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骨凌》 第1章 前尘梦 仲冬雪夜,寒气慑人,由极北之地吹拂而来的长风呼啸掠过,风片里夹杂着细微地冰屑,伊水河畔的酒招旗在风雪中飘摇。 小二缩着脖子掀开兽皮帘子,昏黄油灯在雪幕中晕开一团朦胧光晕,照见河畔那尊凝固成冰雕的身影。 那人伏在方桌上已有三日,青丝覆雪宛如披着一身银辉大氅,身侧歪斜的空酒坛被新雪掩成连绵小山,小二跺了跺冻僵的脚,终究还是踏进风雪。 积雪没过脚踝发出"咯吱"的声响,浅眠的醉客微微动了下。 “客人,您要是累了进里头休息吧。” 积雪簌簌,那个人微微抬起了头。 鸦羽般的睫毛颤动几下,露出一双蒙着水雾的琉璃瞳子,肌肤莹白赛雪,本该是秀丽至极的面容,却因为眸中的朦胧醉意而压下去了几分,多了些令人怜惜的羸弱。 线条精致的唇微动,吐出一团带着酒味的白气“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 “哦,那尚有时间。”咕哝一声,那个身影再度埋进手臂里。 小二不忍,又叫了一回“客人,您看这大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要不还是回屋里趴着吧。” “聒噪。”那人不满的嘟囔一声,抬手在腰间搜了下,将一只墨色的玉牌拍在桌上“拿去,别来烦我!” 小二被这不耐烦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神落在那块玉牌上,一时迟疑,不知这赏钱该不该拿。 就在这时,漫天大雪忽然奇异地停了,他仰头看去,一下愣住了。 一道绯红的人影踏空而来,在客人身边缓缓落下,裙袂飘飘,青丝飞扬,周遭大雪还未及落在她身上,便尽数消融在虚空里。 就像是以她为方圆,圈出了一个不容风雪侵袭的空间。 他惊得后退一步,脸上瞬间沾上了被风吹来的雪花,怔怔地望过去,那是个容貌极为冶艳的女子,宛如这冰冷雪夜中倏然绽放的一株妖艳红莲。 红衣飘然,双眸沉如寒星,落地便低首复杂地看着桌上的人。 良久,她低声唤“归尘。” 桌上的雪猛地一抖,酒瓶从桌沿滚落陷进积雪里,趴着的人起身,眼神朦胧的喃喃“你来早了。” “是,若不早来这两刻你便将雪宫的玉令送人了。” 御红尘叹了口气“我听北堂说你在这里醉了三日,随我回去吧。”说着便去扶她的身子。 “不用!”白归尘微一偏身躲过了她的手,低声说“我不想回去。”顿了顿,低声呢喃:“永远也不想回去了。” 御红尘怔了下,温声问她“不回去,那你想去哪儿?” 白归尘微茫的目光落在结冰的伊水上。 天地一派萧索寒雪,茫茫仙洲,似乎已经没有了她的去处,茫然摇了摇头,她低语:“不知道,可能就在这伊水河畔不走了。” 御红尘望着她,眼中显出疑惑,却陡然见她胸口一颤,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陷入桌上的白雪中,宛如一个诡异的血窟。 她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身子,惊声问“你受伤了?” 以仙力探入她体内,片刻眉峰皱起,声音沉下来“沈听风的四域剑阵?你去找她做什么?” “我想试试我这把剑和她的剑哪个更厉害些。” 白归尘胜雪的下颌沾满猩红,笑的苍凉“难道你不想知道么?”她抬起双眸望向了御红尘。 这一眼望的别有深意,宛如一面镜子,要照进眼前人的心底深处。 御红尘心中一震,许久,她叹了口气“我带你回去疗伤。” “不用。” 白归尘推开她,再次坐回酒桌前,捞起一个酒瓶晃了晃。 瓶中剩余的酒早已结冰,她晃了几下没听到动静干脆扔了,唤小二“上酒!”说着将那枚墨玉牌再次丢给了他“这是酒钱!” 小二慌忙接着,小心翼翼地看去,却讶然看见玉牌里的墨色在缓缓褪去,只片刻功夫便褪成了一块水绿通透的模样,而那些墨色像被逼到玉牌中央,组成了两个古拙的字。 “雪宫!” 小二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玉牌脱手而出,却在即将落入雪中时骤然飞入那个红衣女子手中。 一块闪耀着莹蓝光泽的东西落在他脚边,御红尘冷淡的说“这块玉我买下了。” 小二捡也不敢捡,跌跌撞撞的跑回酒馆抱了一大坛酒放在桌上,然后逃似的飞奔回去,扯下帘子将门关了起来。 掌柜的端着烛火迷迷糊糊的从后面转出来,不满“外面还有客人,你关门做什么?” 小二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着他悄声说“外面那两个是雪宫的人!” “什么!魔宗!” 烛火猛烈一晃就要落地,小二忙不迭伸手接住,顾不得尊卑一手捂住他的嘴“掌柜的小声点。” 掌柜的失神喃喃“我的娘啊,这里可是上清宗山脚下,魔宗竟也敢到这里来了。” 白归尘从桌上拿起那坛酒,拍开封泥仰头饮了一大口,衣襟被酒水浸湿很快在风中冻成寒霜,她饮了许久,侧眸“你怎么还在?玉令不都还给你了么!” 御红尘静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归尘,你如今有伤在身莫要任性,随我回去罢!”她顿了下,用恳求的口吻说道“待你养好了伤,想去何处都由着你。” 白归尘望见她眼眸中浮出的关切,讥诮地笑了下“回去,再被人算计么?” 御红尘面上的表情瞬地僵住了,良久,长长叹了一息,低声“我会将晼晚迁出魔宗,你回去不会再见到她了!” 白归尘低眸,看向皓腕上那一道格外显眼的墨线,在白皙的肌肤下如同血管一般,从小臂一路延伸至心口,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只差分毫便可侵入心脉夺去她的性命。 她知晓自己不剩多少时间了,内心反而有种再也不必被命运裹挟的轻松,抱着酒坛饮了一口,她意味深长道“宗主果真很爱护她啊!” 御红尘呼吸一窒,面上快速划过一抹被看穿意图的羞愧,却很快恢复了神色,平静道“你不喜欢她,我自然不会让你再看见她。” 白归尘却是不想听她半真半假的解释,淡漠道“你大可放心,我不打算回去,也不会将她怎么样!” 说罢,她垂下眸光望着桌上凌乱的积雪,再没有说一句话。 御红尘嘴唇开阖几下,见她倔强的模样,最终闭眼深深吸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只小药瓶放到桌上,轻声道“你既不愿意回去,我去请漫缨来给你治伤。” “随你!”白归尘饮下一口酒,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那只药瓶。 是她用过无数次,再熟悉不过的伤药。 雪重新落下,御红尘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白归尘望着酒坛中隐约的血色,苦涩轻笑“仙道如何魔道又如何!” 黑夜里,无边无际的风肆意的吹着,河畔的芦苇被积雪压得弯下腰,仍倔强的随风摆动,似在摆脱这被强加的桎梏。 浓烈的酒意涌上来,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那场漫天大火中,火苗炙热的仿佛能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她缩在角落被浓烟呛的不住咳嗽,吵杂的咒骂声和火焰的噼啪声不住在耳边回响。 “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孽。” 火光外那些人厌恶憎恨的目光恨不得化为实质将她当场撕碎。 眼角的泪意恍如被烈火炙烤,在寒风冷雪中竟然滚烫至极。 她趴在桌上低声呢喃“……不是我、不是我……”语气含着无尽的脆弱和委屈。 “你想活吗?” 恍惚中,耳边响起了诱人心神的声音。 须臾间,鲜血爬满褐色的大地,那些叫喊着要烧死她的人变成了一具具死相凄惨的尸体。 长风吹渡,像阴司地府的孤魂在叫喊冤屈,呜呜咽咽。 闪电划破浓烟遮盖地天穹,猛地劈将下来,她茫然看去,有个卓然地身影在撕裂黑夜的电光中走来。 宛如此刻绝境中唯一的救赎。 “沈听风” 一声极轻的呓语。 桌上的积雪被温热的血化开,像极了一朵凄美卓绝的花。 不久后,中域传言魔宗雪宫的宫主白归尘持剑入上清宗,被清澂峰沈听风击败,后伤重死于伊水河畔,连魔宗都不知道她的尸身去了哪里。 传言她是魔剑劈天的宿主,六岁那年魔剑苏醒屠了她出生的小河村,三百余口老少无一生还,后被魔宗御红尘救走,十年修行出世戮杀无数仙宗弟子,成了魔宗最锋利的那把剑! 为了找寻魔剑劈天,各大仙宗开始四处搜寻她的尸身,一连七年一无所获。 - 前尘一梦,终作云烟散! 记忆在一片鲜红中不断轮回,白归尘失神地看着手中劈天洞穿女子的胸口,惊愕抬眸,却见那双黑眸沉静包容,恍惚中,似有轻声叹息在耳边响起“归尘,真的不是我做的。”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被这房中地鲜血交织成一片诡异的场景。 地上原本失去生息的人倏然一跃而起,大红色的喜服宛如翻涌的滚滚血浪,几乎要将她吞没。 “怎么会——” 她握剑的手倏地颤抖起来“你假死!” 一袭红衣的女子抚掌大笑“我若是不演这一场,怎么能激的你对她动手。” 她怔怔站在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原来从始至终,这些人都在欺骗自己—— 洒落手背上的鲜血忽然滚烫起来,她惊慌撤回手,又带起一片血雾,那双沉静的眼睛闪过痛苦,却忍着伸出手来摸上她的发,轻声安抚“归尘,莫要乱了心境。” 意识仿佛被注入了一抹冰凉,她瞬间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眸,朦胧光华中似乎有个身形影影绰绰。 肉眼可见的蓝芒自四面八方汇入此处,顺着肌肤上的毛孔钻入体内,带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舒适感。 她闭了下眼睛将被光线刺激出来地泪水逼出去,再抬眼看去,那个身影背对着她,乌发如瀑,从曲线柔美的肩颈倾泻而下,盖住大片胜雪的背部肌肤。 旖旎香艳地景象宛如另一场幻梦。 她愣神地看着那人披上衣衫,然后缓缓系上腰带,直到穿戴整齐转过身来,露出那张清冷卓绝的面容。 正是方才在记忆里被她一剑洞穿心口的女子! “沈听风!”她失声惊呼。 “醒了,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清越的嗓音随风飘入耳中,沈听风近前来,弯下腰将一缕仙力探入她身体。 她定定看着沈听风如画的眉眼,感受她温热的气息喷吐在眼帘,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如果真是一场梦,那便安安静静做完它罢! 下一瞬,她倏地睁开眼,不可置信“我没有死么?” 沈听风眼底光泽微微一颤,低声“没有,不过碎了玉珠须得静心养着了。” 难道方才那些蓝芒是她在为自己疗伤,可是—— “你为何要救我?”她这般想着,便就这样问了出来。 “你生来身子羸弱,师兄修习的太上大道真意不适合为你疗伤。”沈听风顿了顿,语调缓慢清晰“你天生体质同常人有异,日后莫要再任性下山了。” 什么?白归尘思绪仿若卡了壳。 怎么听沈听风的语气,仿佛她本就是住在上清宗的。 可她分明是中域仙门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剑宿主,怎么会同上清宗有什么瓜葛。 难道这果真是一场梦? “白玦!” 耳畔响起沈听风的叹息声“你听到了么?” 白归尘茫然四顾,此处是一片层林叠翠的幽静山谷,她与沈听风落在一座宛如祭祀用的石台水池中,除却她们二人,此处再没有第三个人了,难道‘白玦’是沈听风在叫她? 她指着自己茫然问道“我叫白玦?” 这梦委实怪异了一些! “是,你叫白玦,上清宗白玉辰之女。” 沈听风仿佛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平静地道出她现在的身份。 “我果然是在做梦!” 白归尘苦涩的摇了摇头。 她从小便想拜入仙门,却被命运裹挟着加入了魔宗,与自己所想背道而驰,受了半生的心境折磨后,原本以为死亡是解脱,谁知竟还有这样一场梦来诛她的心。 “你没有做梦。”沈听风凝望着她,浩瀚幽深的墨玉眸底恍惚藏着一点看不透的东西,话音方落,便俯身将她轻轻抱起来朝山谷外走去。 白归尘诸多疑惑无从问起,只得安安静静窝在她怀中。 第2章 听剑堂 晨光如碎金洒在雕花窗棂上,竹影婆娑间漏下斑驳的光晕,窗下青瓷瓶里斜插着几枝早开的玉簪花,花瓣上还凝着夜露,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虹彩,沙沙的竹叶声拂过耳畔,令人听闻心头安宁。 白归尘眼睫轻颤,尚未睁眼便嗅到混着药香的清冽竹息,是昨夜喝剩下的那盏药液的气息,与她在魔宗惯用的疗伤药带来的血腥之气截然不同。 尝试运转经脉,她发现这具身体的气机犹如漏风的锦囊,灵力刚凝聚便四散消弭,小腹处绵密的钝痛越发清晰,像是有人用钝刀在研磨丹田。 调息了片刻,她攀着床沿起身,推开雕花木窗的刹那,山风卷着竹叶清香扑面而来,远处千叠峰峦如碧玉簪般直插云霄,云海中隐约可见其上琼玉仙宫,琉璃瓦在朝阳下流转着鎏金光芒。 白归尘望着皓碗上被修复之后留下的浅薄伤痕,这几日发生的一切尽数浮出脑海。 原来,她是真的死了,并且已经死去了七年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竟然复生在了上清宗掌门之女白玦体内。 自那日沈听风将她送回来后,她便没再见过她,似乎是因为替自己疗伤耗费了太多仙力闭关去了。 “师妹?” 山道上的呼唤惊碎了回忆,青石阶上露水未晞,女子浅碧色裙裾扫过石缝间新生的蕨草,绣着银丝缠枝莲的衣带在晨风中翩跹如蝶,与百年前樾阳城见到的女子别无二致。 “净秋!” 是净秋,是那个在樾阳城将她当成被魔宗追杀的仙门弟子,继而出手相助的女子,对了!她亦是上清宗弟子。 净秋臂弯里挎着个藤编药篮,发间木簪雕成含苞的辛夷花样,自然而然推门进来轻怪道“没大没小,唤我师姐!” 白归尘动了动唇,她还不习惯如今的新身份,半晌,才僵硬的唤了一声“师姐。” “乖。”净秋去摸她的头,笑的眼睫如一弯细月“看你如今模样应当是好的差不多了,清澂师叔可当真厉害。” 白归尘下意识偏头躲开她的触碰,闻言,眼眸转了下问她“我究竟为何会碎了玉珠?” 净秋将药篮放在桌上,讶异道“前段时日你偷偷下山被邪修掳了,这事你也忘了?” 白归尘皱眉,她并非白玦自然半点也不可能知道,她状若茫然的点点头。 净秋从药篮中取出以仙力温着的药液,青瓷碗中的云雾腾起袅袅白烟,模糊了她骤然凝重的神色。“那日你私自下山,追去的弟子说...”她突然噤声,转而从袖中取出个破损古旧的香囊。“这是在你坠落的山崖边找到的。” 香囊普通至极,连缝制的布料都不属仙门,上面残损的绣纹也很是寻常,只里面藏了一张朱笔勾画的黄色符咒。 展开时,白归尘鼻息倏地嗅到一抹极其隐晦的血腥气,以血画咒?这白玦到底遇见了什么! “师尊震怒,再度加固了隐寂峰的禁制。”净秋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白玦,答应师姐别再私自下山了,你生来天虚之体,山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掳了你做炉鼎,师尊将你留在隐寂峰,是为了保护你!” 天虚之体! 白归尘内心大震! 传言中绝佳的炉鼎体质,这样的人天生便身体羸弱,修行进阶也极其缓慢,但若是与人做炉鼎双修,双方修行速度都会增长许多。 难怪沈听风那日说她体质不同常人,竟然指的是这个! 不需净秋再说什么,白归尘也猜到了为何白玦会碎了玉珠。 一个不甘心被困在山上而下山的女子,遇到要掳她的邪修会如何抵抗? 自然是拼死抵抗。 矜贵如上清宗掌门之女也有如此被强加的命运,与她竟然有些同病相怜。 净秋见她面色惨白不发一言,还当她想起了当日自碎玉珠的惨事,忍不住出声安慰: “师妹,莫要害怕,师尊已经亲自去蓬莱照夜海送你的婚书了,你若能同蓬莱少主成婚,日后修行一日千里,便不敢再有旁人打你的主意了。” 蓬莱照夜海! 仙洲的执法之地! 白归尘瞬地醒悟过来,惊呼出声“万万不可!” 蓬莱照夜海为仙洲权柄,是整个仙洲之地最为敬重的地方,蓬莱之主林星皓更是修为已达七重境,是仙洲唯一的伏辰境修者,被尊称为剑仙。 若他发现自己是复生在白玦体内,未必不会认为是自己夺舍了白玦,以他的执法之权,到时候只怕她会死的彻彻底底。 既然天道要她复生做了仙门弟子,那她便不想就这样死去! “为何不可?” 净秋对她如此巨大的反应颇为意外“蓬莱少主不到三百年便修到了参道境,放眼仙洲除了清澂师叔,便属她天资最好了,师妹同她结了婚约日后修行上必然一日千里,再也不必被困在一处地方了。” 白归尘不知如何同她解释,摇着头满脸都是拒绝“不可,不可的。” “可是师尊已经走了七日啦。”净秋为难道“如今怕是已经到了照夜海地界了,再想追回已经来不及了。” 白归尘心乱如麻,才活了几日难道就要再死去么。 若是沈听风知晓她费尽心血救回来的并非是白玦,而是她这个魔宗之人,会如何? 当初仙魔两道开战,她领着一众魔宗弟子碰上沈听风,以她的修为最多同她拼个两败俱伤,可若是算上其它仙门弟子便没有胜算了。 却不知为何沈听风在最后关头放她离开,至此被仙门怀疑同她有所勾结。 而她在万念俱灰之际,携剑入清澂峰,以死在沈听风剑下为代价还了这位仙门天才的清白。 如沈听风这般光风霁月的仙门修者,不该被蒙上她这样的污浊。 仙门非黑即白,有时候比魔道更无情。 无论沈听风知不知晓救活的是谁,一旦被仙门怀疑,便又将面临一场中域仙门的审判。 那是她想成为的人,是她甘愿用生命来守护的梦想。 她良久沉默不语,净秋一时有些束手无策,迟疑了片刻安抚道“或许蓬莱不会接下婚书,此事还是有变数的。” 净秋如是安慰她,心中却知晓蓬莱大概率会接下婚书,天虚之体万中无一,谁会轻易放弃这样一个有助于修行进阶的双修之人。 白归尘眼眸微动,少倾,凝重地叹了口气“期盼如此罢。” 那抹重生后萦绕心头的侥幸,此刻正如指缝间漏下的碎光,被突如其来的一纸婚约蚕食殆尽。 “呀!忘了你的药!”净秋匆忙将药碗递给她“还有余热,师妹快些喝了。” 白归尘接过来,这几日她晨时与暮时都会饮上这一碗药汤,并不知晓其疗效是什么,但如今她是白玦,上清宗掌宗之女,身边的这些仙门弟子不会害她,是以她也并不怎么好奇这是什么药。 净秋见她喝了药,接过药碗顺手以指腹勾去她唇边漏下的一滴,两颊梨涡浅浅,扯了白归尘衣袖“莫要闷在屋中了,今日听剑堂是李乘歌长老授道,同师姐去看看!” 白归尘尚在犹豫,已被她拽着穿过九曲回廊,檐角铜铃在罡风激荡中铮鸣,听剑堂肃穆威严的轮廓逐渐显露眼前。 听剑堂内,檀香缭绕。 李长老素手抚过案上执法剑,三尺青锋映得她眉间神情愈显冷肃,见二人自雕花槅门闪入,剑鞘轻叩玉案,满堂弟子顿时屏息。 这状况,分明是她们二人来的迟了,白归尘垂首疾行,方才坐下,余光便瞥见斜后方有人影晃动——玄衣少女额覆银丝抹额,正朝她扬手比划,腰间玉环在晨光中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那是陆云起。”净秋贴着她耳语:“就属她听课时最不老实,李长老可是记着呢,你瞧着,等会儿定要挨骂……”话音未落,后方传来金石相击之声,白归尘回眸,但见李长老广袖翻飞,青衫无风自动,一道凛冽剑气破空而至。 “铛——” 陆云起足尖点地后掠三丈,银丝抹额应声而断,漫天木屑纷扬如雪,她左手掩着右手,弯下腰恭恭敬敬道“弟子知错!”嗓音清亮如常,唯有微颤的睫毛泄露些许心虚。 白归尘怔然望着那道笔直背影,恍惚看见了陆云起小心护着的是一块颜色如玉的冰雪糕,为了一块糕点甘冒着被师长责罚的风险,她应当是很喜欢那块糕点罢! 这个女子,倒是有趣! “白玦!”李长老忽而唤她,惊得她慌忙起身,却见素来冷面的长老目光掠过她忐忑的面容,霜色眉目化开些许:“既来迟了,便替本座守着剑漏——若有人再犯...”眼风扫过某个正偷摸重组桌案的玄衣身影。“便让陆云起演示三百遍方才的动作。” 满堂压抑的笑声里,白归尘望见陆云起冲她眨眼,手指还不老实的指了下怀中,口型似在对她说“给你的!”那一块冰雪糕被她保护的极好,连一角都不曾缺损。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在剑架斑驳的旧痕上流转,她忽然觉得喉头发紧,原来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会让人心中这样的滚烫! 前尘,无数人看她,都像是在看一样死物,只看她身负的魔剑,从来无关她这个人! 那些眼神有冰冷、憎恨、惧怕、戒备何曾有过这样真诚炙热的感情! 李长老授罢剑道,捧了枚玉简坐在上首,让一众弟子自发领悟。 剑漏铜壶悬在讲道台右侧,十二枚金针随水浮沉,将日影切割成细碎的时间流光,白归尘已然决意此生不再用剑,此刻无事可做,只盯着那十二枚金针消磨时间。 少顷,忽觉袖口微沉,陆云起不知何时蹭到她身侧,借着宽袖遮掩,将那块冰雪糕塞进她掌心。 “寒潭冰晶淬的,最是清凉可口了。”女子压低的声音裹着松雪气息,指腹不经意划过白归尘皓碗上的伤痕,诧异:“咦,师妹还没痊愈么?” 白归尘摇头,低声“不过已经好了许多了,这些伤痕也会慢慢消失的。” “执法者违法!”李长老的执法剑倏然出鞘,剑气将惊醒的弟子们分隔两畔,白归尘本能地并指为剑,待要格挡时才惊觉这副身躯仙力滞涩,竟比前世迟了足足一息时间。 “当啷!” 陆云起拔剑撞碎剑气,玄色身影如鹤掠起,生生挡下李长老的执法剑。 一切皆是本能而为,待看的李长老阴沉的面色,她倏然一怔,奄奄垮下肩膀,提剑拱手“是弟子的错,弟子不该打扰白师妹悟剑。” 李长老眯着眼看来,似是这一次不想再容忍了,白归尘站起来同陆云起并肩折腰“弟子执掌剑漏,未能起到警示陆师姐的作用,甘愿接受长老责罚!” 白玦的这幅躯体孱弱,行礼时广袖滑落,露出两截伶仃的腕骨小臂,肌肤是一种夹着青色的苍白,看起来便是不正常的病态。 李长老盯着那两截素白手臂沉默了许久,长长叹了口气“……念在白玦初掌剑漏……罚你二人将上清心诀以剑气刻于玄铁,误差毫厘便重刻!” 陆云起面色微喜,匆忙行礼“弟子遵令!” 白归尘亦俯身“弟子遵令!” “坐回去罢!” 李长老摇了摇头,收了手中玉简“你们这些个弟子,一眼不察便不用心,非要本座一双眼睛看着才肯老实!” “方才我落英剑诀使的十九式,你们何人悟到精髓了?” 听剑堂中鸦雀无声,李长老登时恨铁不成钢,正要再说几句严厉的话,但见靠后的位置,青衫女子按剑而起,飞掠过众人头顶落在李长老面前“回长老,弟子不才领悟了几分,请长老考教!” 她身姿若青竹承雪,略微一弯便又绷的笔直。 白归尘不识得,转头去问净秋。 “这是横剑峰鹤师叔的亲传弟子,初雨。”对她登台解围,净秋倒是不觉得意外“她同云起师妹悟性修为相当,二人时常会在授道中生出些事端来,今日你初来,倒是难得让她们安宁了一回。” 李长老上下打量一番初雨,料想她有备而来,旋即随手一点陆云起“你来替本座试一试!” 初雨眉头倏地蹙起,隐隐显出不悦之色,但长老所言她又无法反驳,只得瞪着一双美目看陆云起跃跃欲试的走上前来。 净秋偏头克制着笑意,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啊!李长老定是刻意为之!” 白归尘怔然,看着严肃的李长老竟然也会小小的算计弟子。 二人将佩剑换成竹剑,初雨演示落英十九式的第七种变化,陆云起偶尔寻得时机将竹剑刺入她招式之中,令她顺畅的招式不由得一滞。 剑漏铜壶滴到第七声时,初雨面上已沾了薄红,两鬓发丝濡湿,渐渐显出几分力不从心。 “咔嚓。” 陆云起一招诡谲的剑势飘忽袭去,初雨横剑当胸,只听得一声碎玉声响,金色的丝绦连着一样物什,被剑尖从初雨怀中挑出,重重落在地上。 “唔!!”陆云起瞥了一眼故作唏嘘“初雨来听课竟然藏了这样一副春景在怀中。”她以剑尖挑起碎裂的玉板雕图,夸张道“竟还用了金丝相串!” 初雨唰地一下红了脸,连剑招都忘了使,举着剑便朝她拍去“你胡说什么!” 白归尘低首一瞧,玉板上雕刻的分明是一副尚未完成的阵图,哪里是什么春景…… 陆云起见初雨失了分寸,得逞一笑,一边闪躲,一边火上浇油“怎么就不是了,那你怎的恼羞成怒连剑也不对了!” 半空,一束剑寒芒乍现:“听剑堂中!莫要胡闹!” “铮——” 两道剑气在空中相撞,炸开漫天细雪,白归尘拂手分开,见纷扬雪沫凝成了八个篆字: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好个言灵剑印!”李长老拂袖震散冰晶,目光落回白归尘身畔“净秋何时修得这般晦涩剑意?” 净秋面色如常,恭敬回道:“回长老,是不日之前方才悟得的,弟子卖弄了!” “不亏是日照峰掌宗首徒!”李长老面露欣慰,一时间倒也懒得去管那两个总是惹事的女子,吩咐净秋“她们三人皆罚刻上清心诀,由你来监视!” “今日授道,到此为止!”朗声说罢,李长老携剑飘然离去。 听剑堂中顿时响起吵杂的人声,后面的弟子抻着脖子看来“初雨师姐,那到底是不是春景图啊?” 满堂哄笑! 初雨竹剑刹那换做佩剑,眼中冷芒掠过,剑指陆云起“你——试剑台见!” 满堂哄笑变作倒吸凉气声。 白归尘心道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事,她去看净秋,但见净秋神色平淡,不见半分惊忧之色,一瞬又有些茫然了。 正在她猜测那句试剑台见代表什么意思时,一旁陆云起同样换回自己的佩剑,颇为无惧“今日光阴余多,现下便去罢!” 两位女子踏窗而出,只一瞬便消失在云海。 净秋牵了白归尘的手,眼中竟然露出几分要去看热闹的兴味“走!我们也去看看,这两个家伙在试剑台对剑多年了,这一次不知初雨能不能赢过云起!” 难道不是生死局? 白归尘忽然明白了什么。 此地是仙门,并非魔宗那种拔剑便只分生死的残酷! 在此之前,她从来想象不到,拔剑之后还能同对方安然无恙的! 十年杀戮,她剑下无数亡魂,身心早已在日复一日地杀戮里疲惫不堪,此刻见到陆云起同初雨二人对战,她竟有种原来拔剑也可以不用来杀人的恍然! [狗头叼玫瑰]初来乍到,望诸君品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听剑堂 第3章 孤剑 暮色渐沉,残阳将演武场的青石地砖镀上一层暗金,对剑的余韵犹在震颤,初雨手中那柄长剑嗡鸣着插入石缝,青色罗裙自肩头裂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露出内里泛着幽蓝光泽的软甲,她抬手抹去唇边血痕,眼神渐沉“又是这一招:游龙探月!” “承让。”陆云起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归剑入鞘,发间缀着的银丝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暮色里划出几道细碎流光。 初雨一言不发,默然拔出长剑离去! 陆云起望着初雨略显萧瑟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缠绕的银丝,赢了对战固然应该高兴,可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净秋见此间对剑结束,牵了白归尘绕过试剑台朝隐寂峰走去,满地金黄落叶在长风里翻滚,忽听得身后有人唤“玦师妹!”白归尘只觉手腕一紧,净秋倏然驻足,转身以眼神询问。 “清澂师叔既解了隐寂峰禁制……”陆云起三两步跃下台阶,额间沁着细汗,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蒙着层薄雾似的忐忑,“不如让我同师姐一道送玦师妹回去?”说话间,她指节无意识叩着腰间玉环。 白归尘垂眸望着被风吹上鞋尖的落叶,脑中思绪纷纷,隐寂峰的禁制是禁止白玦外出,亦同样禁止有人进入,那往日白玦岂非孤零零一人待在隐寂峰,那样囚徒一般的生活,难怪她会私自逃下山去,怕是一种无声的抗争罢! 净秋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也罢,清澂师叔既然撤下了禁制,那定然是允许你们去的。” 一连听到两次这个称呼了,清澂是沈听风的道号,大多数仙门弟子皆称呼她为清澂真君,她想起前几日脱口唤她沈听风,这在仙门已然算是大不敬了,沈听风却像是毫不在意。 三人行至隐寂峰时,弦月已攀上千年古松的枝桠,竹篱小院前立着道素白身影,沈听风广袖垂云,长身玉立,夜风吹得树冠绿浪翻涌,那一身卓然高洁的白衣却纹丝不动,半点不曾被风侵扰。 白归尘望着她衣袂上以银线暗绣的流云纹,恍然发起呆来,月光倾泻在素白缎面上,竟真似云涛翻涌,中域修士素来爱称女修为仙子,可此刻望着此人风露立中宵的模样,才觉只有她配的上这个“仙”字! “拜见清澂师叔!” “拜见清澂师叔!” 左右净秋与陆云起同声行礼,夹在其中的白归尘霎那间回过神,匆忙俯身。 “去了何处?”沈听风抬手示意她们起身,月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面容,在眼睑下投出淡淡青影。 净秋受她叮嘱照顾白归尘,知晓她问的是师妹的去向,回道“今日我带师妹去听剑堂听李乘歌长老传授剑道了!” 沈听风目光转向白归尘:“可还适应听剑堂?” 白归尘抬眸,便见沈听风望过来,平淡的神色里隐隐含有一点关切,她咽下喉中的僵硬,唤了她一声“劳师叔挂念,我觉得听剑堂甚是不错。”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沈听风缓缓走来,白归尘心中一紧,忙道“多亏了师叔相救,我如今已感觉好了许多。” 沈听风脚下顿住,望着她鸦羽般的墨发,墨玉眸子深邃如渊,宛如望不到底,其中极快的划过一抹复杂的怜惜,“那便好,前几日我事忙倒也没顾得上来看你,你既无碍,我便可放心了。” 她淡淡说罢,负手迈过众人身畔便离开了。 净秋望着消失在曲径尽头的身影,奇怪道“清澂师叔前几日不是闭关了么,怎么说是事忙?” 白归尘敛眉回想方才惊鸿一瞥时沈听风的脸色,确实有些不正常的苍白,她在心中暗自叹息,沈听风待门中弟子原来是这样好么,分明是为白玦治伤累的闭关休养,却不过几日时间便不放心地出来查看了。 这声不曾宣之于口的叹息隐隐带出一点酸涩艳羡。 她在魔宗从来也不曾这样被人好好爱护过。 如今这上清宗所有人的关心,也是她偷了白玦的。 “清澂师叔既然出关了,岂非明日便能在听剑堂听到她传授剑道了!”陆云起倏然感慨起来“清澂师叔自创的四域剑阵,我何时才能学会啊!” “清澂师叔是千年难遇的剑心通明,领悟剑意便如摘花一般信手拈来,你还是先学会她旁的剑技罢。” 净秋淡淡开口,往她心头浇冷水。 陆云起却不气馁,浑不在意的耸了耸肩“万一我有朝一日学会了呢。”她冲发呆的白归尘笑了笑“师妹,你说对吧,修道一事贵在坚持。” 小腹处隐约作痛,似有什么东西在玉珠四周穿行,白归尘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敷衍道“师姐说的对。” “你看,师妹都信我能学会清澂师叔的四域剑阵。” 陆云起得了肯定心情大好,将隐寂峰粗略打量一遍,除却这处竹子编排的精致小院,其它地方皆是挺拔高大的树木,并不似其余几峰都建有连绵巍峨的楼宇,反而有种原始纯朴的意味。 她啧了一声感叹道“师妹你一直都住在这种深林中,竟然能忍了这么多年。” 话音未落,便见净秋瞥过来警告一眼,她倏然反应过来眼前的师妹不正是因为不愿意被关在隐寂峰,所以自私跑下山去出了事。 她赶忙转了话音,试图掩盖自己方才的口不择言“其实此处贵在清幽,你看日照峰,天穹峰,哪一座不是弟子众多吵吵闹闹的,想要寻一块安静的地方清修还真不容易。” 净秋觑了白归尘一眼,见她神色平淡似乎并没有被陆云起的话勾起什么不好的记忆,悄然松了口气。 “咱们上清宗九峰,其余八峰,峰上不是不是住着长老便是峰主,师妹你年纪轻轻便成了一峰之主,可见这隐寂峰并非谁都能来住的。” 陆云起还在搜肠刮肚的组织语言将放才的话掩盖过去,净秋听她越说越离谱,再说下去保不准师妹真的要想起来了,旋即出声打断她: “你若是看够了便回去练剑罢,今日初雨只输给你半招,下回说不定便要胜了你了。” 此言一出,刚在院中藤椅上坐下的陆云起霍然弹起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反正日后我有的是时间来看师妹,今日便先回去了!” 她朝两人道别后便匆匆离去,看身形,像是真的很怕输给初雨。 净秋抬眼朝竹林旁那几间屋子望去,同白归尘说道“师妹,我看你这院中还余有几间空屋,借给师姐住几日可好?” 白归尘下意识要拒绝,却忽而想到这女子性格沉稳不失率真,并没有那么深沉的城府,让她留在这里总好过旁人对此地感兴趣,旋即点头轻声应道“师姐随意便好。” 师妹今日似乎变得格外好说话,净秋想起以往她偶尔来隐寂峰看望师妹,永远只能看见她漠然的一面。 不知道内情的人以为师妹在隐寂峰静修,明白内情的人却知晓她因为体质的缘故,被禁锢在这峰上,时日一久难免会心生怨气,她理解师妹见到别人时冷漠的态度,是以不曾放在心上过。 没想到隐寂峰解禁之后,连师妹的性情都变得好多了。 她暗暗赞叹,还是清澂师叔解禁的决定做得好。 那两间竹屋简洁,并无多少摆设用具,净秋随意收拾了一番也不介意,她如今住在了师妹隔壁,就算师妹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也能第一时间知晓。 待师尊从蓬莱照夜海回来,婚约结成,师妹有了蓬莱照夜海的庇护,仙洲便再无人敢对她有不轨的心思了,而师妹也能自由许多。 毕竟伏辰境的仙威足以轻易覆灭一宗。 白归尘却不知净秋在想些什么,她回到房中便开始梳理近些时日所知道的一切,尽力让自己表现的不像个对上清宗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天幕很快沉下来,一轮弯月隐在层林之后,只从空隙中洒下来几缕莹润的月光,整座隐寂峰陷入静谧之中。 白归尘静心打坐,开始内视一直隐隐作痛的小腹,代表修为的玉珠被一团朦胧光华萦绕,隐约可见玉珠上密密麻麻盘绕着无数裂痕,像是摔碎的琉璃珠子被人捡起来细细弥补之后的模样。 惨不忍睹,却也一眼被弥补之人的决心震撼。 几道短小泛蓝的透亮气劲宛如水中游鱼似的,在包裹玉珠的朦胧光华中穿行,形貌颇有些像习剑之人的剑意。 这又是何物? 若说那团朦胧光华是为了保护玉珠,那这几道穿行的气劲反而像海里的鲨鱼,围着猎物虎视眈眈。 她试探着以仙力驱逐,却发现那几道透亮气劲每次都能轻而易举躲开她的仙力,一旦她撤回仙力,那几道气劲便又回到原地,不知疲倦的继续绕着玉珠盘旋。 玉珠如今这般脆弱,她不敢在玉珠近处动作过大,试探几番没有成效便放弃了。 将仙力绕周天循环往复三次,她深深呼出一口气,觉得身体轻盈了许多。 恰在此时听到净秋在院外似乎在同谁说话,不过片刻功夫,屋中响起敲门声“师妹,你睡了么?” 白归尘从床榻上下来,拉开门,见她端着一只白玉药盏,里面汤药光泽剔透,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这是清澂师叔遣弟子刚送到的,说是于你身体有益。” 净秋将药盏递过去,借着灯火看了看白归尘的面色,她道“气色倒是比白日里好些了,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 白归尘接过药盏送入口中,药液从舌尖滚入喉咙并未有半分苦涩,反而有种泉水的清冽。 她怔了下,越是珍稀的药草,越是尝不出药味,手中药盏里盛着的怕是极易难得的东西。 被沈听风如此珍视,若她当真是白玦——那该有多好! 净秋接过她手中药盏,叮嘱道“师妹,你休息罢!”旋即替她轻轻将门带上。 - 魔宗雪宫中,鹤衔炉中的香雾径直升起,静寂的宛如连风都不愿意闯入。 然而在重重帘幕之后,有个身影靠坐在柱子底部,胸前衣衫早已被剑锋撕裂的破烂不堪,鲜血侵染下看不清原本该是什么颜色,她伸手摸向颈项处的云扣,却因为伤势的缘故,解扣子的手指显得虚弱无力,几次从颈上滑下。 待到解开一只云扣,她额上早已覆满了细密地汗珠,嘴唇同面色一样惨白,那双眼睛却倔强地没有露出半分屈服。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中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吸,她紧咬唇齿,颤抖着继续将白色的粉末洒在翻卷的伤口里,做完这一切,她仿佛终于耗尽了力气,疲惫的闭上双眼休息。 片刻,鹤衔炉的香雾被一阵微风吹散,门上显出一个人影,来人袖着手微微弯腰,说话时嗓音平静地仿若无情“白宫主,宴护法命我来送宗主的命令。” 那双阖起的眼睛倏地睁开,眼底地疲惫与无奈瞬息隐没,苍白的唇齿中泄出来一声极轻的叹息,语气却是平平淡淡“留下罢!” 门上传来轻微的响动,她过了许久撑着起身打开门,将嵌在门上的那枚玉令拿下来,探入灵识看了看,旋即手指用力将其捏成了齑粉。 “我要你做我手中之剑,为我去杀人,你愿意么?” 那个红衣女人第一次同她袒露心意说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她当时是如何回她的? “如果只是杀人的话,那尚算简单!” 窗外的月光洒落床榻,两道清润从睡梦中的人脸颊滑落,白归尘低声呓语“我不想杀人了,杀人一点都不简单。” 第4章 长河落日 晨时,黛色的天幕逐渐晕染成清透的鱼肚白,远处起伏的山岚浮动着薄纱般的雾霭?,淡金色的霞光在云层间流淌,将山峦的轮廓染就出一层柔和的暖意。 净秋推门走出竹屋,伸手揉着酸痛的后颈,暗想今日需回日照峰取一床软锦被来,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对硬竹床的适应力。 余光不经意看到老树下那个单薄的身影,她咦了一声“师妹起的这样早?” 白归尘抬眸看过去,眼尾微红,眼下还挂着两团乌青,像是一夜都没有睡,闷闷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声音。 净秋吃了一惊,忙凑过来问道“这是怎么了?”说着便亮起仙力拂上她眼角,将那惹人怜悯的红色逼散开来,又注了一缕仙力在她体内,关切道“是昨夜又不舒服了么?” 昨夜梦到前尘,白归尘醒来后便不敢再睡了,生怕梦里才是真实的,而如今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场梦,出来后吹着冷风一直枯坐到天明。 她摇了摇头,气息仍旧闷闷不乐“没有,清澂师叔送来的药极好,我只是忽然睡不着出来坐坐。” 哪有人睡不着在院子里坐一夜的,净秋心疼的想,怕是她昨夜真的难受的睡不着,又不愿意说出来叫她担心,她不禁将白归尘的脑袋按在怀里,低声安抚: “你若是睡不着便来找我说话,我住在你隔壁便就是来同你解闷的,你不要像以前那般寡言少语地什么都不肯和我讲。” 陌生的体温贴在脸颊,颅顶似乎还有一声声有力的心跳,白归尘退开的动作瞬地僵住,她有朝一日竟也能体会到这样的温情,眼眶不由自主的变得滚烫。 良久,她垂首低声唤她“净秋!” “怎么又叫我名字。”净秋口中嗔怪,却是笑盈盈的拍下她的背“还有两个时辰到听课的时间,师妹要睡一会儿么?” 陆云起昨日似乎说过,今日是沈听风来听剑堂传授剑道,她深深吸了口气,将憋闷在胸口的浊气吐出去。 这一想,梦里令人窒息的前尘似乎都淡去了几分,旋即轻点了下头。 净秋将她送回房间没多久,便见昨夜送药的弟子又来了。 她忽而有些奇怪,清澂师叔待师妹似乎比以往更细致了,不仅撤去了师尊的禁制由着师妹在山中活动,竟还日夜送来这种珍稀的药汤。 以往也不曾听说清澂师叔有多喜爱师妹,山中人人皆知清澂师叔性情淡泊,并未特意表现过喜欢谁,也从不曾轻易讨厌谁。 师妹同师叔,似乎各有变化。 她以仙力温着药放到院中的竹桌上,支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忽而觉得琢磨这些没甚意义。 总归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旋即起身折了一根竹枝,在院中练起剑招来。 听剑堂极大,少说也能容纳两百名弟子,净秋同白归尘到时此地时,青石地面早已挤满乌压压的人头,她目光粗粗扫过去不禁叹了口气。 “当真连根针都插不进了。”她攥紧白归尘微凉的手腕,最后一排石座被七八柄剑鞘占着,连雕花廊柱旁都蜷着打盹的弟子。 每当清澂师叔传授剑道,哪一次不是各峰弟子到齐,如今她人还没来呢,一众弟子已然翘首以盼了! 净秋以眼神搜寻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合适二人的位子,顿时有几分郁闷。 白归尘忽然轻扯她袖口,东北角石座上,陆云起正翘着腿,手中摆弄一方白玉刻石,随身长剑搁在面前石桌上,周遭三尺空地恍如结界,有想悄然坐过来的弟子,一看那剑出鞘了半寸寒光凛凛的,顿时萌生了退意。 净秋眼神亮起,这个家伙也就威吓同门占座时最为靠谱了,旋即领了白归尘过去,此地虽离讲道台有些远,但却宽敞许多,二人坐下后,净秋朝陆云起夸道“干的不错,允你下回下山多玩两日!” 陆云起拍着胸脯得意道“我猜到今日玦师妹还要来听剑堂,一早便来占了地方,师姐你允我的多玩两日,可不能反悔噢!” 一旁忽地射过来两道幽幽的冷意,初雨不知何时走近了,无声盯着她。 陆云起后颈汗毛倒竖,只觉得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扭头一看,霎如见了鬼险些惊呼出声“初雨她方才……一直便看着我吗?” 初雨见她表情如此,脸色更是阴沉,一语不发的走过来,径直往陆云起身畔一坐,惊得陆云起憋了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 净秋朝她使眼色,要她对初雨说两句软话,但这冤家好似一点也没听懂,反而说起了昨日那式让初雨落败的游龙探月。 净秋绝望的捂住脸,云起师妹天资极好,偏偏在人情世故上一塌糊涂,若是能稍稍将天赋移过来半分,也不至于同初雨隔三差五的便要小打一场。 明明各峰弟子之间和谐的几乎没有闹出过什么大矛盾,偏偏这两人因为像死敌一般互相看不顺眼,近百年了谁也不先服个软! 白归尘察觉到陆云起同初雨之间的微妙气氛,默然往后靠了靠,她如今人都尚未认识几个,她二人之间的恩怨便也无从劝导,不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倏然间,似有一对目光朝她看来,整座听剑堂奇异地安静下来,她目光微抬,便见沈听风一袭青衣卓然,不知何时已站于高台之上,一对幽暗沉静的墨玉眸子平淡看来。 仿若无意,那目光只留了一瞬便收了回去,沈听风翻掌唤出随身长剑‘月色’,清泠嗓音如寒泉击石“今日论——何为剑道,何为剑气!” 飘然广袖翻飞,月色长剑倏地化作九道流光悬于穹顶,剑影交错如星轨轮转,将满堂弟子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 “若修得剑心,便当知剑气如水,遇隙则入!”沈听风指尖轻叩,一柄虚影应声碎作流萤纷飞。 弟子们顿时探身去捕捉飞到眼前的温润荧光。 陆云起热血沸腾,她乃日照峰掌宗白玉辰的亲传弟子,却不爱白玉辰的太上大道真意,只极为崇拜沈听风的剑道。 她抓了一把流萤在掌心,却一时无法领会其中玄妙,于是朝沈听风发问“剑心我等早已修到了,为何做不到师叔这般玄妙的地步?” 沈听风轻轻摇头“我观过你的剑气,迅疾刚猛,颇为霸道,但剑心并非金石,刚柔并济方是上上之道。” “你可曾见过春溪破冰”沈听风的声音像浸了霜的松针,素白指间自眼前流萤上轻轻一叩,便见漫天银屑飞溅,不过须臾,便有片片霜花缓缓自穹顶飘落。 白归尘伸手接住一朵,霜花落入手掌便只剩下一滴晶莹的水珠。 “你等且自行试一试!”沈听风说罢漫天霜花又化作流萤纷飞。 众人迫不及待尝试起来,白归尘深深吸了口气,她已决意此生不用剑,便坐在原处没有动。 陆云起尝试了多次都不见将流萤结成霜花,更别提再破冰成水了,她有些泄气,转头一看,见白归尘两手搭在膝上,动都没动过,不禁奇怪道“清澂师叔不常来听剑堂的,师妹,你莫要错失良机了!” 白归尘抿唇摇了摇头:“我已决意不修剑道了!我要修刀!” “什么!修刀?”陆云起呆住“可是咱们是剑宗,现今没听说过哪位长老是以刀入道的,你要是修刀岂非无人教授了?” 白归尘语气平淡,话却说的执拗“我要修刀!”仿佛是为了表明决心,她又重复了一次“不修剑道!” “为何不愿意修剑?” 沈听风不知何时来到近前,闻言,远山似的黛眉轻蹙,神情有些微茫。 白归尘心中酸涩,一时不知该如何同诸人解释。 那些烂熟于心的剑招,她若持剑总有一日会不经意使用出来,若是被人认出来,这场美梦便做到头了。 沈听风见她沉默,轻轻叹了息“剑不过是助你入道之物,何须如此抵触。” 话中似有弦外之音,白归尘不由得抬眸看她,那双墨玉眸中暗影沉沉,依旧有她看不透的东西。 看着这样的眼神,白归尘恍惚觉得她似乎知道些什么,又似乎是自己过度紧张的错觉。 “你随我来。” 沈听风转身朝听剑堂外走去。 白归尘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在叫自己,旋即穿过净秋同陆云起疑惑的眼神追了上去。 澄明的湖水宛如镜子一般,日晖倾泻而下,将整片碧波揉成粼粼颤动的碎金,风过处,万千金箔便在水纹间流转跌宕,织就一袭华光潋滟的绸缎。 疏碎的光影穿过树冠洒落,沈听风临水而立,背影修竹玉润,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墨玉眸中碎芒轻晃,只一眼便好似能将人灵魂都吸走。 白归尘倏地想起复生那日睁开眼看到的一幕,心里猛地一颤。 “剑于剑修来说是不能随意抛弃之物,它不止能用来杀人,更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沈听风语调平缓,意有所指地说道。 白归尘心头的悸动霎时被漫开的冷意覆盖,瞬地从头冷到脚,身心俱寒! 她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发现了什么? “你生来身体羸弱,修行与你来说本就不易,若是轻易抛弃剑道转修刀意,那先前修剑所受的苦楚便要重新再来一遍。” 沈听风深深望着她“这样,你还是要修刀么?” 沉黑的眸子倒映着她强装镇定的面容,却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白归尘微微松了口气,镇定回道“我要修刀。”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沈听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食指自身前轻轻一旋,便有一把银色横刀浮在身前,她将那把刀拿过来递给白归尘“此刀名为落日,外形轻重同剑相似,你便修此刀罢!” 这银色刀身以及花纹,竟与方才沈听风展示给众人的随身佩剑相似,她脱口而出“此刀同你那把剑出自一处么?” 沈听风淡淡颔首,平静道“日月刀剑曾为祖师清风道人所有,你既是师兄之女,用此刀也算有资格!” 白归尘怔怔接过来,不妨沈听风倏地按住她的手指在刀刃上划过,一滴殷红瞬息浸入刀身,同时眉心处似有异样的感觉闪过,宛如一道凛冽的刀意拂过额间。 再定睛看去,手中落日横刀已然消失不见。 沈听风望见她错愕的神情,淡淡笑了下“滴血认主,如今它便存在你眉心祖窍中,你心念一动便能取出来用!” 白归尘伸手轻拂额间,一道银光瞬地撞入眼中。 “当心!” 沈听风倏然握住她的手往前一带,那柄被唤出来的横刀擦着她鬓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半弧,稳稳落在手中。 几根乌发随风飘远。 沈听风气息有些急促“心念一动之间便可取剑,莫要如方才那般冒失了。” 白归尘看着她此刻眼中来不及收起的惊慌,心头泛起一缕奇妙的愉悦来。 她在担忧自己? 第5章 御红尘 金乌初跃,万道金芒由天穹绽出,宛如惶惶剑意横贯天地,群峰间奔涌的雾霭被切成纷扬的雾絮,日照峰自翻涌的云帷中破势而出,晨风微拂,浮光殿熠熠生辉的殿顶下,风铎传来阵阵清脆的响声。 身着淡色衣衫的弟子们在分割苍翠的灰白色山道上前行,开始每一日的晨修。 一道流光自山岚树梢划过,落在那一片平整的翠湖旁,等候在湖畔的鹤发女子微微偏头,对着来人轻缓道“方才长仙观萧观主传符信于我,要再寻魔剑踪迹。” 顿了下,她神色似有探究“清澂,多年前你曾亲眼见证魔剑苏醒,可知魔剑在宿主身死之后会否另觅他人?” 沈听风敛眉抿着唇,绷得下颌线条愈加精致,极淡的表情宛如不曾将这把令仙魔两道寻觅七年的魔剑放在心上,只有负在身后的手微微蜷起,暴露了心湖那一瞬间的波澜。 然而她目光却是澄澈宁静,并未泄露出来半分,淡淡道“我对她并不了解。” “掌宗师兄远赴蓬莱照夜海,如今萧观主传信,我上清宗不可置之不理。” 鹤青看了眼她平淡的神色,迟疑着说道“魔剑被你四域剑阵重伤,尸身又是在我上清宗山下不知所踪,如今外界已有传言——” “说我上清宗早已取了魔剑!” 她秀眉蹙起似也是十分不解“仙魔两道找寻七年,魔剑的尸身如何能凭空消失在仙洲。” 沈听风鸦羽般的秀发上垂下两条指节宽的发带,在晨间地微风里轻轻飘舞,沉静如渊的目光穿透湖面还不及消散地朦胧细雾,看向远处山岚。 山岚幽静耸立,隐约还能望见挂在主楼上,那块白玉匾上刻着地‘清澂居’三个字! 默然少倾,她低声“既然她是魔剑宿主,想来有些不为我们所知的东西。” 注意到她两次都称呼魔剑为她,鹤青眼中闪过疑惑,不由得回想起七年前携剑直入清澂峰的那个女子,一出手便是决绝之势,以至于周身空门大开,最终落败,宛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 那一场挑战可谓是迄今为止剑道对决的巅峰,在此之前只闻魔剑残忍恶名,却不料她于剑道的领悟竟也没被人称谪仙一剑的沈听风压住锋芒。 隐隐地,竟有后来者居上的趋势。 可沈听风自拜入清风道人门下,醉心剑道近千年,曾被已经仙去的清风祖师评价为千年难遇的剑心通明。 难以想象那个女子若是活着,中域仙门将迎来魔宗多大的挑战。 心头莫名有些惋惜,如此天资若是落在仙门该是多好,偏偏成了魔宗之剑! “罢了。” 鹤青叹了口气“既然魔剑身死道消,就算要另觅宿主应当也是条件极高,彼时也会有迹可循的。” 沈听风默然,并未回应。 鹤青见她沉静模样,语气关切“此番弟子们下山,你便不须去听剑堂授道了,留在清澂峰闭关休养罢!” 沈听风抿唇摇了摇头“师兄将隐寂峰交于我,他回来之前我须得代他好好看护着。” 鹤青劝道“你为白玦修复玉珠耗损仙力过多,只匆匆闭关几日如何能够,隐寂峰我替你守着——” 她话音未完,便见沈听风执着的眼神望过来,瞬地止住了继续劝说。 这位四师妹的倔强,远不是她几句话便能说通的。 - 净秋坐在院中,手中捏着一截不知从何处折下来的翠竹,定定望着上面零落的几片竹叶,面上满是纠结之色! 脚下赫然铺着一层不知何时被摘下来的竹叶。 “到底去不去呢?” 良久——她又问了自己一声。 白归尘在屋中听得莞尔,掀开门出来,对她说道“师姐,你若是想下山便去罢,往日你没来时我也是一个人在此,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啊!” 净秋眼神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皱眉道“寻找魔剑有那么多人,可师妹如今只有我陪着。”她摇了摇头,仿佛做出了决定“我不去了,这隐寂峰空寂若是我也走了,师妹又该寂寞了。” 她说的镇定决然,只那两道柳眉紧紧蹙着,似还有些遗憾。 前尘里,她认识的净秋喜欢以手中剑平世间不平事,生的一幅侠肝义胆,如今各家仙门弟子都下山去了,她那颗侠义之心必然也在沸腾。 装不在意也装的不像。 白归尘哑然失笑“我如今要重修刀意,何来什么功夫去寂寞!”见净秋似有动容,她继续道“隐寂峰没有禁制拘束,我亦能去其他峰寻人解闷,不至于师姐说的这般可怜。” 净秋看她认真的神情,心想师妹果然想开了许多,那应当不至于她这般小心翼翼了,于是露出标志性的梨涡,将手中残花扔到地上,起身笑道“那我这便走了!” 白归尘轻点了下头“师姐一路顺遂!” 她如今已经能很自然的叫出这些称呼。 目送净秋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她伸手拂过眉心,银色刀光一闪那柄落日横刀落在她掌中,微风中,隐隐有刀啸声在空气中震颤。 “当真是一把好刀。”她赞叹一声,下一瞬又犯了难。 刀该如何修? 用修剑的方式应当也可以,只是到底会有些差距,可惜她前尘只懂剑道,全然没有留意过刀意的功法。 白归尘捧着刀在院中坐了会儿,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峰,偌大的上清宗应当有那么一两卷刀意的功法罢! 这般想着,她起身朝山道上走去。 各峰之间相距甚远,她只从隐寂峰下去便用去了大半日的时间,到洗墨峰山道上时,月已经挂在天穹上了。 本来可以御剑前往的,可她放弃了剑道便连御剑也放弃了,刀又不得门道自然是不能拿来用的。 千疮百孔的玉珠也让她不敢轻易御风,干脆当做锻体,徒步前往功法典籍所在的洗墨峰。 清辉漫洒山林,山道两旁幽寂,只余下窸窸窣窣的虫鸣声响起。 白归尘仰头看了眼望不见尽头的蜿蜒山道,停下片刻平息了翻腾的气息,坚定地迈上下一级石阶。 到半峰上,旷野吹袭的罡风变得凛冽起来,峰外云层宛如波涛起伏的海面翻涌奔腾。 几道隐晦的气劲倏地从底下穿透云层,直往峰上飞去。 她面上闪过疑色,什么人在山中御器穿行?旋即召出眉心祖窍的落日横刀。 层层叠叠的树木遮盖了她探寻的目光,她凝眉想了想,山中还余有几位长老在,就算是不速之客,应当也用不着她做什么。 毕竟,以她现在这样的速度,就算是想做些什么也做不了。 前方倏地显出一道陌生的气息,她抬眸,便见月光下站了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没有半分声响的打量着她。 白归尘眸子猛地一缩,原本松弛的神经一下子绷的紧紧的,连面上的平淡几乎都维持不住,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唇齿,克制着自己不要露出半分情绪。 眼前的是—— 那位险些同她成婚的魔宗宗主,御红尘。 今日宗中弟子方才下山去她便来了,白归尘心念电转之间逐渐平复了心头的惊骇冷静下来,仙魔两道水火不容,她来仙宗自然不会是想要探望仙门弟子的。 趁虚而入,定没有打什么好主意。 她不露声色的回望过去,四目相对,御红尘的目光自她手中横刀掠过,似有点失望“你用刀?” 她握刀的手倏地一紧,警惕的往后退了退,心中却在盘算如何通知峰上的长老,山中闯入了魔道! “姑娘不必害怕,我只是来寻个人。” 御红尘弯着唇角露出一点温和笑意“你们宗门有没有用剑用的很好的女弟子?” 难道她还想再养出一位只会杀人的剑修么! 白归尘漠然吐出两个字“没有!” 以剑道闻名仙洲的上清宗怎么可能没有剑修,这话假的不能再假。 御红尘却是没有计较,只是面色更显失望。 “人死不可复生,不过是一则假的传言罢了。” 道旁树林的阴影处传来一道轻缓的女子声音。 白归尘眼眸望过去,弱柳风姿的女子从树荫处逐渐迈入月光里,目光淡如云烟轻轻望将过来。 她却有种被阴冷毒物盯上的寒意在肌肤上生出。 眼前这看似弱柳扶风的女子,恰恰是整个魔宗最不能轻视之人,修为不高,心机城府却令人见之胆寒。 正是魔宗四护法之一,宴晼晚! 前尘,她剑身染上的每一寸血,都取自宴晼晚挑选出来的人。 御红尘曾说宴晼晚是替魔宗执剑之人,而她便是那把负责杀戮的剑。 这位深坐执令阁几乎从不出来的女子,凭借着极好的谋略,将魔宗从一盘散沙凝聚到后来有同仙门抗衡的实力。 如今她同御红尘一起潜入上清宗…… 她们今夜到底想要在此处做什么? 白归尘倏地冷下脸,眸光杀意隐现,她重活一世成了仙门弟子,决不允许这二人在宗内搞事情。 提气的瞬间整个人如一道疾风闪电掠过虚空,转瞬间便到了宴晼晚面前,刀刃在月光下森然凛冽,朝着她纤细的颈项重重斩下。 以她如今修为,就算是突然出手突袭也不可能伤了御红尘,但是宴晼晚这个修为不高的女人就难说了! 只要能伤了她,御红尘必然会放弃今夜之事将她带离仙门地界。 毕竟,她可是很爱护这个女人! “住手!” 没料到她会忽然发难,御红尘疾声厉喝,随手折下一截翠竹,迅速向前一挡。 翠绿的竹节应声而断,御红尘心神猛地一沉,这女子用的刀竟不是凡品,再要出手却是救护不及了,眼睁睁看着那柄刀偏移几分落在宴晼晚肩上。 鲜血霎时顺着白衫漫开,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晼晚!” 御红尘急怒之下劈出一掌打在白归尘胸口,将她整个人击飞出去,伸手快速将受伤的女子圈在怀中,掌中浑厚的仙力流水一般渡过去“你怎么样了?” “我无事。” 宴晼晚声音微弱缓缓将她推开,湖水般的眸光似含着委屈责怪,语气却是平静地没有波澜“白姑娘身死道消,宗主看见与她身形相似的女子便这般轻易就放松了戒备。” 她眼神复杂静静凝望了御红尘片刻,说道“下回换玄弋同宗主出来罢,以他的修为,就算宗主失神,也能在旁保护宗主不至于被人偷袭!” 御红尘咬着唇齿默然合上眼,微微叹了口气,低声“本座再也不找她了!”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势霎时变得阴沉起来,凤眸中满是凛冽杀意,望向滚下石阶的那个狼狈身影。 [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御红尘 第6章 洗墨峰 白归尘被她一掌拍的肺腑中气血翻腾,趴在石阶上好半晌才吐出一口血沫,她伸手将掉落在身畔的落日刀捡起来,抬眸,死死盯着那两个人。 宴晼晚停顿了片刻还想再说些什么,余光里却看见一双肃杀的眼眸,倏地一惊。 这不屈不挠的眼神,也太过相似了! 但是那人早就死了,甚至尸骨无存,不会是这样羸弱的模样。 御红尘此刻动了杀心,根本注意不到别的东西,隔空折下一节竹枝作剑,她阴沉道“我此番来本不欲伤人,但你既要找死,那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参道境威压荡开,霎那间四周树叶簌簌震颤,她的身影在一步踏出的时候瞬息到了白归尘面前。 竹尖挑起那只消瘦的下巴令她抬起头来,御红尘眉间覆着一层令人心悸的寒意,握着竹剑的手朝前送出,便要刺穿那截纤弱的脖颈。 白归尘倒提横刀反手自侧面削出,然而御红尘已经知晓了她手中的刀不是凡品,早已将修为注入竹剑,是以这一下仿佛击在坚硬的金石上“嗡鸣”的刀啸声传入耳膜,一下震得她头脑发晕。 就在此时,小腹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手臂穿行出来,被弹开的刀身倏然一亮,一只小巧透亮的剑意宛如闪电窜出来,只听“噼啪”几道声响,那截翠竹忽然被游行上来的剑意撕成了碎片。 御红尘劈掌震开那道缠上来的剑意,倏地愣住,有些不可置信“你是剑修?” 白归尘也怔了片刻,这显然不是她的剑意,她怎么可能会在御红尘面前用剑,可这道剑意切切实实是从她体内出来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以神识快速往小腹处看去,只见原本围着玉珠绕行的四道透亮气劲只余下三道。 难道这几道气劲对自己并没有坏处,反而是危急关头保护她的剑意! 可这剑意又是谁放在她体内的!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天际掠过来一道冷蓝流光,宛如划破苍穹的长虹,转瞬落在白归尘身前。 来人携剑转身,裙袂自月光下旋了半弧,宛如圣洁的莲花瓣瓣绽放。 沈听风披着一身月光弯下腰朝她伸出手,发顶玉冠垂下来两条丝绦,随着风轻轻飘动。 心湖仿佛被这两条飘逸的丝绦轻拂,荡出一圈涟漪。 白归尘定定凝望着她不染半分尘埃的高洁模样,良久,将手落在她掌中,随即一股轻柔的力道传来,将她半跪在地上的身子拉了起来。 沈听风转身,认出闯入山门的两位不速之客,远山似的眉缓缓蹙起,声调冷漠“御宗主,深夜闯我山门伤我门中弟子,却是为何?” 御红尘眯了眯眼,冷哼一声“本座若说是路过,想来沈峰主是不会相信的。” 她不动声色地将宴晼晚护在身后,注视着沈听风冷淡道“既然免不了要同沈峰主动手,那本座便顺手替归尘讨回一剑!” 沈听风却忽然皱了下眉头,平静道“她并非死在我剑阵之下。” 御红尘冷笑“伊水河畔我曾探过她伤势,确是被你四域剑阵所伤,仙门称你谪仙一剑,却连杀了人都不敢承认么!” 沈听风对她言语中的嘲讽浑不在意,目光穿过她淡淡望向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子,意有所指“她究竟因何而死,想来魔宗比仙门更清楚。” “你此言是何意?” 御红尘才要问个究竟,却听身后的女子发出一声虚弱的痛呼,她忙转头去看,只见宴晼晚捂着肩膀,指缝中泄露出来不少猩红。 她神色一紧,忙将仙力送入她体内,少倾,冷冷地望了眼白归尘,旋即揽着宴晼晚飞下半峰。 白归尘轻轻吐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能松弛下来了。 她确实并非死在沈听风四域剑阵之下,沈听风由始至终都没对她起过杀心。 她死,是因为一线牵,那是太古战场沉积千万年的凶煞之气,一旦沾染,便会在修者使用修为时快速游进心脉。 她在逃避玄弋追杀时,不慎中了此物。 而玄弋是宴晼晚派来的。 她那时候自知性命无多,又经历大变万念俱灰,便干脆让所有人以为是沈听风杀了她,以此证明这位谪仙般的人物同魔宗并无瓜葛。 世间知晓真相的只有沈听风和她,她一死便只剩下沈听风知晓。 此刻,她却毫无顾忌的说给御红尘。 当真是持身坦荡的高洁君子,从不在意旁人如何误解。 由始至终,都是她不愿意成为蒙上这块仙门白璧上的阴翳。 “让我看看你伤到何处了。” 沈听风伸手握住她手腕,仙力温润的白光亮起顺着手腕脉络朝身体各处漫开。 白归尘肺腑处郁结的气息霎时被冲散开,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感觉身子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重。 沈听风见她面色好转,松开手。 方才她来的急促,还尚未注意到此地是何处,此刻抬眼朝四周一看,有些明白了什么,问她“你来洗墨峰是要去书海殿?” 白归尘垂眸看了眼手中横刀,点了下头“我来找有关刀意的功法。” “两峰相距甚远,如何不御剑前来。” 沈听风说罢,见白归尘面上神色平淡,只紧抿的唇齿在无声抗拒着。 她微微一怔,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一扬手,便见一柄月色长剑浮于地面三寸之处,她道“我带你去。”旋即伸手托住她手臂将她稳稳带上长剑。 旷野罡风凛冽,白归尘站于剑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小心。” 耳畔传来轻声关切,隐隐地似有温热气流擦过耳郭。 她一下楞在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后背贴上的那具柔软的身体,让她宛如陷入了沸腾的水中,灼热的整片背部都开始滚烫起来。 沈听风扬手在二人周身落下一个屏障,轻声道“是我疏忽了。”然后轻轻将她身子扶正。 白归尘如梦初醒,忙调整了身形,低声道“多谢师叔。” 背后,沈听风注视着那道稍显紧绷的身影,眼底闪过一道怜惜。 月色长剑乘风而行,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便落在了那座上清宗收纳功法典籍的书海殿门口。 看守此地的弟子见了沈听风,恭敬一拜“真君可是要入书海殿?” 沈听风颔首。 弟子从袖中取出白玉钥贴在白玉殿门上,只听得轻微的机扣声响起,两扇殿门朝内侧打开,顿时泄出一片莹润的光亮来。 白归尘抬眼望去,只见殿门后是一道白玉长廊,两边墙壁雕刻着巨大图腾和复杂的花纹,深处则是不见尽头的浩瀚星空。 门口泄出来的光亮正是星空中数之不尽的群星发散出来的。 那弟子取下玉钥递给沈听风“符钥便先交由真君,出来时再还给弟子便好。” 沈听风接了符钥,同白归尘说了声“走罢。”先一步踏入书海殿。 白归尘跟着她走过白玉长廊,眼前豁然开朗,宛如置身广袤地夜空之中,四周俱是闪烁着光芒的星子。 沈听风在星海中巡视片刻,伸手朝一处地方抓了下,便见一颗星子遥遥飞来跃入她掌中,竟是一枚蒙着白光的玉牌。 她看了一眼便将其丢了回去,转手又抓来了另一枚玉牌。 白归尘此时倏地恍然大悟,原来这空间中的满天星斗,俱是存纳功法所用的玉符,她震撼不已,放眼望去,如这样的星子无边无际,仿佛将从古至今的所有功法都收纳在此了! 沈听风一连找了数次都不得心意,她指尖微微一动,浑然地仙力宛如水中涟漪由她为中心朝四面八方荡开。 远处,一点紫芒倏然亮起,她目光迅速移过去,剑指轻轻勾了下,那道紫芒便如被牵引一般跃入她掌中。 透入神识看了看,她唇角弯起露出个满意的弧度来,出声唤还在四处打量的白归尘“来看看这卷功法。” 白归尘走近,沈听风便将那枚玉符贴在她额间,霎时紫芒亮起,玉符中的功法尽数没入她脑海中。 她愣了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就地盘坐,开始专注接纳传入脑海中的功法。 沈听风看着她闭目认真的模样,松开手让那枚玉符悬在她眉心处,云袖在她头顶拂过,落下一个小巧的屏障,旋即盘膝在她身畔坐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归尘缓缓睁开眼,玉符中的功法她已经全部记下了,并且还练了几式。 “这卷功法可还满意?” 倏地,旁边传来沈听风的声音,她拿下眼前的玉符朝身畔看去,不由得愣了下“你一直在此?” 修者一旦沉入意识修行,是不容易感受外界时间的,有可能闭眼一瞬间外界便过去了好几年。 她虽感知不到时间过去了多久,但料想也不会短,是以默认沈听风会由着她自己一个人在此修行,怎料她竟然一直没离开! “正好我也心血来潮在此修行了片刻。” 沈听风眉眼温和,仿佛看出她在想什么“你并未耗费太久,应当只有三月时间。” 修仙无岁月,三个月可能对沈听风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眨眼一瞬,可对如今的白归尘来说却是不一样的,她活过的时间对修者而言实在短暂,三个月,够她做许多事情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临时改变了要说的话,问沈听风“方才玉符中有位老者同我讲释功法,我见他刀意使的玄妙无比,宗中也有修刀意的人么?” 沈听风笑了下,仿佛料到她会问什么,徐徐说道“方才那卷松雪刀意是我师娘为落日横刀所创,师娘心劫难度身死道消,师尊为了不让这卷刀意失传,故而凝了那枚玉符。” 她顿了下“你看到的,应当是我师尊余留下来的灵识。” “清风道人么?”白归尘喃喃。 她在仙洲混迹的时间实在太少,且多数时间都在奔袭途中替魔宗扫除乱党和余孽,大多数事迹只在空闲休息时才能从别人口中听到一点只言片语。 白归尘此刻的这一声疑问,其实已经在无意中暴露了她对上清宗的陌生。 然而沈听风似乎并未留意到,只就着话题追忆“师尊原本收了八位弟子,令我们各领几峰,他自己则喜欢做个行踪不定的散人。” 她唇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只是我们当时修为都不够,遇到什么事还是要满世界将他找回来,他后来不胜其烦,便干脆大手一挥将掌门之位交给了大师兄。” 说到此处,她默然片刻,神色露出几许惘然之意“大师兄对师尊的孺慕之情极深,丢下日照峰便追着师尊去了,二师兄不得已接手了掌门之位,数百年后师尊终于回来,却说大师兄在七星城殉道了。” 星海的光在她沉黑的眼眸中闪烁,像是在回放久远的回忆。 “自那之后不过百年,师尊也仙去了。” 最后这句话说的轻轻地,宛如夜空下吹来的微风,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 白归尘却从其中听出一点无能为力的悲凉。 她默然垂下眸子,不知该如何安慰。 “师尊为了修习松雪刀意,也曾弃剑修刀。” 话题忽然被沈听风又转了回去。 她拍了拍白归尘的肩膀,轻声鼓励“我相信以你的天赋,定能青出于蓝。” 刀剑修法确实有殊途同归之处,既然修刀之事已经被众人接受了,白归尘心想,那她就算进阶速度惊人,应当也不会引来什么怀疑。 众人只会觉得她适合修刀。 毕竟复生在别人体内的事,在浩浩仙洲还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