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间偏我老》 第1章 第 1 章 “哟,三姑神,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身着黄衣长裙的女子倚在门框边,眼眸半抬冷然道。 往契木下,何三姑并未回头,一手挎着破篓篮,右手轻抚树干:“离我上次见你,已过百年,这树看着快被你……” 还未待何三姑说完,黄衣女子嗤鼻一笑,立马打断她。 “快死了?应该说是从未活过吧,你当初哄骗我守着这劳什子破树,说只要它枝繁叶茂,我便能重入轮回。” “当初的我也是天真,竟真信了你的话,如今困在这暗无天日的无思量里,是求生不得,求死也无门啊。” 说着将目光紧锁在这个佝偻着腰的老人身上。 何三姑慢慢转过身,转而又变成那副让她最讨厌的严肃冷峻模样。 “风翎,百年前,你因一己私欲而大造杀孽,我方囚你于此赎罪千年,百年已逝,你却仍毫无悔改之意,固执一隅不肯放下过往。” 风翎闻言直起身,背手缓步朝三姑神走来,脸上毫无畏惧。 “当初我万念俱灰,自知罪孽深重,想以死谢罪却被你阻拦。” “你跟我说什么万死难辞其咎,需得渡人千年,供养往契木开花结果,方算罪消。” “如今百年已过,它却丝毫不见起色,难道不是你故意诓骗我?” “若是沉溺于过往,即便千年万年亦如一日,时间重新流逝之法,唯有尽力赎罪,方得解脱。” 说完取出破篮里刚从往契木上折下的树枝,轻轻一挥它便没入了风翎的心口。 风翎顿时一阵刺疼,捂着心口拧眉:“老婆子,你对我做了什么?” “此树连心,今后你们命运相系,往契木开花结果之日,便是你身死解脱之时。” 说完慢悠悠走进往契木中,转而便不见了身影。 风翎气不打一处来,转而查看身上异样,却不见任何印记,抬眼看到那漆黑枯萎、毫无生气的往契木,陷入了回忆中。 回忆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呢?她好像已经记不清了。 偶尔午夜梦回之时,能够听到镖局兄弟们的欢声笑语,以及自己手刃仇人,剑划破他们喉咙的凄厉惨叫。 当然还有那人最后的遗言…… “翎姐,这是无思量新派来的任务。” 风翎一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开来,看着眼前的小鬼头,敲着她的脑门夸奖:“不错啊,办事越来越迅速了!” “那可不,还是翎姐教的好!还有我自己也很聪明!”说着拍着自己的胸脯,骄傲的昂起了头。 风翎忍俊不禁,被她逗笑,招了招手:“你先去吧,有事再叫你。” 小鬼头得令,一蹦一跳的跑远去了。看着她离去的身影,风翎又不禁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走得如此没心没肺。 这个小鬼头叫惊风,是风翎刚踏入无思量,第一个接手的任务——负责收集至纯之人的怨恨之情,为往契木注入第一滴营养。 当时的她奄奄一息,明明七八岁的孩童年纪,眼眶中却盛满了对世间的怨怼之意,毫不意外成了这次任务的绝佳对象。 还记得她当初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声音颤巍又尖厉:“我知道你是谁,你帮我杀了我二叔,我愿意交换自己的所有!” 风翎有一瞬间的讶然,却未曾深究她的这番话从何而来。 “你既然知道我是谁,那就不废话了,我可以帮你杀了你二叔,代价是无论是生是死,你将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你接受吗?” 看见她坚定的点了点头,风翎轻轻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小女孩身上萦绕的怨恨之气转而注入风翎身体中。 待收集完毕她果断转身离去,只留下医生急忙跑入病房进行抢救的背影。 后来的后来,是她在为往契木注入情感营养时,再一次见到了她。 “你是为它而来吗?” 风翎闻言转身,毫无惊讶看到是她。 “是又如何。” 惊风貌似被她冷峻的气势吓到了,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 风翎不愿多言,转身打算进门,小女孩立马扯着她的衣角:“我不想转世,你能不能收留我。” 风翎挥剑斩断了衣袍,无情转过身来。 “我这不是收容所,你走吧。”只留下小女孩泫然欲泣的身影。 再后来,可能是她的坚持不懈打动了她,或是她需要一个趁手的助手,抑或是千年岁月无人解闷,无趣得很,两人竟就这样一起度过了百年之久。 今晚的她,好像有点儿过于多愁善感了,怎么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整理了下思绪,风翎将精力集中到眼前的这份报告上。 这次的任务对象是流云浦当地有名的富商,以做古董生意起家,短短三年便成为流云浦首屈一指的商贾,却被人状告说倒卖赝品,短短一月古董生意一落千丈。 无思量这次为何把这个任务派给她? 这时惊风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指着报告:“翎姐,我猜无思量把这个任务派给咱们,是为了他的大儿子。” 说着又递上了一份报告:“听说举报人正是他家长子,估计这次我们能接到这个任务,都是因为他。” 风翎转了转脑袋,恍然大悟。 “你说背叛之情!真没白养你,小鬼!”说着捏着她的小肉颊夸赞道。 往契木生于无思量,千万年来不见日光,阴蚀之气浸入木髓,加之无思量中全是鬼魂聚集之地,鬼气萦绕,怨气经久不散,导致其异于阳间平常草木,需靠吸食人间七情六欲作为滋养,方可开花结果。营养源越为丰富,其成长速度越发明显。 风翎思及此,嘱咐惊风:“今日且作休整,明日我们去会会这个大公子。” 惊风啃着糊饼,揉着脸,嘻嘻:“得令!” 荣宝斋外,二人早已改头换面,摇身一变,以江南古玩世家自居。递完拜贴,二人被荣府管家引荐至后厅。 风翎气定神闲的摇着折扇,落座后细细打量着四周。 一副巨大的人摹像高悬于正厅,画中人身前穿戴金镶玛瑙珠,怒面含嗔,双手拄拐立于身前,活脱脱一副地主派头,想必这就是荣家先祖了。再看那八宝金丝楠木顺着画沿生长,与画中之人交相呼应,平添了一股森寒之气。 风翎多年前求遍流云浦,也未曾寻得此物,没想到今日在此得以一见,这样的身家,又怎会倒卖赝品呢? 正低头呷茶的档口,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贵客远道而来,荣某有失远迎,近日家事几多烦忧,多有怠慢不周,还望见谅!” 风翎注意力被进来的人吸引住,微笑着接话:“荣老爷说的哪里话,小辈不请自来,该是我道声抱歉。我此行是为……” 荣老爷左手轻提衣袍,右手示意风翎落座,走至画像下的主座,坐下打断她:“哎!哪里哪里,今日不谈正事,不知小姐舟车劳顿否?可暂住我府以作休整。适逢明日我六十大寿,还望赏老夫一个薄面!” 风翎不知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抱拳:“那就多谢荣老爷款待了。” 说着二人就被引至厢房暂且住下。 “荣宝斋以次充好,生意一夜跌入谷底,按理应该急需我们这批货才对,这荣老爷非但不见焦急之色,还对我们置之不理,你说他到底想做什么?” 风翎嘴角微勾:“你忘记我们此行为何而来了?” 惊风猛然回神:“对啊,管他如何想,我们只要拿下荣大公子就好了!” 刚说完,小女孩又蔫巴了:“听说那荣屿是个病秧子,平日深居简出,如今又因为举报一事,被荣老爷囚于房中,我们如何能接近他?” 风翎嘴角微勾,坦然一笑:“今晚我且去探探虚实,你在房中等我。” 荣家共三子一女,长子荣屿多言善道,自少时随荣老爷走南闯北,未及弱冠便被委以重任,分管名下众多古董行。 他在接手短短半年,便将其做成流云浦古董行龙首,却又在风头正盛时自毁基业,被族人嫌恶,成为世人笑柄。 风翎正思忖着,捏了个诀隐匿了身影,悄然没入了荣屿房中。 抬眼望去,长身玉立站着一位男子,月牙色的长袍肃然垂立,恰到好处勾勒出其身体轮廓,背后油灯忽闪,折射出他脸上的深邃冷逸。 待完全看清其面容后,风翎竟看得出了神。 竟然是他?他为何会在这里? 风翎正疑惑着再次望向他,不期然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只是那一眼,风翎便感觉到那温润外表下藏着不为人所道的哀伤。 短短一瞬,荣屿便收回了眼神,转身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坐塌上重新描摹着画像。 风翎走上前去,正欲一探究竟。 画面中的女子身着青色对襟衣裙,白色斗笠半遮脸庞,双手轻搭于腿上,却未见笑容,双眼冷肃,不生欢喜,不曾想竟是她的模样! 风翎往前凑了身体想仔细查看一番,油灯似乎感应到她的动作似的,抖动着火舌,惹来荣屿的注意。 他注目着油灯呢喃:“是你来看我了吗?” 说罢自嘲的笑了笑,又自我否定:“真是疯了……” 风翎呆愣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想起初见的时候,他还不过稚童模样,如今身上男性气概不加掩藏,足以摄人心魂。 只是他竟是荣府大少爷,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既然是老熟人,这就好办多了,风翎打探完情况后,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他的房中消失了。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日清早,风翎受邀参加荣府组织的寿宴,众人齐聚一堂,恭贺荣老六十大寿。 宾席间,惊风啄着清酒,附身低语:“都快倾家荡产了,还有心思摆寿宴,你说这老头子到底怎么想的?” 风翎不言,只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了厅内人的交谈。 荣老爷向四周抱拳:“各位远道而来,只为恭贺鄙人大寿,略备薄酒,还望大家海涵!荣某先在此谢过诸位!” 说着一杯酒下肚,转而又要人添满第二杯。 “这第二杯酒,感谢诸位不信谗言,还愿意相信我们荣宝斋,今日在座的各位都是我荣世安的座上宾,以后若有难处,可前往荣宝斋寻求帮助,凡我所有,必倾囊相助!”说着仰头喝完第二杯酒。 管家斟满第三杯酒,递至老爷手中,荣老爷接过酒,左手背至身后,右手摩挲着杯沿。 “这第三杯酒,还请各位做个见证,近日荣宝斋传出倒卖赝品之谣言,实属子虚乌有!” “我荣氏立于世间百年,荣氏家规恭正持节,荣氏子孙恪守祖训,绝不敢作出以次充好、浑水摸鱼之事。” “然荣某愧对先祖,教子无方,让家族蒙辱,今日我便当着众人的面,与此子割袍断义,将荣屿逐出家门,永不许入荣祠!” 说完一饮而尽,将杯盏怒摔而碎。 名为寿宴,实为割席求存。风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戏,沉默不语。 正在众人不知作何姿态时,侍从前来报信:“老爷,大少爷有事求见!” 荣老爷猛地一挥衣袖,怒气未消:“带那个逆子过来!” 随着侍从的引导,荣屿在众人面前亮相。 今日的他身穿黑色长袍,脚步铿锵沉稳,与众人相传的羸弱模样大相径庭。 荣屿走至荣老爷面前,在还有两步的距离稳稳停下,视线锁定在宾客席中那熟悉的女子身上,心头一紧,指尖微微发抖,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感受到深深地眼神羁绊,风翎毫无掩饰地回望过去,两人就这样在跨越了二十年的光阴后,再一次相遇了。 荣屿不舍地收回目光,稳定心神后,直直对上荣老爷的眼睛。 “荣氏古董行自承元以来,聚天下之宝,散八方之财,成四海之美,才能有如今之声望。” “然别有用心之人,聚财好利成性,妄想以荣氏之声名,铺私己之官路。荣氏祖训,荣屿莫能敢忘,可父亲剑走偏锋,为人子女,荣屿更应规劝父亲回头是岸!” “家门不幸啊!你这孽障,我今日便将你逐出宗谱,你我父子恩断义绝!”荣老爷激动的上前一步,指着儿子怒声道。 荣屿退后两步,左手轻掀玄袍,双腿直挺挺地跪下,双手交叠在额头,三次俯身磕头。 “父亲,是荣屿不孝,母亲早逝,荣宝斋是母亲的毕生心血,我不能看着您带着它误入歧途。” “您私吞工行基金,以求卖斋晋官之道,这与荣宝斋发展背道而驰,我不愿您再将错就错!” “我已将荣宝斋纳入名下,稍后会有工会之人处理后事,还望父亲珍重!” 荣老爷不可置信地望着这个自己百般疼爱的大儿子,不禁心灰意冷。 “好……好……不愧是我荣世安的儿子,哈哈哈……你既如此无情,我便全然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你我父子今日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望着父亲被工会带走的背影,荣屿双手紧紧握拳,目光幽深,无人知道他心中所想。 众人也都不欢而散,宴席瞬间变得冷清起来。 风翎见荣屿始终伫立在原地,手撑着宴桌,起身走近他面前。 荣屿混沌失色的眼睛在看清眼前的女子是她后,变得清明了些许。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荣屿直勾勾盯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眼神片刻不敢转移。 “你还记得我?”风翎打趣道。 “怎会不记得,你还是一如初见般模样。”荣屿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风翎不知如何回答,生硬地转移话题。 “接下来有何打算?” “荣宝斋刚经历腥风血雨,还需我坐镇,稳定根基。”荣屿回复道。 风翎了然,想着该想些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正思索间,只听荣屿追问着:“你呢?你又要走吗?这次又要去哪里?” 风翎被连环追问得猝不及防。 “过几日就要回江南复命了。” 看着眼前灰溜溜的荣屿,转而安慰他:“今日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日后总会好起来的,我也不再…” 话未说完,荣屿捂着下腹,紧紧蹙眉,眼神还是紧紧盯着风翎,一副可怜模样。 风翎立马上前扶住他的肩膀,盯着他的脸庞:“你怎么了?” 荣屿借势靠在她的肩膀上,虚弱着声音:“父亲这半月来未曾命人给我吃食,想必是身体出了异样。” 风翎听罢急忙扶着他进了卧房,命人请来大夫细细查看。 “大夫说你气血亏空,得好生修养一月有余,期间不可多加操劳。”说着将药递给了他。 荣屿接过汤药:“那你可以留下我陪我吗?”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粘人。” 荣屿外表看着温润可亲,却极少亲近之人,无人能真正窥探他内心所想。可在风翎的调笑中,真实地微红了耳角。 风翎想着这次本就是为他而来,他身上的背叛之情不拿到,任务就不算完成,便爽快应了下来。 荣屿本还想着如若她不答应,便再想法子留住她,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迅速,这便放下了心,微微笑着回望向她。 风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一直盯着我?” 荣屿回忆着初见时她的模样,温和一笑:“你好像都不会老?” 风翎哑然无声,不知如何解答他的这个疑惑,依旧强硬岔开话题:“药冷了,我去帮你热热。”说完便麻溜跑了。 荣屿看着她仓皇逃去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正回房中,风翎便被小女孩伸手拦住。 “翎姐,那个荣屿是谁,你们以前认识吗?他为什么看着对你很不一般?” 风翎弹着她的小脑袋瓜,笑道:“想什么呢?他和你一样,被我捡到了就顺带帮助了一下。” 惊风愤愤不平:“翎姐,你可真是乐善好施,除了我你还喜欢别人?” 风翎听着这话笑出了声,轻敲着她的小脑瓜。 “你想哪里去了?只是在二十多年前照抚过他。后来也没再留意过他的消息,我也没想到他就是荣府大少爷。” 小女孩听完大舒一口气,给自己压惊:“我还以为有人要跟我抢翎姐呢,吓死我了!” 她转而道:“翎姐,东西到手了吗?” “白日无得手之机,今晚我再去试试。” 夜半人静之时,风翎再次踏入了荣屿的卧房,榻上的那副画早已消失不见,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风翎走上前去,看见荣屿熟睡的面庞,对他年龄的增长有了更为深刻的实感。 以前的少年虽说看着瘦弱了些,脸上总是挂满天真烂漫。如今长大成人,脸庞变得更加瘦削,棱骨分明,嘴唇紧闭,倒有几分勾人意味。 打消脑子中的胡思乱想,风翎走进榻前,慢慢俯下上半身,将额头靠近荣屿,心里默念着咒语。 荣屿周遭的背叛之气顿时黑雾缭绕,风翎吸取了一阵便觉体力不支,心脏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愧疚情绪。 那是属于荣屿的情绪。 待收集完毕,风翎看着他紧锁的眉目,不禁伸出手想为他抚平忧伤。 在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眉眼时,荣屿抬手握住她的右手,将其放至自己脸庞,随即歪头在风翎手掌里轻轻摩挲着。 感受到他温热的脸颊,风翎才意识到他发烧了。 正欲抽离手掌叫来大夫前来医治,这时却被他用力回拉,风翎一个趔趄倒入荣屿怀中。 荣屿半睁开眸子,看清怀中的人,随即左手紧紧抱住她的腰身,另一只则丝滑地抚上她的脸颊。 “风翎,我好想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风翎想挣开他的拥抱,却被他一圈圈不断锁紧,不禁怒声:“别以为你生病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荣屿却丝毫不为所动,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的唇角。 “这是我的梦,也不能任性吗?” 风翎无奈地笑了,她跟个病人较个什么劲儿。 “你乖啊,先松开,我不会走的。” 没想到这混小子非但没听她蒙骗,反而越抱越紧。 “我儿时天天与你一处,你对我总是冷言冷语,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温柔,还会哄我?” “我想与你说许多话,可你一声不响就走了,我找了你好久,你去哪儿了?” “好不容易见到你,你却又要走了,这次又要去哪儿?要去多久?” 风翎被他这一连串追问问得头脑发昏,她觉得一定是这次的背叛之气太过浓郁,才让她心口如坠巨石。 “你不愿说,我也不再问,只是,你下次要走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我不想再等二十年了……” 说完便松了力气,沉沉地睡了过去。 风翎得以挣脱怀抱,盯着他沉睡的脸庞,出神道:“百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替他掩好被褥后,风翎黯然离去了。 在风翎离去后,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抬手半掩额头叹着气:“你到底是谁……” 回想她临走前的呢喃,荣屿又陷入了长久沉默中。 第3章 第 3 章 两三日过去,惊风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埋怨。 “无思量是只有翎姐了吗?这才出来几天,就下令要我们立马回去,就算是耕地的牛,也不见天天拴在牛棚里啊!” 风翎干笑着并未搭话,想着那晚荣屿的倾诉,她决定打算前去辞别,再回无思量。 正准备去找荣屿时,打开门不曾想竟与他迎面相撞。 荣屿并未开口说话,风翎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 荣屿还以为她又要不辞而别,再听到她要与他辞行后,阴翳的眸子转而恢复了神采,温声:“你要走了?” 惊风这时向风翎偷偷使了个眼色,便溜出门去了。 此时房间只剩他们二人。 风翎坦然:“有事得提前回去复命。” “回无思量?” 正想着他如何得知,想起刚刚小女孩的抱怨,估计是被他听了去,便不加遮掩:“是。” “无思量是你的故土吗?” 她早已没有故土了。 “它是我的囚笼。”风翎脱口道,也不顾这是否会引起他的怀疑。 “既是囚笼,为何还要回去?不如……” 还没等他说完,风翎打断他:“自是有不可不回去的理由。” 荣屿看着她眼中隐隐跃动的厌恶心绪,不再多问。 “这次又要去多久?” “也许一月,也许一年,亦或是几年,我也不知道……”风翎直视他的眼睛。 “无妨,那我去找你。”荣屿坚定望向她的眼神。 “你找不到的。” “这些年我为了找你,走过不少地方,你如何知道我不能找到?” “我不是一般人……” “你那晚说你早已在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是指这个吗?” 风翎惊讶:“你装睡骗我?” 荣屿非但没有被戳穿的尴尬,反而向前逼近一步,高大身躯瞬间将风翎牢牢罩住。 “不这样,我又如何能更近你一步。” 他现在与儿时的他真是判若两人,竟让活了百年的她也少有的感受到一丝压迫感。 “二十年前,你困于泥沼,我助你解脱,不想你竟念及如今,荣屿,我想说,当初即便不是你,我依然会选择搭手相救,你明白吗?” 荣屿眼眸瞬间暗沉了下去,嘴角强扯出一抹笑容。 “这么多年你从未找过我,那时我就已经明白了。” “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个过客,而你之于我,却早已成为我割舍不下的妄念。” “我不知道你为何说你早已死去了,那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是谁?二十年前的风翎又是谁?” 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风翎现在才明白,甚至连自己是谁,她都回答不上来,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转而又恢复到当初见到他的那般模样,冷言出声:“你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拎着行李就消失在了荣屿的视野中。 荣屿目送她远去,看着她走的决绝,心中千般思绪密密麻麻缠绕在心间,瞬间刺红了眼眶。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竟是丝毫无足轻重,那这么多年的执念又是为何?思及此,便自讽地大笑起来…… 无思量往契木下。 惊风看着风翎沉默着将心口的背叛之情指引出来,注入往契木树根中,一如往常,这黑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小女孩暴喝:“这破树到底能不能种活,到底还要为它做多久的苦力啊!” 说着不解气,又给这树来了一脚。 如果是往常,风翎绝对会拍手称好,这时的她却蹲在往契木前,默然不语。 小女孩察觉到她的异常,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拉着她的胳膊:“翎姐,你怎么了?自从回来就没见你笑过,是不是那个凡人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 说罢,便要起身去讨要说法。 风翎一把拉住小女孩,安抚她:“不是因为他。” 惊风不解道:“那是为何?” 风翎沉默了好一阵,就在小女孩以为翎姐又不打算与她诉说时,这时风翎盯着往契木问出心中的苦闷。 “惊风,你觉得我是谁?” “你是翎姐啊,一百年前救过我的恩人。” 风翎面无表情,追问着:“那你知道我为何会在无思量供养往契木吗?” “从我认识你起,你就已经在这儿了。” “难道不是无思量压榨我们,骗取我们做苦力吗?” 风翎被她单纯的想法逗笑了,随即又恢复到心如止水的模样。 “我是有罪之人,三姑神囚我于此,与往契木命运相系,赎罪千年,方得解脱。” “什么样的罪需要千年来偿还?” “百年前,我妄造杀孽,无数人惨死于我剑下,当时我只觉得大仇非报不可,杀红了眼,全然不顾那是一条条生命。” “来到无思量后,三姑神对我说,每一条生命的重量都是无法估量的,在这千年赎罪中,我会日夜感受到自己行为所带来的反噬。” “直到今日,荣屿问我到底是谁,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你说可不可笑?” “我也曾是凡人,自与这往契木命运相牵,我的时间便停止了流动,如今被囚于这暗无天日的无思量中,不人不鬼,非仙非神,我也仅仅只是存在着罢了。” “百年间,我尽力供养它,它却毫无生机,你说,是不是我造的杀孽太多,那些亡魂不得安息,这往契木才始终不肯开花结果?” 不知何时,惊风早已泪流满面,转身紧紧抱住风翎。 “翎姐,这百年来,你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哪有千年还难赎的罪过,当初的你,一定是遇到了天大天大的事,才会被囚在这儿,要是那时,我在你身边就好了……” 风翎轻轻抚弄着小女孩的头发,不禁落下了百年间的第一滴泪。 泪滴没入往契木树根中,顿时四散开来,化作万点银光,盘旋在整棵往契木的枝干周围,随即浸入树干中。 往契木竟突然像活了过来,枝木增生,萦绕在枝干上的黑气四散开去,露出原本模样——一株散发着晶莹蓝光的圣洁之树。 三姑神从树中走出,不似之前冷峻面目,转而变得跳脱欢跃,只见她一蹦一跳着过来。 “你就是风丫头吧,在九青冥早就听说过你啦,是个狠戾毒辣的主儿,一夜之间杀尽崔宣二室,到现在,还能听到黄泉路上他们的惨叫呢……” 惊风气愤地一蹦而起,高声厉喝:“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疯言疯语什么,看我不要你好看!”说着便欲上前殴打她。 风翎一把拦住她,让其不要妄动,走上前去,直面三姑神:“你来干什么?” 三姑神走近前去,盯着风翎的脸细细查看,像是在看一件新奇的物件。 “原来你也会哭啊,哈哈哈哈,我可得回九青冥好好说道说道……” 风翎抬手擦去了泪渍,平复心绪:“三姑神大驾光临,可不是只为笑话我而来吧?” 眼前嬉皮笑脸的三姑神顿时收回了笑容,冷言传令:“无契木周身黑气已散,九青冥派我过来告知你,你的赎罪正式开始,切记修身炼性,以偿生灵之重。” 说罢便恢复到调笑模样,挎着破篓篮蹦蹦跳跳走了,在进入无契木之前,又猛然停下脚步,拍着脑袋:“哟,瞧我这记性,差点儿把正事给忘了。” 从篓篮中取出一把宝剑,正放至风翎面前,满脸堆肉笑着:“还记得它吧?” 风翎接过十方剑,从剑身一路抚至剑尾,这把剑承载着她过去的所有一切。 是镖局里与人斗狠的最佳战友,亦是抹断仇人脖颈的趁手兵刃。 这把剑曾支撑着她走过欢声笑语的峥嵘岁月,亦将她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绝壑。 “此物我已带到,该回九青冥复命去了,下次见,风丫头!”说完便消失在两人眼前。 “翎姐,她是谁?送来这把剑又是什么意思?” “三姑神,掌管赎罪之人命格,仇了罪消后,便由她定夺赎罪之人的生死。” “此剑名为十方,是我为人时的配剑,当初被囚于这无思量中,它便失了踪迹,没曾想是被九青冥拿了去,现在又送回来,估计是时刻提醒我要赎罪吧……” 小女孩听完,气愤地夺过此剑:“他们简直居心叵测,想要日日折磨你,我来替你扔了这把剑!” 风翎莞尔一笑,捏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重新拿回配剑。 “也不全然是痛苦的回忆,待我有空,跟你讲讲我在镖局当差的趣事。” 惊风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十分雀跃:“好啊,我随时都有空的哦~” 看着往契木焕然生机的样子,风翎心中万般不是滋味。 如若当初她肯手下留情,他们转世后应该也活得十分恣意吧…… 还有镖局的弟兄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再次转世…… 再还有……便是她最不愿提起的那人了…… 思绪难平,风翎在往契木下手挽剑花,双脚翩然点地,腾空而起,练起了当年母亲教给她的剑招,练累了便躺在往契木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充斥着被欺骗后的愤怒和挚友接连死去的哀莫。 “你这女人,真是好生不讲道理!”一位青年男子猛扯衣襟,羞涩道。 恍惚间,又看见一位男子温柔描眉,对着心爱的女子露出难掩的笑容。 画面一转,凄厉的惨叫声划破夜空,只听见一男子舍命挡在她的面前,用尽全力吼道“快走!替我们活下去!” 兄弟们接连发出凄鸣,那带头的男子也轰然倒下。 风翎想要阻止这场虐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目眦尽裂,只能无声的流着泪…… 从梦中惊醒,左手掩住双眼,泪水止不住地流向往契木树根上,顿时银光四溢,紧紧包裹着她的身体,久久未曾散去。 风翎心里充满着愧意,沉默地望向身后的往契木,诚心祈盼着。 仇大哥,你应该成功转世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风翎便被无思量命案司的绛武生猛的晃醒过来。 看着他脖子上挂着的伏极落坤镜,遮住双眼,不由怒火中烧:“还不把你这破镜挪开!” 绛武一边将镜子收进怀中,一边不屑:“无思量中想要看我宝贝的鬼魂,每天不说八千,也有一万,到你这儿了,倒成了个晃眼的物件,真是有眼无珠啊!” 风翎揶揄他:“那些鬼魂以为见了点儿光亮,还真能行走在阳光之下,别自欺欺人了,老头儿~” 绛武捏着花白的胡子,烟袋敲在风翎头上,激得她哎哟一声,一份任务随之落入手中。 “今日怎么是你来送任务?小丫头呢?” “她被派去给典狱司整理案件去了。” “哦,这次的任务是什么?”她淡淡回应。 绛武不自在地使着眼色:“你自己看吧,我还得去擦我的宝贝呢!” 风翎高声打趣:“再擦小心宝贝让人偷了!” 说完靠在原来的位置,翻开了今日送来的任务——收集此人的赤诚之情。 天下之人,情感几多繁复。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皆是常态,可唯有这赤诚之心难得,可遇而不可求。 怪不得这怪老头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看完此人的基本信息后,风翎翘着二郎腿,一手放下报告,右手轻拍着往契木。 “你可真会挑食物,等着我给你觅食去!” 话音未落,风翎以手画诀,撕开无思量和流云浦的边界,起身将十方剑藏匿于心口,哼着歌便进入了这个异能量空间。 第4章 第 4 章 风翎本是个凡人,毫无神力可言,自被囚困后,三姑神授予她可随意往返流云浦与无思量的神力,才知晓这世间多有凡人无法想象之理。 除了不能死之外,她似乎与凡人一般无二。 三姑神还特地告诫过她:凡她所至,须谨遵凡世命理,不可随意泄露天机,违之,反噬必临。 风翎在百年前,只有一次疏忽,便受到了钻心蚀骨的反噬。 那滋味——硬生生折磨了她好多年,让她日夜如坠炼狱,现在想来,真真是打人的紧! 从那以后,她就再未在凡人面前展露过异人之处。 正当她打算定位到这次任务对象所在的江南之地时,一只嫩白的小爪子抓住了她的衣角。 疑问间,她转过身看见了消失了一整天的小鬼头。 “翎姐,等等我,我有事要和你说——” 风翎抬脚迈出了这个即将关闭的黑暗交界空间,轻声询问:“何事?” “荣屿出事了!” “他怎么了?你又如何得知?” 惊风便与她细细说道了起来。 按照绛武所说,她原本应该在典狱司处理凡人转世事宜,却不曾想,这丫头嫌弃这些鬼总是一脸愁苦相,忙着低头赶路,无人与她解闷,便随口捏了个理由—— 翎姐派我去流云浦采办物资,还委以重任给我——打探任务对象消息,为去江南做准备。 结果这疯丫头到了流云浦就没了正形,吃喝玩乐倒是样样都没落下! “翎姐,我发誓!我真是去打探消息的!” “……” “咱们要去江南,人生地不熟的,我便想着去九坳口打探消息,我还结识了好些朋友!” “哟,仅仅半日之久,你倒成了混世小魔王。”风翎叉着腰无奈地一笑。 惊风骄傲的仰起胸膛:“也不看我是谁!” “好了好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我在九拗口打探消息的时候,偶然听到那嚼头说,荣宝斋要开宗族大会,当众处置荣屿。” “因为他举报一事?” “不仅仅是这件事,听说他还收回了荣氏其他旁支的古董经销权,惹得众怒,荣氏宗亲联名抗议,要将他逐出荣宝斋!” “哦,这样啊。”风翎态度冷淡。 “?”惊风一脸不解。 风翎看着小女孩,随即解释:“荣屿当着众人,亲手将荣老爷子送进衙门,即便道理如何服众,荣氏宗亲一关,他也是难过的。” “况且选择既已做下,便当承受随即而来的后果。” 惊风在原地急得来回踱步,要怎么和她说自己受了那家伙的贿赂,约定两人见一面了…… 风翎看着小丫头语意未尽,催促她:“如若无旁事,准备动身前往江南了。”说着便要重新捏诀。 惊风脑袋灵光乍现,想出了个绝佳的理由—— 她在百年前被风翎救下,得以留在无思量后,一直知道风翎在寻找一面镜子,而这也是她多年执念所在,虽不知晓这面镜子有何作用,但想必能说动她一番。 “荣屿让我带话说,他有你一直在找的东西。” 风翎一愣,立马知晓她语意所指:“你何时与他如此熟悉了?” “这……” “你倒是倒戈的快。” 惊风不自在的挠着后脑勺,转而心一横:“翎姐,这不是重点!” 似是还想证明些什么,她三指并立,眼神十分坦诚:“过去,现在,未来,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好了,不逗你了。”风翎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了。 “只是那镜子如何被他所得?”风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行走流云浦百年,一是为还债,其次就是为寻找这面往生镜。 在供养往契木的百年间,她见过流云浦太多生死离合,只是世人大多不知,死亡只是□□的消亡,而非灵魂的消逝。 若他们知晓无思量的所在,想必会少添些愁伤。 前世未竟之事,转世命格之变,皆可以往生镜窥见一隅,这是风翎在意消神断后,三姑神怜悯于她,方才告知。 就凭着这份执念,又支撑着她走过了百年岁月。 她想再见见前世的父母、朋友、小狗以及所有与她有关的一切…… 想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再次转世了? 为什么在无思量,她从未见过他们的身影…… “翎姐,这你得去亲自问他。”惊风看着风翎黯淡的眼神,心虚道。 风翎回过神,稳定了心绪:“去荣宝斋一探究竟。”说着转身重新撕开了无思量与流云浦的边界空间。 荣大公子,你可要争点气!人我是帮你带来了,至于怎么圆,全靠你自己了,可千万别把我给卖了!老天保佑! 惊风一边偷摸想着,一边双手合十对着虚空紧拜了几下。 看着小丫头没跟上来,风翎招手:“空间要关闭了,快进去。” 惊风回过神,笑嘻嘻地跳进了撕开的裂缝空间:“嘿嘿,来了来了!” 荣宝斋四方堂中。 荣屿端坐上堂,抬手拿起杯盏,清甜的香气悠悠然漫入眼眸,他不禁半眯了一瞬,陷入茶香带来的心旷神怡。 右下厅座的人,环顾对面稳坐钓鱼台的二人,最先沉不住气了。 “荣侄,想当初你娘在荣宝斋陷入囹圄之时,可都是我们几个叔伯帮衬着,才不至于落入戚珍行之手。” “你娘尚且顾及我们几分薄面,约定我们荣氏宗亲各分管旗下三行,如今你要收回三行之权,怕是说不过去吧!” 率先发话的便是荣屿的二叔,看着他丝毫不为所动,他转而将矛头对准了对面的两位,摊开手:“三妹,幺弟,你俩倒是吱个声啊!” “二哥,早就听闻你甄鉴行古珍良莠不齐,以次充好,屡置荣氏祖训于不顾,荣侄此番,想必也是怕你误入歧途,自砸招牌啊!” 荣家四叔站起身来拍着自家二哥的肩膀,作出一幅无可奈何的姿态。 荣二一听这话,抬起手就将他的手摔至一旁,怒目圆睁:“咱们说好来兴师问罪,倒拿我先开祭,你们质典庄又是什么好东西?” 荣二气不打一处来:“你敢当庭与我们对账吗?怕不是都进了四媳的口袋!荣家有你这样的败类,才真是荣氏之耻!” “你!” 两人说着就要动起手来,这时,一声怒喝立马镇住了两人的攻讦声。 “噤声。” 发话的正是荣氏三妹荣明之,在清脆而又沉重的捶地声后,两人都在她不怒自威的面容下,灰溜溜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 荣明之将木金拐杖伫立身前,两手交握,先向幺弟递去了个不冷不热的眼神:“书谕,质典庄自去年起便入不敷出,可有此事?” 荣四不敢与其眼神相接,只得默然相应。 “亦闻四媳家近日又购入七百亩良田以供修募,我倒不知你们膝下何时又多添子嗣,祖宅竟也容你们不下?” 还未待荣四辩驳,荣二指着幺弟的鼻子哈哈大笑起来:“好啊你,荣老四,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要去祖祠状你一告,可让祖先看看咱们荣氏后人是多么出息!哈哈哈……” 若说刚才还不辨荣明之喜怒,那淬满寒冰的眼神早已如六月冰剑,将荣二杀了个片甲不留。 四方堂前,噤若寒蝉。 “二哥,还是别打扰他们老人家了吧。” “若荣祖知晓你个混账滥竽充数,败坏荣氏百年立根之本,怕是气的从祖坟里爬出来,也得将你腿打折了去!” 荣善宣听着三妹如此不留情面,气得一跃而起:“荣明之,你不要太过分!” “上月潼洋,荣运堂半数珍藏荡然无存,你又作何解释?” “若无治下之功,还是尽早退位让贤吧!” 荣三轻蔑一笑,眼里不带半点情绪,直接略过荣善宣的发难,转而将目光投向坐在上厅的荣屿:“荣侄,今日召我们前来,可不是看我们几把老骨头来唱戏的吧!” 荣屿装作像从茶境中不得已解脱开来,放下茶盏,微微一笑:“荣屿不敢,三姑说笑了。” “父亲倒行逆施,荣屿为人子,自当多加劝勉,只是为保荣氏百年基业,不得已罔顾人伦,如若因此惹得各位叔伯不快,荣屿当罚!” 说完起身朝着三位长辈恭敬地俯身一拜,抬起头来,便看见站在荣祠外的那抹倩影,微微一顿。 饶是一瞬,也引得荣明之注意,她微转眼神,一位熟悉的女子映入眼帘,只是一时难以记起。 风翎素色布衫站在人群中并不打眼,与周遭人一样看着堂内的热闹。 “翎姐,那荣三娘刚才撇了我们一眼,是什么意思?” “可能……她喜欢斜着看人?” 荣屿看着她俩低头耳语的模样,眼里荡过一丝温意。 “是大哥自己利益熏心,你既是为荣家着想,我们也不再多加苛责了,只是你收回我们……” “二哥,话可不能这么说。”荣明之立马截胡了他:“大哥虽有错在先,□□屿身为人子,事发不思劝勉其父,反任其父所为,后竟以下犯上,当众让其入狱,哪顾半分父子人伦!” “三姑说的是,荣屿知错。”荣屿回过心神,乖乖认错。 “荣屿愿请家法处置。” “荣氏祖规,凡有罔人伦者,由长亲当众庭杖五十,跪守祠堂三年。” 荣三娘依旧端坐,周身威压向荣屿袭来:“荣屿,你可应罚?” “全凭三姑定夺。” 说罢便直挺挺跪在堂前,眼神丝毫没有被罚的羞辱,反是平静如波,似他才是那个施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