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 第1章 楔子 东陆以东,海陆之中,有座不老峰。 不老峰生不老泉,不老泉有不老仙。 传闻不老仙乃仙界神仙,不慎落入这乾坤界。 又闻生而为仙的他无所不知。 外界有无数传说,但公认的有一个,只要你登上不老峰,不老仙就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故而东海之滨,出海之人,无助之时会闯入迷雾之中,祈求那一抹微末的生机。 只因不老峰常年隐匿在海雾之中。 但不老仙人的存在对于本界顶尖超级强者来说,就没有那么神秘了。 譬如现在,一青一白一黑,三道身影凌空而立,衣袍在海风之间翻飞。 黑袍是位中年人,眉宇之间积威甚重,是一位久居高位之人,他站在前头,扣山而去。 声如洪钟,醇厚威严。 “太一仙宗罗素真前来拜见不老峰不老仙人。” 音浪阵阵,裹挟在海浪之中,传播很远很远。 话音落下没有多久,层层叠叠的迷雾忽然叫海风拂散。 露出绿树青山,奇珍异兽,奇花瑞草。忽而花草分两列,向东齐弯腰,奇兽列两旁,向西齐俯首。 好一副仙家宝地,花草有灵,鸟兽识心。 三人落地,远远就看见不老仙乘坐青牛而来。 那不老仙额突似寿星,嘴扬着笑,眼眯着弯弯。 鼓鼓的衣襟,胖胖的腰身,捏的桃杖上,挂着酒葫芦的身。 迎客而来,行了个揖,脸上依旧笑眯眯。 “罗宗主携友远到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罗素真回了个礼,“仙人客气。” 而后介绍身后两人道:“这位是万剑仙宗的渡玄尊者,这位是百花仙宗的云烟仙子。” 渡玄尊者执了个晚辈礼,不老仙人受宠若惊的呼喊道:“尊者,不必如此。” 云烟仙子亦行礼道:“见过不老仙人。” 不老仙回礼:“仙子客气。” 不老仙看他们似有话谈,侧身引路道:“三位请随我来,山里清贫,粗茶淡饭,莫要嫌弃。” 三人往里走,曲径通幽,板桥连挂,水出龙眼,白鹿饮水,喜鹊携花。 薄雾润奇花,仙娥浇瑞草,人从其中过,花开鹿鸣鹊相迎。 云烟仙子喟叹,“仙人仙府,一草一木,浑然天成。” 不老仙闻言回头笑道:“老仙喜清净,无事就爱逗花弄草,引水铸桥。” 进了青石凿开的洞府,嵌着夜明珠如星辰万点,金丝楠木做立柱,雕龙画凤。刻花的窗户,银绣的屏风,淡雅的素琴,奢中有雅犹如朱中点翠。 不老仙引坐中间八仙桌。 袅袅仙娥,排队上前摆桌,仙果灵肉,层层叠叠,金盘玉碗,亮亮闪闪。 吃完了饭,收完了桌,不老仙笑眯眯的说:“可还合乎诸位胃口?” 云烟仙子道:“美食美景,忘乎所以。” 罗素真道:“仙果灵肴,玉露佳酿,食之入寐。” 不老仙看向渡玄尊者,“尊者以为如何。” 尊者言:“味道不错。” 不老仙欢笑:“能得尊者一赞,老仙便不算怠慢。” 闻言,罗素真幽叹一声道:“仙人宝地,来此本该忘忧享乐,怎奈凡夫不脱俗物。” 不老仙讶然:“宗主早脱凡胎,玉骨灵肌,何以凡人自比。” 罗素真看了一眼他,摇头叹息,不老仙坐直身体,疑云满面。 云烟仙子道:“未得仙骨,依旧难得长生,无论多少逍遥,终是享受有止。” “这,这,这……” 不老仙看着庭院袅袅,自身仙气慢流,枯皮满覆,也不禁悲从中来。 “仙阶断绝,乾坤无路,难渡,难渡。” “没有仙阶,便开天路。” 不受悲伤气氛影响的渡玄尊者说道。 不老仙问道:“天路如何开。” 尊者答:“铸剑,劈天。” 不老仙惊疑不定。 尊者道:“吾有意剑随心动,吾有心剑斩邪魔,吾有魂剑断因果……” 尊者沉默一会,继续道:“但吾没有手中剑。” 尊者无剑,要么是执剑,剑断,要么护剑,不如无剑。 罗素真引出目的道:“闻仙人无所不知,故此前来询问,如何铸造尊者可持之剑。” 不老仙思索后点头道:“尊者之威,赫赫有名,如若有剑,实可与天一争。” 三人看向他,他安抚道:“诸位稍等,待老仙算上一卦。” 不老仙沐浴焚香,敬告天地,上拜仙庭,下拜幽冥。 拈香祷告,祈福求瑞。 忽然双目一闭,头偏左右,摇龟钱而嘴有词。 突然,双目一睁,双手一掷,铜钱落桌,众人屏气凝神。 不老仙观卦,或喜或悲,或忧或叹,迟迟不语,痴痴发笑。 卦闭,仙人耗尽气力,气息萎靡,与三人道:“幸不辱命。” 三人围聚,仙人道:“三位可知天生剑骨。” “剑骨天成者,可以身为剑,以魂为灵,辅以天外飞星,深海沉铁,置入无尽业火锻造,放入星冷凝水冷却九九八十一回,最后于天雷下塑形,电光中凝魂,便可铸就无上神剑,可劈天,可斩仙。” 不老仙说得神情激动,嘴角颤抖。 罗素真问道:“可知世人有谁天生剑骨。” 云烟仙子叹息道:“如此灭身灭魂,不入轮回,终究难两全。” 渡玄尊者凝眉,片刻后舒展。 不老仙再道:“世上唯有一根剑骨,便在东陆之中,好似凡人的国度里。” “四百年。” 罗素真道:“无尽业火炽盛之日,乃四百年后。” 尊者道:“此子,再活四百年吧。” 第2章 第一章 无边的黑暗中,有无尽的血雾翻腾。 在这红与黑的背景下,沈离歌感觉到一种灵魂的拉扯感。 虽然不知道怎么了,但莫名的不想让其流失掉,故而紧紧的不放手。 红与黑的背景中,忽然有一抹淡淡的白影,看不清身姿,影影绰绰,犹如信号不良的雪花屏,只能模糊感觉到那人似乎有个高高的帽子,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留下他,你可是会吃很多苦头的哦。” 沈离歌很累又很困,但有一根筋绷着,不让闭上眼睛,或许是黑暗与血雾太过于瘆人。 怕闭上眼睛就是永眠。 那抹淡淡的白影,暗啐了一口,“这么早就过来,果然,你的命不该绝。” 那白影十分浅淡,但存在与说话都给人十分沉重的感觉,就像溺水的人。 于是在白影消失后,沈离歌才找到呼吸,疯狂推着按在身前的……尸体。 这里是尸山血海,人间地狱,除了漫天的腥红外,还有刺鼻的气味跟低头啃食的秃鹫。 沈离歌看着,眼泪不争气的往外洒,这一瞬间真的活着不如死了。 在这血与红的交织,昏暗与秃鹫的盛宴中,一抹青影,由远及近,由虚凝实。 非梦非幻,就像光秃秃悬崖上的一株青松,血池肉土里不染尘埃的绿荷,下意识的,沈离歌朝着他伸手了。 然后碰到了比雪冰凉的皮肤,沈离歌大哭了出来。 虽然是陌生人,但是,青衣青年是人,活的。 即使是去而复返的刽子手,沈离歌也祈求把他一起带走。 好在,青衣青年不是。 青衣青年将人抱在手间,驱散秃鹫,指尖燃起金色火焰,置入这炼狱之中。 而后回身滞空,静静的等尸体烧完。 而后闪过两道流光过来,一男一女。 女的白裙束着纤腰,袅袅柔柔,如出水芙蓉,绰约多姿。 是谓国色天香,绝代佳人。 人美心善的云烟仙子摇头叹息:“这,唉……” 眉心微蹙,莹莹双目,遥坠欲坠,最后闭目神伤。 黑衣是为中年男人,鼻阔脸方,不怒自威的罗素真淡淡扫了一眼惨像,近前垂眸望向渡玄尊者手头的小男孩。 约三四岁,皮肤白,嘴巴红,眼睛大,鼻子小。 脸上沾染了血污,也不能遮掩住灵动可爱。 双眸如镜面般澄澈,一抽一抽的小鼻子,鼓鼓的脸庞,嫩嫩的肌肤。 罗素真道:“这便是天生剑骨?” 沈离歌:“?” “呜哇!” 一把泪一个鼻涕泡的沈离歌,把自己埋了起来。 你才贱骨,你全家天生剑骨。 云烟仙子:“你莫凶,吓哭了小孩子。” 罗素真背过身,俯望战场,摇头道:“魔修愈发猖獗了。” 云烟仙子一边逗小孩,一边叹息道:“看着像是血魂宗祭炼法宝的手法。” 虽然女人看着很面善,但大惊大悲之下,沈离歌并没有心思跟着玩。 而是抱住那有着松香的脖子,把脸埋了进去,徒留一个沉甸甸,毛茸茸的脑袋。 隔绝了漫天血色与满鼻腥臭,心神松懈下来,沈离歌很快就陷入了梦乡之中。 只是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听到了冰冷如雪山冰泉的声音,淡淡的说:“这便是四百年?” 身体像是隔了被子捏了肩,腰,背,臀。慢了半瞬没反应过来,就陷入了完完全全的黑暗之中。 …… 沈离歌醒了,隔着眼皮就感受到了光线的亮堂,但他没有睁开眼睛。 因为旁边有人,在谈论着他。 “这是尊者带回来人,要怎么处理?” 声音很年轻,像是个少年。 “尊者!那可是尊者欸!这辈子或许就只有这次离尊者的距离最近了!” 这个声音同样年轻,同时很花痴。 “真不知道这个人有什么好的,竟然能近尊者的身。” 这个声音要沉稳些,但是带着不甘与嫉妒。 “余莲!不可妄议,尊者自有打算。” 被称呼做余莲的男子在沈离歌的侧边,刚好在春光与离歌中间,身子一动就遮挡光线。 沈离歌只觉得眼前忽明忽暗的,这个人应该是想要叫醒他。 “尊者在坐忘峰,如果真有收徒打算,必然是将人带回坐忘峰,而不是这百炼峰。” 余莲的少年反驳道。 余下两位也沉默了下来。 万剑仙宗有九十九峰,位列第一的是坐忘峰,而百炼峰是入门弟子所在的第九十九峰。 所有山峰,以武排名,越往前,越能享受到绝佳的资源。 新入门的弟子最多不过练气,在这万剑仙宗之中最为羸弱。 几人又交流了几句,此时沈离歌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他是渡玄尊者放在这里的,渡玄尊者便是他抓住的那一抹青影。 他已经昏睡两天了,且渡玄尊者将他放在这里之后便离开了。 再没有来看望过,故而这些人也逐渐怠慢了。 在这个世界睁开第一眼,沈离歌就知道,他已经不在那和平安稳的世界了。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同时因为灵气的缘故,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被拉开极大,一人灭一城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摆在沈离歌的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庸庸碌碌,随波逐流,从所谓百炼峰开始,一步一步慢慢爬上去。 另一条……富贵险中求。 直接攀附上大多数人不敢直视的渡玄尊者,如若能行,一辈子能少许多坎坷。 沈离歌心中思衬许久,定下决心,走起了第二条,这无本的买卖,即使失败,也能走回第一条罢了。 心中与自己打气过后,沈离歌睁开了眼睛。 “呀,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个放大的脑袋到了凑近了眼前,一个不大不小的少年。 迎接这个少年的是一道尖细刺耳的尖叫,与枕头被子的攻击。 耳朵快被刺聋的少年,揉着耳朵,郁闷的跟同伴抱怨道:“我长得很吓人吗?” 另一名少年捂唇笑了起来,余莲则是看着床上细小的身影,不断后缩,不断尖叫,完全无法沟通的样子。 狠声道:“可以现在就杀了他吗?”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的说道:“不行!” “清流,福耳,那你们解决。” 说着自己退出去了,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福耳是年龄最小的童子,同时也是最没心没肺的,遇到事情只能求助看起来比较成熟的清流了。 清流一脸苦相,他刚被吼了耳朵,现在还嗡嗡的响着。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早熟的缘故,知道利弊,审时度势,笼络了一部分人,此时也知道,只能自己上了。 清流试图与沈离歌建立有效沟通,试图让这个小孩听进去,“这里是万剑仙宗的百炼峰,没有邪修,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可惜那个看着白净的小孩像是牛一样,抱头乱窜,东躲西逃,溜桌钻柜,滑手又刺耳。 凄厉得福耳生了恻隐之心,他拉住清流道:“清流,你别吓唬他了,听说他全家都被魔修祭炼了,害怕也是正常的……” 清流神色挫败,“我们先出去,让他自己一个人先静静吧。” 两人出去后,就把门合上了。 屋内的魔音逐渐降低。 清流静了会,好像把人吓坏了。 门外的余莲皱着眉头问:“怎么样?” 两人无奈的摇了摇头。 福耳问道:“这怎么办啊。”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清流无奈道:“交由师长定夺吧。” 百炼峰的执事听完之后,乐呵呵的抚摸着自己的山羊须。 安抚三人道:“你们莫急,我来想办法。” 送走三人后,拾掇拾掇,笑容满面的出了百炼峰。 笑呵呵的扣了尘妄峰的门,尘妄峰掌管诸峰杂物,分发资源与弟子份例,一般是由弟子分拨就好。 很少有管事经手,故而管事被打断修炼,叫起来接待一个新手峰的执事的时候,觉得是这个弟子疯了。 弟子很尊敬,头低得很低,紧紧的藏着袖子里的东西,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傻了,竟然会答应这样离谱的要求。 脑袋恨不得点地了,声音有些颤抖的说:“他只说有个大事要往上通报,弟子级别不够,需要管事出面。” 林管事是个修练狂,掌金殿的人都知道。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正是修炼的关键时刻,如果突破了金丹期,便可以进入掌刑殿…… 他听完阴恻恻的说道:“好大的口气,若不好好修理修理,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来了。” 弟子一边引路,一边道:“就是,这胆子也忒大了,若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就剥了他的皮。” 林管事心情稍缓。 弟子继续道:“晾他也没有那么大的胆,敢戏弄尘妄峰头上来。” 林管事略微颔首,也思量了过来,收起不满。 以至于看到百炼峰执事的时候,虽然冷着个脸,却没有大发脾气。 百炼峰执事一看到他,就瞬间苦了脸了,“林管事,您可要为咱们百炼峰做主啊。” 林管事皱起了眉头,百炼峰即使是诸峰末尾,却也不是他这个小小管事就可以做主的。 他并未说话,只是冷冷的看向执事,那执事,擦了一把眼泪后,才娓娓道来。 “诸日前,渡玄尊者送个小孩到了百炼峰,什么都没有说就走了。” 林管事瞪大了眼睛,失声道:“竟有这事?” 执事点头道:“尊者低调,放下人就走了。” 而后一脸苦相继续道:“百炼峰虽是小峰,但并未怠慢那小孩,换衣净体,都由出色的弟子服侍,只是……只是……” 林管事追问:“只是什么?” 执事跪下道:“只是那孩子醒来之后,便疯了!” 第3章 第二章 林管事紧张的端着手站在一道金丝大门前。 很快出来了一名金衣弟子,不辨喜怒的脸上淡淡道:“殿主请你进去。” 而后对林管事身后的百炼山执事道:“若是殿主有宣,你再进殿。” 执事连忙说:“是是是。” 只是弟子并未听,而是说完就带林管事走进去了。 林管事进去就低头行礼:“拜见殿主。” 殿主是个中年人,周身韵律自转,颇有仙风道骨的气质。 此时牵扯到那遥不可及的尊者,他的心情也有几分激动。 遥想当年,远远的撇过一眼尊者,便被浑然天成的道韵洗涤,那便是乾坤界的顶点,所有修真者追逐的目标。 “你确定是尊者亲自送过去的孩子?” 林管事道:“是那门外执事亲眼所见。” 殿主道:“宣。” 执事进殿,更不敢张望,行了礼便跪下,殿主又问了一遍。 “是你亲眼所见,那孩子是尊者送过去的?” 执事道:“弟子不敢说谎,此事还有几个同僚与百炼峰弟子看见。” “尊者着装如何?” 执事道:“青衣上织松竹。” “衣料如何?” 执事:“……布衣。” 殿主低叹一声:“是尊者。” 林管事松了一口气。 殿主凝眉道:“那孩子根骨如何。” 执事摇头道:“年龄太小,看不出来。” 殿主沉默了,便将两人挥退了。 出了门,执事神情茫然的看向林管事,林管事淡淡道:“去领赏吧,接下来便不是我们的事情了。” 他神色复杂的看那一闪而逝的金光。 “那孩子命好,可惜无福消受。” 殿主去了万剑仙宗最强外峰——承剑峰。 片刻后,承剑峰峰主进了内峰,过五关斩六将之后,这件事情被递到了万剑仙宗最强三峰之一的德天峰案桌上。 首席弟子凝眉的看着这帖子,夹带了坐忘峰的字样,便不敢轻视,只得请奏峰主。 峰主罗冠杨看着前因后果,一下子也有些纳罕,施施然的拜见宗主后,上了坐忘峰,而后规规矩矩的行礼。 “拜见师叔祖。” 渡玄尊者拂手道:“免礼。” 罗冠杨起来,手里便多了一杯清茶,身后多了个蒲团,一时间非常的受宠若惊。 他沉吟了会道:“听说师叔祖带回来了个人。” 渡玄尊者嗯了声。 罗冠杨激动道:“师叔祖何不带回坐忘峰?” 渡玄尊者没有说话,罗冠杨只听到茶杯搁置桌上的声音,有些刺耳。 他知道他失言了。 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渡玄尊者淡淡道:“本座近期并未收徒打算,那人……亦是无关之人。” 渡玄尊者望着窗台暖阳有些淡淡的失神。 那天临走时,不老仙嘴角鲜血尚未擦净,神色凝重,又带着惊疑的叮嘱他说:“尊者,切勿与那剑骨距离太近。” 渡玄尊者并未在意,不老仙却拉住他继续叮嘱:“因果与宿命纠缠不清,还请尊者莫入他人因果。” 而后不老仙又咳出了血,渡玄尊者这才道:“老仙保重身体,我自会保持距离。” 而后海雾凝聚,百年内不老峰将会沉寂。 德天峰主离开了,他将二人无干的关系层层传递了下去。 有很多想趁此攀附关系的人,失望了。 坐忘峰的关系,岂是容易攀的。 林管事收到消息时,有些怅然若失,执事也是神色复杂。 他向清流,福耳,余莲三人摇头道:“疯了就移出去吧。” 清流叹息,福耳不忍,余莲嘲讽。 远远的沈离歌就听到了。 “有些人啊,以为碰过凤凰就能涅槃重生了,殊不知山鸡就是山鸡,一辈子也不能逆天改命。” 福耳拉住余莲,低落道:“你少说两句吧。” 余莲挥开:“少说什么,那人是真疯假疯还不知道呢。万一是装疯,借此越龙门,那可真是摔得粉身碎骨了。” 沈离歌神色黯了黯,有人靠近,依旧抱头,尖叫,哭喊。 声音哑了,没吃饭的身体弱了,却疯着。 金碧辉煌的房间离开了,住进来柴房中,沈离歌的精神有些恍惚,有人就尖叫,后来喉咙出血了,哑了声。 那些看笑话的人,笑着笑着沉默了。 沈离歌此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有水不饮,有餐不食。 硬生生的又熬了几天,直到有人过来戳一戳他,应激的反应才知道他还活着。 万剑仙宗宗主在忙完万剑仙宗宗大大小小俗物之后,才后知后觉的关心小师叔的事情来。 此时的宗主招来了罗冠杨,笑着说:“小师叔当真说了那人无关?” 也是应该的,若是亲了,四百年后小师叔下不去手,乾坤界又还能再等多久呢? 在宗主面前,罗冠杨没有那么拘谨了,点头说:“师叔祖确有此言,故徒儿也并未将那人以疯告诉师叔祖。” 宗主的笑容散了些,“疯了?” 听他语气有异,罗冠杨忽然有些不安。 “听说是疯了。” 宗主问道:“那还活着吗?” 罗冠杨抬头:“应……” 宗主看着他,不像是玩笑。 他住了口,说道:“徒儿去看看。” 然后便看到了沈离歌快死了的模样,他隐隐知道自己最重要的话忘记说了。 谁又能想到,清冷如雪的师叔祖亲手抱回的孩子,为何又说没有关系呢? 师尊的表现却又说明两人渊源不浅,最后只得苦笑,再怎么也不能想当然了。 经此一遭,长辈不说也好,他也得保证这小孩,一生顺遂,直至寿终…… 以防师叔祖想起了人时,人已不在。 罗冠杨并未惊动别人,只叫了听药峰的峰主过来诊治,焦心等待期间,宗主入了德天峰。 罗冠杨悄然又把沈离歌的重要性提了一截,听药峰峰主过来看到宗主时,愣了愣,行礼道:“拜见师伯。” 宗主也有些复杂,几天没看,人就快没了,他挥手道:“先看病人吧。” 听药峰峰主薛药立即肃了面容,不敢在怠慢。 看完,也有些不忍。 这小孩全靠一口灵气吊着,是罗冠杨在给他续命,肉身枯败,魂灵即散。 他不敢怠慢的又续了一口灵气吊着,神情凝重。 “小孩根骨太脆,药石无用,只能先吊着……” 宗主也头痛了,苦笑道:“那就麻烦了。” 闻言罗冠杨恨不得把自己缩得看不见,一点也不敢在师尊面前晃眼。 薛药则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小孩,面相没有面熟感,不像哪家的小辈。 他看着罗冠杨无声的发出了疑问,罗冠杨比了个手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子竟与尊者有关系…… 又多看了几眼,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宗主苦恼完,又笑道:“麻烦,但也不能只有万剑仙宗麻烦。” 然后他扔了几个通讯符出去。 对薛药淡淡道:“先吊着吧,会有人来帮忙解决的。” 不到半日,德天峰便多了好几道流光,来者都是乾坤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竟然连太一仙宗宗主罗素真与百花仙宗宗主云烟仙子都来了。 罗素真先声夺人,语气不善道:“好好的一个人送过来,怎么就被你们养没命了。” 罗冠杨眼观鼻,鼻观心,此人竟与太一仙宗罗宗主认识? 万剑仙宗宗主凝了眉,挥退两位弟子,关上门,立了结界。 被赶出来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薛药问罗冠杨道:“那小孩谁啊?” 罗冠杨绷着脸道:“师叔祖抱来的。” 薛药睁大眼睛,“那怎么还能养死了?” 罗冠杨闷闷道:“师叔祖说人跟他没关系,谁知道……” 他叹了口气。 “唉。” 罗冠杨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我去向师叔祖负荆请罪。” “我陪你吧。” 罗冠杨感动的话还没说,薛药继续道:“万一师叔祖把你腿砍了,我还得去一趟。” 罗冠杨:“……” 那我提前谢谢你了哦。 坐忘峰四季长春,梅菊同开,梨荷共赏,昙开不败。 鹭鸟戏水,鸳鸯交颈,猿啼鹤鸣,怡然自得。 盛景繁春,罗冠杨目不斜视,薛药则是眼观目望,偶尔躬身采一株灵药。 尊者在湖边垂钓,带着斗笠遮阳,淡雅如风,沉静如水。 思来想去,罗冠杨决定先跪了,“还请师叔祖网开一面。” 膝盖还没落地就被风儿托起,他顺势立了起来。 不用跪,看来师叔祖还没有那么生气。 尊者摆头,叹息道:“人各有命,命由天定。” 罗冠杨看向尊者。 青衣麻布,悲天悯人。 静了片刻,尊者道:“他能活到四百岁。” 罗冠杨抿住了唇,尊者金口玉言,就是与阎罗抢人,也得让人到了四百岁才能收魂。 只是为何是四百岁呢? 他没有问,他只是低头告退了。 薛药跟着离开,只有他开心些,因为他满载而归。 进了德天峰,罗冠真发现那些当世大能都散了,只有宗主还在守着。 见他过来,便把看人的事情转了到他手上。 在宗主离开前,罗冠杨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疯子能活到四百岁吗?” 宗主停下了脚步。 有些诧异,小师叔这都说了。 又想到小师叔的性子向来淡然如风,注重结果,不太在意过程也正常。 于是他着重道:“就是不能也得能。” 第4章 第三章 罗冠杨感觉拿到了个烫手山芋在手里,想招薛药过来一起想办法,得知其已经闭关研药后,愤怒的摔了茶碗。 他想直接把床上人摇醒,问问他是谁,思考能不能搜魂。 说到搜魂,他看向床头挂了定魂符,招魂幡,桌上摆着引魂灯,蕴魂花,半探出来的小手拿着镇魂玉,点的香是养魂香。 仔细一瞧,他妈的连被单上都用灵晶刻了个聚魂阵。 哪样不是难得一见的魂系珍宝,个个都是那些大佬的珍藏,如今就像不要钱一样,哪里能放就放,挤得满满当当。 别说是吊一口气了,就是魂散了都能重聚了。 这小孩的待遇说是尊者私生子他都信。 暮合四野。 他坐在贵妃椅上,烛火明暗勾勒出他眉利笔挺,隐匿黑暗里的眼睛如藏洞的毒蛇,寻找到机会就一击致命。 目光巡娑着对面金塌下陷与被子隆起中间的细小身影。 暖黄的烛火照亮白皙细腻的脸庞,如暖玉生辉,鼓起的面颊,比玉石光滑,引人想要触碰。 半边脸陷入柔软的枕头里,散开的发髻安放在脑后,只有几缕发丝调皮的绕着脖颈,搭在踏上。 床上小人并非静物,小巧精致的鼻子吸嗡,殷红可爱的嘴唇略微上翘,蜷曲的睫毛留下浅浅青影。 “躺着倒是挺可爱的。” 无聊的看久了,罗冠杨忽然觉得这小孩要是不疯的话,还挺可爱的。 脑子不可控制的开始发散思维。 从思考小孩怎么疯到疯了怎么办,再到治疗疯病的二十种办法。 最后的最后就在想着,这小孩,怎么还不醒来。 …… 沈离歌也想睁开眼睛,但是他不能,他对面是一个带着高高白色帽子的人。 周围是黄褐色的土与焦黑的山,天上挂着的是血红的月亮。 稀疏错落的老树枯枝零散矗立,一条狭窄只容一人过路的小道上,他低头看着那个白影的衣摆动向。 那贴地的白袍不是一前一后摆动,而是只往后摆,看着就像是飘着的。 沈离歌抬起了脑袋,不能再想了。 小步小步的往前走着,忽然却不能再往前迈开一步。 他小声道:“阴差叔叔,我好像不能再走了。” 带着高帽,宛若阴差的人转过身,无喜无悲的表情,在低头的时候,有了些许人气的意味。 他看到一条金色丝线从小孩腕间往后延伸到看不见。 高高的白帽上挂着白纸,随着他的转身而摇晃。 沈离歌有些无辜,有些暗喜。 他看到那个阴差抬头看向身后的远方。 他说了很多话,可惜阴差大人都没有搭理他。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上次模糊的身影,那时还跟他说话了来着,这次这人好冷啊。 感觉到有牵扯感,沈离歌后退了小半步,他瞬间惊喜了! 要知道自从他踏上这土地起,就再没走过回头路。 他觑了一眼阴差大人,一边小步后退,一边小声解释。 “阴差大人,不是我不走啊,是有人拉着我不让走,肯定是我阳寿未尽,牵挂太多……” 阴差大人不说话,只是伸出一抹灰色丝线绕过来,想要把沈离歌胸前衣襟内藏着白色带红的孱弱精魂。 沈离歌紧紧握着,死也不撒手,两相拉扯之下,竟然有种魂飞魄散的错觉。 他闭上眼睛,死就死吧。 …… 烛火摇曳,等着人醒的罗冠杨,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孩气息越来越弱。 “不应该啊?”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些个鼎鼎大名的厉害物件,竟然连个小孩的魂都固不住。 眼看着就要灯灭玉碎,这人好端端的就要魂飞魄散了。 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跟阎王抢魂了,那魂都得没了。 一道金光,他闯入了坐忘峰,人还没到,先声夺人道:“大事不好了师叔祖!你说的四百年今天就要死了!” 灯笼草听到声音,一簇簇的光亮了起来,形成一道光路,蜿蜒到了古殿堂前。 有一人在浇花,青衣挽袖,负手躬腰,水如丝线落地,奇花异草排队穿行。 月华铺在苍柏上,朦胧不掩挺拔。 罗冠杨看到人,定了心,恭敬回话。 “自与师叔祖请罪后,我便回去照看那小子。衣不解带,眼不多眨,可恨诚心不动上天,魂宝不挽离魂,那人……那人魂将散,魄将飞。” 说完他的心脏砰砰的跳动着,世人都说尊者宽厚仁慈。 当面而立,方知意剑稠密,断虚断空断浮离。 一瞬即永恒,那抽枝断叶一瞬过后,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恐惧感才随着心跳平复下来。 “好了。” 尊者道。 罗冠杨定了心,方才恭贺道:“恭喜师叔祖成仙大道再进一步。” “嗯。” 尊者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定了个阵,让浇花的壶水定格在空中倾泻。 没有了兴致的负手而行,踏着月光,漫无目的。 感受着很久都没有产生过了的,所谓困扰的情绪。 说好远离,却接二连三的破例。 尊者修魂剑可断因果,亦可窥因果。 连二不可再三。 他久违的告诫自己。 …… 沈离歌即将被打散,心中开始忏悔自己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教育之时。 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镰刀,左右摆动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断金线还是灰线。 沈离歌咧开了嘴角,因为他看到了那张无喜无悲的脸上出现了裂痕,那叫愤怒。 从那高高在上的神祇,跌落成了凡尘的众生,有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 然后,灰线被斩断,镰刀凭空而起,而后凭空消失。 沈离歌揣好东西,顺着金线的牵引远离。 心情大好的跟阴差大人挥手道:“阴差大人再见咯。” 阴差大人张了嘴,阴寒之气瞬间弥漫整个空间。 “你,逃不掉的。” 声音阴冷又邪气,空气中层层震荡着逃不掉的回音。 沈离歌被这冷意渗透到了骨子里,抖了一下,屁话不敢再说了。 回身体前,沈离歌想,自己肯定是很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大腿他抱定了! 看着那震荡的雾气,始终钻入耳朵的冥音,大腿,真的是死也不能松手了! …… 听到好了的罗冠杨,立刻,马上就回了寝殿。 蹲在床下,看着这逆转阴阳,颠倒因果的小屁孩有什么神通广大的作用。 他屈尊降贵的检查了下根骨,虽未长成,却也可以预判天赋不错,一千个人里能出来一个。 他放下手,坐回去,支着额,闭上眼。 根本不稀奇好吗! 万剑仙宗弟子,哪一个不是十里八乡,万里挑一的天才。 所以……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忽然,他察觉到塌间有异动,蜷曲的睫毛微动,纤润如玉的小手在塌间探了几下。 他睁开了眼睛。 “啊啊啊!!!” 接着是一阵惨烈的尖叫声。 没有隔音结界,惊得殿外林间兽逃鸟飞。 砰的一声响。 镇魂玉受罗冠杨额头阻挡后,骨碌碌的掉到地上转了几圈。 原本床上安静小人变成了受惊小兽,推了魂灯,撕了魂符,撞了魂幡,砸了魂花,乱了魂阵。 原本整洁古韵的屋子,瞬间变得狼藉。 罗冠杨绷着的一根线,断了。 咬着牙拎起这小崽子,就要教训。 谁知道这还是个野崽子,撕咬啃挠,踢拽抓砸,野性极其难训。 张开手就要给人两巴掌时,那挠人的小猴子,抽搐一下,软了。 罗冠杨慌忙探了鼻息,探到有气,才松了一口气。 原是坏了魂宝,命魂不稳,惊惧之下,摇动了下,人便昏了过去。 他本想把人扔了,却又怕这人命轻骨弱,磕到碰到就一命呜呼。 就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才从白瓷般的手心里拿出黝黑的发丝与褶皱的衣襟。 当上德天峰峰主后,罗冠杨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情绪起伏过大,身体也动出了一身薄汗。 看着那一团野崽子,原本想整理衣服的罗冠杨放下了手。 气急,怒急,一层汗过后,反倒最后松了口气。 小崽子那么有力气,想来就不会容易挂掉了。 吐出一口长气,罗冠杨拍拍衣摆,负手而立,忽略凌乱的衣襟袖袍,到也有仙风道骨的气息。 这些凌乱也增加了一缕洒脱之意。 恰逢有弟子扣山,罗冠杨只言:“何事。” 弟子声音清润,语气不卑不亢,即使是对德天峰峰主,依旧公事公办的模样,颇有一番剑骨。 “弟子巡视,听闻峰主阁中殿内有异动,不知发生了何事,可需要弟子等缉拿。” “无妨。” 峰主回答,“只是救了个人,野性难训,恩将仇报,现已解决。” 弟子闻言,神色一凛。 “可需弟子等收拾残局?” 阁内殿中沉默了会,罗冠杨看这塌边乱糟糟的,把那些魂香魂灯之流,收了起来。 才道:“辛苦尔等了。” 山中屏障打开,几名白衣翩翩的弟子,御剑入流光入阁,拐七拐八后入殿。 先是对峰主行了礼,抬头才看到峰主有些狼狈的样子。 心头诧异,却又暗中警惕。 能近峰主身者,必非凡流。 罗冠杨指点了下推倒的烛灯,半落的香帐,凌乱的被褥与细碎的残石,“这些多余的收走,凌乱的扶正吧。” 众弟子点头称是,埋头整理了起来。 床上有一小童,伶俐可爱,众人多看了几眼,实在是无法与野性难训,恩将仇报联系起来。 有弟子目光转了几圈,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置评。 几人对视,皆不语。 本来以为解决了,进来收拾残肢断臂,没想到是收褥擦地。 有弟子执起被子,想要叠起,末端却被稚童压住,双手并进,想把人端起,就听见峰主急促声音响起。 “此人莫动!” 似心有余悸。 第5章 第四章 不知是魂游幽冥的后遗症,还是差点魂裂的暗伤。 沈离歌重回躯体之后,昏了睡,睡了醒,醒了闹。 多回之后,有种魂魄离体的感觉,恍恍惚惚,神神痴痴。 不言不语,不吃不喝。 愣是把一身小白肉,弄得快皮包骨了。 沈离歌此人,要么不要给希望,他自己碰了底,就会自己弹起来。 要是你给了希望,他就撑着一股气,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成功便成仁。 故而,他要的,也得是最好的!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耗的。 沈离歌不确定自己有多重要,他的重要性是按照旁人的反应观察出来的。 经过这一系列的救命措施,离魂游梦,生生死死。 沈离歌敏锐的知道,他好像比想象中的要重要一些。 同时,又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底,还有多久能探到底。 犹如走钢丝的试探,一次次闭上眼,又睁开,似乎都要自暴自弃了。 他不好受,看他的人更不好受,罗冠杨这一段时间一来,胡子长了,人也憔了。 又一次将人命悬一线拉回来后,他抹了把脸,什么都没说的,在他师父洞府门前跪了。 连跪三天,洞府里才哀叹一声。 “罢了。” 罗冠杨扣了个头,“徒儿愧对师尊嘱托。” 抬起头,闭上眼,哽咽道:“非是徒儿不尽心,而是怕人折在徒儿那里,伤了师尊颜面,亦让师叔祖难堪。” 宗主走出洞府,宽袍似鹤,发须皆白,执拂尘,摒杂心。 他步履稳重,不急不缓,不骄不躁,神情肃敛,不怒自威。 看着爱徒一脸憔悴,冷着的脸,也缓了几分。 掐指想要算天机,却发现天机早已被斩断。 窥探不得。 风吹叶落,宗主幽叹,乘风而行,余留:“解铃还须系铃人。” 宗主上了坐忘峰。 …… 尊者正在凉亭间煮茶饮酒,自己与自己对弈,或是抚琴吹箫。 风流雅趣于他磋磨时光。 有客前来,他收了琴,撤了棋。 对那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者随意道:“坐。” 老者饮了一杯香茗,茶杯在指尖转了几圈,方才放下。 心中思量万千,方才提出来意。 “那剑骨疯了,也快死了。” 尊者静默,并未接话。 老者继续道:“小师叔要的是那一把骨头,那一缕幽魂。” “我想与净土大尊讨要须臾佛国,静置四百年固魂留体,定能满足小师叔要求。” 尊者放下了茶杯,没说可,也没说不可。 “不叨扰小师叔了,师侄告退。” 尊者慢慢道:“去吧。” 老者答:“是。” 宗主知道,尊者同意了他的办法。 随即一道流光向着西面而去。 …… 西方净土,佛陀大尊,以万剑仙宗总之之能,不过半日便归。 怎奈净土好客,白银铺地,黄金立墙,软留硬留,留他三天才是。 罗冠杨左等右等,师尊未回,慌得不行。 薛药倒是沉静,把脉灌药,都是不慌不乱的。 残碗随意摆在桌上,落坐梨花椅子淡淡道:“这次可保半日。” 说完又补了一句,“下次是一个时辰,今晚不过的话,明日抢魂吧。” 看着罗冠杨如困兽一般,眼红络腮的,他奇了怪了的问道:“这么着急?真发现是你的种了?” 弟子之间有流传,他嗤之以鼻,如今看他着急模样,反倒想起来询问。 罗冠杨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表情奇怪道:“若是就好办了。” 是的话,他便不用跟阎王抢人,随风便随风。 自在潇洒,何苦受此折磨。 薛药立身起来,新奇道:“他不认你?” 要知道罗冠杨身为德天峰峰主,未来可能是万剑仙宗的宗主,万剑仙宗在乾坤界地位超然,东南西北无论走哪边,谁不恭敬相迎? 如此身份地位,岂是稚子能拒的? 罗冠杨正是苦闷无处发,自己倒了杯凉水浇喉。 “这是师叔祖点名保活四百年的人。” 薛药惊呼:“尊者的人?” 罗冠杨闭目点头。 天幕黑了下去,四野寂静,虫鸣鸟叫已经在几日前驱散干净。 烛火烈烈,无风挺立,人影摆动,火焰逐风飘摇。 收了针的薛药,微微摇了摇头。 罗冠杨傲骨如塌了一般,摆头道:“罢了罢了。” 师尊不在,只求尊者罢。 “你护他一息,我去请尊者过来。” 薛药凝重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 …… 天上无星无月,黑夜的笼罩下,坐忘峰里寂静一片。 花草休息,鸟兽归巢。 了无繁杂,心无余念,木秀风娑,纱飘烛摇。 尊者似乎有些心血来潮,心情格外的好。 罗冠杨怀着沉重的心情过来时,尊者嘴角含笑,表情惬意,四肢舒展,随意搭在小塌上。 罗冠杨刚落座,尊者扬手撒了点点甘露,清新草木的芬芳淡淡入鼻,思绪繁杂淡了些,耳目为之一新。 罗冠杨深吸一口气后,露出点点笑意,“谢谢师叔祖。” 尊者挥手打断他的话,话家常般询问了他修炼,指点了几句,询问他生活,宽慰了几句,询问他心情,调笑了几句。 尊者心情不错,谈兴极好,留着他品酒闻香,对弈喝茶。 罗冠杨呆着心头愈发不是滋味,愁有千千结,却不知缘何说起。 想到来意,却要败坏尊者心情。 若是不道尊者听,出了差错,自己又作何收场。 愉悦的心情转为又苦又闷。 愁结又攀上了眉峰,有些心不在焉的。 尊者几经询问良辰,美景,清风,落泉,罗冠杨都要停一下才反应过来。 尊者雅致不减,兴味盎然。 放了茶杯,指尖轻点茶面,撩起点点茶汤,洒在罗冠杨脸上。 罗冠杨心中一凛,当即知错,开口请罪之际。 尊者整好以暇,心情妙丽,净手抚桌,简单而又随意的在他前一步说道: “今日撒下甘露,今夜解你愁眉。” “说吧,可是修为遇到瓶颈了?” 尊者立身而起,负手在后,望着夜中黑幕,心中沟壑纵横,一点一点将眼前黑夜占满。 尊者出尘绝伦,早已不问世间尘世,如今愿开口为他解忧,罗冠杨心中感动之余,几度张口,最后才叹息道:“修为停滞,是为瓶颈,颈卡弟子一时,却阻不了弟子一世。寿元悠长,有的是时间解决。” 他看了一眼尊者的背影,顿了一下垂眸继续道:“可尊者所托,弟子愧对。” 尊者转过身来,青衣漫步,声音清润如叶,“无需愧对。” 罗冠杨抬头,心中震荡,感动与忏愧交织,后悔与冲动缠绕。 他站起来,躬身行礼,定神稳目道:“还请师叔祖与我一行,解我愁眉。” 尊者心情极佳,抚衣大笑,答道:“好啊。” 下山路上,随手折了枝梅花,在手中慢悠悠的转了几圈,进入罗冠杨寝殿,随手放在净瓶里。 一扇屏风遮挡住罗床,薛药从屏风里走出,向尊者行礼。 他看了一眼罗冠杨,与尊者道:“师叔祖稍等,那小子过会就醒了。” 尊者颔首。 罗冠杨感激的看了一眼薛药。 若尊者望到小崽子的疯劲,碰,碰不得,还会碰坏了。 不碰,也不行,能把自己吓死,饿死掉。 充分体现了生命的脆弱性。 非是他照顾不用心,而是,有些人的命,真的是天要收。 不到一柱香,屏风内传来轻响。 薛药道:“醒了。” 尊者为首,移步绕屏风而去,两人跟在身后。 以前防磕防碰,是因为尊者许约。现在在尊者面前磕了碰了,那便不用他们管了。 两人心情有些放松,山芋马上就会送出去。 今天尊者情绪似乎格外不错,半绕路屏风还评价两句。 罗冠杨松懈后笑意也多了起来,说了几句吉彩好话。 逗得尊者直笑。 薛药也跟着说了几句讨彩的话。 尊者一并笑了。 边走边笑,负手走到塌边。 床上小影如炮弹一般,弹射而来。 尊者顺手的就接住了,小影顺着他的手往上爬,爬上去后,双腿环住他的腰,双手抱着他的脖子。 尊者双手顺势托了托,托完才反应过来有些愣住。 看向罗冠杨跟薛药的眼神,清澈中带着茫然。 耳边就被超级大声的呜哇哭喊给炸开了。 小崽子年龄不大,声音又软又糯,哭泣之音,伤心伤意,让人悲伤。 尊者生疏又好奇的掂了掂,拍了拍。 察觉到两人诧异的视线,尊者有些迟疑的说道:“应该是这样的吧?” 在尊者的安抚下,小人慢慢的减小了声音,气息慢慢的又削弱了下去。 刚才……似乎是猛药之下的回光返照。 尊者等了下,小孩手也不松,腿也不懈。 无奈道:“罢罢罢。” 取出一只手,咬出血珠,在小孩光洁的额头上画了个封魂咒。 取出小金葫,对小孩嘴,囫囵塞了一些进去。 而后一掌猛拍小孩背心,小孩干咳了起来。 漆黑的眼珠,偏头看了尊者一眼,埋首用尊者的发丝擦干他的泪痕,在尊者脖颈间拱来拱去的,屁股就被轻赏了一巴掌。 小孩委屈的停了,环住脖子的手,一只抓着头发,另一只抓着衣领。 死死的扒拉着,一点都不松懈。 虽然被袭击了,但尊者心情还算愉悦,调笑两个石墩一样的人说:“平常也是这样疯的吗?” 罗冠杨干笑,不敢接话。 尊者笑道:“还挺可爱的。” 薛药已经回过神了,淡笑道:“想来,还是尊者面儿善,小孩子看了都不怕。” 尊者甚少接触孩子,如今却感到软与可爱,让他感觉似乎还不错,指尖捏了捏面颊,点了点鼻头。 薛药在罗冠杨求助的眼神下,竖了个二,罗冠杨心疼点头。薛药对尊者道:“尊者身在孤峰清寂,不如让这喜爱您的小孩陪陪您解闷。” “唔。”尊者在沉思。 罗冠杨清了清桑子,尽量咬字清晰道:“是啊,师叔祖,还请您把我这愁眉的源头给带走吧。” 尊者无奈道:“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