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羊》 第1章 重逢 靳临拎着网兜,从水果超市出来,老远就听到吵架,还有女孩子在喊。 他心里一沉,紧走两步。 楼下停了辆橘色的车,造型跟书里的古董车一个样,不像是能出现在老城村的物件。前段时间少爷公主溜车队的新闻挺火,靳临也看过。 这样的车,能在市中心买套独栋别墅。 现在车停在那儿,车标上挂着个红色塑料袋,本来光亮崭新的前盖凹进一块儿,几个烂苹果滚在上面,汁水飞溅在挡风玻璃。两罐砸开封的奶粉罐滚在一旁,车盖上两道划开的口子,显然是它的杰作。 惨不忍睹。 一个白毛高个青年,正揪人领子,“谁让你从楼上扔东西?看把我车砸的!” “真不是我。”中年男人脸喝得通红,还笑,“你误会了呀,帅哥。” “就是他!”邻居大叔光着膀子指证,“我一开门就看他对小姑娘拉拉扯扯,我问他你谁啊。嘿?这孙子让我滚一边去,还拿东西砸我!我一躲,这不,就顺楼道窗户飞下去了——” “你胡说。”男人伸手指靳棠,“这我闺女,我不能来看她?亏我还好心买了东西。” 靳棠气得发抖,“我不认识他。” “嘿?”男人梗着脖子就要上前,“小没良心的,爹都不认。” 一只手把他拦住,黑发青年拎着网兜,浓黑的眉毛压着,眼神里是冰冷的警告。 “靳,靳临。”男人瑟缩了一下。 “靳学弟?”白毛青年有些惊讶,打量他印着“蓝天教育”的衬衫,“你怎么在这?” 目光又落到他拦人的胳膊,“这孙子你认识?” “我住这。”靳临点点头,并不遮掩。 他又转脸朝靳棠,把网兜递过去,“西瓜拿上楼,和奶奶一起吃。” 靳棠红着眼睛看他,一张小脸上全是汗。 靳临伸手捏了一下,又拍她肩,“乖,先回去洗澡看电视,哥一会就回来。” 女孩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靳临才转过身。 他忽然飞起一脚,把男人踹地上! “这我爸。”他抬头,“对不起学长,你看这事怎么解决,我都配合。” 白毛目瞪口呆。 “啊?” 男人在地上滚着,发出夸张的哀嚎,“儿子打老子了!哎哟!” 靳临过去又补了两脚,眉毛拧着,不解气。男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借着酒疯耍无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个*养的,你有种打死老子!” “老子白把你养这么大,白眼狼!” 靳临额头青筋直跳,动了真怒。 老城村本来就老人多,这下都来看热闹。楼上探出颗颗脑袋,四里八乡的大叔大妈都往这边伸脖子。 “别动手,别动手。” 白毛眼看事态升级,挠了挠头,不安地看了眼车里。 “走不走?” 靳临忽然听到另一个声音,副驾车窗摇下一点,露出一双眼睛。 音色低但年轻,眼睛里没情绪,语气冷漠。 靳临只瞥了一眼,忽然动作就停住了。 他本来高涨的气势一下泄了,头垂下来,右手攥紧。 男人还在地上叫骂,周围人窃窃私语,可他耳朵却像被情绪的海水倒灌,什么都听不见。 裴砚之。 靳临不知道这人坐了多久……… 但一定把这场闹剧看了全乎。 “没事学弟。”白毛上前想拍肩安慰。 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紧抿着唇,表情不太好。 白毛有些尴尬地把手收回,想着这人有这种糟心爹心情不好,这态度也能理解。 “那什么,我走保险就行,你家这情况……特殊。” “算了哈,都是校友。” 靳临垂头看胸前的丑logo,蓝衬衫皱巴巴黏在身上,脚上劣质的皮鞋还沾着脏苹果泥。 他感到裴砚之的目光落到身上,是全然陌生的打量。 “谢谢学长,修车的钱我们会赔。”他艰涩回答。 “客气什么,不都说了不用——”陆西凛话被打断。 “还不走?” 车里的人打断,已经不太耐烦。 靳临终于忍不住抬眼对视,但对方已转开了脸。 吝啬的车窗缝,只留下一点侧影。 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 “这就撤!” 白毛赶紧绕到左侧上了车,点着火,古董车发出好听的启动声。 …… 车往前开了一段,终于离开那片破旧的环境,陆西凛舒了口气。 “都什么事啊,再不来这破地方抄近道。” “我这新宝贝才上路两天,你说多晦气!” 裴砚之侧脸对着窗外,没说话。 陆西凛习惯这位爷的冷淡,自顾自念叨。 “不过居然碰到靳学弟,还有他妹,他爸……他爸真不是个东西!” “就那孙子撒泼耍赖样,我都想给两脚!要不是被盯着——” “靳临?” “对,研一学弟,秦院长新收的爱徒,以前你也见过的。” 裴砚之想起刚刚那人,穿着简陋,处境窘迫,但有双明亮的眼,很干净。 “没印象。”他说。 说完去储物盒里摸烟,黑色无字的烟盒,是特质的。 细长的形状夹在手里,腕上两圈名家檀木串,底下是青色血管,皮肤玉似的冷白。 - 汽车消失在拐角,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 靳临理智回笼。 地上撒泼的男人戏也演完了,一骨碌爬起来,看着车子远去的方向。 “你还认识这么有钱的?”靳广生眼里冒着贪婪的光。 靳临心里邪火直冒,握紧拳头,拧着眉看他。 “没挨够揍?”他逼近一步,“我说过吧?你赌钱欠债,就死在外面,别来打扰我们。” 他拳头捏得嘎嘣响,“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 靳广生看他的脸色,害怕得缩了下头,显得更矮了。 “我今天真是来看你们的。”他指着地上那砸烂的苹果和奶粉罐,“我听说你奶奶前两天进医院了,过来看看。” 他不指还好,一指靳临更冒火。 “那我还得谢谢你?”他踢了一脚,奶粉罐飞起来,咕噜噜滚到垃圾桶边。 “别人客气,咱不能不要脸。我刚拍照问了修车行的,说这车的划痕,除去保险至少三十万。你说说吧,准备赔多少?” “三十万?”靳广生一屁股瘫地上,“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个价啊!” …… 赶走了无赖爹,靳临去往楼道。 楼梯底下藏着辆黑色二手摩托,车把上挂着个头盔,他取下来拎在手里,上楼敲门。 生锈的铁防盗门里,是二道木门,上面是紫色的门联,墨水干涸。 门开条缝,少女紧张的眼睛,瞧他身后。 “靳广生走了?” “嗯。” “怎么走的,他是不是又来要钱?” “没,他说来看奶奶。” “才不让他看。”靳棠松一口气,开了门。 老人躺在沙发上,听到声音,挣扎着坐起来。 深红色的绸褂绸裤,里面空荡荡晃着萎缩的瘦小身子,想端茶几上的水果盘。 “临临,吃西瓜。” 靳临把头盔挂到门后,走过去扶住老人。 “我先去热菜,让棠棠陪你说会儿话。” 客厅开了空调,他钻进厨房,顺手把门关上。冰箱里保鲜膜盖着中午烧好的菜,他端出来,倒进锅里加热。 油噼里啪啦地溅起,老旧油烟机呼啦啦响,除了吵没有一点作用。 靳临被辣油一呛,咳了几声,伸手捂鼻子,结果油星子又嘣到胳膊上,烫得他一哆嗦。 他关小了火,胳膊伸到水池里冲。 冲着冲着,他就干脆捧起把水,狠狠洗了脸。 靳临双手撑在水池两侧,水珠从狼狈的脸上滑落,眼角很红,是呛出来的一点热意。 裴砚之。 四年了,他没想到会以这种戏剧方式重逢。 自己现在这样的生活,真不如不见。 靳广生自然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靳临也不能真把亲爹卖了换钱。 他从来不占人便宜,更没法在裴砚之面前丢这个脸。 他思考着,犹豫着,手指用力握住台面边缘,用力到指节泛白。 最后还是痛下决心,摸出手机翻出个很久没联系的号码,拨通了。 “最近还有摩托比赛吗?”他问。 那头愣了几秒钟,“谁呀?”是个声音黏腻腻的小男生。 靳临顿了一下,“我找周总。” 过了一会儿,电话才被另一个男人接起来。 “怎么舍得找我了?”男人有些意外,“不是很有骨气,老死不往来么?” 靳临深吸一口气,尽量压着语气,“还有比赛么?” “哟,我没听错吧?”男人哼笑一声,带着恶意地嘲讽,“不嫌我的钱脏了?” “比赛是有。”他懒洋洋道,“但我凭什么给你这个机会?” 靳临沉默了。 那边的小男生许是嫌被打扰兴致,不高兴地撒着娇,被男人拍了下屁股,发出不雅的声音。 靳临绷着脸,握紧手机,准备挂断电话。 “行吧。”男人忽然道,“先去’暗夜’找赵经理报到,他跟你对接。” 靳临松了口气,眼神缓和下来。 “谢了……周总。”他说。 “别急着谢。”男人又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反正来日方长嘛。” 开文大吉,存稿过半放心食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重逢 第2章 比赛1 靳临刚出校门,闷热空气就糊了他一脸。 晚饭时间,C大门口人潮涌动,他惦记着摩托赛的事,正低头想快点穿过人群,忽然看到旁边显眼的一辆车,猛地顿住脚步。 一辆黑得发亮,方头方脑看着就贵得离谱的车,好像是什么劳斯莱斯库里南。 靳临虽然自己只能骑个二手破摩托,但也爱看点汽车杂志。 车头上靠着白头发的青年,是陆西凛,穿一件LV满印T恤。 还有个人,漫不经心靠在车边,库里南高大的车身也挡不住他的个头。他右手夹着支烟,还没点,就那么随意地叼在唇间,周身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感。 简单一身黑色,身上也没什么奢牌LOGO,也没染乱七八糟的发色,可光往那一站,就把陆西凛压下去几个头。 傍晚的光线落在他身上,那张镀着霞光的侧脸美到不真实。 靳临的视线不受控制,他知道自己得抓紧走,但双脚还是固定在原地。 又是裴砚之。 四年了,他本来已经习惯见不到这个人的日子。他从整洁干净的公寓楼,搬到了脏乱差的老城村,打着好几份工,每天过着睁眼忙到睡觉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 原来只是远远的一个侧影,就能重新在他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靳临站了约二十秒,兜里的手机闹铃震动,让他回过神。比赛地点离这里很远,他得快点去车棚取车骑过去。 他低下头正准备顺着人群混过去,却被叫了名字。 “靳临!”陆西凛眼尖道。 这一嗓子喊得靳临后背一僵,抬起的脚生生钉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身,硬着头皮朝那边挪过去。 手里拎着的破包,突然变得沉重且碍眼。 他先是下意识想把它藏到身后,又觉得这动作太欲盖弥彰,只好又僵硬地垂手放回身侧。 “陆学长。”他开口,声音干巴巴的。 靳临低头看着自己的旧T恤,领口松垮地耷拉着,脚上30块的帆布鞋也裂了底边,打着可笑的卷。 他看到裴砚之的脚动了一下,黑色手工牛津鞋的鞋尖朝向自己。 “咔哒”一声,应该是这人点了打火机,接着传来淡淡的一声“啧”,好像是嘴唇触碰烟嘴,吸出来的一点声响。 靳临垂着眼睛,额角的汗滑到脸颊,痒痒的,他抬手擦了一下。 “家里还好?”陆西凛看到他,就想起那破得像危楼的地方,还有地上撒泼打滚的无赖男人。 “嗯。” 家里的事靳临向来不愿多提,尤其旁边还站着裴砚之。 “学长的车还没修好吗?”他找了个别的话题,想抬头表现自然点,但最终只是从盯着地面,改成了盯着车轱辘,“我最近手头紧,修车费可能要晚一些给你。” 至于晚多久,靳临心里也没底,他越说声音越小,底气不足。 多跑几场比赛吧,他想。 早点结束这个麻烦官司,不管是靳广生,还是裴砚之,他都得离得远点。 他的生活好不容易平静。 “别这么麻烦。其实就刮了一下,没多大事。”陆西凛不知他的想法,摆摆手,语气不太在意。 看样子,压根不相信他这穷鬼能拿出几十万来。 靳临也不再多话,只点点头要走,急着去挣第一笔奖金。 偏偏陆西凛又没话找话,“这包里装的什么啊?这么沉。” 靳临看向手里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抿了下唇,“教材。” 陆西凛打量着那明显圆滚滚的轮廓,“教材长这形状?” “哦……”靳临噎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一旁沉默抽烟的裴砚之,目光停留在自己脸上,带着审视。 “还有西瓜。”靳临睁着眼说了句瞎话,手指不自觉抠了下包带,“我……妹妹想吃,给她带的。” “这样啊,那就不约你一起吃饭了。”陆西凛终于放过了他。 “嗯。”靳临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了。 脚步又快又急,仿佛一秒都不愿多待。 裴砚之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他过了马路,挤进川流的人群,向着和老城村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微挑了眉,轻轻吐了口烟,神情隐在烟雾里。 两人抽完烟,上了车。 “靳学弟也是不容易。”陆西凛又感慨,“说起来,他高中也跟我们是一个学校,低两届,在食堂和图书馆碰到过几次,你真没印象?” 裴砚之没说话,表情很淡。 “也是,整天穿得灰扑扑的,扔人堆里也看不见。别说你,我都没怎么注意过。”陆西凛说,他打着方向盘,“去喝两杯?” 裴砚之不置可否,他脑袋偏向一边,看到路面上跑过一堆流浪猫,为了争一块地上的垃圾,正互相龇着牙打架。 其实也不是全无印象,他想。 闷头闷脑的和现在很像,只是那时候还不会当面撒谎。 _ 老工业区后的酒吧一条街,简称后街,是全市最鱼龙混杂的地方。 “你出国这几年,S城变化挺大的。”陆西凛边走边说,“市里说要打造互联网新城,老工业区的重工业就挪到下面几个县,这里留下来的空厂房就被周煌低价收了,改造成□□。” 裴砚之双手插在口袋,慢悠悠地走,听着没什么反应。 虽然他在国外,但对S城的发展也有关注。 陆西凛还在自顾自说,一路走来碰到些少爷公主,在圈子里或多或少玩过,都热情过来打招呼。毕竟陆氏小公子的名号,在S城如雷贯耳,稳立二代圈的顶上头。 可是裴砚之,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底细。 一般这种,要么名不见经传…… 要么,是天外飞仙。 有几个二代想来搭讪试探,裴砚之却连回答都懒得,头都不点就直接走过去,好像他们只是空气。 这些少爷公主哪受过这种忽视,一个个都黑了脸。 “我说裴爷,您老能给我点面子不?” 陆西凛进了一间叫“回声”的酒吧,坐到里头最贵的位置。他叹气,“再说咱公司马上要拉C轮融资,跑关系时这些人说不定用得上呢。” “模因矩阵”四年前创立,正好乘上S城发展的东风,已经完成B轮扩展。裴砚是创立人,只是出于某种原因,他选择让陆代持,自己做匿名掌舵手。 裴砚之向后仰坐在卡座沙发上,脸上的冷色缓和些许。 “嗯。”他淡淡道,“刚在想事。” 就这点解释,都让陆西凛感动得差点哭出来,他让经理开了保险柜,送来瓶三十万的Louis XIII。 “就冲你这句,我就知道兄弟没白交。”他呜呜渣渣说,“我先敬你一杯!” 卡座是半开放的,能看到舞台,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在跳钢管舞。舞台顶上四面吊着音箱,放的打碟音乐震天响。 裴砚之嫌吵,手里转着酒杯,没再开口。 他周身像罩了层冰壳子,周围的热闹、激情,都近不了他的身。 “不喜欢这地儿?”陆西凛觑他脸色,“下次再换一家。” 他解释,“不瞒你说,我到这来,是打探敌情的。你说这地方也不怎么样,真这么赚钱?” 裴砚之眼睛瞧着杯里的酒,黑色的瞳仁折射着斑斓的光。 不用想,这种地方赚钱的东西都在地底下,见不了光。 不过酒能喝就行,他懒得多嘴。 这时角落里出现个人,裴砚之平淡的目光终于起了点变化。 陆西凛跟随看去,也是一惊。 “这不靳临那便宜爹吗?” 只见靳广生他正穿过舞台边上,由一个穿红裙的女人领着,往深处走。他个子本就不高,还缩肩抠背的,更显得鬼祟。 “就他那穷酸样,还来这儿搞消费?”陆西凛嗤之以鼻。 裴砚之收回目光,面色恢复冷漠,没再说什么。 “靳学弟真可怜。”陆西凛喝了酒,话更密了,“我听秦院长私下说,他妈三年前死了,不知道什么原因。” “瞧他爹这衰样!”陆西凛啧了一声,“怪不得小学弟住那种破地方。” 裴砚之沉默,仰头喝了一口酒。 陆西凛说完就忘,他们这种巨富家庭出来的,都良心有限,也就当个嘴上的消遣。 “破酒吧没意思,去看点刺激的吧!”他又兴奋起来。 “对了,今晚有荒地摩托赛!” - 裴砚之下了车,撑起一把黑伞。 “这地方没来过吧?”陆西凛撑着伞站在一边,“也是你不在这一年,老工业区这边才兴起的活动。” “原先这片是装卸码头,旁边是钢铁厂,还有没建成的跨城高架……” 裴砚之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下雨的夜晚,黑沉沉的,有远处的货轮不时传来一声鸣笛。 又打量四周,老钢铁厂伫立在黑暗中,生了锈的塔吊、叉车、集装箱,此刻都被挂上五彩的霓虹灯,化作了比赛的道具。 再旁边,烂尾的老高架盘旋而上,绕了三个圈,戛然而止地断裂在高空。 声音都是从上面来的。 一个纹身男人站在高架口,弯腰做了个欢迎的手势。 “陆少下雨还来,真给面儿。” “雨天才有意思嘛。” “还是陆少懂。您今天真来对了,今天啊——”纹身男做了个拧手把的动作。 “有匹野马!”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在第一个圈那就看到两排座椅,护栏和顶棚搭的规整,很安全。观众已经满了,陆西凛又看到几个眼熟的圈内人。 “去二圈吧,视野更好。” 到了二圈,第一排还有位置。二人坐下,裴砚之透过护栏往下,看到一个巨大的OLED屏。 电子屏竖在集装箱之上,屏幕还是黑的。 雨越下越大,打在雨棚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四周有人等得不耐烦,大声聊着天,吵吵嚷嚷。 “抽吗?”陆西凛摸出一盒烟。 裴砚之正要拒绝。 忽然头顶的探照灯大亮,照向下方,他转头望去。 一排摩托齐声轰鸣,从远处拉风地驶过来。 十个摩托手整齐停在起跑线,踩着油门。引擎的咆哮像野兽嘶吼,排气管喷出热浪,将雨水都蒸腾。 轮胎擦过沥青路面,发出尖啸。有穿着吊带的高个美女,走到路边,高举星格旗。 高架三层的观众,顿时发出热烈的欢呼,还有人吹起口哨。 气氛热起来。 “Honda CBR,GSX-R1,YZF……都还不错。”陆西凛研究起车型,一一看过去。 “不是,怎么还有个送外卖的?” 只见五颜六色的赛级摩托边上,还有一辆全黑的摩托。 二十年前的本田老款,断裂过又焊接上的直排气管,晾衣铁夹固定着油门线,车尾灯还坏了,半死不活地微微闪烁。 油箱凹了一块,上面贴着花里胡哨的库洛米贴纸,旁边还焊着个小圆筐,贴心地裹着蕾丝花边套子。 戴着圆鼓鼓头盔的车手,正将一把丑陋的遮阳伞卸下来,卷好塞进筐里。 裴砚之看了一眼。 确实像送外卖的,尤其那个明黄色头盔。 求收藏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比赛1 第3章 更衣室 星格旗挥下,比赛开始。 九辆摩托嘶吼中冲出,发挥出赛级装备的实力。接近一圈弯道时,那辆不起眼的黑摩托已落下百米。 “这是来了个凑数的?”陆西凛不太满意。 裴砚之身子往后靠,右手无聊转着火机。 他其实国内外冠军赛都看腻了,地下比赛也不少见,没陆西凛那么兴奋。 暴雨中,废弃工业区像一座钢铁坟墓。地面上的油渍混着污泥,凹坑处形成水洼,反射着疝气大灯的惨白光芒。 三架无人机起飞,紧紧追随着赛车队。 OLED大屏亮起,上面实时转播航拍画面,时不时给车手来个特写。 最后镜头落到黑摩托上。 年轻的车手穿着黑色旧夹克,不知是哪个二手市场淘来的飞行员款,肩线略宽,更显得一截腰很窄。 腿上穿着条深蓝牛仔裤,裤腿塞进旧工装靴里。 胯部因骑坐的姿势绷紧,布料勒出浑圆有肉的臀部。 “身材不错,兴许是个帅哥。”陆西凛点评道,目光往下,眼睛突然瞪大。 “光头胎?” 他咋舌,“这么大雨,这种赛道,不用雨胎是找死吗?” “这帅哥太业余,要出大问题!” 正说着,第一个弯道开始,车手们纷纷开始降档过弯。 “咔咔”的降速声中,车手们紧握车把转向,车身快速倾斜,直接压向地面。车轮切开石子路面,飞溅起泥浆,甩在后车身上。 一辆雅马哈车手被糊住了护目镜,轮胎打滑,车身横着铲进油桶堆。先是摩擦的尖啸,然后便是巨大的撞击声。 四周响起一片喊叫。 不像是担心,更像是寻求刺激的欢乐。 陆西凛忍不住皱眉,“这下估计得残废。” 裴砚之没什么反应。 他手中转动的火机停了,目光落在别处。 队伍的最后面,大雨浇湿的路面上,黑摩托的光头胎已经开始打滑,后轮轻微摆动。穿夹克的车手,用力握住车把,拇指往下轻轻一摁—— 他关闭了车灯。 黑暗中,黑色摩托像个无人注意的幽灵,直接舍弃内线切往外线。 那里是一条排水沟,沟旁有三公分宽的水泥地,被雨水冲刷出一条没有油渍的干净表面。 他就将轮胎稳稳控在这三公分内,车尾停止摆动,车身提速,渐渐开始缩短距离。 第一个弯过去,他不紧追上差距,而且挤到了第七位。 镜头这才反应过来,给了特写,看客们讨论起来。 “那小子谁啊?之前都没注意。” “第七了,牛*!刚还在队尾吃泥巴呢!” 陆西凛还挺高兴的,“看来这帅哥有两把刷子。就他这控车能力,是故意选的光头胎。” 后排却有人冷哼一声,“玩二手摩托的穷狗,下个弯就得撞废!” “嘿?”陆西凛不爽回头,看到是个带大金链的胖子。 那人身着范思哲豹纹花衬衫,配着绿色鳄鱼尖头皮鞋,品味炸裂。 陆西凛被丑得一哆嗦。 …… 二弯过去,黑摩托已经到了第二位。 第一位是个老铃木车手,车技很稳,车速也快。他早就感到威胁,此刻频频回头,故意卡住身位不让超车。每当黑摩托试图切内线加速,他都同样往内压,并且减速逼迫对方刹车。 如此几次,眼看着就到了最后一弯。 两辆车沿着内线走,铃木在内,黑摩托在外,车身贴的很近。 雨仍在下,镜头紧追。 几次急刹过后,黑摩托的状态已经不佳。 焊接过的生锈排气管上,挂满泥水。雨水混着油渍,内线路面湿滑,光头胎抓地力趋近于零,稍有不慎就会横飞出去,撞进那堆七横八竖的钢筋废料里…… 还落后半个车身。 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紧盯屏幕,陆西凛也看直了眼睛。 裴砚之坐直身子,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两车追咬着进弯,铃木为了不被超,先是保持速度。但这样的速度对控车要求极高,四分之一圈后,即使是最好的雨胎也开始打滑。 怕死的想法占了上风,十万块还不至于让人拼命。 铃木车手侧目看旁边,那辆破旧的黑摩托沉默着,如影随形—— 这年轻人,是个不要命的怪物。 他咬牙放低车速,稳住车身,眼看着对方追平车头,他感到不忿。 于是就在被反超的瞬间,他抬起左腿,踹了一脚对方的油箱! 这一脚始料未及,黑摩托车身歪斜,前轮迅速摇摆失控,偏离方向往外冲去。 “怎么还伸脚?” 陆西凛一下站起来,“真他妈脏!” “我说什么?”大金链啐了一口痰,得意,“早晚得废!” 陆西凛差点要揍人,忽然四周又闹腾起来。 他回身,大屏幕上已经起了变化。 只见黑摩托车手握紧车把,猛地往右,后轮在空中飞起来,扬起一道半弧,接着狠狠砸在地上! 车身猛地下压,倾斜近乎60度,膝盖护甲狠狠撞向地面! “嘶——” 隔着屏幕,陆西凛都觉得疼。 但就靠这一下支撑,车身回弹些许,保持住了平衡,稳住了方向。 就在这瞬间,车手拧油加速,一个斜刺就插到了铃木前头! “我靠!这么勇?!” 陆西凛握拳。 三弯过后就是尽头,观众们无需再看大屏,不远处那辆领先的摩托,正冲破雨幕疾驰而来。 天边紫色闪电撕裂夜空,照彻大地。 黑衣车手率先过线,高举双臂。 雷声炸响。 全场沸腾。 裴砚之往前微微倾身,看向底下。 年轻的地下冠军翻身下摩托,浑身湿透。 他裤子衣服上尽是泥浆,右腿护膝完全碎裂,半条牛仔裤都染上暗红血迹。 “卧槽这破车他妈能赢?” “牛*!是个狠人!” “妈的给老子都看硬了!” 车手们陆续到了终点,各自的朋友都前去打伞,安慰拥抱聊天。 三三两两,只有冠军孤身一人站在终点线。 他弯腰把遮阳伞抽出来,支在前盖上。又掀开后座,拿了条干净的烂毛巾,蹲下仔细擦起车身。 - 靳临坐在桌边划拉账本。 一块钱的横线本,圆珠笔在上面新增几笔收入,又列了需要的开支,加减乘除,最后通通划掉,红字标出余额。 十万块被抽了四成,加上代课收入共七万。除去药费、学费、房租、生活费,他至少还得拿六次冠军。 靳临把笔往本子里一夹,活动身体,结果膝盖顶到了小桌板。 疼得他“嘶——”了一声。 房子北边的杂物间窄□□仄,放了张床就没什么位置。 小桌板是支在床上的,晃晃当当。 顶上的透气口挂着一片蓝色格子布做窗帘,屋内空气不流通,十分燥热。 铁质摇头风扇挂在墙上,开到最大档也就一点风。 有人敲门。 “哥。”靳棠推门进来,手里拿一条牛仔裤。 “给你缝好了,有空换上试试,看膝盖那儿合适不。” “下次骑车小心点。怎么摔的啊?破成这样。” 靳临合上手中账本,“嗯,放床上就行。” “又算什么账呢?” 靳棠眼尖,跑过来要抢本子,“给我看看。” “别闹。” 靳临把账本压到枕头底下,没商量。 “有什么不能看的?”靳棠不满地鼓起腮帮,“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 靳临懒得理她。 靳棠其实是开玩笑,她知道天底下最没私心就是她哥。她还想他能给自己多花点,不然不至于研一了还没谈过恋爱。 人靠衣装,一条破裤子穿好多年,再帅的脸也白搭。 想到这,“哥,林晓姐,她长得好看,对你也挺好的,你不考虑一下?” “瞎想什么?多少年老同学了。”靳临无语。 林晓爸以前跟靳临妈一个单位,两家在员工楼里做了几年邻居,初中到大学都是同校。 “老同学怎么了?我感觉她对你有意思!”靳棠不服气。 “少看点偶像剧。”靳临懒得理。 “真的,以前咱们还住员工楼的时候,她看你的眼神就不对劲!” “我看你不对劲。”靳临摇摇头,不想再扯闲篇。 小丫头还不死心,“真没戏啊?” “没戏。” 他看了眼墙上挂钟,翻身起床,开始找出门钥匙。 “唉!”靳棠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我美丽大方、贤惠可人的嫂子,什么时候能驾到。” “……” 靳临忍不住戳她脑袋,“出去把门关上。” “你哥换裤子了。” - 老城区一到晚上就堵,靳临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更衣室。 “还三分钟。”小胖换好篮球鞋,要往外走。 “赶紧换球衣啊,场上等你。” “嗯。”靳临点头,又往里紧跑几步,找到了第三排储物柜,然后在转身的瞬间忽然停住。 帆布鞋底在橡胶地面擦出怪叫,高个青年闻声侧脸。 他双手正扯着球衣下摆,往上掀起一半,露出一截腰线。 不过分健壮,但肌理清晰,线条漂亮。 汗珠正顺着脊沟滑下,淌进黑色球裤边缘。平时过分冷白的皮肤,也因为运动被热意蒸腾,泛起淡淡的粉。 靳临喉结无意识滚动了一下,眼神有些直。 “拿东西?” 裴砚之表情平淡,慢条斯理地把衣摆放下。 “嗯。”靳临指向里面,“69号。” 说完侧身想从他面前过去。 两条柜子中间还横着个换鞋长凳,剩下来的空间太窄。他不得不微微收着肩膀,脸几乎贴上了面前的铁柜。 擦身而过时,他感到了对方垂下来的视线,吹到后脑勺的呼吸,还有淡淡的,潮湿的热气。 他浑身僵硬地走过去,开始低头找号码。 早就用习惯的柜子,竟然找了三遍才找到,靳临掏出钥匙往里插,插不进。 他用力怼了两次,还是插不进。 裴砚之好整以暇地看着。 靳临抹了把汗,又加了点力,晃得钥匙扣里一大串叮当作响。 这一大串包括柜子钥匙、门钥匙,还有个像是电瓶车的大钥匙。最旁边缀着个女生会喜欢的卡通兔子挂件。 裴砚之把目光转回面前。 他从自己那格拿出干净的衣物,沐浴包,锁上柜门。 “开错了。”他说。 说完也没再脱上衣,转身去了浴室。 …… 靳临倏地看向面前柜子,左上角一个鲜红的68。 一片寂静。 他下颌绷紧,盯着柜子沉默了半晌。 “操!” 他泄气地捶了下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