人信任,下官自当尽力。” 魏有之躬身道。 “嗯,” 高崇义点点头,压低了声音。 “告诉你个消息,周御史这几日,吃住都在盐课司,带着户部的人,正在全力清查盐课积弊,看来是不查出个子丑寅卯决不罢休了。” 魏有之心头一动,这意味著周廉暂时无暇他顾,不会过多干涉她的查案方向。 高崇义接着道: “还有,东厂来的那位曹敬曹掌班,前日已经离开扬州,往淮安去了,说是奉旨巡查漕运,已经进了淮安都指挥使司。” 魏有之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东厂的人离开了!这意味着在她头顶上最令人窒息的那道视线,暂时移开了。 高崇义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子慎啊,如今这扬州地界上,能在你查案这事上指手画脚、问东问西的人,可都不在咯。” 他这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她放开手脚,大胆去查的绝佳机会,且这话里另一层意思就是,这案子的功,是落在他与魏有之手中的! 魏有之立刻起身,深深一揖。 “下官明白!多谢府君大人提点!” 高崇义摆摆手:“去吧,把握好时机。本官也希望这案子,能早日水落石出,还扬州一个清净。” 离开知府衙门,魏有之的心情比来时振奋了不少。 周廉专注于盐课,曹敬远走淮安,她确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行动自由。 虽然杨家这边的审讯暂时没有突破,但现在,她可以更果断地投入资源,而不用担心过多的掣肘 她回到县衙,立刻修书两封。 一封是给暂住黄家庄子的扬州卫所总旗赵奎的,命他加强扬州城周边区域的警戒和侦察,注意任何可疑人员往来。 另一封是给张诚的密信,询问最新进展,并授权他必要时,可以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务必尽快找到李崇文的行踪。 信使带着密信匆匆离去。 魏有之站在签押房的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古树。 春意渐浓,但她的心头,却笼罩着比冬日更深的寒意。 陆元维祖孙正在田野间丈量民情,而她,则要在官场与江湖的迷雾中,为这座城池,寻找一丝破晓的光亮。 她知道,接下来的扬州注定没有什么平静的日子,只要张诚那边一有消息,这城便要迎来另一场人‘天灾’。 想到此处,她有些感慨,抬头往黄府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有些想见黄小姐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她在自己身边时,好像那些不安都会被一一抚平。 深吸一口气,魏有之准备换身衣服再去杨家看看,风雨欲来,她必须在此之前,做好一切准备! 第38章 线索至 卯时, 运河两岸的码头在薄雾中率先苏醒。漕工、搬运夫的号子声,与漕船卸货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来自江南的丝绸、江西的瓷器、湖广的粮食在此集散。 富春穿梭在往来的人群中,这次从仙女镇回来,富春发现乞头不见了,这个发现让富春有些莫名的心慌。 城隍庙中少了很多熟面孔,多了些陌生人,在这城隍庙待了快小半年的富春知道,正真的乞丐不是这个样子的,哪怕这些人穿得和乞丐没多少区别,脸上也瘦的没多少肉,可是他们眼中是有光的。 在扬州这地方,乞丐是这座城的耳朵,他们知道哪家老爷心善,哪家太太信佛常施粥,也知道哪家商铺刚刚开业,需要讨个“彩头”,他们会互相传递这些信息,是以乞丐多相熟。 往日的这个点乞头早就坐在门口唱莲花落了,这是他自己定下的规矩,卯时一到,他唱莲花落,他哼唱的调子里,藏着从南来北往水手口中听来的消息,藏着这运河两岸的人事物,这些消息被编成歌谣,传到一个个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小乞丐耳中。 这样一来,既能让自己人听懂,也能断了那些想白嫖消息的有心人的念想。 只是今日,却没有听到乞头的歌声。 按住了想要进庙的小狗和癞子,富春拖着他们就往远处走去,仿佛只是路过城隍庙一般。 富春心里明白,哪怕是官府现下需要他们提供线报,乞头也不会离开城隍庙的,他是这群人的头头,不管打听到任何消息,他都得在这等着,官府的那些老爷们不会认其他的乞丐,只会认他! 所以,这城隍庙出了问题! “富春哥怎么了?我们不回去吗?” 癞子年纪小,正是问题多的时候,等三人停下,他就迫不及待的将憋了一路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们没看见吗?城隍庙里那群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很不好。” 富春开口答了一句,小狗抬头看了看他没接话,他年纪比癞子要大一些,方才他也发现了不对劲,能在这扬州城混的小乞丐,要比旁的人有眼力劲多了,他隐隐觉得有问题,但是他说不上来,所以他愿意听富春的。 在小狗的认知里,富春比他懂得多,听富春的没错。 “你们现在运河边上转悠转悠,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我们去仙女镇这段时间城隍庙发生了什么,注意安全,若是能打听到最好,若是打听不到,也不要被那些生面孔给盯上!” “富春哥你呢?” “我去衙门那边看看。” 仙女镇有问题,这事富春很肯定,他不知道那两个和尚到底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衙门的人一定很乐意知道这件事。 原本富春打算将这事告诉乞头,再由乞头去告诉衙门,可如今乞头不见了,他想要自己去衙门找找看。 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当乞丐,富春也不愿意,所以他想搏一搏,若事情成了,他就不再会是‘逃户’,他能在衙门那拿到一个新的户籍! 辰时三刻, 魏有之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准备去黄家一趟,一来是准备看一下自己娘亲,二来,她想跟朱宁玉讨论一下她这两天审杨宪的结果。 同丹菊打了声招呼,魏有之便出门了,不是走的衙门的正门,而是从后院边上的小门出去的。 踏出小门,魏有之就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乞丐在小门外徘徊,二月春寒料峭他将破布、稻草都塞进衣服里。 她看了几眼,抬腿便准备走,这样的乞丐在扬州城并不少见,特别是去年涨水之后,这样的乞丐越发多了。 她虽是江都的父母官,可她并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有衣穿有饭吃,她只能尽自己所能的让他们过的好一些。 “官爷留步!” 没走出几步,一个带着几分少年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魏有之回头,只见原本还在徘徊的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三步开外的位置,正局促的看着自己,似乎是怕自己身上的味道让她不舒服,这小乞丐见她停下之后就站在了原地,与她保持距离。 “有事?” 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官老爷,富春心跳莫名,他原本是在衙门正门处等的,可今日看门的衙役脾气不太好,不愿听他说话便将他赶走。 富春有些不甘心,便绕着这县衙转悠起来,期待着能遇见个从衙门中出来的人。 此时人出来了,出乎意料的,这位年轻的官爷还愿意搭理自己,富春暗自咬牙,准备抓住这机会,虽然他不清楚眼前这位在衙门里是什么身份,但能从这县衙后宅小门出来的,定然有身份! “官爷容禀,小的富春,是城隍庙那片的乞儿,五日前,听了乞头的吩咐去周边乡里为衙门寻人。” 说完这一句,富春抬头看了魏有之一眼,见后者脸上没有露出厌烦和不耐,心中稍安,继续道: “小的是今日一早从仙女镇回来的,在那边小的发现了两个可疑的和尚,想着回来汇报乞头一声,谁料想,小的今日一回来就发现乞头不见了,原本栖身的城隍庙中多了许多生面孔,小的找不见乞头,又怕耽搁了衙门的大事,所以才贸然来了县衙。” 此话一出,魏有之明白了,这是她去卫所借人之前吩咐张诚去做的事之一,眼前这小乞丐应该就是张诚找的,这小乞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回来想告诉乞头,却没找到人,于是他就来了县衙这边,估计是衙门口的快手不让他进,所以他在这边蹲人呢。 刚巧就遇见了自己。 “无妨,你说说你都发现了什么,若查实了,真如你说的,我亲自为你请功。” 魏有之笑着看着这小乞丐,她发现了,这小乞丐和别的乞丐是有不同的,旁的乞丐在面对官府中人的时候舌头都捋不直,这小乞丐在自己面前说话条理分明,怕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解释了清楚。 来了江都,魏有之身边能用的人本就没有多少,若是这小乞丐真的找到了什么线索,她不介意给他个身份,让他为自己办事。 听着眼前这年轻官爷的话,富春心中一喜,听这人说话,应该是衙门中有身份地位的人,他所想用这消息换户籍的事,想来有门! 当下,富春将自己三人去仙女镇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包括那一胖一瘦两和尚,还有仙女镇中众人每夜都聚在破庙的,还有那和尚口中的‘弥勒降世’等等。 最后富春又说到了城隍庙的乞头和那群生面孔,富春怀疑乞头出事是因为帮衙门办的这次事,而那群生面孔恐怕与乞头消失有关系。 当然最后关于城隍庙的事情,富春夜坦然的告诉了魏有之,这只是他自己的猜测,至于魏有之会不会信,会不会去查,那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事了。 待到富春将所知一一说完,魏有之陷入了沉思。 仙女镇! 自己最初查民田侵占的案子就是从仙女镇开始的,如今兜兜转转还是在仙女镇! 富春口中那一胖一瘦两个和尚,应该与白莲教脱不了干系,他们会出现在仙女镇,魏有之只觉这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 仙女镇本就是民田侵占案中最大的受害者,那边的土地几乎都到了杨家的手中,天灾加上**,百姓没了田地,心中的不安、惶恐、绝望一系列的情绪最有可能成为白莲教这样的邪教滋生的土壤。 白莲教妖人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连年灾荒和沉重的徭役赋税,民间积怨已深,白莲教的核心信众正是这些被压迫,看不到希望的流民、贫农和戍卒,他们渴望一个“救世主”来改变现状。 至于富春所说的乞头失踪,陌生面孔入住城隍庙,魏有之心中也有一定猜测。 杨家虽然已经伏诛,私盐案中牵扯的人不在少数,很多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私盐案的审查由自己主导,自己让张诚去寻乞丐查线索,定然是有人慌了的,是以乞头的消失,应该与那些人有关系。 这事魏有之想查,想挖,只是正如她想收富春所想的,她手底下能用的人太少了!她没有可用的人再去查这些! 卫所借来的五十户,只够清查白莲教妖人的,这城中的事,他们够不到,自己也不敢让他们来查! 思及此,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官爷,小的将知道的都说了,小的斗胆,想从官爷这求个恩典,若官爷查实小的说所不假,小的想从官爷这求个户籍。” 见魏有之半晌没有动静,富春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将自己想求的说了出来。 “若你所说的都是真的,本官亲自给你上户籍,现下你先跟本官去个地方。” 富春的话让魏有之回了神,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种种,她应下了富春的请求,她还是准备去一趟黄府,她还是想听一听黄小姐的看法,顺便她还想问黄老爷借些人。 听到魏有之的话,富春心中狂喜,他听到了魏有之的自称,是本官! 要知道,虽然只要是衙门里做事的都被他们称为官爷,可是那些官爷可不是谁都能自称本官,那得是有品级的官爷才敢这么自称的! 就像主簿老爷,县承老爷,还有令君大人! 当下富春连忙应声,不管眼前这位大人要带自己去哪里,自己此刻都是愿意的! 第39章 新任务 熏香袅袅,朱玉宁却无心品鉴。她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点地落在窗外初绽的玉兰花上。她的心神,正完全被脑海中那突然展开的系统光屏所占据。 【叮——触发阶段性主线任务:清算白莲余孽。】 【任务描述:邪恶的白莲教势力已在扬州扎根,其阴谋暗流涌动,关乎城池存亡,更与攻略对象魏有之的安危休戚相关。宿主需积极配合魏有之,查明白莲教在仙女镇的核心据点、人员构成、以及其真正的阴谋目的——包括但不限于其与失踪官员李崇文的关联,以及其具体的起事计划与时间。】 【任务目标:1. 协助魏有之锁定白莲教核心成员(至少两名)。2. 获取其计划在“秋收”起兵的关键信息或物证。3. 保障魏有之此次探查行动的安全。】 【任务奖励:生命值 3月,特殊道具【初级解毒丹】x1(可解百毒,缓解迷香),魏有之好感度 1000-5000(视任务完成度而定)。失败惩罚:生命值扣除50天,魏有之陷入极度危险概率大幅提升。】 朱玉宁的心跳骤然加速。 清算白莲余孽!任务奖励丰厚,那【初级解毒丹】更是针对性地解决了异香的威胁。 但失败的惩罚也极其严厉,尤其是“魏有之陷入极度危险”这一条,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系统这是将她与魏有之彻底绑在了同一艘船上,共进退,同生死。 “殿下,魏令君来了,瞧着面色凝重,说是有要事相商。” 迎袖女官毫无波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朱玉宁立刻收敛心神,放下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裙: “请她进来吧。” 话音刚落,便又听迎袖女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殿下,令君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乞丐。” 闻言,朱宁玉愣了一下,魏有之过来找自己还带了个小乞丐?难道说这是案情触发的NPC? “请她们到暖阁那边吧,看着上些点心什么的,别让她带来的人饿着。” 暖阁中,富春坐在魏有之边上的椅子上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当这位大人带着他到这家门口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懵了,这户人家他是知道的,这家一进扬州府,全城的地痞乞丐三教九流都收到警告,这家人不能惹,要避着走。 虽然不知道这家什么身份,但乞头当时说过的,这是扬州城的三教九流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警告。 现在自己就在这里坐着,手边还有一叠精致的糕点,这卖相哪怕是扬州城里最好的糕点铺都做不出来。 很香,想吃,但是富春不敢。 “吃吧,先垫垫肚子,待会此间主人来了,你还得再费口舌将方才同本官说的再讲一遍呢。” 魏有之将糕点往富春手边推了推,眼前这小乞丐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 富春没说话,抬头看向同自己说话的魏有之,再次收到对方的眼神之后,试探性的拿起了一块糕点,缓缓送入口中。 是真的好吃! 一瞬间,富春觉得很满足! 朱宁玉进门的时候就正好看见这一幕,对上魏有之看过来的视线,她脸上挂起了甜甜的笑。 小魏这个人啊,为了哄小乞丐吃东西,居然都用上本官这样的自称了,莫名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令君大人今天怎么过来了?案子审完了?” 见魏有之起身过来迎自己,朱宁玉快走两步上前,自然地拉住她的手,触手一片冰凉,让她心头一紧。 见此间主人已经来到,富春三两口将手中的糕点吞下,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跪。 “别跪,坐好,先将糕点吃完!” 魏有之背对富春自然没看见这一幕,倒是朱宁玉一见富春的动作,立即开口制止道。 富春被她这一声吓住了,本能的顺着她的话再次坐了回去,而就这个空挡,朱宁玉已经拉着魏有之的手走到了主位边,自然的拉着人坐在了自己旁边。 —————— 淮安府,漕运总督衙门附近,东厂秘密据点。 曹敬,东厂掌班,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青色直身,负手立于临河的窗前。 窗外,运河上千帆竞渡,橹声欸乃,一派繁忙景象。然而,他那双阴鸷如鹰隼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半分这漕运盛景,只有冰冷的审视与怀疑。 他指尖捻着一份刚刚由快马送来的密报,嘴角勾起一丝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运河之上,自去岁至今,记录在案的,运送军械、硝石、硫磺等朝廷严控物资的漕船,意外翻沉了五起。” 他低声自语,声音尖细而平稳,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地点分散,从徐州到扬州段皆有;时间间隔,倒是均匀得很……嘿嘿,真是巧夺天工啊。” 他缓缓踱步到桌案前,摊开一张详尽的运河舆图,拿起朱笔,在那几个出事地点逐一圈点起来。 “翻船?捞救不及?货物沉入河底,难以打捞?” 他冷哼一声,朱笔在最后一个点上重重一顿。 “只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这些‘沉’掉的军资,此刻怕是早已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流入了某些……嗷嗷待哺的‘饿狼’口中。” 他的目光顺着蜿蜒的运河线路,缓缓移向南方的扬州府。 盐课亏空,官员离奇失踪,白莲教活动频繁……如今,这运河之上关乎军国大事的物资又接连“意外”损失。 这几条线,真的毫无关联吗?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背后定然隐藏着一张巨大的黑网,而收网的时刻,恐怕不远了。 “查!” 曹敬头也不回,对身后如同影子般侍立的番子冷声吩咐,声音不高,却带着东厂特有的森然杀气。 “给咱家盯死了这几个出事河段的上下游,所有码头、仓库、船只,一个都不许放过!特别是与扬州、与那些江湖帮会、乃至与卫所军将有勾连的!咱家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爪子伸到朝廷的命根子上!”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风暴正在东南之地酝酿。 而他所发现的漕运疑云,或许就是揭开这场风暴序幕的关键钥匙。 这些“丢失”的军械、硝石,最终会流向何处?答案的阴影,似乎正笼罩向那座看似繁华,实则暗流汹涌的扬州城,以及城外那蛰伏的、蠢蠢欲动的未知力量。 曹敬来扬州本是为了稳住干爹王振在这边的钱袋子的,可如今查到这些,他并不像袖手旁观,朝堂上如何,那是诸位相公和司礼监的家事,但若是有人将主意打到国本朝纲之上,那东厂也不是吃素的! 这事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干爹在面对朝堂诸位相公的时候底气会更硬,不是都说我东厂是鹰犬吗?那这次,鹰犬就要咬下一块你们的肉来! —————— 富春飞快的将糕点吃完,在灌下一大口茶水之后,在魏有之的眼神示意下,富春又将在衙门口同魏有之说过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富春说完,魏有之紧接着补充了自己的判断,以及想要亲自前往仙女镇查探的想法,清晰而简洁地叙述了一遍。 “……情况危急,白莲教所图非小,我必须亲自去一趟,亲眼看看,或许能找到更多的证据和突破口。富春熟悉路径,可以带路。” 朱玉宁听完,脑海中系统任务的光芒似乎更加耀眼了。配合魏有之,查明白莲教!这不正是系统刚刚下达的指令吗? 而且从系统发布的任务来看,除了刚刚魏有之和富春所说的,还有一个关于‘秋收’起兵的任务线索,也就是说这群妖人还有兵!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反手握紧魏有之冰凉的手指,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我跟你一起去!” 魏有之一怔,下意识地反对: “不可!玉宁,仙女镇如今情况不明,龙蛇混杂,危险重重,你千金之躯,岂能……” “正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 朱玉宁打断她,目光灼灼,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你伤愈不久,我岂能放心你独自涉险?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也多一份照应。而且,” 她语气稍缓,找出早已想好的理由。 “我对香料颇有研究,或许能分辨出那‘异香’的成份,找到应对之法,免得你像那些百姓一样被其蛊惑。再者,我毕竟是女子,有些场合,或许比你更方便探查,不易引人怀疑。” 她的理由条条在理,眼神中的担忧与坚决更是情真意切。 魏有之望着她,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力量,心中那根因孤军奋战而紧绷的弦,仿佛被轻轻抚平了。 拒绝的话语在唇边徘徊,最终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有她在身边,自己似乎真的能更安心,更有底气,这种依赖感,让她既陌生又贪恋。 “……好。” 魏有之终于点了点头,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了朱玉宁的手。 “但你要答应我,一切行动听我安排,万不可擅自涉险。” “嗯!我都听你的!” 朱玉宁展颜一笑,眼中闪过计谋得逞的亮光,以及更深沉的真切情意。 两人迅速商议起细节:轻车简从,扮作前往仙女镇探亲的夫妻,这个身份让魏有之耳根微热,却并未反对,由富春引路,明日一早便出发。 朱玉宁暗自决定,要立刻兑换那枚【初级解毒丹】,以备不时之需。 同时那关于‘秋收’起兵的事情也得查,朱宁玉准备待会魏有之一走,就让黄知阅去将锦衣卫的人寻来。 这边都有人养兵了,锦衣卫居然没有任何发现,可真是怠惰了啊! 第40章 三人行 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扬州城通泗门外已有了些许赶早市的摊贩和行人。在城门旁一株老柳树下,三个人影悄然汇合。 魏有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几块深色补丁的粗布短打,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束起,脸上甚至还被丹菊刻意用锅底灰抹暗了些,活脱脱一个家境贫寒,为生计奔波的年轻汉子。 这身行头是丹菊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她亡夫旧衣,洗净后一直留着,此刻倒是派上了用场。 穿着这身衣服,魏有之浑身不自在,布料粗糙磨着皮肤,更有一种身份剥离的恍惚感。 不过对于这一身魏有之很满意,原本去年涨水时候,她带头挖渠,疏散百姓,不少人都是见过她的,如今被丹菊这么一打扮,若不是对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应该是认不出自己了。 抬头看了眼自己身边大变样的姑娘,魏有之心中一动,只见原本的富家小姐身上那些价值不菲的配饰已尽数褪去。 此刻的朱玉宁一身乡下姑娘常见的靛蓝色土布衣裙,头上包着同色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丽色,只露出一双清澈灵动的眼眸。 这身衣服是迎袖女官不知从何处寻来,虽已是能找到的最“朴素”的,但浆洗得干净,穿在朱玉宁身上,依旧难掩那份天生的贵气与窈窕。 当时迎袖一边替她整理,一边还忍不住低声嘟囔着,殿下这实在有失体统。 不过朱玉宁却浑不在意,反而觉得新奇,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又照。 富春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本就是这般模样,只是昨夜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些的旧衣,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他见到改装后的魏有之和朱玉宁,愣了一下,才慌忙低下头,不敢多看。 昨夜朱宁玉就派人将小狗和癞子寻来了,并在黄府中给他们安排了个住处,他对眼前这两人是感激的,于是今日出门前富春就暗自下了决心,这次一定要帮令君和黄小姐将事情办好! “都准备好了?” 魏有之压低声音,用的是略带乡音的官话。 “嗯。” 朱玉宁点点头,声音也放轻了许多。 富春更是连连点头: “令君……不,魏……魏家大哥,黄家姐姐,这边走,我知道一条小路,近些,人也少。” 三人不再多言,由富春引路,避开官道,踏上了一条蜿蜒于田埂和丘陵之间的泥土小径。 晨露未晞,打湿了裤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魏有之刻意落后半步,观察着走在前面的富春和朱玉宁。 富春对路径极为熟悉,脚步轻快,时不时提醒身后两人注意脚下的坑洼。 而朱玉宁,虽穿着不惯的粗布鞋,走在崎岖小路上略显吃力,却始终没有抱怨,反而兴致勃勃地打量着四周的田野风光,偶尔看到一只惊飞的野雉或是一簇罕见的野花,还会轻轻低呼,眼眸闪亮,全然不像是深闺中娇生惯养的千金。 【叮!检测到攻略对象魏好感度 20,当前好感值59】 系统的提示在朱玉宁脑中响起,她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 ‘赊了吗’的账已经在债务到期的当天就自动扣除了,无债一身轻的朱宁玉表示,现在每一分好感值都是赚的! 因着上一个系统任务奖励了三个月的寿命,此刻她也不是很担心自己突然嘎了,是以此刻看着眼前的田野心情很好! 仙女镇朱宁玉之前是来过的,跟黄阅知一起,当时也是过来帮魏有之查案,只不过当时她是坐在马车之中,所有事情都是黄阅知出面,是以对仙女镇并不熟悉,仙女镇中的人也没几个见过她的。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日头渐高,远处仙女镇的轮廓在望。 镇子不大,依着一条小河而建,灰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几座石桥连通两岸,看起来宁静而普通。 然而,越是靠近,魏有之的心头越是沉重,她锐利的目光扫过田埂间劳作的农人,他们大多面带愁苦,眼神麻木,看到他们这三个生面孔,也只是懒懒地抬下眼皮,便又继续埋头干活,缺乏寻常乡村见到外人时应有的好奇与打量。 这种异样的沉闷,本身就透着一股不寻常。 “前面就是镇口了。” 富春小声说道,指了指镇子东头。 “那两和尚就住在那边的破庙里,靠近镇子边缘,平时没什么人去。” 魏有之点点头,低声道: “按计划行事,我们先去赵大哥那边。” 魏有之口中的赵大哥,正是当初那姓赵的汉子,在同张诚一起将证据送到魏有之手上之后,他就成了衙门在仙女镇的的一枚暗桩,平日里就跟着张诚做些事。 昨夜魏有之将人找了来,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告知后,赵姓汉子就连夜先回了仙女镇这边做准备。 三人走进镇子,脚下的路换成了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街道两旁有些店铺已经开门,但生意显得颇为冷清。 偶尔有孩童追逐打闹着跑过,看到他们,也只是好奇地多看几眼那容貌过于出色的朱宁玉,便被自家大人匆匆唤回屋里。 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着整个小镇。 按照富春打听来的大致方位,他们很快找到了赵姓汉子家。 那是一个带着小院的普通民居,院墙不高,能看到里面堆着些木料和半成品的家具。 这是赵姓汉子现在对外的身份,一个木匠,平日里不在家对外的由头便是出门去帮扬州城里的老爷们打家具去了。 魏有之上前,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面容憨厚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探出头来,眼神里带着警惕,看到三人中的魏有之后,才松了口气,连忙将三人让进院内,迅速关上门。 “小人赵大山,见过令君。” “赵大哥不必多礼,” 魏有之摆摆手,语气平和。 “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你远方表弟,令君这个称呼万不可再提,你叫我子慎就好。” 说着又开始介绍起身边的两人。 “黄玉,现在对外就是我妻子,家里发了大水,我们一起过来投奔你的,旁边这个是富春,我们路上遇见的,家里的地被大户占了,他气不过打了人逃出来的,路上救了我跟黄玉,我们便一道过来了。” 三言两语将三人对外的身份再次跟赵大山说了一遍,见后者点头示意明白后,四人才往屋中走去。 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干净,赵大山的妻子,一个同样朴实的妇人,默默地给他们倒了三碗粗茶,便避到了里间,自己男人的事她从来不过问,昨夜男人回来,便同她说了,会有个表弟过来投奔他,心中虽然不愿,但男人是自己的天,便也按男人的要求将家里的屋子收拾出来两间。 “赵大哥,镇上近来……可有什么异常?” 魏有之接过粗陶碗,没有喝,直接切入正题。 赵大山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 “我这久都跟着张师爷在扬州城里,昨夜回来后才发现,我们这镇子,最近是有点邪性。” 他眼神里带着恐惧,下意识地望了望东边的方向。 “我家那口子说,东头破庙那边,夜里总闹动静,点着怪香,味道能飘出老远。镇上好些人,像着了魔似的,晚上就往那儿跑,白天干活都没精神,眼神直勾勾的。陈老栓、王老六他们,以前还能说上几句话,现在见了面,要么不理人,要么就说些‘真空家乡’、‘弥勒下生’之类的怪话,听着就吓人。” “表哥,嫂子方便说话吗?我有些事想问问她。” 赵大山这些日子都不在镇子上,魏有之还是决定问问他媳妇。 话音刚落,赵大山就放大了声冲里屋叫了两声,片刻后,朴实的妇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嫂子,镇上的事就没人管吗?” 朱玉宁忍不住问道,声音轻柔。 “管?” 赵大山妻子苦笑一声, “里正倒是去过一次,被那两个和尚几句话就堵回来了,说什么他们是正经修行,劝人向善。后来……后来里正家养的猪莫名其妙就死了,他也不敢再管了。大家都说,那是触怒了神灵……现在,没人敢惹他们。” 魏有之和朱玉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白莲教对仙女镇的渗透和控制,比想象的还要深。 “那……可曾见过生人?比如,一个穿着体面,像个老爷模样的人?” 魏有之试探着问,描述着李崇文的特征。 赵大山妻子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体面的老爷?没见过。镇上来的生人不多,除了偶尔收山货的贩子,就是……就是那些和尚有时候会带几个生面孔来,都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看着不像老爷,但……气势不太一样。” 她努力回忆着。 “对,前些天好像就有两个,跟着净空和尚,往陈老栓家那边去了。” 闻言富春心中一动。 “是在镇子最东头,靠近河边,独门独户的那家,院子塌了半截的那户吗?” “对对对,就是他家,他家小子前些年因为田地的事被衙……被官差打坏了,瘫在家里,他对官府恨之入骨,跟那些和尚走得最近。” 听着富春的话,赵大山媳妇忙不迭的点头。 三人对视一眼,心中已经了然,魏有之给了朱宁玉一个眼色,后者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上前几步塞到了赵大山媳妇手中。 “弟媳妇这是干啥啊?” 手中的小袋子沉甸甸的,不用打开看就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银钱之类的,赵大山媳妇吓了一跳,急忙又还了回去。 “家中发了大水,如今家中也只剩我与子慎两人了,表兄虽是自家血亲,但终归是我们麻烦表兄和嫂子了,这点心意嫂子收着,待到我与子慎重新寻到立脚的地方,还要请兄嫂多帮衬呢!” 朱宁玉一边说一边将钱袋子放回赵大山媳妇手中,赵大山虽是魏有之的暗桩,但毕竟他媳妇不知道,为了不让自己三人的身份露陷,还是直接用钱财封口的好。 第41章 夜会邀请 仙女镇的春日,在看似平静的农耕节奏中缓缓流淌。镇上的人们渐渐熟悉了这三个新来的面孔——货郎魏二,他那漂亮爽利的媳妇魏黄氏,以及跟着木匠赵大山学手艺的半大小子富春。 魏有之,如今的货郎魏二,每日清晨便挑着担子出门。担子一头是些针头线脑、劣质胭脂水粉、小孩玩的拨浪鼓,另一头则是个带盖的木桶,里面装着熬好的、价格实惠的凉茶和些微带甜味的果饮。 她不再穿着那身破旧短打,换上了更适合走街串巷的粗布长衫,头上戴着顶遮阳的斗笠,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生财的笑容,操着一口夹杂着些许外地口音的官话,显得既精明又不会太过惹眼。 大家都觉得她是个会做生意的,因为魏货郎几乎不去人多眼杂的街市,而是专挑田间地头。 春耕时节,农人劳作辛苦,晌午太阳毒辣时,能有一碗沁凉的茶水或略带甜味的果饮下肚,无疑是极大的享受。 魏二的茶水价钱公道,分量也足,很快就在田埂间打开了局面。 在仙女镇的众人眼里他不只是个卖货郎,更是个见多识广的“故事匣子”。 他自称家中原是行商,走南闯北,见过塞北的风沙,也听过岭南的渔歌,他不仅能说些奇闻异事逗闷子,偶尔还能对农事插上几句嘴,说的竟颇有几分道理,比如哪种堆肥法子更能壮地,何时播种收成更好些,虽不似老农经验丰富,但那番引经据典的架势,倒也让人不敢小觑。 不过几日功夫,他便与许多田间劳作的汉子混熟了,大家休息时都乐意围着他,买碗茶水,听他侃大山。 而朱玉宁,如今的魏黄氏,也并非终日待在赵大山家,在魏二逐渐在仙女镇打开局面后,她时常会提着个小篮子,里面放些自己做的,不算精致但味道尚可的糕饼,或是些新奇的绣样,去田边寻魏有之,美其名曰送饭。 她容貌出众,即使穿着粗布衣裙也难掩丽色,初时引得不少目光,但她性格爽利,不扭捏作态,见了妇人会主动打招呼,夸赞人家孩子养得好,或是问问绣活技巧,偶尔还会拿出带来的糕饼分给玩耍的孩童。 渐渐地,那些原本因她容貌而有些隔阂的妇人也放下了戒心,愿意与她说话,她从妇人们的闲聊中,听到了更多关于镇上家长里短。 富春则彻底融入了赵大山学徒的角色,每日跟着赵大山劈柴、刨木、打下手,勤快肯干,寡言少语,很快赢得了赵大山夫妻的真心喜爱。 他利用在镇上游走送木器、取材料的机会,默默记下了镇上的道路,人员往来,特别是陈老栓家附近的动静。 这主意是魏有之与朱宁玉商议出来的,至于魏有之说的堆肥法,是朱宁玉从系统白嫖来的,而朱宁玉的新奇秀样,几乎都出自迎袖女官的手。 远在扬州的迎袖女官在自家殿下跟魏有之走的第二天半夜就被暗卫敲门叫醒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家殿下出了什么事,结果暗卫说殿下需要些新奇的秀样。 一时间迎袖女官提着的心放下了,但从那天开始,迎袖女官开始忙碌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殿下要多少,但加班加点的给殿下多做些总是没错的! 这天晌午,日头正烈,魏有之照例在一处田埂旁的大槐树下摆开摊子,七八个刚歇下工的农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喝着凉茶,一边听魏有之讲着“早年”在运河上见过的稀奇事。 “……那船老大说,夜里行船,若是听到水鬼哭,千万不能回头,得一直往前……”魏有之绘声绘色地说着,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周围。 正说着,一个佝偻沉默的身影慢慢踱了过来,魏有之抬眼看过去,正是陈老栓。 他这些天偶尔也会来买碗最便宜的凉茶,但总是独自坐在远处,很少与人交谈,眼神浑浊,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阴郁,魏有之能感觉到他是在观察自己。 魏有之主动找他说过几句话,他的回应都过于冷淡,但也不拒绝魏有之的交谈。 “陈老伯,来了?今儿天热,来碗凉茶解解暑?” 魏有之停下故事,笑着招呼,说话间,麻利地舀了一碗澄澈的凉茶,还特意多加了些。 陈老栓没说话,默默接过碗,浑浊的眼睛在魏有之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带着审视,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他仰头咕咚咕咚将茶喝完,从怀里摸出一颗豌豆大小的银豆子,放在担子上。 魏有之笑着正要找零,陈老栓却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低沉: “不用找了。” 他顿了顿,身子微微前倾,凑近魏有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道: “魏二郎,今夜里,子时三刻,镇东土地庙后头……有人想见你。” 说完,不等魏有之反应,他便直起身,像来时一样,默默地佝偻着背,消失在了田埂尽头。 魏有之握着那颗犹带体温的银豆子,脸上的笑容未变,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土地庙后头?那地方比破庙更偏僻,几乎就在镇子最边缘,紧挨着那片通往外面荒山野岭的小树林。 陈老栓突然邀约,所为何事?是白莲教发现了什么?还是……这是一个陷阱? 周围的农人并未察觉异常,还在催促魏有之继续讲运河上的故事,魏有之定了定神,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了下去,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傍晚,收摊回到赵大山家,关上房门,魏有之立刻将陈老栓的邀约告诉了朱玉宁和富春。 “土地庙后头?那里晚上根本没人去!” 富春脸色发白,这段时间他跟着赵大山,走的地方更多,对仙女镇的各个地方比魏、朱二人熟悉。 “令君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来了这么久,除了赵大山的媳妇,仙女镇中从来没有人主动跟他们提起破庙夜里的事,富春曾经尝试着问过两句,都被人瞪了回来,要么就笑着问他说什么胡话,那笑容中的阴森,让富春毛骨悚然。 朱玉宁也是秀眉紧蹙,她脑海中系统提示风险等级正在升高。 【警告:目标人物接到不明夜间邀约,地点偏僻,疑似与白莲教相关,危险系数高。建议宿主谨慎应对,必要时使用防护道具。】 “不一定就是发现了我们。” 魏有之冷静地分析,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若真发现了,以白莲教行事之诡秘狠辣,恐怕不会用邀约的方式。陈老栓今日眼神虽有审视,但并无杀意,倒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说,他们想拉拢我这个‘见过世面’的货郎?” “拉拢?” 朱玉宁若有所思。 “你的意思是,他们看中了你,想将你也吸纳进去?” “有可能。” 魏有之点头。 “我这‘货郎’能说会道,见识广,还能识文断字,对农事也懂一些,我查过白莲教以往的案子,白莲教中,除了那些被蛊惑的百姓,也有些不得志的读书人,会充当某地的护法或者行者,而护法行者之上才是各处的香主。” “我这段时间里,在给农夫们讲故事时候,时不时也会说上几句似是而非的朝廷不好之类的,我观察过,每次我说这些时,陈老栓就会过来买茶水。” “那你去不去?” 朱玉宁担忧地问。 “去,当然要去,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或许能接触到白莲教更核心的东西,甚至有机会见到李崇文,或者探听出他们具体的计划。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跟你一起去!” 朱玉宁立刻道。 “不行!” 魏有之断然拒绝。 “情况不明,你绝不能涉险。你和富春留在赵大哥家,万一我……我出了意外,你们立刻联系张诚,或者想办法撤回城里。” 朱玉宁还想争辩,但看到魏有之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在这件事上她绝不会让步。 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心中却已打定主意,绝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前去。 窗外夜色渐渐沉下,魏有之坐在椅子上,目光锐利如刀。 今夜的土地庙之约,是危机,也是她苦苦寻找的突破口。她必须去,也必须活着回来,带回足以粉碎这场阴谋的关键信息。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笼罩了仙女镇,子时将近,镇子陷入死寂,连犬吠声都稀少得可怜。魏有之换上了一身更深的衣服,将一把匕首贴身藏好,看了一眼身旁坚持要送她到赵家门口的朱玉宁。 “放心,我会小心。” 魏有之低声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朱玉宁将一枚小巧的看似普通的木哨塞进她手里,低声道: “拿着,若有危险,用力吹响它。” 这哨子是原身出宫时,皇帝给的,那是用来召唤跟在她身边的暗卫的,这次来仙女镇,迎袖女官便提醒她带上,此时魏有之要一身犯险,这个哨子给她正好。 魏有之握紧那枚还带着朱玉宁体温的木哨,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向着镇东头那片未知的黑暗走去。 朱玉宁站在门内,听着那细微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 她紧紧攥着衣袖,心中默念:“系统,实时监测魏有之的生命体征和位置!” 熟悉的与小魏有之再次浮现在她面前,正在原地踏步的走着,和此刻独自行走在黑夜中的魏有之一模一样。 【已开启目标人物生命体征及大致位置监测。】 【当前状态:正常。】 【位置:移动中,方向镇东。】 夜,还很长。 第42章 故事 子时三刻的仙女镇,万籁俱寂。 镇东头的土地庙更是荒凉破败,庙小仅能容身,泥塑的土地公婆在月光下显得面目模糊,周围杂草丛生,夜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响声,更添几分阴森。 魏有之依约而至,她放轻脚步,如同暗夜中的狸猫,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月光勉强透过云层,勾勒出庙后那棵老槐树扭曲的枝干和树下那个佝偻的身影——陈老栓果然已经到了。 他蹲在树下的阴影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只有偶尔烟袋锅里明灭的火光,映出他沟壑纵横、写满苦难的脸。 魏有之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在不远处停顿了片刻,故意弄出一点轻微的脚步声,显示出自己的警惕和不安。 然后才压低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问道: “陈老伯?是您吗?这深更半夜的,您找我……有啥要紧事?” “魏货郎,你来了。” 陈老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了魏有之一眼,吧嗒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他指了指身边一块还算平整的石頭。 “坐。” 魏有之没有放松警惕,慢慢走过去,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疑惑地看着他。 “老伯,你叫我二郎就行了,不过咱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这心里头,直打鼓。” 陈老栓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观察魏有之。 良久,他才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悲苦和压抑的愤怒。 “二郎,你是个走南闯北的,见识广。” 陈老栓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生活碾压后的麻木。 “俺跟你说说俺家的事吧。” 他磕了磕烟袋锅,开始讲述,声音低沉而缓慢。 “俺家祖辈就在这仙女镇种地,原本有几亩薄田,虽不富裕,也能糊口。俺那儿子,叫栓柱,是个老实肯干的后生,前年,卫所里一个姓王的千户,看中了俺家那几块靠着河的好田,硬说那是无主的荒地,要划归军屯。俺家不服,栓柱年轻气盛,就去县衙告状……”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刻骨的恨意。 “可那衙门,哪里是俺们穷百姓能进的地方?状纸递上去,石沉大海。后来……后来那王千户派人来,生生打断了栓柱的腿!就扔在县衙门口!等人发现抬回来,人就……就废了!如今还瘫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俺那老婆子,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去了……” 陈老栓的声音哽咽了,老泪顺着深刻的脸颊沟壑流下,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俺去找里正,里正不敢管。去找那些和尚……他们说,这是末劫,是俺们前世造的孽,只有信了无生老母,跟着弥勒佛,才能在这劫难里超生,才能在那真空家乡里,不再受这欺压……” 魏有之静静地听着,脸上适时地露出了同情和愤慨。 她握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感同身受。 “这帮天杀的狗官!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军痞!” 她低声咒骂,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怒火。 “简直不给人活路!” 陈老栓抬起泪眼,看着魏有之那义愤填膺的样子,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认同。 他抹了把脸,问道: “二郎,看你也是个有见识的,不像俺们这般一辈子土里刨食。你……你家又是咋回事?咋落到这步田地,跑到俺们这小镇子上来卖货?” 魏有之心中一动,知道陈老栓开始探自己的底了。 她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痛苦和仇恨交织的神色,顺着陈老栓的话头,开始讲述她跟宁玉早已准备好的故事。 “陈老伯,不瞒您说,” 魏有之的声音也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家破人亡的悲凉。 “小子家中原本不是这般光景。小子家是在北边运河上跑盐的,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殷实人家。” 她开始“回忆”,语气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可这世道……容不下老实做生意的人!去年,运河发大水,小子家中几条运盐的船都耽搁了,本来就要赔个底掉。可偏偏……偏偏撞上了东厂的那些阉狗!” 她刻意加重了“东厂”和“阉狗”这两个词,观察着陈老栓的反应。 陈老栓的身体微微绷紧了一下,虽然不明显,但魏有之捕捉到了。 东厂之恶,在朝堂诸相公的宣扬下,早在百姓心中扎了根。 “那些没卵子的货色!” 魏有之咬牙切齿,演技逼真。 “他们硬说小子家中的盐引有问题,说我们走私!不由分说,就查封了我家的铺子,抄没了家产!小子的爹气不过,上去理论,被他们当场打断了肋骨,没熬过几天就……娘也跟着去了……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拳头攥得发白。 “也算是上苍开眼,小子带着刚过门的媳妇,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路颠沛流离,身上的盘缠也花光了……不敢再碰盐业,只能靠着以前走南闯北认得些货,挑着担子混口饭吃,如今媳妇怀上了,小子才又带着媳妇回来了,仙女镇中还有赵家表兄,终归是个依靠,这朝廷……这世道……小子算是看透了!从上到下,烂透了根子!尤其是东厂那些鹰犬,简直比土匪还狠!” 她说到最后,几乎是低吼出来,将对“东厂”的恨意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对整个朝廷的不满宣泄出来,这恰好与白莲教宣扬的“末劫”、“朝廷无道”的论调隐隐契合。 陈老栓静静地听着,烟袋锅早已熄灭,他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魏有之,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伪,以及她这份恨意的深浅。 夜风吹过,土地庙周围的杂草发出更大的声响。 魏有之说完,仿佛脱力般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大口喘着气,一副被勾起了伤心往事,情绪激动的模样。 她暗中却全神贯注,等待着陈老栓的反应,她知道,自己这番表演,将决定今夜是能获得信任,还是迎来灭顶之灾。 陈老栓沉默了许久,久到魏有之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终于,他缓缓站起身,干瘦的身影在月光下像一个幽灵。 他走到魏有之面前,伸出干枯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安抚意味。 “二郎兄弟,” 他换了称呼,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隔阂。 “你的苦,俺懂了。这世道,就是不让人活。”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几乎如同耳语。 “像俺们这样的苦命人,要想有条活路,或许……只能靠自己,靠大家。” 他特意加重了“大家”两个字,意味深长地看着魏有之。 魏有之心头狂跳,她知道,“大家”很可能指的就是白莲教组织。 她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茫然,又带着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触动,喃喃道: “靠自己?靠大家?” 只是陈老栓却没有再多说,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 “今夜之事,莫要对他人言。过两日……或许还有事寻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佝偻着背,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的草丛小径中。 魏有之站在原地,直到陈老栓的身影完全消失,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掌心已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印痕。 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也不知道陈老伯今日找我到底是何事,只是为了同我交心吗?真是奇怪的人啊!” 摇摇头自言自语了一句,做戏还是做全套的好,哪怕已经确定陈老栓走远,但谁也不知道今夜是否就只来了陈老栓一人,一句话而已,还是得说。 抬头看了看惨白的月亮,深吸了一口冰凉的夜气,将那枚朱玉宁给的木哨紧紧攥在手心,转身,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今夜的土地庙之约,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了一遭钢丝,而她,暂时安全地走了回来。 魏有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土地庙周围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吹草叶的沙沙声。 片刻后,土地庙那残破的神像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 其中一人身形高瘦,正是那日龙王庙中讲经的净空和尚,只是此刻他眼中全无面对信众时的悲悯狂热,只剩下鹰隼般的锐利与冰冷。 另一人则是个面色蜡黄、看似普通的中年汉子,穿着与农夫无异,但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闪烁,显然并非善类。 陈老栓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了,见到两人,立刻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敬,低声道了句香主。 那面色蜡黄的汉子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是白莲教在仙女镇一带的真正负责人,地位在净空之上,旁人不知他叫什么,只知他姓黄,他目光投向魏有之离去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平稳。 “老栓,你觉得此人如何?” 陈老栓不敢怠慢,仔细回想着方才的对话,斟酌道: “回香主,这魏二……看似精明,对官府,尤其是对东厂,恨意极深,不似作伪。他说的家破人亡的经历,与咱们查到的零星消息也能对上一些。是个有胆识的,也有些见识,若能吸纳进来,或有大用。” 净空抬手摸了摸自己锃亮的脑袋,在一旁冷哼一声,语气带着怀疑: “巧言令色!谁知是不是官府派来的探子?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而且他那媳妇,容貌气度,可不像是寻常逃难女子。” 黄香主抬手,制止了净空的话,他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是真心投靠,还是别有用心,一试便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意。 “恨意是真的就好。有恨,就有弱点,就能被我们所用,让人看紧她那媳妇就是了,若她所言是真,那妇人就是我们最好拿捏的。” 末了他看向净空和尚,脸上露出阴森的笑来: “对付这些妇人,你最是拿手了,这两日你找机会接触一下,再探一探。” 紧接着黄香主转向陈老栓,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递给陈老栓。 油纸包不大,捏起来里面似乎是几颗圆滚滚的小丸。 “老栓,你做得不错,取得了他的初步信任。” 黄香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里面是三颗‘涤尘丹’。你找个由头,每隔一日,混在茶水或吃食里,给他服下一颗。记住,务必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陈老栓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问道: “香主,这‘涤尘丹’是……?” “此乃老母赐下的灵药,能涤荡凡尘俗念,开人心智,让他更能明辨是非,亲近圣教。服下之后,初时会有些嗜睡、精神恍惚,乃是排除体内污秽的正常反应。待三颗服尽,他心中对朝廷的恨意会被引到极致,对‘真空家乡’的向往也会达到顶峰,届时,他便会成为我们最忠诚的信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净空在一旁阴恻恻地解释道。 陈老栓心中一凛,他隐约猜到这绝非什么“灵药”,恐怕是控制人心的毒药或者迷幻之物。 但他不敢多问,更不敢违逆,连忙将油纸包紧紧攥在手心,躬身道: “小的明白,定会办妥。” 黄香主满意地点点头,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神情。 “待他服尽丹药后,你再带他来见我。届时……本香主自会与他,好好聊聊。” 那“好好聊聊”四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 “是,香主。” 陈老栓头垂得更低。 “去吧,小心行事,莫要让他起疑。” 黄香主挥了挥手。 陈老栓再次躬身,然后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之中,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手中那小小的油纸包,此刻却感觉重若千钧,仿佛攥着一团灼人的火焰。 “香主,是否太过冒险?万一……” 净空看着陈老栓消失的方向眉头紧皱。 “净空,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此人若真能用,以其才智见识,胜过百十个愚夫村妇。若是探子……” 黄香主打断他,目光幽冷,冷笑一声,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那‘涤尘丹’便是他的催命符。服下之后,是人是鬼,一试便知。到时候,正好用他的人头,祭旗!” 净空闻言,不再多言,只是双手合十,低宣了一声扭曲的佛号。 土地庙前,再次恢复了寂静,只有那泥塑的土地公婆,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片被阴谋与黑暗笼罩的土地。 第43章 夜行事 夜色如墨,魏有之离开土地庙后,并未直接返回赵大山家。 心头萦绕着陈老栓那番话和土地庙的诡异气氛,她想去之前富春所说的破庙看看,来仙女镇的这些时日,她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在夜里去看看,一是顾忌初来乍到,夜间行动易惹人怀疑,二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夜出,今夜借着赴约的机会,正好可以去一探究竟。 刻意绕了一段远路,避开可能有人监视的主干道,借着田埂、树影的掩护,如同暗夜中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朝着镇东头的破庙摸去。 越靠近龙王庙,周围越是寂静,连虫鸣声都稀疏了许多。 白日里魏有之挑着担子往这边来过几次,还碰上过赵家媳妇说的两个和尚,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是真的货郎,魏有之还同他们搭过两句话。 魏有之记得当时空气中有股甜腻中带着清苦的异香,可此刻破庙之外却没有闻到那个味道,似乎已经完全消散,只留下夜晚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微腥,这反而让魏有之更加警惕。 她伏在距离庙宇尚有数十步远的一簇茂密灌木后,屏息凝神,仔细观察,破败的庙宇在惨淡的月光下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庙门虚掩,里面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光亮,也听不到丝毫人声,与她富春口中所描述的邪教夜间聚会的诡秘喧嚣相去甚远,这里死寂得如同坟墓。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庙内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魏有之心中疑窦丛生。难道今夜没有集会?还是说,因为陈老栓约见了自己,所以临时取消了?抑或是……这里根本就不是他们核心的聚会地点?富春看到的只是一个意外? 不对,若是富春看到的只是偶然,那赵大山媳妇所说的又该作何解释! 她不甘心,又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几乎贴到了庙墙根,。侧耳细听,里面只有风吹过破洞窗纸的呜咽声,她尝试着从门缝往里看,只见一片漆黑,借着微弱的月光,勉强能看到空荡荡的地面和角落里模糊的神像影子。 失望的情绪渐渐漫上心头,看来今夜是不会有收获了。 她不敢久留,怕逗留过久反引人生疑,只得压下心中的困惑与不甘,悄然退后,沿着来时的路径,更加小心地返回赵家。 赵大山家的小院静悄悄的,主屋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魏有之和朱玉宁暂住的西厢房还留着一盏如豆的油灯。 魏有之轻轻推开虚掩的院门,闪身而入,又迅速将门闩好。她刚松了口气,一抬头,就看见富春从西厢房的门后阴影里窜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焦急。 “令君!你们回来了!” 富春压低声音,急步上前,下意识地就朝魏有之身后张望,然而门外空空如也,只有沉沉的夜色,顿时富春脸上神色一变。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魏有之见他神色不对,心头一紧,低声问道。 富春脸上血色褪尽,声音带着颤抖: “黄……黄小姐她……她没跟您一起回来吗?” “玉宁?她怎么了?她不是应该在屋里吗?” 魏有之闻言,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您出门后没多久,黄小姐她也跟着出去了!” 富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我按照令君的吩咐就守在院里,看见她出来,以为…以为她是担心你,去寻你了!她也没交代什么,我只当你们说好的。可……可令君现在都回来了,她怎么……” 魏有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四肢瞬间冰凉。 她可以肯定玉宁绝对没有去找自己,否则在自己离开土地庙的时候,应该能跟她碰上。 虽然自己后来饶了远路去破庙那边,但算算时间,若真是富春所言的时间她出的门,那自己一定可以碰见她的! 想到此处,魏有之心中又惊又怒! 她去了哪里?这深更半夜,她一个女子…… “她走的时候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 魏有之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绷得紧紧的。 富春抱着自己的脑袋,认真的回忆着朱宁玉出门时候的细节,最终还是冲魏有之缓缓摇了摇头。 没有理会还在懊恼的富春,魏有之直接走到院墙边的一处木料上坐下,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将自己带入到朱宁玉的思维里,如果今夜有人邀请朱宁玉出门去赴约,自己在没有跟去的情况下会做什么? 想着想着,三个字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 陈老栓家! 魏有之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了!如果自己是玉宁,趁着陈老栓今夜去土地庙,家中只有瘫痪儿子的空档,一定会前去查探,要知道李崇文若是真的在仙女镇的话,那他最可能被藏的地方就是陈老栓家里! 宁玉她真的好聪明! 想到朱宁玉会去哪里的兴奋劲头还没过,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瞬间席卷了魏有之全身。 若是在自己回来之前宁玉就已经回来,那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可偏偏自己先回来了,而且在自己回来前还绕路去了一趟破庙那边的,陈老栓可是比自己还先走一步的! 想到这魏有之再也坐不住了。 “你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门!如果天亮我们还没回来,你想办法去找张诚!” 魏有之语速极快地对富春吩咐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随即转身就要冲出门去。 “令君!我跟你一起去!” 富春急忙道。 “不行!守在这里!” 魏有之厉声喝止,此刻的她,眼神锐利如刀,周身散发出一种冰冷的煞气,让富春瞬间噤声,不敢再言。 魏有之不再犹豫,猛地拉开院门,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再次投入浓重的夜色之中,方向直指陈老栓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玉宁,绝不能让她出事! 与此同时,陈老栓家。 正如魏有之所料,朱玉宁确实在此处。 当魏有之前往土地庙赴约后,朱玉宁在房中坐立难安,系统虽然提示魏有之生命体征平稳,但危险系数高的警告始终在她脑中盘旋。 她知道魏有之有能力应对陈老栓,但让她干等着,实在是一种煎熬。 ‘系统,有没有办法知道陈老栓家现在的情况?比如……热感应?或者生命体征扫描?’ 她在心中急切地询问。 【叮——宿主权限不足,无法进行精确生命体征扫描或热感应。可消耗100积分,进行一次“环境风险初步评估”,范围限定于陈老栓家院落及地表建筑。】 “兑换!” 朱玉宁毫不犹豫。 【环境风险初步评估中……评估完成:陈老栓家地表建筑内侦测到单一、微弱生命体征信号,符合其子瘫痪在床情况。院落及周边未侦测到明显威胁信号(注:评估不包括地下空间及特殊遮蔽物)。风险等级:中低(基于已知情报,主要风险源陈老栓外出)。】 看到评估结果,朱玉宁心中一动。陈老栓不在家,只有他瘫痪的儿子!这正是潜入查探的绝佳机会! 魏有之吸引了陈老栓的注意力,她正好可以趁机去寻找李崇文的线索!她相信魏有之能应付土地庙的局面,而哨子也给了她,自己这边风险可控。 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她脑中形成,她没有告诉富春具体去向,便悄悄离开了赵家,凭借着之前和魏有之一起认路时的记忆,以及系统提供的微弱方向感辅助,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偶尔夜归的镇民,来到了陈老栓家那破败的院墙外。 院子里黑漆漆的,静得可怕。 朱玉宁深吸一口气,从系统空间取出刚刚友情赞助的【夜行衣】(初级隐匿效果)穿上,感觉自己的气息和存在感似乎都微弱了一些。 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选择了院墙塌陷最严重的那处,轻盈地翻了进去。 落地无声,她伏在草丛中,仔细聆听了片刻,只有主屋方向传来一阵阵压抑的、痛苦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应该是陈老栓那瘫痪在床的儿子。 她原本的目标不是主屋,陈老栓家并不大,快速的将另外两间屋子都走了一遍,又在院子中开始寻摸起来。 院子不大,但堆满了杂物和柴火,她仔细检查着地面,寻找任何可能是地窖入口的痕迹——比如隐藏的木板、拉环,或者不同于周围的泥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搜寻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李崇闻应该就在此处,可如今陈老栓家中,除了有他那儿子所在的主屋自己没有看过,其他地方自己都找过了。 那屋里的灯还亮着,她不确定陈老栓的儿子是不是睡了,夜行衣虽然有隐匿效果,但是是系统友情赞助的,朱宁玉不敢赌它的作用到底能达到什么样子,若是她现在进屋,陈老栓的儿子发现了自己,那真的就暴露了。 她又不是什么杀人狂魔,她总不能直接杀了陈老栓的儿子吧! 可今夜机会难得,朱宁玉不甘心,又将目光投向那间亮着灯的主屋。 前两天有点忙,没有更新,这两天会陆续把欠的三章补齐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夜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