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主》 第1章 笑阳 八月廿一,凌晨2:48。 街道上早已没有行人,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唯有路灯用惨白的灯光照亮一排排它那瘦长的孤单影子。远处驻守哨卡的士兵已完成交班,沉默地屹立着,宛若冰冷的雕塑守望着这座城市。 希禾市在一种人造的、冰冷的死寂中睡去,偶尔有几束鲜艳的霓虹灯光闪烁,勾勒出这座冰冷要塞的轮廓。一切生灵的活动仿佛消失了,只剩下探测器运作时,零件共振的嗡鸣。 一切都陷入了沉睡。 城市的某个角落,一栋被加固厚重钢板的楼房中,一个女人正沉溺在她的梦乡里。 她是唐闻喜,现在是一个公司小职员,通过背上数年贷款得到了这间小房子。 这间公寓并不大,狭小逼仄的空间一眼就望到头,几件简单的家具组成了一切。但卧室却装修得宛若神龛,房间内一尘不染,衣柜,床头柜被整齐摆放,洁白的遮光窗帘更是厚重得能吞噬士兵丢来的闪光弹,将外界的世界彻底隔绝。 一张柔软舒适的床占据了卧室的主要空间,穿着柔软棉质睡衣的唐闻喜,枕着记忆枕头躺在床上。她将自己的身体包裹在高定的蚕丝被里,享受着昂贵的香薰机渗出丝丝缕缕的安神香气。 这是一场完美且舒适的睡眠。 虽然这一切,都是唐闻喜透支自己微薄薪水带来的,但她甘心如此。 毕竟她没有什么爱好,也不交什么朋友,婚姻恋爱对她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外在的一切对她毫无吸引力,毕竟,由外物带来的东西,终将会随着外物离去。与其竹篮打水一场空,不如把钱花在自己身上——比如睡觉。 唐闻喜认为,睡觉是一场盛大的冒险。在人睡去以后,一切都是未知的,或许会沉入梦乡,或许沉睡无梦。无论如何,这一切的感受归于自己,在梦里,不会有分别,不会有遗憾,不会有痛苦,不会有逝去。 所以,钱花在这些地方,唐闻喜并不觉得浪费,毕竟人总是要离开的,而死亡则是一场盛大的别离。与其踌躇满志,不如睡个好觉,带着幸福离去。 人活一辈子,本质上就是野兽,或为食物奔波,或为住所撕咬,流尽血液只为享受巢穴中片刻的安眠。 她蜷缩在自己搭建的柔软巢穴中,呼吸均匀而绵长,意识则在无垠的混沌中漂浮——这里没有目标,没有责任,更没有复杂繁琐的荒诞现实,只有一片虚无。 相比起现实,唐闻喜更喜欢自己的梦境。在梦里,一切存在都不存在,一切虚幻皆为真实。她享受着梦中的宁静,安心的盘成一团,如同野兽般沉睡着。 然后,一道异样的光侵略了她的巢穴。 一道粘稠的、强烈的、恶意的、令人不安的光穿透了她厚重的窗帘,她的被子,她的视网膜,最后狠狠烙印在她混沌的意识上,强行将她从梦中唤醒。 唐闻喜皱眉,发出沉重的呼吸声。她翻了个身,将脑袋塞进温暖的被窝里,试图无视这讨人厌的光。 “把灯关了......” 但那光非但没有衰减,反而更强烈了。它不仅存在于思想中,更是逐步侵蚀现实,逐渐降临在这漆黑长夜中,向所有感知到它的生灵传递着最大的恶意。 唐闻喜被烦得受不了,她一把掀开被子,蓬松的黑发炸开,露出下面深深的黑眼圈。她打着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烦躁的走向窗边:“谁啊,大晚上不睡觉......” 哗啦—— 唐闻喜猛地拉开窗帘。 强烈的光亮迸入她的瞳孔,银色的眼瞳因为不适而急剧收缩,甚至一度出现黑色纹理。唐闻喜急忙闭眼,眼角还是流出了生理性盐水。 但,就那么一瞬,她看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是一轮太阳,一轮巨大,饱满,散发着刺眼白光的烈阳。 它停留在城市上空,宛若白天日常可见的温暖星体,然而它的大小远超正常,几乎占据了小半片夜空,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 更诡异的是它的表情。 那张由灼热气流和沸腾光点聚合的脸庞上,原本规律活动的黑子与日珥,如今正以一种骇人且扭曲的方式蠕动着,组成一个诡异的,夸张的,超越人类认知极限的弧度!它高悬与天穹之上,蔑视着下方的生灵,露出一个冰冷而残忍的微笑。 “太阳......在笑?” 唐闻喜的困意消散,不是被这荒诞的景象吓到,相反,她皱起眉毛,冲着它臭骂道:“还让不让人睡了?不知道白天再出来吗?没有公德心的家伙!” 笑阳的笑容更灿烂了,惨白的光线蠕动着,病毒式蔓延,几个呼吸间覆盖了整个希禾市!而被这扭曲、诡异的阳光照耀过的地方,则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扭曲: 楼下街道上的路灯,灯泡的位置猛然炸开,流出黑色的粘稠液体,灯柱痉挛般挣扎弯曲,发出牙酸的声响!一旁紧挨着的小汽车,瞬息之间金属外壳如同岩浆般沸腾起来,车玻璃依次融化,如同烧完的蜡烛流淌下来,车厢内,椅子表面浮起人脸轮廓,它们呐喊着,挣扎着,想要逃离!指示牌长出了佝偻苍老的四肢,在不断尖叫哀嚎的路面爬行着,却很快被下水道狰狞的巨嘴吞没...... 啃咬声,碎裂声,尖叫声,扭曲声,嘶吼声.......来自各个角落的声响撕裂了城市的寂静,混合着人类的哀嚎与零星的枪声,拉开了灾难的序幕。 不安顺着爆炸和坍塌迅速蔓延开来,警报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恐惧占领了这座城市。 “这下好了,彻底没得睡了。”唐闻喜回到卧室把毯子披上,搬了张椅子坐着,等着这场闹剧结束。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话,几个黑色的小点缓缓升空,朝那轮诡异的笑阳轮番轰炸,一道道浑浊的尾焰宛若笔锋,划破这片被强行照亮的刺眼白夜,在纯白天幕上流下一道道墨迹。 轰隆!轰隆!轰隆! 一朵朵蘑菇云在笑阳表面升起,巨大的尘烟吞没了那张可憎的笑脸。 紧接着,城市边缘的哨塔,圆形的舱门打开,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发射器汇聚着惊人的能量,连周围的空气也随之扭曲。随着蓄力结束,一道蔚蓝的光束刺破夜空,穿透了那巨大的尘烟! 然而,尘烟散去,那巨大的笑脸却没有被伤到分毫,它甚至连位置都没有动,仿佛先前的导弹和天基武器不过是笑话! 笑阳的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更为嘲讽的笑。 它周身的空间扭曲着,惨白的光芒扫过那些渺小如尘埃的直升机,瞬间,钢铁机体被腐化,猩红的眼球和血管爬上了驾驶舱,紧接着,螺旋桨竟然长出了手臂,齐齐向天空祈祷着,宛若最为虔诚的信徒。 失去动力的直升机直直坠落至地面,驾驶舱中,血肉模糊的驾驶员蠕动着从残骸中钻出,在爆炸和火光中,流着血泪发出一声嘹亮的、凄厉的狂笑! 天基武器也未能幸免,不过它的待遇就好得多,只是被三两下拧成麻花后狠狠插进土里罢了。 “......天基武器也没用?废物。” 唐闻喜打了个哈欠,“交了这么多税,就放了几个烟花,无聊。” 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刷起了短视频。 这个点居民们都没睡,积极地在互联网上分享自己渺小的不安和绝望,有几个胆子大的,甚至走出门外对着那轮笑阳举起手机开直播,不过还没播多久,直播就切断了。这倒不是因为被检测到恶意传播不良因素,而是他们被笑阳的力量腐化成怪物了。 唐闻喜随意看了几个视频,无非是晃动的镜头,刺眼的白光,混乱的尖叫,无处不在的爆炸......不然就是放弃抵抗,自愿走出家门,在白光的照耀下变成一滩蠕动的活肉。 她甚至还看到几个疯子,眼睛布满血丝,对着镜头声嘶力竭大吼道:“赞颂伟大圣阳——伟大圣阳——照亮一切——伟大圣阳——此世之光——” 唐闻喜刷着视频,全然没注意到,那白光已经悄无声息地,顺着窗子照进来。她那裸露在外,布满红色疤痕的手臂碰到了白光,瞬间,一阵刺痛让她清醒! “啊!” 唐闻喜下意识缩手,赶紧拉了拉毯子,让全身缩在黑暗里。 她困意全无,一双银色的眼睛注释着天空中肆虐的笑阳,声音沙哑:“......你完蛋了。” 唐闻喜起身,从毯子中伸出一只完好的布满老茧的手,对准天上那个嚣张的身影,轻轻的,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下一秒,城市上空,那轮散发着无尽恶意和扭曲光晕的笑阳, 消失了。 连带着城市里那些被异化的建筑,道路,物件,生物一起消失了。 市民们茫然的看着破败的城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但地上的血迹和破损的建筑仍提醒着他们,这里仍是残酷的现实,许多生命在这场浩劫中逝去。 唐闻喜才懒得看那些呆傻的家伙,也懒得关心笑阳突然消失后,希禾市会不会乱成一锅粥。她并不关心人类个体的存亡,毕竟人类那么能生,少一两个也没什么。 她揉了揉先前被白光照过的红痕,然后轻轻闭上了眼。 唐闻喜的意识下沉,穿过无数碎片和场景,来到一片虚无中。 这里是她的梦境,每次有麻烦的东西在附近,她都会将其拖进来解决。一来动静不大,二来她在梦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约束。 她打了个响指,那轮带着残忍笑容的灭世笑阳瞬间出现在此地,不过此刻,它没有任何力量,也无法动弹,只是一个长相滑稽,毫无威慑力的小球罢了。 “碍事的东西。” 她嘟囔着,做了一个紧握的手势,将其捏碎。 笑阳的表情定格在这一刻,它的身躯如同被一双手紧紧捏着发出牙酸的形变,细小的碎片从体表掉落。咔嚓——它的身体碎成好几块,随意的飘散在这片虚无中。 唐闻喜睁开双眼,她已经回到了现实。 厚重的遮光窗帘被她重新拉上,严丝合缝,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她踢掉拖鞋,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个飞扑精准地躺在她柔软舒适的大床上。 唐闻喜把头埋在被子里,脸颊感受着蚕丝被的冰凉,烦躁的身体逐渐在安神的熏香下放松下来。 她不在乎希禾市的惨状,不在乎外界的恐慌,甚至不在乎刚刚被她解决的,几乎要毁灭城市的笑阳,她只想要睡个好觉。 人类?死亡?管他呢,反正一切都没有意义。 你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笑阳 第2章 恩赐 对唐闻喜来说,时间是最没用意义的东西,就像一块发潮的黄油饼干,既不酥脆,也不美味,轻轻一捻便碎成渣,悄然无息从指缝中流去,但那粘着油脂的碎粒会有少许附着在手指上,油腻的不适提示着模糊的变化。 她把自己布满疤痕的身体藏匿在带着阳光味的被子里,一层又一层,宛若温暖的蚕茧,将窗外那些吵闹的,细碎的,无处不在的杂音隔绝。 然而这效果微乎其微,唐闻喜放弃了抵抗,她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八月廿一,早晨7:21。 她眯着眼,脑袋重新埋回被窝里,贪恋着被窝逐渐流失的暖意,但很快这份安宁转瞬即逝——被楼下无穷无尽的轰鸣打破。工人的粗声吆喝,铲车移走瓦砾的哐当声,卡车颠簸驶过坑洼路面的闷响,沙石倾斜而下的震响,泥沙车搅拌的隆隆声,还有刺耳的机器凿破路面的尖锐嘶鸣。这些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无限放大,蛮横地,毫无保留地赛进唐闻喜耳中,将她狠狠拽入这个真实世界! “......平时打怪不上进,一到修路就这么积极。” 唐闻喜抱怨道,她打了个哈欠,睁开惺忪睡眼。顺着肌肉记忆从打开床头柜,摸出一罐黄油饼干,她捏起一片送到嘴里,机械的咀嚼着。 手指滑动手机屏幕,花花绿绿的冷光照应着她面无表情的脸。 她不喜欢醒着,但她不得不醒着。 唐闻喜翻了个身,侧躺着趴在床上,随手点开论坛潜水。一般来说,像这样灾难过后的平安日,只有一些乏味的灾害现场,人们心有余悸的后怕、挣扎,或是一些愚蠢的自我鼓励和吹捧。 [隔壁楼只剩下地基了......] [宝妈求助:奶粉昨天被白光照过,长翅膀飞走了,谁家有多的奶粉??] [我屮我屮一晚上没睡现在一看到白色的东西就害怕怎么办] [我儿子不见了,他穿红色衣服蓝色裤子,今年3岁,好心人见到了帮我找一下,本人必有重谢] [贷款30年买到房子被炸没了] [只有我觉得维修队来得太快了吗?这也太巧了,太阳前脚刚走,后脚卡车就开过来了] [这一切都是神的考验!我们可以去祂的国度!] 显然,今天也是如此。 唐闻喜觉得没趣,又打开视频软件划拉起来。 [胜利属于希禾要塞!荣耀归于每一个奋斗的你!] [天基武器无懈可击,异所研究部再创辉煌!] [英勇!无畏!希禾市全面击溃特级异常‘笑阳’!] 她刷到的,无外乎是一些打着官腔的官方通告,人类靠自己的力量再一次击退了异常巴拉巴拉,讴歌希禾要塞伟大的无畏精神,全然不提伤亡损失和赔偿。 “武器修得再华丽有什么用?不如多造点墓碑,异常来了直接躺进去。” 一条新闻被推送到首页,唐闻喜顺手点开,刺耳的爆炸声和坍塌声撞进她的耳膜。她皱了皱眉,把音量调小。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段镜头摇晃得厉害、背景音异常嘈杂的视频。画面中,一栋冒着滚滚浓烟的大楼正在熊熊燃烧,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橙红,而是一种诡异的、粘稠的深蓝。在翻涌的热浪和浓烟中,一个燃烧着蓝色火焰的人形悠闲地漫步着,所到之处,金属的卷帘门如同蜡烛般融化低落,防弹玻璃在高温下迸裂四溅,而坚硬的墙体如同泡沫般脆弱,随风摇曳。 一群穿着厚重防护服的消防员,手持高压水枪或灭火器,试图扑灭这诡异的蓝火,然而手中的水柱刚一接触到火人,非但没有熄灭火焰,反而被它缠上,并迅速蔓延,瞬间连人带器一起被吞没。 轰隆—— 伴随着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那几个消防员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火焰中。 几息后,地上只剩下一团焦黑的痕迹。 “又一个只会喷火的,没创意。”唐闻喜又拿了一块饼干,拇指一划,切到了下一个视频。 无论是那如山岳一般庞大的笑阳异常,还是视频中能随意摧毁大楼,焚尽万物的火人,对唐闻喜而言,早已司空见惯。 这个世界,早就疯了。或者说,被“恩赐”了。 恩赐。 那是一次席卷全球的变异。 是几年前?或是十几年前?唐闻喜不太记得了。总之,就是某一天,一个人类难以想象,难以认知,难以接受的存在出现了,它出现在这颗小小星球,也许是瞥了一眼,也许是投了次骰子。随即,世界各地出现了颠覆常理与认知的巨大变化,曾今的生态链彻底崩解。 官方和权威机构们称呼这场变革为——恩赐。 神的恩赐。 从那以后,兔子不再是草地上四肢奔跑跳跃的陆生动物,而是长出色彩斑斓,蝴蝶般璀璨翅膀,在天空中尽情遨游的存在;深海的水母也不限于在平静地洋流中漂浮,它们顺着海床,透明的伞盖规律游动,在层层叠叠的地质岩层中优雅穿行;渺小的甲虫,体型膨胀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存在,它背着布满鳞片的,泛着金属光泽的甲壳慢慢移动着,宛若陆地上的移动岛屿。 人们恐惧这些变异的生灵,称呼它们为异常。 当然,人类也是神选中的幸运儿。 它降临后,像唐闻喜这样拥有特殊力量的人类开始出现。在那次恩赐中,她获得了强大的力量,能够掌控一切梦境。她却并不因此而沾沾自喜或骄傲自满,毕竟,唐闻喜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她所追求的,也只是睡梦中,那永恒的宁静和安宁罢了。至于消灭异常?拯救人类?提升能力?建功立业?那都不是她会考虑的,想想就觉得麻烦。 至于其他获得恩赐的人类?唐闻喜并有没怎么接触,她只会在手机新闻或论坛里了解一些零碎片段:什么东洲的某个小镇里,一个残疾男人为了修复自己的残肢,吃掉了工厂里所有的钢筋;还有南边的村落里,被溺死的婴儿觉醒了操控植物的能力,植物疯狂生长,把一家老小都绞死了;甚至有传言说,西国秘密培养了一位能够预知未来的,不老不死的超级人类...... 不过唐闻喜对此毫无兴趣,名誉和荣耀对她毫无意义,她虽然独自生活,却并不孤单,不需要同伴来获得认同感。 异常?超能者?不重要,也没意义。 当然,有混乱就有秩序。人类在经历过最初的混乱后,迅速动员,成立了专门管辖此类事件的机构——世界异常现象与生物调查研究处置所,简称异所。 每当有异常袭击发生,总会有一辆辆改装过的车辆或直升机抵达现场。身着厚重防护服、手持特制武器与精密仪器的人员蜂拥而出,训练有素,沉默而高效,宛如黑色的蚁群。他们高喊着‘研究、收容、驱逐、保护’之类的口号,前仆后继的冲进灾害现场,哪怕身体被贯穿被、被火焰焚烧也不逃离。就好像,和这些因为恩赐而变得危险或无法理解的异常或超能者周旋,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最大的意义。 异所的存在感很强,几乎无处不在。 有时是战胜海兽的新闻里模糊的背景,有时是论坛里捕风捉影的帖子:[我去今天居然碰到了异所捕获异常!一头比房子还大的老虎!吓死人!]。据说希禾市引以为傲却没什么用的天基武器,也是异所旗下研究部的杰作。 有时候,唐闻喜看见异所的人把某片街区围起来,里面枪声不断,估计又是在抓什么异常。 不过唐闻喜并不是很在意,她从不凑热闹。每当这时她总会避开人群,选择一条小路回家。听着身后人群兴奋的叫喊,她撇撇嘴,盘算着晚上该吃什么。 唐闻喜又刷了一会视频,又是千篇一律的异常播报,她有些腻了,随即把手机丢到一边,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发呆。 香薰机在不停地工作,带着薰衣草香气的朦胧白雾弥散开来,模糊了她的双眼。雾气蒸腾,姿态灵活百变,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化作飞鸟,时而化作鱼群。唐闻喜无神的双眼扫过它们,银色的眼球如同平静地湖面,倒映着生灵的万千姿态。 人类。异常。生命。死亡。 她对于异所的行动,既不支持也不反对。收容?保护?驱逐?接纳?随他们去吧。 人类就是闲不下来的生物,一定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行,好像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从无尽的未知与不安中带来片刻安宁。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有什么关系,只要不来打扰她,不吵她睡觉,一切都好。 手机屏幕又亮了,软件推送了一条最新消息。 唐闻喜下意识点开,还是关于那个蓝色火人的。 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携带特殊装甲的异所小队抵达现场,与火人展开激烈搏斗。 爆炸声,嘶吼声,坍塌声接连响起,在异所装甲那银白色高密度泡沫的喷射下,火人身上的火焰逐渐熄灭,几个穿着特制高温制服的人员带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笼子靠近,将其驱逐到指定地点关押起来。 唐闻喜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挤出几滴困倦的泪花。 她关掉手机屏幕,随手扔在枕头边。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香薰机指示灯一点微弱的红光,以及她均匀的呼吸声。 “真无聊……” 她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再……睡一会吧……” 唐闻喜闭上眼,身体逐渐放空,意识逐渐下沉。 很快,她来到了梦乡,这里没有过去,不驻足于现在,更不追逐未来,只有既定的空无。唐闻喜彻底防空思绪,享受着梦境中永恒的的平和与安宁。 第3章 觅食 唐闻喜的意识从混沌中上浮,一点点脱离出那片她精心维护、绝对掌控的梦乡。她慢慢睁开眼,模糊而朦胧的天花板出现在视野中,瞳孔费力聚焦了好一会,场景才逐渐清晰。 她起身,精准地掏出放在枕头边的手机。 八月廿二,傍晚6:38。 睡得真好。她想。 唐闻喜伸了个懒腰,赤脚走下床,踩在冰凉地板上大步来到窗边,然后一把拉开窗帘。 哗啦—— 窗外,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混合着淡黄和雪青的诡异色调,几团形状可恐、形态扭曲的云团随意蠕动着,所到之处无一不电闪雷鸣。远处,几只肉身只剩骨架与脏器、全身爬满蠕虫的巨型尸鸟停留在大楼顶端啃食着什么,它们高声嘶鸣着,振翅而去,只留下一滩发黑粘稠的血迹。 看着鸟群进食,唐闻喜突然想起来,自己应该吃晚饭了。 她打开外卖软件,可手指却划过一片灰暗——所有店铺都清一色的关门了。 唐闻喜看向窗外,楼下街道上,面目全非的汽车被黏糊滑腻的血色肿瘤包裹,细密的血管如同脉络般规律搏动,连接着龟裂的路面和不成形的尸骸。一阵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却带不走那混合着血液、腐烂植物、化学试剂的恶臭。唐闻喜屏住呼吸,把窗户关上。 看来,只能出去觅食了。唐闻喜想。 她换上一件包裹严实的长袖上衣,耐磨的深色长裤和厚袜,戴上手套、袖套,蒙上口罩,最后再套上一件宽大的连帽外套。确认身上任何一个部位都不会见光后,她才揣上手机和钱包,推开了公寓的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邻居的门都紧闭着,有的还用木板封起来。电梯已经停运很久了,指示灯一片死寂。她推开堆了些尸体的楼梯口往下走,灯坏了,只有几丝混沌的天光从窗户缝隙中落进来,唐闻喜小心避开地上的暗色污渍和不明杂物,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 走出小区,那难闻的臭味更浓了,唐闻喜加快了步伐,四处寻找还在营业的商铺和饭店。街道比昨日更为破败,恶心的血肉组织随处可见,如同诡异的苔藓或藤蔓,在废墟间肆意蔓延,大多店铺用木板或铁皮封死了门窗,有些墙壁甚至被猩红的肉质覆盖,粘稠的液体正从缝隙里渗出。 好在,街角处有一个红色的灯箱亮起,给她指示了方向。那是‘周记水饺’,唐闻喜虽然不怎么爱吃饺子,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唐闻喜取下外套和口罩,表露自己的人类身份。她长舒一口气,享受着店里浓郁的蒜香,醋香,辣椒香。店主是个缺了半边脸的中年男人,他见唐闻喜进来,一边熟练地拿起消毒水对她喷了喷,一边指着墙上布满油污的菜单:“吃点什么?” “二两红油饺子。” 唐闻喜环顾四周,店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都警惕的缩在角落,吃得很快。她选了一个昏暗的角落位置坐下,把身体藏在阴影里。 等待期间,她随意拿出手机,划拉着短视频。突然,一则被加红加粗的‘恩赐新闻’被推送到她首页:《藏锋城海岸线惊现一级巨兽!防卫队损失惨重!》。 唐闻喜点开视频,视角是从一艘摇晃的舰船上仰拍,画面剧烈抖动。下方是浑浊的海水,一个庞大到超出屏幕的身影从水中缓缓升起,那移动的山峦不过是它的脊背,水面下还藏着一块巨大的阴影!海水因为它的动作而翻滚着,掀起巨大的浪花,甚至把镜头都打偏了!拍摄者甚至踉跄了一下,似乎是觉得危险而后退了几步,但画面没受什么影响, 反而看清了那怪物的全貌—— 那是一头覆盖着蓝褐色厚重鳞片、头颅峥嵘、生有锐利犄角和无数黏滑触须的巨兽,体表沟壑纵横,如同干涸的峡谷。与之相比,几艘驱逐舰如同玩具般渺小可笑,直升机也如同虫子般微不足道。就连发射的导弹和炸弹,也不过是 在它伟岸甲壳上增添了几朵小花,连哪怕一点碎屑都没有击落! 哒噔—— 一盘冒着热气的红油饺子端到唐闻喜面前,雪白的饺子上淋了红光发亮的辣椒油,再配上米白的芝麻,让人食指大动。她用筷子夹起一粒饱满的水饺,在盘子中滚了滚,让它表面裹满红油和芝麻。唐闻喜目光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她将饺子缓缓送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那层柔韧的外皮。 画面猛然拉近!那头巨兽俯下它狰狞的头颅,数对冰冷如无机质宝石的眼珠漠然地锁定了下方的驱逐舰。接着,它猛然张开狰狞的巨口,黏滑触须束激射而出,瞬间缠住一艘驱逐舰的舰体!钢铁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扭曲、断裂!那艘舰船被触须拖拽着,无助地滑向布满森然利齿和蠕动肌肉组织的巨口深渊—— “噗嗤——” 滚烫、鲜美、丰腴的汤汁在口中爆开!滚烫的汁水混合着猪肉的鲜美,蒜的辛香以及辣椒油的刺激,瞬间充盈了整个口腔。唐闻喜满足的眯了眯眼,腮帮子缓缓动着,细细咀嚼着柔韧的面皮和鲜嫩的馅料。温暖的汁水流过喉咙,一股暖意顺着食道滑到胃里,驱散了外界的寒意。 钢铁被碾碎成齑粉,船只的残骸被巨兽的利齿研磨着,混合着腥臭黏稠的涎液,被卷入那黑暗无光的咽喉深处…… 唐闻喜沉浸在白胖饺子诱人的麦香和肉馅的油脂气息里,她一口接一口,筷子精准地夹起饺子,熟练地裹上红油,送 入口中。 巨兽迎着稀疏的炮火,将一艘艘驱逐舰如同零食般吞噬殆尽。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瘫倒在破碎甲板上的士兵,他害怕的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巨兽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紧接着,整个画面在一阵毛骨悚然、沉闷的咀嚼声中归于黑暗。 视频到此结束,唐闻喜也咽下最后一个饺子。她从钱包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放到桌子上,然后再次把自己裹紧,推门走入那个光怪陆离的街道。 唐闻喜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涂抹在破败的街道上。快到家门口时,她脚步一顿:家里的黄油饼干......好像要吃完了。 可如今交通早已瘫痪,外卖也停止服务,她只能在线下买饼干了。唐闻喜环顾四周,附近的商铺都关门了,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希望能买到想要的饼干。 然而,当她拐过街角,远远看到那家熟悉的超市时,脚步却顿住了。 只见超市外围被拉起了醒目的黄色警戒隔离带,上面印着硕大的黑色符号——一个困着光芒的瓶子,两被只手交叉护住。唐闻喜认出来,这是异所的符号。同样,旁边几辆喷涂着相同标志的黑色厢式车堵住了超市入口,穿着防护服、戴着金属头盔的异所人员手持造型奇特的枪械,如临大敌地守在外面。更远处,一些胆大的市民在警戒线外观望,指指点点,脸上混杂着恐惧和好奇。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街道上更浓烈的、更令人作呕的气味——像是大量腐烂的肉类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 唐闻喜捂着鼻子,眉头紧皱:封锁?超市又要关门......那得什么时候才能买到饼干! 说实话,身为超能力者者,她并不怎么需要吃饭,就算饿上一个星期也没事,她吃东西也只是因为馋罢了。可是......她真的很喜欢那款黄油饼干啊!酥脆的口感,奶香的气味,恰到好处的甜味,可以说这是她在现实中除了睡觉以外唯一的慰藉了! 不管怎样,一定要买到! 她站在原地,帽檐下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半敞开的黑色箱车里,手持精密仪器的异所人员低声汇报着,持枪的异所人员严密巡逻走动,没有任何空隙。 看来,正门是绝对进不去了。她想。 她绕到超市侧面的一条狭窄小巷。这里堆满了垃圾桶和一些废弃的货架,气味更加难闻。后门同样被粗大的铁链锁死,还有更多异所人员在附近警戒巡逻。 看来是绕不进去了。唐闻喜想。 门后传来一阵阵令人牙酸的、混乱的嘶吼,唐闻喜猜测可能是丧尸之类的,气息很乱,并不是很强。丧尸......丧尸?对了!丧尸是生物,虽然没什么智力,但是有脑子,可以做梦...... 有办法了。 唐闻喜轻轻伸手,无数细碎如星辰、肉眼不可见的光点从手心里无声飘出——这是她编织的梦境。这些光点轻盈的飘散开来,悄无声息地融入到周围所有生灵的脑海中。 一时间,世界仿佛陷入了沉睡:地面蠕动的猩红组织僵住;正在警戒地异所人员动作凝固,头盔低垂;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眼神涣散,躺了一地;门内那令人烦躁的嘶吼声也戛然而止,只有一片死寂。 唐闻喜走到后门前,纤细的手指搭上冰冷的铁链,指尖微光一闪,粗壮的铁链无声断裂,露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超市内部,粘腻的腐臭无孔不入,恶心的令人快要晕厥。所有照明早已熄灭,只有几盏幽绿色的应急灯,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闪烁,勾勒出倾倒的货架、散落一地的破碎包装和满地暗红干涸的污迹轮廓。 好在黑暗对她毫无阻碍,唐闻喜步履轻快,像一个周末购物的普通女人,她灵巧的绕过地上散落的内脏碎块、凝固的血泊、以及那些姿态扭曲,挡在通道中央的丧尸。 唐闻喜顺着肌肉记忆来到零食区,很快她在货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饼干。 她踮着脚拿走了一箱,转身离开时,脚下却传来一声闷响——啪唧,粘稠冰冷的汁水从地上那团血色组织爆开,溅上她的鞋身。唐闻喜有些嫌弃,鞋子在地面上用力蹭了蹭。 唐闻喜抱着沉甸甸的箱子原路返回,沿途的丧尸们依旧沉浸在她编织的美梦中,对这位活人视若无睹。 路过收银台区域时,唐闻喜停了一下。只见收银台一片狼藉,电脑屏幕碎裂,键盘上沾满污迹。收银机的抽屉半开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张散落的零钱。 唐闻喜想了想,从旧钱包里抽出几张足够支付这箱饼干的纸币。她走过去,把纸币整整齐齐地放在收银台那布满灰尘和可疑污渍的台面上,盖住了一小片暗褐色的污迹。 做完这一切,她抱着饼干箱,重新回到那条肮脏的小巷。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唐闻喜拍了拍外套上蹭到的灰尘,抱着那箱饼干慢悠悠往回走。燃血的落日在她身后燃尽,将 她孤独的影子拉入逐渐升起的黑暗。 她回到熟悉的、弥漫薰衣草香气的昏暗公寓,拉上窗帘,彻底隔绝外面那个疯狂、混乱的世界。唐闻喜把自己扔回那张柔软的床上,背靠着蓬松的枕头,拿起一块金黄色的、点缀着糖粒的黄油饼干,送进嘴里。 “咔嚓——” 酥脆的饼干碎裂,甜腻柔滑的糖粒在舌尖化开,带来纯粹的、简单的愉悦。 她满足地眯起眼,又拿起一块。手机被她随意丢在床脚,屏幕还停留在那条巨兽吞噬船只的新闻画面上。 唐闻喜咽下饼干,突然想起了什么,然后打了个响指—— 很快,窗外,隐约传来几声异所的警告广播和能量武器的嗡鸣,显然,超市里那场清理行动重新开始了。 唐闻喜嚼着饼干,感受着黄油奶香在口腔里蔓延,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嗯……又是平静的一天。” 第4章 快递·上 时间在睡梦中无声划过,侵染了日历,让它掉了一页又一页。安神熏香的飘渺烟雾如同结界,护住了唐闻喜迷离的梦境,让她得以在其中慰藉,就连街道上偶尔传来的的轰炸声和房屋坍塌声也不能打扰。 然而,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响起,打破了这份宁静。紧接着,远处接二连三传来巨大的爆炸轰鸣,楼房被震得晃了晃,熏香机里所剩无几的液体摇晃着,在透明的器皿中剧烈翻腾。同时,手机屏幕亮起,加粗的紧急信息一条接一条 弹出,红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呜——呜——呜—— 警报声还未停歇,冰冷的广播声强行切入,它非但没有被这嘈杂淹没,反而压过了外界的嘈杂: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希禾市安全委员会发布最高级别避难指令! 重复!发布最高级别避难指令! 次甲级异常灾害‘猩红孢子’污染程度呈指数增长,城市安全系统已经全面崩溃,据统计,超过80%的城区已经被彻底腐化。 为遏制灾难扩散,保障全人类存续,异所及希禾市安全委员会现已启动‘天钵’计划,将于今日八月廿七18:00整,对希禾市全域实施永久性封锁! 所有尚未出现感染迹象的市民,请立即穿戴能找到的最高级别防护,不惜一切代价,前往城南一号检查站接受净化与 安全筛查。我们将在最后时限前,竭尽全力为每一位合格者提供庇护……重复,请立即……” 唐闻喜把头埋进枕头里,可那冰冷的电子广播却不断攀升音量,到最后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 她烦躁地闭上眼睛,试图装睡来无视现实,可毫无意义。最终,唐闻喜还是慢吞吞地摸起手机,解锁屏幕。 八月廿七,早上7:03。 “......这才七点。” 她打了个呵欠,直接把手机静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几点微光在指尖汇聚,它们化作一条银白的虚幻丝线,灵巧钩住窗帘一角—— 划拉—— 天空呈现出一种被污浊的铅灰滤镜,靛蓝、棕黄、雪青、朱红......大片大片朦胧的色彩混在一起,如同酗酒者胡乱涂抹的画布,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整座城市被一个闪着流光的蓝紫色光晕笼罩,偶尔有扇着血翼的尸鸟想要逃离,却在撞上罩子的那一刻,无声无息地气化,连灰烬都未曾留下。 龟裂的街道上,早已没有活人的身影,废弃车辆堆积如山,许多已被厚厚的、如同菌毯的暗红色血肉组织覆盖。目光所及之处,几乎看不到一栋完好的大楼,不是被炸成废墟,就是被密集如爬山虎的血管覆盖。而更令人头皮发麻的 是,在那些废墟、车辆、甚至建筑的阴影里,密密麻麻的身影在蠕动—— 是感染者。 它们的数量却比先前见到的多了十倍不止,如同蟑螂般填满了每一条街道的缝隙。有的肢体残缺,拖着生蛆的肠子;有的身体肿胀,皮肤下鼓起蠕动的脓包;还有的甚至和生锈金属或死去的生物融合,变成了一堆难以想象的聚合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粘稠、令人作呕的腐臭,连风都无法吹散。远处,隐约传来建筑倒塌的轰鸣和感染者们此起彼伏的尖锐嘶吼。整座城市,俨然已化作一片蠕动的活地狱。 唐闻喜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只是扫了几眼就关上了窗,然后翻身躺回了床上,重新拿起手机。 然而此时此刻,各大软件不再推送娱乐八卦,无一例外的都是严肃的避难通知,希禾市实况惨状和绝望的求助信息。她甚至还看见几个胆子大的主播,正拿着手机对着窗外的丧尸群拍摄,可惜没过多久,镜头往往在一阵剧烈晃动后戛 然而止,牙酸的咀嚼声响起后,画面一片黑暗。 唐闻喜打了个呵欠,手一抖,手机页面立马跳转到购物软件。她撇撇嘴,顺手点开待收货那一栏,一条物流通知弹入主页: [您购买的 [高级进口拉钩纯羊毛毯休闲简约款] 物流状态:运输中 - 预计明日到达希禾市集散中心] 明天? 唐闻喜扭头看向窗外,不远处,无数感染者正疯狂地汇聚、融合、膨胀,转瞬间化作一头堪比摩天楼的巨型怪物,在楼宇间蹒跚移动着。它身上无数肿胀的脓包不断破裂,喷涌出遮天蔽日的猩红色孢子,将几架试图靠近的救援直升机 瞬间吞没。 希禾市哪来的明天? “我的快递......?” 唐闻喜没有丝毫沮丧,她死死盯着外面那头巨型丧尸,眼里只有无尽的愤怒:这可是花了她半个月工资买的毛毯!竟然因为这种东西堵在半路!开什么玩笑! 手机被丢到一边,她只是躺在床上,双手轻轻向下施力,轰隆—— 融合丧尸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孢子血雾边的直升机驾驶员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令人绝望的身影竟然消散不见,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完全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而在唐闻喜编织的梦境中,那血色丧尸再次出现,它似乎有些迷茫,在虚空中困惑地挥舞着肢体,疯狂地踩踏、撕咬、冲撞着,企图破坏些什么,但无济于事。 唐闻喜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它眼前凝聚,相比起来,她的身影是那样的渺小,还没有丧尸的巴掌大。然而无论丧尸怎样攻击,踩,踏,抓,砸,咬,压都无济于事,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一道虚拟的投影,处于另一个维度。 丧尸彻底暴怒,周身肿瘤接连爆开,粘稠如血的猩红孢子如风暴般席卷而出,将整个梦境空间染成一片猩红。 见状,她只是轻轻的,慢慢地挥了挥手。 霎时间,丧尸那庞大的身躯开始违反物理法则地扭曲、折叠。所有触须、肢体、外骨骼、爆裂的脓包、蠕动的血管、乃至坚韧的皮肉,都被一股不可抗拒的无形伟力强行向内压缩! 嘣,哒咯哒—— 它的骨骼,血肉,乃至每一个器官都发出沉闷的脆响,身形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姿态疯狂弯折,就像一个被孩童粗暴蹂躏后、馅料和面皮被彻底揉碎的饺子。 最终,这头堪比山岳的恐怖怪物,被硬生生压缩成了一颗仅有人头大小、布满复杂血色纹路的肉球。不过,那仍在呼吸起伏的身躯证明着,它仍活着。 唐闻喜看都没看肉一眼,就把它丢到梦境那片混沌深处。 她睁开眼,现实依然是那片宛若地狱的画卷。虽然最大的麻烦消失不见,但更多感染者如同被惊扰的虫群,从建筑夹缝、街道、废弃车辆、甚至下水道漫出来,汇聚成一片腐烂的血肉海洋。 唐闻喜嘴角抽了抽:“又来,跟蟑螂一样......” 第5章 快递·中 对于唐闻喜而言,人类的生死存亡毫无意义,毕竟就算丧尸围城,她也有信心存活。但没有稳定的、安心的睡眠是绝不允许的!不管怎样,她一定要拿到她的快递! 但,怎么去?外面到处都是感染者,路面早就面目全非,烂的不成样子,别说开车,就是走路也够呛。何况那些楼房在轰炸后坍塌大半,有些甚至连钢筋都流露在外,时不时发出危险的吱呀声,仿佛一阵强风就能让其动摇崩解。 看来平常的交通工具是行不通了。 她的目光扫过空旷的客厅,最终落在了角落里——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册日历。 日历的边角已经卷曲,底部是白底红字的日期:翼历-大荒落-八月廿七,正中间画着一只翼火蛇,它正展翅翱翔,绕着一轮白色星体盘旋,背后有星辰点缀。 说起来,翼宿旁边的那个星体,跟前几天那个笑得很傻的太阳好像啊。 都是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 飞起来的时候还会发光。 飞起来...... 飞...... 对啊。 它会飞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怎么没想到呢。” 唐闻喜闭上双眼,意识再次沉入那片她专属的混沌梦境。很快,她很轻松地在一片虚无和寂静中找到了那堆发亮的残骸。她捧起一块稍大些的碎片,无数星星点点的微粒从指尖流淌而出,轻柔的掠过每一块碎片。残片表面呈现出一种内敛的暗金色,表面光滑如琉璃,内部有一道道金色流光闪过。残片宛若聚集的鱼群,有条不紊的环绕、汇集,朝着中心的光源奔涌。 光芒渐渐收敛,一轮小小的太阳出现在她掌心,光辉没有先前那般明亮刺眼,内部似乎蕴含着熄灭的高温余烬,它仍在微笑,只是这份笑容里多了一些小心翼翼和拘谨。 “喂,”她对着笑阳喊道,仿佛在使唤一条狗,“能动吗?带我去天上转转。” 笑阳毫无反应,依旧在她手中散发着恒定的微光,仿佛一块普通的石头。 “没拒绝就是默认了。” 她往前迈出一步,下一刻瞬间回到了温馨的家中,唐闻喜径直走到阳台边缘,俯瞰着下方潮水般的丧尸群,像扔垃圾一样随手一抛,把笑阳朝空中一扔—— 它并没有顺着重力坠落,反而像一颗被点燃的恒星,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芒!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光辉流转,周围 的空气被高温灼烧得扭曲变形,一股温暖的热浪随即扑面而来。 唐闻喜没有丝毫犹豫,单手撑着阳台栏杆,身体轻盈地一翻,精准地踩了上去。 她盘腿坐下,就像坐在一个发光的、滚烫的瑜伽球上。唐闻喜屈指敲了敲笑阳,俯下身将手机屏幕凑到它面前:“去这里,希禾市郊区的物流中转站,我今天一定要拿到快递。” 笑阳沉默了片刻,静静地燃烧着,火光噼啪作响。最终,它还是认命了,托着唐闻喜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风声在耳边呼啸,城市在脚下急速缩小。猛烈的气流将唐闻喜的头发胡乱吹到脸上,看起来十分狼狈。她眯着眼,一道银白的虚幻光芒自周身浮现,如同羊水一样紧紧包裹着她,挡住了呼啸的烈风。 她把身子缩在柔软的睡衣里,头发随意地披在身后,坐在笑阳上,如同个悠闲地观光客一样,俯瞰着这座被放弃的死亡之城。 从高空俯瞰,城市的布局如同被整齐分割的棋盘,大大小小的街区分布其间。然而此刻,这棋盘却被黑红的丝线缠绕、侵蚀。起初只是一个小点,然后如墨水般晕染开来,变成一条条交缠蠕动的血管,从城市中心向外蔓延,宛若一个溃烂的巨大伤口。 唐闻喜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扫了几眼就收回了视线,指挥笑阳往目的地赶去:“方向偏了,午位方向,直行。” 天色混沌,朦胧无光。那散发着光与热的笑阳就是黑暗中的明灯,刺激着地面的感染者,无数**的头颅抬起,浑浊的眼球活空洞的眼眶齐刷刷地锁定了天空那道璀璨的金色。它们前仆后继的涌来,如同被惊扰的蟑螂群。它们追随着金色尾迹,吞没一辆辆废弃车辆,堆叠着爬上一栋栋残破楼房。有些异变的感染者,甚至挥舞着骨骼与油腻筋膜构成的巨大膜翼,嘶吼着腾空而起,争先恐后朝光源扑来! 唐闻喜坐在笑阳上,看着这铺天盖地的攻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她甚至懒得多给一个眼神,只是敲了敲身下的笑阳:“飞快点。” 笑阳骤然加速,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见光源急速远离,感染者们徒然暴动起来!它们疯狂摩擦、挤压、融合,不断汇聚,最终合并成一个庞大的、可恐的、扭曲的、怨毒的血色生物!它有着着万千触须和利爪,体表布满脓包和坑洞,血肉组织缓慢而有力地蠕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沉闷低吼—— 它伸着巨大的触须,想够到笑阳;挥舞崎岖的利爪,想要撕裂笑阳;释放浓稠的孢子,想要淹没笑阳。可都无济于事,它飞得太高了,隔得太远了,仿佛间隔了一个无法逾越的世界。 吼—— 融合怪物彻底震怒,它抄起身边能见的所有东西甩去——汽车,路灯,楼房,甚至地标建筑也被硬生生拔下,歇斯底里地朝着高空中那轮耀眼的笑阳扔去。 唐闻喜只觉得耳边有蚊子嗡嗡飞,她打了个呵欠,低头看着手机导航:快了,马上就到了。 见自己被彻底无视,怪物再次发出更加嘹亮、愤怒的嘶吼。它将自己身上血肉和周围生物的尸体(人类的,动物的或是其他感染者的)粗暴地混合,变成一团团不断蠕动的、喷发猩红孢子的**组织!接着,它将这些恐怖造物接二连三丢向笑阳! 砰砰砰—— 炸弹多数落空,剩余的在远处的建筑群中爆开,掀起冲天火光,将一栋栋楼房炸成废墟。在怪物视角,有几个**炸弹几乎是擦着笑阳边角掠过,差一点就能砸中! 它自以为找到了有效的方法,更加卖力地如法炮制,投掷更多**炸弹。最后,它甚至不惜扯下几个自己身上的巨大脓包为材料,汇聚成一个远远超过它体型的超级炸弹! 唐闻喜终于放下手机,看着下方逐渐清晰的建筑群,有些期待:“终于到了。” 轰隆—— 此刻,那炸弹呼啸着从笑阳下方掠过,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准确无误地命中了物流中转站! 剧烈的爆炸中,剧烈火光与滚滚浓烟在猩红的孢子雾霾中升腾,一朵朵蘑菇云怒放着。仓库被炸出一个大窟窿,停摆的货车被爆炸冲击波掀飞,机械残骸和烧焦的箱子四处乱飞。而那些猩红的血肉组织从爆炸中心四散蔓延开来,扭曲的血管很快爬满了建筑物的每一寸表面,化为红潮将其吞噬。 显然,物流中转站没了。 唐闻喜眼皮跳了跳,她沉默片刻,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下方的废墟,又看了看手机。 笑阳敏锐的感受到了她的情绪,非常识趣地停下,光芒暗淡下来,宛若一块了无生气的石头。 “......”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也没有华丽的光影特效。 嗡—— 一股无形的、浩瀚无边的力量瞬间以她为中心,风暴般席卷开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方街道上,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形态各异的感染者,无论是蹒跚的腐尸,还是融合的飞行体,亦或是正在疯狂 投放炸弹的融合巨怪,它们的动作瞬间凝固!嘶吼声戛然而止!接着,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它们的身体开始无声无息地溶解。 就像是在烈阳下暴晒的坚冰,身体迅速的消失,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它们的身体从边缘开始,化作最细微的、闪烁着微光的尘埃,迅速消散在空气中。无论体型是大是小大小,无论变异程度是多是少,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凭空消失! 街道、废墟、车辆……所有被感染者占据的地方,一同被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化作漫天飘散的荧光尘埃,露出原本的地面或残骸。 诡异昏暗的天空也逐渐放晴,灰色雾霭的天穹之上,屹立着一目璀璨烈阳,柔和的辉光驱散了一切不洁的恶俗之物。而在那神圣烈阳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睥睨着脚下万事万物,无喜无悲。 宛若神迹。 整座城市陷入真空般的死寂。 唐闻喜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她只是驾驭着笑阳,调转方向,笑阳顺从地载着她朝着公寓方向飞去。 就在她飞走后不久,一些侥幸存活的幸存者们才颤抖着从藏身处中爬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奇迹,沉默的目视着那轮骄阳离去。 回去的路畅通无阻,速度甚至比来时还要快许多。她很快回到了熟悉的阳台,像下自行车一样轻松地跳了下来。 笑阳迅速缩小身形,变得只有皮球大小,悬浮在原地,露出一个无害的卡通笑容,仿佛只是一个可爱的气球。 唐闻喜随手把它拿起,径直拉开阳台门,回到昏暗的、充满馨香的室内。笑阳被随手扔在沙发上,她甩掉拖鞋,把自己重重地摔回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拉过被子裹紧。 唐闻喜在被子里蹭了蹭脸颊,感受着旧床单尚存的柔软触感,长长地、舒坦地打了个哈欠。 “真是......倒霉的一天......” 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很快响起。外界的城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神迹而混乱,和平之下暗流汹涌。不过这一切,都被那厚重窗帘遮住,挡在她宁静悠远的梦境之外。 第6章 快递·下 我叫李安。 是个普通人。 01 我们家很普通,爸妈挣的钱刚好够我们三个花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们对我没什么太大期待,只希望我平安长大。 就像我的名字一样,李安,你安,你平平安安。 我从小没什么志向,只是按照所有人说的那样,好好读书,上个好大学,出来找个好工作。 就这样,我认真学习,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我本以为生活会一只这样下去。 可是那场恩赐之后,这个世界疯了。 街上到处都是□□的疯子,他们有的会飞,有的会放电,还有的能把一整个泳池冻成冰块。 隔壁班走读的刘菲,回家的时候被超能者袭击,死了。 低年级走读的一个男生,返校的途中被割掉了头。 学校发来了通知,想高考的留下住校,上面派了士兵来保护学生,不想的可以回家,但要复读一年。 爸妈担心我的安全,希望我复读一年,在家安全呆着,哪也不去,等熬过这阵子再继续考。 他们说:“考试可以再来,可你的命不能。” 可我不想复读。 02 爸妈曾是普通的工人,在服装厂里打工。 他们在车间干了很多年,却没有买过一件新衣服。 小时候我最期待过年,每当这时,爸妈都会带着满满一大包工厂不要的衣服回来。 爷爷奶奶他们会在厨房里忙碌,做了满满一桌好菜。 外面鞭炮噼里啪啦,屋内,妈会用碎布条给我缝一些小玩意,爸会把我高高举过头顶模仿叉车卸货。 其实,我并不是想要新衣服,新玩具,也不是想让爸把我转得头晕,更不是惦记爷爷奶奶他们烧的肉菜。 我只是喜欢热闹。 家里只有我和爷爷奶奶他们,过年了,一家才会团圆。 但这是值得的,我愿意用一年的孤独,换取十几天的幸福, 一年又一年,爸的手指长出了厚厚的老茧,妈长期低头弯腰,背再也挺不直了。 原先家里还要爷爷奶奶他们在陪我,后来撑到了我考上重点高中,开心地走了。 爸妈干脆辞去了工作,在附近租了房子,找了份超市的活。 我一天天长大,爸妈一天天矮去。 当我直着身体看见他们头上的白发时,我知道,他们老了。 虽然他们对我没有严格要求,但我却要求自己,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老师说,异所开设了很多新大学,这些大学的异常专业有奖学金,毕业后还有工作补贴。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03 我恳求他们。 爸妈怀疑我是不是被超能者洗脑了,外面那么危险,一不小心会把命丢了。 我不断劝说,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爸妈坐在餐桌前,很久没有说话。 我埋下头,突然有些后悔,眼泪情不自禁的落下。 两双手轻轻地擦去眼泪,妈声音哽咽:“崽,我的崽啊,妈什么都不要,妈只想让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过上一辈子。” 爸的眼睛也红了:“李安,都怪爸,只是一个小工,没让你过上好日子,是爸没用,这些年,你受委屈了。” 他们越是这样,我越是难受。 爸妈关心我的安全,我担忧他们的健康,互相爱着的一家人,怎么偏偏让对方难过呢? 这是谁的错?我的?还是他们的? 我不知道。 也没有人能给我解答。 我只是紧紧攥着他们的手,一遍又一遍向爸妈保证,我会照顾自己,我会考试大学,我会给这个家带来更好的未来。 最后,他们红着眼睛同意了。 我紧紧抱着他们,泪水打湿了衣服,我知道,他们老了。 04 送别那天,爸从外套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叮嘱我要和别人搞好关系。 妈不厌其烦地往包里塞满一罐又一罐咸菜,担心我吃不饱。 我背着沉甸甸的大包,走进了筑起高墙的学校。 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不少人,有些我甚至叫得出名字。 不过当晚看着他们洗得发白的衣服时,心里突然不是滋味。 背着真枪实弹的士兵带着我们来到宿舍,男女分层,四人一间。 轮到我时,不知是幸运还是不行,房间分完了,我一个人住进了宿管的房间。 白天我们按部就班的学习,晚上则回寝室。 老师警告我们,要是擅自离开,就永远失去考试资格。 然而,每个晚上都有人失踪。 老师说,他们是一群懦夫,承受不住压力逃跑了。 但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奇怪的声音,然后某间宿舍门被打开。 有些学生害怕,便聚集起来,晚上拿着棍子守在门后面。 我躲在门后面,激烈的打斗声响起,透过门缝,我看到了真相。 棍子敲飞了士兵的头盔,然而,头盔下什么也没有。 是空的。 士兵不是真正的士兵,它们是那群超能疯子操控的傀儡,我们被骗了。 05 我准备找根绳子逃出去,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转过头去,火光冲天,整个学校变成了火海。 天上几个奇装异服的疯子扭打起来,雷电,火焰,冰雾到处都是,连围墙都被炸出一个大洞。 我咽了咽口水,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我拆下床的围栏当武器,冲着那缺口死命地跑。 路上那些求助的,厮杀的,哀嚎的,绝望的......统统不管! 一路上,我被电得手麻,被烧得发红,被冻得发紫。 我毫不在意,咬牙硬抗! 我只要见到我爸妈! 我只要回家! 肺快要炸开,每一口呼吸都像在流血,我不敢停留,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家。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要一个烧焦的大坑。 爸妈不见了。 都是我的错。 06 我在原地大哭,身上的每一个伤口都在嘲笑我的无知。 我痛恨我的愚蠢,如果不是我一心要去学校......他们不会被疯子袭击。 如果不是我考上重高......他们不会辞去工作搬来这里。 如果不是我天赋平平......爷爷奶奶他们也不会走。 如果不是我...... 我悔恨我的无能,憎恨我的无知,诅咒我的无力。 为什么会这样? 如果没有我,他们......是不是会过得更好? 没有人回应我,除了那些该死的超能疯子。 一块巨石朝我袭来,我被砸得痛晕过去。 可惜,我还活着。 醒来后,我失去了一条手臂,成了残疾人。 07 救我的人说,那些疯子为了打赌,控制了整座城市,我是为数不多活下来的幸运儿。 惨案震惊了世界,异所为了安抚民心,给了我补贴。 账户上那一长串数字是我追求的一切,然而我却再也笑不出来。 我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异常补贴,代价却是失去一切。 我浑浑噩噩的活着,不知白天黑夜,宛若行尸走肉。 我喝了很多酒,一瓶又一瓶,被黑夜灌醉。 小时候,爸妈涨工资也会喝酒,轻轻抿一口,对着黎明举杯。 我喝醉了,倒在地上,冰冷的液体往脸上倒,分不清是酒还是泪。 我忽然想他们了。 我决定去找他们。 08 我搬到了希禾市。 这里曾经是爸妈的老家,是他们心心念念想着回去的地方。 自从结婚之后,他们再也没来过这里。 我代替他们,回家看一看。 这里确实是个美丽的地方,除了那些高楼大厦,还有古楼,湖,河流,和一座山。 山上有一座小庙,庙里供奉着一轮小小的太阳。 那太阳白白的,圆圆的,胖胖的,不像神,倒像个皮球。 我不拜这些东西,爸妈他们却信得很,总是念叨着什么‘白日灼天,翼宿伴悬’。 不过既然是代替他们来看看,我也会拜拜,也不算白来。 我准备上前,却被狠狠推了一把。 我准备理论,却被那人吓住。 他死了。 身子却长了好几个红包,胳膊一抽一抽,眼睛一片血红。 我慌忙退步,却被天上的红色吓到。 孢子来了。 09 我飞快地逃离了这里,就像当年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是想要离开。 离开?可我能去哪里?我早就没有回去的地方了。 好在我还有些积蓄,趁着秩序没有大乱,我买了些物资和车,向着城外逃。 一路上我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好的,坏的,悲惨的,愤怒的,活的,死的。 人是一个奇妙的生物,能为一块馒头打得死去活来,也能为一只猫的逝去哭得撕心裂肺。 我想,这就是人吧。 我不再为无意义的逃亡奔波,我自发地展开救援,帮助那些需要的人。 也许是一瓶水,也许是一口面包。 总之,我过得很充实。 我想,这就是活着吧。 10 我给与人们物资,帮助他们离开这座城市。 感染者越来越多,异所的救援越来越少,到最后,天空升起了一个罩子,我们被困在里面了。 我并没有放弃救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我在郊区的物流中转站地下搭建了一个基地,这里位置偏远,感染者少,而且物资丰富。 因此,我救助了不少人。 然而,药品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幸存者熬过了饥饿和干渴,却没熬过一场小小的感冒。 我把尸体拖到中转站后面,一起挖坑将他掩埋。 他看起来五六十岁,脸上长了皱纹,手上全是硬硬的老茧,眼睛浑浊却明亮。 如果爸还在,应该也是像他这样吧..... 我把他眼睛闭上,一旁的小姑娘甚至拆了一盒羊绒毛毯,盖在他身上。 羊绒毛毯......呵。 妈在服装厂缝了一辈子羊毛,也没买过一条毛毯。 11 后来,人越来越少,最后,又只剩下我一个了。 好在,这时光不算难熬,因为我的身上,也长了红色的脓包。 我躺在地下基地里,静静等待最后一刻。 基地剧烈的晃动着,爆炸声响起,上方的建筑开始坍塌。 天花板破了一个大口,我看到了那个大窟窿和天灾一样的红色怪物。 好吧,这也是一种结局。 我试图安慰自己。 然而,那怪物和孢子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被橡皮擦掉了一样。 天空放晴了,太阳出来了。 就像神迹一样。 以前我不信神不拜佛,神仙?能当饭吃吗? 可我动摇了。 因为我看到了一个人......女的。站在太阳上的女人。 太阳上怎么会有人? 她一定是老天来净化我们的吧。 太好了。 我没罪,我是干净的。 我是人。 12 我叫李安。 我的父母来自希禾市,这里很美,人很好,我替他们埋葬在这里。 第7章 感谢 试问,将一只蚂蚁,淹死在梦境的沙漠中,最少需要几步? 这便是异能学界大名鼎鼎的假说:梦蚁假说。 其核心命题在于:虽然异能者们能通过恩赐干涉现实、操纵万物,却始终难以深入探究生灵的内在领域。有学者犀利指出,所谓精神系,心灵系,魂灵系的异能者,不过是群粗暴的屠夫,只会拿着生锈的剃刀,把一切胡乱地剜去,而非专业的外科医生那般,施行细腻入微的手术,灵巧地分离出所需部分。 人们由此进行假设,是否存在某种拥有无上伟力的生灵,能够将一只具备基础智能的、生物学意义上的蚂蚁,剥离其现实中的精神意志,将其带入毫无干涉的内在领域?再将其置于无水干涸的沙漠深处,不给予任何援助,任其精神逐渐溺亡,而现实中,它的躯体却会因极度脱水而干涸死去。 生灵的内在,由它的自我认知所塑造。 生灵的外在,由它的周遭环境所决定。 其中二者相辅相成,彼此交织,共同构成世间万物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可以说,这已经成为学术界广为公认的绝对真理,现如今的一切研究都在此基础上进行。 然而,倘若这只蚂蚁在精神层面濒临溺亡,其外在躯体却未显露出任何相应痕迹,相反,它的身体逐渐失去水分,最后化为一具枯槁的空壳。那么,它互不干涉、宛若两套精密系统的内在与外在,被彻底割裂分离,彻底颠覆了这条铁律。 毫无疑问,能证实此假说者,已踏入了神的领域。 一般来说,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民间的研究员或机构,会培育或寻找变异蚂蚁或蚂蚁异常,借助精神类药物或电击等手段,强行植入“溺亡”和“干渴致死”这两种认知,再灌输“坠入沙漠会溺亡”等概念。随后,由精神系异能者搭建精神平台、心灵系异能者编织心灵网路、灵魂系异能者建立灵魂神龛,让其与蚂蚁的内在相连。在异能者的干涉下,蚂蚁的内在会进入干涸沙漠时溺亡,外在则留在现实,无水无食枯萎而死。 这个方案实在是过于繁琐至极,往往还未灌输完念头,蚂蚁便已爆体而亡。相较之下,大型研究所的手段则更为直接,它们会大量征用那些意志薄弱的失败者——一无所有的赌徒、负债累累的病患、家徒四壁的学生、了无依靠的孤儿。仅用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资金,就能让他们自愿成为自我认知意义上的蚂蚁,毫无抗拒地走进实验室,溺亡在那片虚拟的沙漠中。 至于唐闻喜?她只需要两步。 首先,随便把什么东西收到梦里关着(比如那些把物流中转站炸了,害得她拿不到毯子的感染者)。 然后,将它们定义为‘被沙漠淹死内在,被饥饿腐朽外在的蚂蚁’即可。 昨天,唐闻喜难得的出门运动,虽然没能拿到自己的快递,但是也白忙活了一场。 沉默到家后,一向大方豁达的唐闻喜并没有越想越气不过——尽管这可是她半个月的工资啊! 可是,她没有计较,甚至没有在意,反而安然地回到梦中休息。 当然,唐闻喜并没有刻意的来到关押感染者们的深层梦境,没有故意扭曲它们的内在,更不会特意改变它们的外在。她只是恰好来到此地,一不小心把它们变成了变成了认知上的蚂蚁,又无意中剥离它们的认知,关押在无垠的沙漠中任其溺亡,然后失手将它们的外在躯体囚禁,直至饿死。 见到自己无意造成的失误,唐闻喜也许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和内疚。她随即伸出手,将它们的一切迅速影响、扭曲、压缩成一缕缕血红的丝线,在无垠的虚空中弥散着,凌乱且有序地相互交织,悠悠编织毯子。 她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指尖温柔地拂过微微跳动的血肉毯面,才安然闭目。 唐闻喜睁开眼,回到了现实。她无声打量着熟悉的房间,双手无意识地攥着身下有些起球的纯棉被单,指腹轻轻摩挲,感受着传来的粗糙厚重。她垂暮低头,附身侧躺在床上,熟练地摸出手机划动起来。 屏幕刺眼的白光照在她没有表情的脸上,银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手机里不足三位数的余额。唐闻喜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气,转眼被香薰机那微弱的喷雾声遮了过去。她揉了揉眼角,还是选择沉溺梦乡。 毕竟,梦是不存在于现实的存在,没有遗憾,没有忧愁。唐闻喜安然沉睡在有她缔造的安宁中,在这里,一切都是平和的。很快,她的身躯微微起伏,呼吸变得平和而绵长。 然后—— “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唐闻喜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漏跳了一拍。 满头黑发齐齐炸开,她一把掀开被子,三步两步冲到窗边,一把扯开窗帘:“大早上的谁啊——” 哗啦—— 属于真正白昼的、略显刺眼的日光瞬间涌入,她不适地眯了眯眼,银色瞳仁微微收缩又扩张,试图对焦住窗外那片模糊的、晃动的喧嚣红海。 几秒钟后,景象逐渐变得清晰,她也终于看清楚了窗外焕然一新的街景。 天空恢复了往日的湛蓝清澈,那倒扣已久的蓝紫色保护罩早已无影无踪。白色鸟群掠过天际,它们乘风而起,携来飞扬的赤红花瓣。往日破败不堪、堆满废弃车辆和猩红凝固血肉的街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坚实路面。鲜艳的腥红地毯从道路尽头一路铺展到楼下,地毯两侧挤满了欢呼的人群,他们或是捧着怒放的鲜花,或是高举起耀眼的横幅,每个人脸上洋溢着饱满到不真实的、幸福的神彩,宛若一场盛大而美好的虚幻庆典。 人群后方,街道新搭建的高台上,一群衣着整齐的乐师们卖力演奏,锣鼓喧天,笙箫齐鸣,热闹非凡。在他们头顶,一架架直升机拖着长长的横幅在天幕来回穿梭,横幅上的金色大字, 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个亮片都刺得唐闻喜眼睛发疼: [苍生救主!希禾英雄!驯服异常的白日救主!] [净化生灵,洁秽护宁] [热烈感谢唐闻喜女士拯救希禾市于水火之中] 见唐闻喜探出头来,下方的人群瞬间躁动起来,伴随着震天的锣鼓节奏,他们整齐地挥舞着手臂,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呐喊: “救主万岁!” “白日英雄,希禾宁静!” “感谢!感谢!感谢!” 他们的目光狂热而真诚,一双双或是灵动,或是浑浊,或是麻木的眼睛聚焦在她身上,欢呼声此起彼伏,产生的共振,几乎要把整栋楼掀翻! 唐闻喜沉默着,只是把身子裹在干巴巴的睡衣里,凌乱的发丝颓丧地垂下,遮住了她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睛。她在阳台驻足了片刻,宛若一尊破旧的雕塑,与下方的热闹景象显得格格不入。 “救……主?” 她喃喃自语,微小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下方的浩大声浪里。 她努力回忆着,这才想起,似乎,自己前几天拿快递的时候,好像......顺手把那些虫子清理了? 为了这点事情......大动干戈的找上门,一大早上,又是噪音,又是污染,还让一群人堵在楼下,跟看猴子一样。 ......简直莫名其妙。 前几天不是还在论坛上抱怨吗,怎么今天就有精力来祸害别人了? 人类作为一种社会性质的动物,在总体平均社会化这件事上,显然是失败的。他们无时不刻都闲不住,永远无法停歇,总要搞出点动静,找点事干,直到把所有人折腾得烦死了才满意。 “吵死了……” 唐闻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想把窗帘重新拉上,缩回自己的巢穴。 就在这时,她公寓的门铃响了。 叮咚—— 清脆的铃声穿透喧嚣,瞬间清理出一片诡异的死寂。 她‘咔哒’一声,机械地将脑袋扭向大门方向,平静地眨了下眼。纯黑的瞳孔宛若幽深且无光的海域,它透过结实的墙壁,厚重的金属防盗门,被封死的猫眼,倒映出走廊里屹立的两道身影。 门外站着两个人类,一男一女,都身着剪裁合体、质地精良的制服,左边胸口别着一枚暗淡的金属徽章——一个被两只苍白手臂手交叉护住、散发微光的玻璃瓶。 唐闻喜轻松认出来,这是异所的标志。 她趿拉着拖鞋,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前,平静的声音穿过厚重的防盗门,一字不落的传到门外神情肃穆的二人耳边:“......异所的人。” 为首的男人闻言,下意识地站姿笔直,立刻开口:“您好......唐闻喜女士。” 他微微低着头,语气仿佛带着一种拜谒神灵、朝圣般的渺小卑微:“此番上门......冒昧打扰,我们是异所麾下希禾市临时指挥部总负责人,妄山,这位是我的副指挥,吴生。” 一旁的女性抱着一个厚重的黑色公文箱,恭敬地点头示意:“早上好,唐女士。” 唐闻喜并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她甚至将背靠在门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什么事。” 妄山没有丝毫意外,他的表情依旧真切,语气愈加诚恳道:“唐女士,我们代表希禾市全体幸存者,异所,以及全体人类,向您表达最崇高的敬意和感谢!您,您拯救了这座城市,以及希禾市的市民们!您那无法想象的力量,剿灭了所有感染体,彻底净化了[猩红孢子]的感染源,拯救了无数生命!您所创造的奇迹,已经彻底震动了全世界!真的,您是当之无愧的‘白日救主’!” “嗯。”唐闻喜应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那我回去睡觉了。” “等等!唐女士!”妄山急忙上前一步,身体几乎匍匐在门上,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堵死的猫眼,语速加快,“我们此次前来拜访,除了表达感谢,更重要的是代表异所总部和人类委员会,郑重邀请您加入我们!” 他咽了口唾沫,身体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妄山神情肃穆庄严,却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和追求:“以您所展现出绝对的力量,能够影响,不,撼动,足以撼动人类在这场浩劫中的命运!我们愿意为您提供最高级别的权限、最顶级的资源、以及最强大的后勤保障!您,您将作为......您就是人类的救世主,引领我们走出这黑暗!无论什么,一切要求,只要您提出来,我们必将竭尽全力满足!” 吴生也适时打开了公文箱,里面并非文件或金条,而是一块折叠整齐、质地上乘的名贵羊绒毯。她牵起毛毯一角,故意让细腻的羊毛摩挲,弄出些轻微声响:“您的任何要求......无论什么,是香薰,睡衣,还是羊毛毯......” 唐闻喜眼底倒映着那块毯子,色泽明亮,质地柔软,确实是上等品。然而,她的目光却只是短暂扫过,没有过多停留。 半响,她突然笑出声:“加入你们?然后......去上班?” “呃......是的!我们真挚希望您加入我们,成为人类前进的引路人!” 唐闻喜突然叹了口气,她目光转向客厅一角,那里放着一册小小的日历,白底红字清晰标注着:翼历-大荒落-八月廿九。下方还有一行无情的黑色小字:假期结束,明日复工。 “不行啊,假期过完了。” 她有些抓狂的挠了挠头,几乎要挤出一张苦瓜脸: “明天,我得上班了。” 妄山和吴生彻底僵住了,他们呆傻在原地,脸上的热切表情凝固住,如同被一场突如其来暴雨淋了个透心凉。 “上......上班?”妄山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干涩,“您是说......呃......您的.......日常工作?” “是啊。”唐闻喜理所当然的点头,“年假已经休完了,再不去,就是旷工了,到时候要被扣工资呢。”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补充道:“所以,去不了。” “可......可是......”吴生抱着沉甸甸的公文包,几乎快要拿不稳手里的东西。她不死心的往前,有些失声“报酬!报酬......您不满意的话,我们还能申请,一切要求都能满足!远超您目前工作的......” “不用了。”唐闻喜摇头,目光瞥向窗外,厌烦地看向窗外那锣鼓喧天的欢呼景象,皱了皱眉头,“太吵了,我更喜欢安静。” 妄山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欲言又止,最后只艰难的憋出一句:“抱,抱歉打扰您休息.......” 他手臂颓废地下垂,无力的耷拉在门上,宛若一个无力翻盘的赌徒,看起来狼狈之极。 吴生默然收回了箱子,后退一步,默默守在妄山身后,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这扇厚重的铁门。 门内传来拖鞋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接着‘咔哒’一声脆响,里面的卧室关上了。 门外,二人在原地驻足了许久,他们陷入一种默契的沉默,然后才双双对视一眼,从彼此浑浊的眼中看到了了无措施的自己,才转身离开。 感知到二人确实离开,唐闻喜才靠在卧室门上,轻轻地舒一口重气: “终于走了......” 她走到床边直直躺下,在柔软的被子里砸出一个舒适的人形凹陷,银白丝线从指尖蔓延而出,一把钩住窗帘,将外界的一切喧嚣和繁杂彻底阻拦。 唐闻喜把自己闷在柔软的被子里,严丝合缝,一丝空隙也不留。 白日救主?人类领袖? 听着就麻烦。 世界上那么多超能人类,又不缺她这一个。明天还要上班呢,谁有空,谁当呗。 “话说,明天……公交还能通吗?已经没钱打车了......” 第8章 上班·上 九月初一,早晨6:59。 手机屏幕在枕边无声亮起,唐闻喜如电击般猛然坐起,几乎是在同一瞬间精准地一把按住手机,关掉了即将炸耳的闹钟。下一秒,她无力的直挺挺躺下,在柔软温暖的被褥见扭曲挣扎,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 她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是颓然的爬起身,踩着拖鞋来到卫生间。水龙头发出‘吱呀’声响,牙刷机械地在口腔中来回摩擦,嘴角也沾了一点牙膏沫。打湿的毛巾在脸上粗暴的打圈,水滴从睫毛低落,顺着重力流淌过她猩红的疤痕。 唐闻喜缓缓抬起头,与镜中的人影无声对视着。 眼前的女人面色蜡黄,却在灯光下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她的眼窝凹陷,黑眼圈清晰可见,头发如同没有光泽的枯萎落叶,胡乱地镶嵌在脑袋上。 此时,她银色的瞳孔里,完完整整的倒映着对方孤单的身影。 女人说:“我是唐闻喜。” 对方也附和道:“我是唐闻喜。” “你好,唐闻喜。” “你好,唐闻喜。” 唐闻喜慢吞吞套上洗的发白的衬衫和掉色的裤子,把身体套在遮光的外套里,随后,她往嘴里塞了两块黄油饼干,才揣着手机准备出门。 漆黑的手机突然亮起蓝光,屏幕上一则通知弹出:[紧急通知:受到异常灾害影响,即日起,本市所有公交路线全部停运......] 唐闻喜不死心的快速划拉着屏幕,导航地图上,所有路线都是一片深红,几条主干道甚至被黑色的×彻底封锁。显然,经历过笑阳和孢子的洗礼,希禾市的交通系统仍处于瘫痪状态。 她拉开窗帘,混沌的阳光穿透云层,空气中的尘埃无声狂舞,给破败的城市蒙上一层颓靡的滤镜。 此刻,城市的街景失去了昨日幻象的覆盖,显露出真实的模样:街道龟裂,裂纹如蛛网般密布交错,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甚至将一栋大楼彻底分离。破败的汽车被随意丢弃在街头,以各种扭曲的姿态镶嵌地表。路灯没有一处的完好的,灯杆上还残留着可疑的褐色痕迹。 街上不见任何活物,只有残破的尸体在角落胡乱堆叠,垒成一座发臭的尸山。角落里偶尔有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有造成一点动静。整座城市,完完全全的陷入到一种破败的死寂中。 属于秋天的带有些许凉意的风吹来,拂过唐闻喜淡漠的面庞,微微搅动她凌乱的发梢,让她吸了吸鼻子:“看来打车也不行了。” “麻烦……” 她嘟囔着,目光投向沙发角落。 那轮暗金色的暗淡太阳,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不起眼的装饰摆件。她走过去,弯腰拿起,掌心传来熟悉的触感,依旧是那种冰凉外层包裹着恒温内里的感觉。 “送我去公司,不然上班要迟到了。”唐闻喜指头戳着笑阳,熟练地使唤道。 笑阳毫无反应。 她轻笑一声,弹了弹它毫无摩擦的光滑表面,走到阳台边缘,将其随手一抛。 嗡—— 空气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悲鸣,笑阳周围的空间因此扭曲了一瞬。接着,它迅速膨胀,身躯再次迸发出夺目的璀璨金光,耀眼的光辉如同液态黄金,在它周身凝聚、环绕,乖巧地稳稳悬浮在空中,等待着指令。 唐闻喜熟练地翻身坐了上去,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她附身,低头把手机导航界面凑到它面前:“开快点。” 笑阳的身影化作一道流光,拖着她低空掠过城市。 高耸建筑的残骸在她身侧飞速倒退,下方,这座刚被清理的城市一片死寂。街道上只剩下大片深色的拖拽痕迹和黑色的不明污渍,空旷得有些诡异。异所的工程车零星可见,它们在楼宇和废墟间穿行,时不时停下,漆黑的机械臂精准夹住大块腐烂的尸体,投入车厢粉碎。偶尔有大胆的市民从避难所中探出头来,将怀里脏兮兮的衣服撕扯下一截,折成鲜花,放在某一具熟悉的残破尸体前,然后迅速缩回黑暗中。 唐闻喜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对她来说,这只是需要绕开的障碍物。她对此熟视无睹,只是不断刷新着手机导航页面,查看时间和剩余路程。 难以言喻的巨大沉默与悲伤在清晨微凉的风中弥散,连空气中浓烈刺鼻的消毒水,都没能掩盖希禾市昨日残留的巨大伤痛。整座城市,完全沉溺在这份沉重的悲苦中,直到一栋冰冷的、全副武装的写字楼映入眼帘,才戛然而止。 以往那栋仅有五层楼高的陈旧写字楼消失不见,一栋高大的崭新大楼拔地而起。巨大的、崭新的金属招牌上,’异所’二字俨然屹立,取代了原本发黄陈旧的“天都数据有限公司”。黑色的冰冷石材与银色的金属交织缠绕,勾勒出那个熟悉的异所标志。此外,门口原本停摆的旋转玻璃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厚重的、附有扫描装置的合金闸门。而大门两侧站的也不再是保安,而是一群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站姿挺立的守卫们。 这还不算完。 大楼的外墙,从一楼到顶层,无一例外都挂满了巨大的红色横幅!密密麻麻,迎风飘扬,如同某种狂热的祭祀仪式: “热烈欢迎唐女士正式入住异所,携手共进,开启人类新纪元!” “实力过硬,业务精湛,作风优良!” “携手共进,抗异护民” “为世界和平而为之努力,为人类存亡而为之奋斗” 眼前的景象,让唐闻喜本就因为上班而低落的情绪,瞬间跌破了冰点。 公司......被收购了。 旧楼......被拆掉了。 我......也加入了? 唐闻喜沉默地收起收起,跳下笑阳,一步一步,缓慢地逼近这栋陌生的建筑。 往常,她银白的眼瞳宛若平静湖泊,此刻却掀起了巨大的涟漪,剧烈的沸腾起来,浓稠的黑暗在眼底深处涌现,几乎要满溢出来,化为实质的阴影。 笑阳敏锐的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识趣地变回那个暗淡的笑脸气球,安静的、顺从的飘在她身后。 正在这时,昨天的两位熟人——穿着异所高级制服的妄山和吴生,在一群神情肃穆的下属簇拥下,走了过来。妄山脸上带着自信的、但明显更公式化的虚假笑容,而吴生则抱着一个平板,锐利的眼神却在望向她时流露出几丝笑意。 “唐小姐,早。” 赵启明停在距离唐闻喜三步远的地方,不再上前。他微微颔首,姿态比昨天更加从容和优雅:“欢迎来到异所。您现在感觉如何?我们对您的工作地点做了一些……符合您身份的调整。希望您能满意......” 唐闻喜眨眨眼,眼底翻涌的黑暗迅速平静下来,漆黑无光的眼瞳宛若两轮新月弯起。她嘴角迅速抽搐了一下,接着微微上扬,露出一个真切又和善的微笑。 “好......真好。” 她给了一个情理之中的正面评价,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向这栋宛若军事堡垒般的公司大楼。 唐闻喜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边缘磨损、照片模糊的旧工牌,对着合金闸门和扫描仪,在曾今出入口闸机的位置晃了一下。 当然,门毫无反应。 见状,她自然地扭头,对一旁眼神冰冷的守卫打趣道:“哎呀,没效果呢。” 听闻,守卫自然没有任何回应,宛若一具冰冷的雕塑矗立着,只是握着武器的那只手,微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唐闻喜笑笑,冲着后面热情陪同的妄山、吴生等人补充道:“公司明明在这里,却进不去。好奇怪。难道我出现幻觉了。吗。” 不等妄山等人开口辩解,她亲昵地用指腹揉了揉笑阳体表灼热的光辉,甚至俯下身来,在它耳边温柔低语:“来,小家伙,帮我个忙,去,把这门打开。” 笑阳被她这副反常模样吓得打了个哆嗦,连笑容都凝固了一瞬,但它还是乖乖照做。只见笑阳骤然焕发出常人无法直视的刺目白光,周身腾起猛烈的炽白火焰,连空气也被散发的热浪扭曲,发出牙酸的哀鸣。它缓缓向前飘去,厚重的合金闸门在接触的瞬间,就被轻易融解、气化,很快蚀出一个供一人通过的大洞。唐闻喜满意点头,迈步向里面走去。 笑阳所到之处,无论是从天花板弹出的激光武器,从墙壁喷涌的麻醉迷雾,从地上升起能特级的囚笼,甚至是藏在地板下,能轻易将这栋楼炸翻天的炸药,无一不在它那违反物理常识的绝对高温下,瞬间融化,化为一堆有刺鼻气味的、混合着废铁与粘稠液体的混合物。 她跟着笑阳,步履轻松地穿过冗长而灼热的走廊,绕过一堆又一堆融化的陷阱,跨过一具具烧焦的炭化尸体,终于抵达大楼的真正入口——一个缓慢旋转的白色漩涡。 唐闻喜长舒一口气,她挥挥手,示意笑阳变回原样。她转过身去,打断了后方正对着通讯器压低声音、慌张吩咐什么的妄山一行:“好啦好啦别聊了,已经到了。” 不等对方回应,她已率先一步迈过那轮不断散发柔和辉光的漩涡,身影消失在一片苍白中。 第9章 上班·中 只见眼前的世界被炫彩气泡所包裹,气泡层层叠叠、飘忽不定,每一个光滑的曲面都映照出她淡漠的脸。唐闻喜随手戳破了面前的泡泡,旋即,一阵刺鼻的消毒水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腐烂恶臭扑面而来。唐闻喜忽略眼前那一大片指向她的黑洞洞的枪口,好奇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片被装修后的新场地。 她所在的位置是一块极为宽阔、洁白纯粹的大理石平台,该平台四通八达,造型各异的楼梯、电梯、自动扶梯甚至蜿蜒扭曲的透明管道镶嵌其上,它们层层叠叠,扭曲缠绕,宛若一堆扭曲的毛线团。 可惜唐闻喜并不养猫,也没纺织工那样十足的耐心去整理这些繁琐的通道,她只是随意扫视一周,目光停留在某位持枪的士兵上,平静地开口道:“我的工位在哪?” 士兵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憷,连枪口都有些向下,但还是冷着脸,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连串泡泡无声的聚拢、浮现——妄山一行姗姗来迟。见唐闻喜毫发无伤,他愣住了片刻,但还是露出恰到好处的标准笑容,态度谦逊而恭敬:“如您所见,作为世界对抗异常的处理中枢,异所麾下的每一处机构都必然秉承着合理且高效的行事理念。我们坚信,唯有最前沿的技术、最完备的策略、最有利的手段,才能将人类从这场浩劫中彻底拯救出来。为此,我们甘愿付出一切。” 吴生也跟着低头,低眉顺眼地朝她鞠了一躬:“异能者作为人类对抗异常的最前线主力,首当其冲的会将您的一切需求安排妥当。当然,您的工位也是如此——我们在保留您先前办公环境的基础上,特地增添了一些趣味的装饰,希望您能满意。” 闻言,士兵这才将枪口朝下,让出一条路。妄山向前一步,抬手示意:“请随我来。” 话音刚落,脚下那块光滑的大理石却有生命般蠕动起来!它如同痉挛的婴儿,肆意伸展着苍白的身躯,表面随之浮现不规则的黑斑。石料在某种无形的力量下迅速收缩、塑形,最终化为一条陡峭盘旋、深不见底的旋转回廊。 冰冷、锋利的金属栅栏隔绝了楼梯与其他平台,一个个被透明气泡包裹的职工们无声地在不同平台之间穿行,或是对着闪灯的机器操作,或是埋头撰写报告,或是拖着沉重箱子缓慢移动......总之他们每一个人都来去匆匆,忙个不停,甚至没有谁会因为唐闻喜一行的到来而驻足停留片刻。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极度紧张而高效的气氛,没有任何嘈杂的交谈声或多余的脚步声,有的只是机器运作的低沉嗡鸣和笔尖接触纸张的摩擦声,整个空间寂静得可怕。 唐闻喜一行漫步在这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人群安静极了,唯有她的鞋跟敲击在坚硬的楼梯表面,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回响,在空旷却繁华的大厅回荡。 她走在最前面,身后是拿着对讲机的妄山、安静漂浮的笑阳,以及吴生和一群沉默的士兵。唐闻喜突然停下,她转过身,一双油亮明媚的黑色双眸清晰地倒映在包裹众‘人’、绚烂虚伪的泡泡表面上:“啊......装在泡泡里的人,多安静!多和谐!就像蚂蚁一样——多友爱!我都快被说服了!就像你们说的——把所有异常装在泡泡里,就会和谐,世界就会和平,对吗?” 妄山完美的笑容似乎停滞了一瞬,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厉声道:“唐......女士。世间万物皆有秩序,生息流转,融洽自如。而异常——它们的出现则打破了平衡,我们所做的,无非是尽一切绵薄之力,将一切拉回正轨罢了。在这席卷世界的巨大灾难面前,任何人——老人、幼童、残障者、健全者,抑或是商界、政要、异能者,都无法逃避。无论抗拒与否,无论痛苦与否,无论牺牲与否,人类,必须,也必将牢牢地团结起来,携手抵抗这场灾难。” 吴生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态度依旧恭敬且庄重:“在死亡面前,生命如同泡沫般脆弱——即使蜷缩在地下,即使佝偻在泡影中,只要生命能够存续,一切都是值得。我们知晓您的不满,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等愿意自刎,只为求得您的原谅。” 唐闻喜不置可否,耸耸肩继续前行。 楼梯蜿蜒旋转,盘旋而下。唐闻喜一行穿过狭窄逼仄的格子间、潮湿闷热的处理室、黑暗压抑的机房。越往深处,光线越是稀薄,最后被浓稠的黑暗吞噬。好在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冰冷的石阶都会自发的长出鎏金烛台,烛火无声自然,为她照亮了幽深的前路。 最终,她们来到一个无比宏伟的圆形祭台。祭台分三层,每层台阶均为九级,契合极数。祭坛之上,巍然耸立着一高两矮三座巨门:东侧的无相门以细腻无暇的白玉砌成,温润的琉璃珠宝镶嵌其间,象征洞察外在、照见本质;西侧的无作门由璀璨黄金铸就,其上镶嵌无数夺目的金银珠翠,象征了无造作,心无旁挂;而中间的空门,则由一种暗沉异香的木材所雕刻,门扉之上雕梁画柱,龙凤盘旋,万千祥瑞奔簇而来。然而中门却紧紧闭合,表面还流淌着繁杂的符文回路,古老的文字时隐时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封印之力。 “门后面就是您的工位了,唐女士。为了保障您私人物品的安全,我们特地进行了一些安防处理。中门虽有结界守护,但只要从两侧的门进出,就不会触发。” 妄山、吴生、笑阳以及一众士兵在远处安静驻足,屏息等待着她的选择。 她会选什么?是象征着洞察万象无相门?还是象征着了无旁挂的无作门? 抑或是都不选择,原路返回? 烛火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瘦长的影子在肃穆的祭台上扭曲,仿佛能透过影子看见他们近乎静止的心脏。 唐闻喜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那严密封印空门走去。 “等等——” 妄山见状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就在她靠近的刹那,门扉上的所有符文迸发出刺眼光芒! 接着,起风了—— 一股夹杂着锐利冰晶与古老尘埃的寒风呼啸而出,瞬息之间吞没了整个祭坛!刺骨的寒意攀上脊背,哪怕是穿着特质防护服、被彩色气泡包裹的妄山等人,也控制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牙冠冷得打颤!就连笑阳那常年的高温灼热表面上,瞬间结上一层薄薄的湛蓝寒霜,光芒也暗淡了不少...... 古老而悲壮的颂唱词毫无征兆的在所有生灵的脑海中轰鸣,似是呢喃,又如祈祷。每一个听到这伟大祝文的生灵,无一不放下武器、大声痛哭流涕,进而虔诚祈祷、仰天歌功颂德,声嘶力竭地陈述那无上赞天法相之伟岸赞词! 虚空中,一尊尊刻着尊名的牌位逐一显现,手持奇异乐器的乐师和身着华美戏服的舞者身影悄然出现,虔诚地奏乐起舞。精美的膳食与华贵的玉帛凭空涌现,井然有序的陈列在神位上。 而作为祭品肉食的——则是那些匍匐跪地、向神明表达最极致虔诚、最深刻谦卑的家伙们!他们早已被无形的礼器剥去无用的外在防护,在地上整齐排列等待宰杀...... 唐闻喜正前方,一座青砖垒成的燔柴炉轰然燃起,内里柴火噼啪作响,祭品依次投入,于火焰中燃烧,滚滚雾气升腾而起,直上穹顶。 氤氲烟雾中,身披华服、头戴高冠的司酒官缓缓踏上二层祭台,将盛满琼浆玉露酒爵高举,放置在吉金坫座上。 然而,那冷冽的寒风无法吹动她的发丝,蚀骨的冰雪也无法沾湿她的衣角,贯穿魂灵的祭文在她眼中更是激起不起半点涟漪。唐闻喜甚至没有给这宏大、神圣大的祭祀半个眼神,只是向前一步,撞翻了坫座,碾着司酒官的身体走过。 酒爵落地,发出清脆的鸣响,顺着台阶一路滚落至台下,剔透的酒液沁湿了无暇的地面。唐闻喜没有犹豫、没有感慨、没有兴奋、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步伐规律而稳定,一步一步,来到了空门前。 大门紧锁着,其上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一阵阵牙酸的刺耳嗡。耳边狂风怒吼,眼前不时闪过金戈铁马的肃杀幻影,一道道无形的、压迫的、甚至轻易撕碎了空气的强大能量向她袭卷而来! 唐闻喜眼皮都没抬起,如同穿过无形的幻影,悄无声息地穿透了所有障碍。 那扇神圣高大的木门,无声地向内敞开。 门后,一栋极尽华贵精致的庙宇映入眼帘,它由朱红与玄黑的神圣木料构筑,正上方是一条正脊,四条垂脊如同垂柳沿着宝顶两侧向下延展,两侧山面好似龙腾,灵动延长——使得脊背更为陡峭,宛若凤鸟展翅,轻巧灵动。屋脊上铸有龙首祥瑞,它们怒目圆睁,口含翠丽珠宝,身戴玄奥韵文,威压凛然、栩栩如生。 龛身由六根盘龙金柱支撑,其上群龙环绕,祥云缭绕。鹅黄、赤红的锦缎缓缓垂落,将龛内陈设遮掩大半,仅能瞥见下方的巨大供桌。 唐闻喜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人’群跟上,自己率先跨进神龛。屋内烟气缭,烛火通明,她所到之处,厚重的神幔无风自动,向两侧徐徐挽起,露出其后若隐若现的...... 一张办公桌。 有些老旧破损的桌面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原先发黄的绿植被打理得生机勃勃,甚至连发黄的桌角也被擦得发白。然而桌上的资料和文件夹却凌乱的散放着,那台厚重的老电脑也亮着屏幕,甚至能看到不断弹出的广告窗口。 唐闻喜认出来,这是她的办公桌。 她一个翻身跳上供桌,直接落在了那把缺了一角的旋转椅上,感受着熟悉的晃动幅度和耳边刺耳的广告弹窗声,慢悠悠的打了个呵欠:“呼啊......桌子擦得这么干净,也不知道给我换把好椅子。” 一阵令人不适的拖拽声从门口传来。只见妄山两眼赤红,整个人蜷缩着、痉挛着,像蛆一样蛄蛹进来;吴生七窍流血,十指死死扣着地砖,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暗红血迹艰难爬入;笑阳光滑的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痕,东倒西歪,像被放了气的足球滚进来。而在他们身后,士兵们横七竖八倒了一片,防护服被割成碎片,身上早已血肉模糊。 唐闻喜挑眉,看着下方不堪的众人,玩味的调笑道:“上早班可不是谁都能上的,你看,这就累的走不动了吧——我建议,为了员工的健康着想,公司还是安一部电梯比较好。” 第10章 上班·下 在社会层面上,人类通常备有两张脸,一张在外,一张在内。其中人的外表由外在决定,而人的内在由内心决定。 这是在唐闻喜入行前,听到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作为天都数据有限公司的职员,多年来唐闻喜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这并不困难,毕竟这份工作不算复杂——要做的无非是例行参会,听从组长指派任务,收集各类渠道的美容数据,然后汇总打包后提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工作沉闷、冗长、且令人感到窒息般的无趣。 每天,她都要面对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网页界面,任凭无数字符、图像流水般掠过瞳孔,却激不起半点涟漪,仿佛在看一场乏味枯燥的劣质电影。 这场烂片中唯一的笑点,大概是‘唐闻喜根本不会任何代码’这件事。 是的,作为一名名义上的爬虫工程师,唐闻喜对编程一窍不通,甚至连一行最简单的代码也写不出来。她每天的工作,不过是打开各大美妆、美容网站,将所有数据一一手动复制、粘贴,精心包装成一份视觉效果一流的精美表格。是的,比起程序员,她更愿意称呼自己为‘CV工程师’。 值得一提的是,像她这样的人,在整个公司,甚至整个行业内还不算少数。毕竟聘请一个文员的成本,远比招募一位真正的程序员低得多。倘若把整个公司比做一个人,她们这些工程师所做的,就是用冗杂无效的数据填补内在空洞,而光鲜亮丽的外在,则全靠老板和一干销售们凭借他们三寸不烂之舌维持。无论多可笑的、多荒唐的数据,只要被包装得足够华丽高级,都能让买家自愿掏出钱包。毕竟,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总是由外表决定,只要门面功夫做的好,哪怕没有实绩也无所谓。 所以,当这群奄奄一息的家伙们,挣扎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供桌之下时,出于良好的职业素养,唐闻喜还是耐心地俯下身子,垂眸睥睨着脚下这群半死不活的东西,和善地、温柔地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怎么了?你是想吃零食吗?” 妄山的身躯已无力前行,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睁开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唐闻喜。他的嘴巴艰难地开合了几下,却只能颤抖着,从喉咙深处痉挛出一声无力的呜咽:“呃——” “瞧瞧,都饿得说不出话来了,我这里有一些饼干,你要吃吗?。”唐闻喜顺势拉开抽屉,拿了几包黄油饼干,在他眼前随意地晃了晃,身子却没有任何离开供桌的意思。 妄山的瞳孔因极度激动而剧烈地震颤,眼中蛛网密布般的血丝肿胀欲裂,好像要随时爆开一样。他的脸上已是一片混沌,分不清是暗红的血还是污浊的汗,混沌的色彩模糊了原本的面容,看起来像是戴上了一副褪色崩坏的脸谱,显得那么滑稽可笑。 此时,他的模样,无疑是丑陋的。 完全不符合‘美’的定义。 鉴于唐闻喜本人有着极高的职业修养,她决定出手帮个小忙,给他重新打扮一下。 几点微光在她手心汇聚,纯白的丝线悄无声息地从指尖蔓延而出,无风自动,轻柔地、不容抗拒的,缠上了妄山脆弱的脖颈和正在微微抽搐的身躯。 另一边,倒在血泊中的吴生虽七窍流血,她却仍能看见这一幕。这是因为她的视野与常人不同,能窥见某些能量的流动轨迹。在吴生眼中,高踞于神龛供桌之上的虚幻身影缓缓伸出手,指尖蔓延出无数散发着朦胧辉光的丝线。这光线蕴含着庞大而纯粹的暴虐能量,却又无时不刻散发着精纯的生命气息,如蟒蛇捕猎捕猎,从容缠绕上了眼前光辉明灭不定的褐色身影——显然,对方的气息已微弱濒死,细小的生命粒子正不断从他身上逸散,如同蒲公英飘零散种。 “......住——” 她声嘶力竭,几乎瞬间是从声带里逼出这个字眼,这个动作却抽走了吴生仅剩的力气。她的喉咙瞬间被一阵腥甜包裹,眼前骤然一黑,险些彻底失去意识。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清晰、从容的脚步声传来。 唐闻喜的目光骤然从妄山身上移开,越过一地狼藉,落到远处那个纤细的身影上。那人身披朴素的亚麻长袍,棕色的长发顺从地垂落在缠绕双眼的绷带两侧,勾勒出一张雌雄莫辨的年轻脸庞。 这少年不慌不忙、步履平稳,仿佛看不见这宏大而残酷的祭祀似的,毫发无损地从中门穿过,径直走入神龛,从容跨过倒下的妄山等人,最终在贡台下驻足,与唐闻喜遥遥相望。 “抱歉抱歉,刚刚忙着开会,没来得及接你,手下还把这里搞得一团糟,真是对不住。”少年语气轻快,却没有一点歉意,“我是【天启】,是异所总部麾下·天闻部副部长兼战略风险部特聘技术顾问......嗯,简单来说,唐女士,我是你新上司的上司。” “......好吧好吧,新上司。”唐闻喜对其到来并不惊讶,她沉默了片刻,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以前的活还干吗?” 天启的笑容更灿烂了,他煞有介事的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重的、宣布重大任命的语气开口道:“尊敬的唐闻喜,唐女士。鉴于您那独一无二的强大能力和未来对人类安全保障的重大贡献,我们在此宣布:您以前的工作内容,从即刻起完全终止!” 他上前一步,挺直腰板,声音洪亮,抬起头与她对视,仿佛要把自己火热的眼神传递过去:“您以后的新工作,就是——保安! 保卫世界平安!” ...... 保安? “......保安?”唐闻喜又重复一遍这个词,那双黑色的瞳孔仿佛一汪死水,清晰地倒映出对方嘴角上扬的和善面孔,“我。可。不。要。” “唐小姐!” 天启的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殆尽,语气是冰冷的、不留余地的严肃,“根据《异所人事管理与岗位条例》第37条,以及您与原工作单位签署的《正式员工劳动合同》第14条,甲方因产业结构调整,组织机构设置等情况发生变化,需调动乙方的工作岗位时,乙方应予接受,否则……” 接着,对方故意停顿了一下,那双被纯白绷带遮蔽的眼眶,透过障碍,紧紧锁住唐闻喜。天启垂着头,缓缓地伸出一只机械臂,从亚麻长袍内侧取出一份合同: “视为严重违反工作纪律,甲方将……扣除乙方全年年终奖、绩效奖金及所有相关福利补贴。若情节严重,将予以辞退处理,并追缴已发放的年度奖金。” 唐闻喜的动作彻底停滞。 空气仿佛凝固了,整个神龛落针可闻,连地上那些苟延残喘的家伙们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将自己痛苦的呻吟硬生生咽回喉咙,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杂音。 一切都陷入了死寂。 四周安静得可怕,在场没有谁敢与唐闻喜对视。那双纯黑的眼睛古井无波,看不出一点情绪,却黑得可怕,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外来光线,世间万物都无法留下倒影,只有一片空洞的虚无。 天启稳稳地抱着那份合同,没有下文,只是身姿挺拔的屹立着,微微抬着头,与高踞于供桌之上的唐闻喜无声对峙。 滴滴—— 电脑恰到好处的传来一阵刺耳的电脑弹窗声,接着,唐闻喜的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她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眼眸低垂,遮盖住眼底所有神色,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口长气,发出一声绵长而悠扬的叹息: “——收到。” “非常好!” 天启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轻快明朗,其满意地点点头,随手将合同收回,“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工作环境了,相关的岗位职责、绩效考核和薪酬说明稍后会发到电脑上,注意及时确认查收哦。” “是,尊敬的领导的领导。” “哈哈别这么见外,别看我长的年轻,其实我比你大哦。悄悄告诉你,我今年已经112岁了。” “......好吧,尊敬的天启太祖领导。” “哎呀,都说了别见外!你想叫我什么,就叫什么!” “那......盲障演员。” “......哎呀,你还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 “是吗?其他人都看不出来吗?还是说......他们不敢呢?” “哪有这回事。这恰恰说明——说明闻喜你慧眼识珠哇!” “您老说笑了。” “你这话说的,我不仅喜欢说笑,小时候还当过喜剧演员逗别人笑呢!最近不是有一部电影很火吗?叫,叫什么《碧海》?还是《千海》?里面有句话说的真好——人生这场戏,你不在登台的时候抓紧笑,等到谢幕退场的时候,可就没机会了!” “嗯......这样的话,那应该算’表演重度爱好者‘。” “爱好者?不应该是演员吗?” “演员?当然不是了。演员可没有这么自由散漫。倒是你——明明看得见,却把自己包的看不见,这不是喜欢表演是什么。” “哈哈哈。那可不一定——俗话说‘所见皆未来,所行皆已去’。我个人认为,告别过去,守望未来,坚守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忽略过去、摸索现在、期盼未来?那不就是瞎子?以后,就叫你小瞎子了。” “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语文不好,只有这个水平。” “那你又给其他人取过名字吗?比如说:大沙包、小玩具、笨傻子之类的?” “没有。人的话,你是第一个。” “哦!那我可真是荣幸。那,你给你这位的宠物取了什么名字?” “苏打千层。” “千层......听起来很好吃。” “正好,我抽屉里就有一些,你要吃吗?” “好啊。” 地上勉强维持清醒的妄山,眼睁睁看着这两人在这庄严肃穆的神龛里、在这一地狼藉之中,自然地讨论起零食,神情错愕,脸上的肌肉顿时抽搐着,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唐闻喜从抽屉里取出一包饼干,灵巧地藏在身后,然后向前伸出两个攥紧的拳头,手腕微微晃动,语气天真而戏谑:“现在......猜一猜,在哪边呢?” 天启仰着脑袋,绷带覆盖的眼眶在两个拳头间来回扫过,最后,目光落在她那双似非似笑的纯黑眼眸上:“嗯......我都不要呢。” “哦,为什么?” “我刚刚偷偷看到了,你的饼干,好像都过期啦!” 唐闻喜明显愣住,随即,一道真正的、愉悦的低笑从她喉咙间溢出。二人在这空旷的神龛内,一同笑起来。 她摊开手心,里面空空如也。 “好啦好啦,小瞎子领导。”她挥了挥手,语气散漫,“饼干就算了,下次请你吃。回去之后记得给我建个电梯,这楼梯太费劲了,上班差点迟到。” “不用那么麻烦。”天启摘下一只戴在耳边的通讯器,笑着摆了摆手,随即侧身指向神龛之外,“亲爱的闻喜,你以后再也不用为通勤烦恼了——” 就在这时,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由远及近,强劲的气流卷起尘埃,甚至让神龛内垂挂的锦缎都微微拂动。只见一架重型直升机稳健地悬停在门外空中,其下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由高强度透明材料制成的密封箱体。透过晶莹的箱壁,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装载的一切——铺着柔软被子的床、略显凌乱的床头柜、甚至桌上半开着的饼干罐……那正是唐闻喜无比熟悉的卧室。值得一提的是,所有家具物品都保持着它们最初的位置,与她的记忆分毫不差。 “只要把家搬到公司,就再也不用担心上下班了!” 那巨大的箱体在机械装置的操控下平稳落地,发出沉重的闷响。随后,箱壁如同花瓣般缓缓向外展开,将内部的一切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不知何时出现、穿着统一工装的后勤人员们立刻有序上前,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家具一件件搬出,并抬进神龛。 唐闻喜本来还担心放不下,令人称奇的是,神龛贡台后方、屏风之侧,恰好预留出了一片不小的空地,尺寸精度仿佛经过精心测算,刚好能严丝合缝地容纳下她所有的家当。 最后,两名后勤人员合力扛来了一块异常醒目的巨大牌匾。它红底金边,色泽夺目,上面刻着四个熠熠生辉的鎏金大字: 【镇宅安邦】 唐闻喜看着眼前这一幕,哭笑不得:“你这......干脆把我镶在墙上得了——” 第11章 鸿门宴·上 妄山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老师曾在黑板上写过这么一段话: 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愚蠢的岁月;那是信仰的年代,那是背弃的年代;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初春,那是死寂的寒冬;我们眼前应有尽有,我们眼前一无所有;我们径直奔向天堂,我们径直奔向另一条路...... 至于后面的内容,他不怎么记得了,只记得这是某个伟大的文学家的传世巨作。可惜他当时对此并不感兴趣,只是草草记下一行笔记,很快就眼神絮飘,神游天外了。 记在纸上的东西对一个十几岁的学生而言,实在太过遥远,哪怕是作为考点死记硬背下来,他也参悟不了一点,毕竟战争和死亡对当时的妄山而言过于遥远。 和平是他童年的底色,哪怕后来的人生沾染污秽,也依旧无法淡化那份对美好平静生活的渴望。只是这份期待过于遥远,只能在梦乡中远远守望。 和平啊...... 我都快记不起来了...... 此时此刻,泡在修复液中的妄山逐渐恢复意识,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下戒备,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天知道他忍得多难受! 苍天啊!大地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己级心灵系异能者,就连助手吴生也只是庚级而已,何德何能去给那个疯女人洗脑啊!要不是她一眼就看出来是幻觉,压根懒得搭理,估计他早就隔着门被蒸发了!还是连一点骨灰都不剩的那种...... 屮啊! 这鬼任务,是他这个等级该接的吗?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被派了这么一个鬼任务!次甲级的‘猩红孢子’他带着城防军和安全专员可是半个月都没有清理掉,那女的居然挥挥手就解决了,先前更是一巴掌就拍服了爵阳星君!这种级别的人物,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接触哇! 而现在,他虽然成为那女的名义上的上司,可以随意向她指派任务或者下达指令,可......他有那个能耐吗?别说领导威严了,入职的时候就差点被搞得半死,泡在回生舱里一周才捡回一条命,以后会怎么样他都不敢想......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 妄山痛哭流涕时,却发现修复液正的水位正不断下降,让他没站稳,一个踉跄头磕到回生舱的罩子上。他‘哎哟’叫了一声,揉了揉脑袋,和一张平静的死鱼脸撞上。 “屮!” 妄山吓了一跳,赶紧将双手挡在身前,嗔怒道;“吴生——你这家伙又来吓我!” 吴生面无表情,嘴角却不自觉微微上扬:“我们伟大的天闻部主管妄山大人,再不起来,您可要错过午饭了。今天可是会供应您最喜爱的土豆刨冰哦。” “土豆刨冰!”妄山眼前一亮,口水都分泌出来,他随即想到了什么,咽下唾沫,“待会再吃。还没有给她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呢......” 吴生不等他说完,按下回生舱开关,舱门自两侧旋转打开。她一把拽住妄山白嫩的手臂,自顾自地往前走:“先吃饭再说,反正人又不会跑。” 食堂内人头攒动,各色餐品陈列在餐台上,冒着热气。即使隔着气泡,妄山依旧可以想象出空气中浓厚饭的菜香气,穿着各色制服的职工们拿着餐盘来回穿梭,不时有人停下向他行礼。 “主管好。” “主管。” “辛苦了,主管。” “主管,您的身体恢复得如何?” “您也来吃饭呐,主管!” “好好好,我都很好。你们也辛苦了,快去吃饭吧!”妄山一一回复,接过吴生递来的餐盘开始夹菜。 土豆泥——夹! 烤土豆——夹! 土豆粉蒸肉——夹! 醋溜土豆丝——夹! 土豆烧排骨——夹! 麻辣土豆烩面——夹! 吴生端着餐盘,随手把一块肉排夹到他盘子里:“土豆吃多了没营养。” “欸,吴生女士,这你就不懂了——土豆虽然是没有味道的蔬菜,但是它养活了千千万万人!是一种伟大的蔬菜!”妄山嘻嘻一笑,又往盘子里夹了两块土豆。 “而且食堂的土豆味道不错。” “是啊,食堂的土豆烧得一绝!不少人来希禾基地,就是为了吃上一口呢!”妄山刚想说点什么,突然反应过来......这声音,根本不是吴生! 女人端着餐盘,冲着妄山微微一笑:“领导好。睡了一个星期总算把您盼过来了,真巧,今天在食堂碰见了。” “你......您......我......怎么在这里?不是有专人给您送饭吗?”看到这张脸的刹那,妄山全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他寒毛竖立,语无伦次,恨不得立刻逃走。 “一直窝在办公室太闷了,就出来走走......”唐闻喜目光在周围扫了几圈,目光在几个安全专员身上停留片刻“食堂还挺热闹的,一点也不像下面。” 妄山呆住了,身旁的吴生也随之僵住。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来唐闻喜,自发的让出一块真空地带,嘈杂声迅速变小,直至一片死寂。人们的目光汇聚在妄山身上,等待着他的回应。 妄山很害怕。 他很想逃,但他身为主管,没有任何理由逃。想到这,妄山暗自吸气,掐了掐左手食指,眼底的不安和惶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公式化的完美微笑。 他轻笑两声,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个僵局。他上前一步,如同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热情地打起了招呼:“是啊,异所虽然高效运转,可它终究不是机器——人还是要休息的!唐闻喜女士!入职生活还好吗?新环境还适应吗?” “挺好的,一周了都没有人给我指派工作,这几天睡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你说,一定满足!” “哦?既然这样......”唐闻喜听后假装沉思,“那就请领导给我个薄面,让我请您吃顿便饭吧。” 妄山的笑容僵住了。 在职场里,新人下属请领导吃饭似乎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下属讨好上司在正常不过了,但放在妄山身上可不是—— 吃饭?那吃的是饭吗? 那是鸿门宴啊! 最重要的是,吃饭并不是在食堂吃,也不是在基地外面下馆子,而是在唐闻喜的办公室—— 没错,就是那个祭坛上的神龛。 妄山对这个地方没什么好印象,毕竟他上次去就差点丢了半条命。不过答应了事情就要做到,这样想着,他轻叹一口气,死死拽住要逃跑的吴生,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微笑:“我亲爱的助手,你跑什么啊~” 吴生死命掐住他的胳膊,想让妄山松手:“她约的是你,又不是我,属下就先告退了——” 妄山见状也彻底放下领导的架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一个飞扑过去,一把抱住吴生的双腿不让她走:“吴小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哇——要是我走了,你上哪再找这么一个温柔体贴知书达理的好领导啊——” 吴生完全不理睬,只是一味的拖着他往门口走。 妄山发出一阵哀嚎:“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我怎么有你这样的下属!吾命休矣哇!” “死到临头还要拉一个垫背的,没良心的是你才对吧......”,吴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哪有这么坑人的?” “说什么呢!我们可是有难同当的战友哇!” “我们只是同事而已。” “那又如何?我可是你上司!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良心被狗啃的上司。” “闭嘴!你这个没有职业操守的助手!” 二人争论起来,妄山更是激动的面红耳赤,好在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在外面几乎听不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主管办公室外,听到这动静的职员不禁内心对妄山生出强烈的倾佩之情:不愧是部长!为了稳住局面,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这都半夜了还在和自己的助手如此激烈的讨论方案!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想必他已经制定了详细的应对计划了吧!真不愧是部长! 最后在妄山哭爹喊娘的眼泪攻势下,吴生还是心软答应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他们还是去了后勤仓库,把所有能找到的防护装备都穿在身上。虽然裹得像个球,但妄山并不在意,毕竟性命总比脸面重要。令人意外的是,吴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瓶浓缩符文,只是一口,她的生命气息便开始膨胀,甚至隐隐有超过妄山的势头。 妄山见状,眉头一挑:“好你个吴生,竟然背着我偷偷私藏了这种好东西!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家伙,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哭穷要加资源的~还说什么‘基地薪水微薄,所有的工资都用在修炼资源上了~’切,我看未必哦~” 吴生看了他一眼,端着瓶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那你用不用?不用我全喝了。” “喝!肯定喝!”,妄山赶紧接过瓶子,生怕对方反悔“还是我吴助理最好,最体贴了!” 妄山浅酌一口,给吴生留了半瓶,他咂咂嘴,很快,一股精纯的能量顺着喉咙流入四肢百骸,在体内升起一股暖意。他的生命气息随之膨胀,甚至隐隐有破阶的苗头。 “这下肯定能捡回一条命!”妄山两手叉腰,好不骄傲。 “这边建议再留一份遗书呢。”吴生语气温柔,态度诚恳。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呢!我俩肯定会活着回来的。” “这种时候就不要立flag了。” ...... 就这样,当妄山和吴生二人穿戴整齐踏上那庄重的祭坛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吃了一惊。 三门巍峨耸立,神龛神秘伟岸,女人高坐在祭台之上,单手托腮靠在椅子上,睥睨着下方的宾客。 神龛依旧肃穆,和上一次来这别无二致。 是的,别无二致。 别说美食盛宴了,连张椅子都没有,妄山偷偷打量四周发现没有坐的地方,但碍于面子没有席地而坐。他往前一步,挤出一个专业的完美微笑,抬头与唐闻喜对视:“中午好唐女士,我们应邀来赴宴了。” 唐闻喜点头,缓缓伸出手,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响指。 啪。 妄山只觉得眼前一黑,下一刻,他突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今日内容:蓝色 要求:接触蓝色的物体/事物 幸运加成:你接下来的猜拳必赢 【蓝色的小精灵~吃菌子的小精灵~你咋不扮成小精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鸿门宴·上 第12章 鸿门宴·中上 当人的视野变得黑暗,他便会失去方向;当人的听觉变得死寂,他便会失去情感;当人的嗅觉变得混沌,他便会失去安全;当人的触觉变得麻木,他变回失去安全。 在妄山小的时候,他曾因为半夜睡不着,偷偷溜到屠宰场去玩。可屠宰场并不是适合孩子游玩的场所,唯一活着的生物也只有流水线上挣扎的肉畜。 这些肉畜被利刃剜去双眼,再也看不见周围的死亡;被切割机锯下双耳;再也听不见同伴的哀嚎;被烙铁烧掉鼻子;再也闻不见尸体的血腥味。最后,它们被统一注射麻醉剂,身体不再起伏,缓缓走向死亡。 那天,妄山哭了。 也许是因为画面过于血腥,也许是死亡过于震撼,总之,自那以后他再也吃不下一口肉食,无论再怎样威逼利诱也绝不下口。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屠宰场被毁后——战争来了。 也许是那次的经历给妄山留下了不少的阴影,总之,他拼尽全力活下来了,并且还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狼狈的苟活总比成为流水线上任人宰割的肉畜要好。 也许是现在的日子过得太安心,妄山几乎都快忘了那段疯狂的日子,不过那段经历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灵魂里,只要一个小小的刺激,就能完全回忆起来。 妄山沉溺在久违的黑暗中,感受着熟悉的虚无与死寂,内心竟然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屮,我在想什么,真是疯了......” “这个世界早就疯了。”唐闻喜平静开口。 妄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没有尽头的虚无空间中,身旁是同样懵圈的吴生。他朝对方轻轻点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吴生接到指令,很快调整状态,瞬间恢复到先前的冷静专注,同时手悄悄摸到后背的武器,随时准备给与致命一击。 唐闻喜缓缓坐下,虚空中瞬间涌现出无数光点,它们化作一把沙发,仍由她顺势仰躺着。接着,其余光点向妄山,吴生二人飞来,化作两张舒适的沙发。 唐闻喜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寒舍简陋,还请见谅。” “呵呵呵,哪里的话。唐女士太客气了,请吃饭还专门把我们请到家里来,真是麻烦了!” 二人见状,还是选择坐下,只是由于先前穿了太多防护装备,此时就连屈膝也很困难,折腾了半天,他们最终选择弓着身子靠在沙发上。 妄山深吸一口气,瞬间进入状态,他又摆出那副温和又恭顺谦卑的态度,仿佛一个前来体贴慰问的领导,完全忽略了这诡异的环境,还煞有介事的夸奖了周围的家装:“你别说,这沙发真不错,坐着舒服,看着也大气,特别有格调。” “梦里嘛,一切皆有可能。” “......梦?我们是在梦里?” “当然,毕竟我又不会做饭,平时也出不去,只能在梦里吃一顿咯。” 这番话让妄山和吴生呆住了,随即,他们迅速互相对视一眼,确认没有听错,这才呵呵一笑,继续唠家常:“哈哈,操纵梦境的能力吗?这一手弄的可以啊!灵能部那群家伙都没看出来呢,比我想象的强多了!真不愧是甲级!” 要死要死要死—— 灵能部那群饭桶!谁说这疯女人的能力是物质系的[泯灭]的?这哪是泯灭?分明是心灵系的[梦境掌控]!而且还是甲级!世界上唯一一个甲级的心灵系!这怎么搞?拿命搞?给他100条命也不够搞啊! 真的完蛋!吴生那家伙还真的一语成谶,今天估计是要彻底交代在这里了。早知道就提前留封遗书,也不至于走后没东西烧...... “放心,你今天会活着出去”,唐闻喜摇摇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俩都是。” 妄山一惊,差点没绷住,但还是佯装镇定:“哈哈,唐女士的笑话还是一贯的幽默啊,这段子是最近流行的《千海风》吧?我也看过这部......” “我听得见。”唐闻喜说,“你的内心,你的肢体语言,你颤抖的灵魂波动,我都听得见。” 她干脆捅破这层窗户纸,随意开口道:“灵能部并不是饭桶,他们确实有好好观测研究过我的能力,不过太积极了,打扰到我睡觉,就干脆洗脑打法走了。” 妄山只觉得全身汗毛竖起,一瞬间,他脑袋里思绪万千,但一想到对方那诡异的能力,他狠狠咬舌,逼迫自己放空大脑,不透露更多细节。 唐闻喜仰头瞘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微微上扬:“本来还以为派了个会洗脑的狠家伙来,我还特地布下陷阱,没想到只是个软骨头罢了,呵呵。” 她眯了眯眼,纯黑的瞳孔中是毫不掩饰的极大恶意,目光肆无忌怛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游走,语气戏谑:“不过嘛,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话音刚落,妄山与吴生身上厚重的防护装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若隐若现的纯白光点闪烁着,化为一条条灵动的丝线在其身上游走,最后变成一件柔软宽松的睡衣。 是的,唐闻喜身上的同款睡衣。 二人没了装备的束缚,此刻正一一个舒适的姿态靠坐在沙发上,吴生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却发现手里一空,细碎的光点从指尖的缝隙中飘散。 唐闻喜嬉笑道:“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玩这些啦,容易打翻餐盘哦。” 妄山对这发生的一幕又惊又怕,他死死掐住自己的左手,与吴生沉默对视,示意不要轻举妄动,接着往后一躺,整个人都埋在柔软的沙发里。他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些:“哈啊,我特别喜欢你这个沙发,又软又弹,比我办公室里那把椅子还舒服,一坐上去整个人心情都好了!唐专员啊,别弄太多菜了,简单吃点就行,千万别累着。” “那是自然。” 丝线轻柔地托起了沙发,将他们往唐闻喜面前送去,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庞,妄山下意识的攥紧拳头。好在,沙发在还有目测6m远的地方停住了,丝线将他们缓缓放下,然后在空中相互缠绕,编织成一张盛满美食的超长餐桌。 桌上,洁白的餐盘上盛满了冒着滚滚热气的食物,明明是在梦里,妄山嘴里竟然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了唾液,一旁的吴生更是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在死寂的环境中回荡着。 好香啊......好饿...... 不对。 这食物有问题...... 快清醒快清醒快清醒! 幻术?心理暗示?迷药? 什么时候中的招......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得快点摆脱这种状态! 我的异能......我的异能消失了!怎么会!我,我得快点吃东西...... 不!不,我记得防护服里有阻抗药剂......得快点拿出来......不对,防护服没了...... 好饿...... 唐闻喜看着神情涣散,几乎快要失去意识的二人,嘴角微微扬起。她屈指敲了敲盘子,冲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尽情享用。” 还未等她说完,吴生已经急不可耐地飞扑在桌上,一手抓起大块流油的红烧肉,一手颠起一盅飘着油花的金黄鸡汤往嘴里倒。牙齿咀嚼着食物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还没咽下又将鸡肉往嘴里灌,油腻的汤汁从口腔内满溢而出,顺着嘴角流下,肉汁侵染了洁白的睡衣。 一旁的妄山见状,再也忍受不住,弓着身子匍匐在餐桌上,埋着头用牙齿啃噬着一盘清蒸鱼。鱼骨在齿间磨碎,捻烂,最后混合着软烂的鱼肉一起咽下。他用舌头舔干净盘子里最后一滴料汁,又把头埋进一盘烤乳猪里。 骨头,肉汁,生肉,海鲜......只要是餐桌上的,全都进了他们的腹腔中。来自灵魂的饥饿驱使着二人,让他们如同最原始的野兽,用獠牙,用利爪进食。一时间,整个空间只有疯狂进食的咀嚼声与吞咽声。 他们吃得很快,转眼就把一大桌菜吃完,连盘子也舔得干干净净。似乎是觉得不够尽兴,妄山甚至就着残留的气息,把碟子、盘子也吃进肚子。 唐闻喜见他们吃的这么开心,挥挥手,桌上又出现新的菜肴。 一见到食物,二人如同丢了魂,没有理智地冲过去,不绝于耳的吞咽声再次响起。 不知道吃了多少轮,二人的肚子肉眼可见的高高鼓起,像是塞了一个气球一样滑稽,进食时也因为臃肿的身躯而不得不匍匐在桌子上,哪怕双眼被食物碎屑和汤汁遮蔽,也会用沾满汁水和油污的肢体将食物送入口中。 在这无止尽的进食中,一种混沌的思绪在妄山内心回荡:吃......饿......饱......好饱......好撑......好饿...... 我好饿......好饿...... 肚子好撑...... 好想吃东西...... 胃里好难受...... 不想......我想吃......肉...... 肉...... 肉? 妄山的眼神恢复些许清澈,他费力地睁开双眼,从模糊的世界中看到了自己油腻的双手。手中的物体很柔软,很温暖,在手心里缓缓跳动,就像一颗心脏。他下意识地用力挤压,一股暖流随之在掌心内缓缓流淌,殷红的色彩盖住了手。 这种触感,他再熟悉不过了——是肉。 生肉! 他......在吃生肉? “呕——” 来自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彻底盖过了饥饿,一股酸水从胃里涌出来,连带着未消化的残渣一股脑门吐到桌子上。他的四肢发颤,身子无力的颤抖着,肚子却因极度饥饿而鸣叫着,饥饿感再一次袭来,妄山干脆死死掐住喉咙,手指探入喉咙深处,让胃部再次一阵痉挛。 “呃,呃,哇——” 一股酸涩的灼烧感顺着肠胃攀上喉咙,他几乎虚脱,眼眶里甚至闪烁着几滴泪花。做完这一切,妄山完全虚脱,径直倒在了自己黄绿色的呕吐物里,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几乎要晕过去,好在这一切是值得的,胃里所有东西都被排空,先前的饥饿感也随着呕吐逐渐消失。 恢复了一些力气后,妄山勉强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他紧紧咬着牙,用最后的力气将手边的餐具器皿砸向吴生:“快,快醒——快醒醒——” 听到熟悉的声音,吴生疯狂进食的动作慢了一瞬,但随即将头埋得更深,手上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 妄山见状,眼中闪过几分喜色:果然有用!他又多了些力气,毫无血色的双手拖着沉重的身躯在桌子上艰难蠕动着,朝着吴生缓慢爬去:“别吃——吐出来——吴生,吐出来——” 他颓弱的身躯在此刻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哪怕指尖在餐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也一刻不停,只为奔向他的助手—— “吴生!” 妄山沙哑的喉咙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就在他即将碰到吴生的刹那,一条虚幻的纯白丝线包裹住了她,将二人彻底隔绝。 他使劲拍打着这个囚笼,用牙齿咬!用脑袋撞!用身子砸!哪怕让自己鲜血直流却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吴生趴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块又一块血肉。 “你!你这疯子!” 唐闻喜无视他愤怒的眼神,只是平和地笑笑:“别这么着急,亲爱的领导,她不是还没吃完吗?” 她打了个响指,丝线将妄山轻柔地托起,平稳放在沙发上,又拽着他的四肢,强迫他与自己平视:“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今日内容:劈叉 挑战:在劈叉状态下完成一件事 【加油!你是最棒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鸿门宴·中上 第13章 鸿门宴·中下 妄山现在心很乱:这疯女人又要搞什么?游戏?谁能在梦里玩过她?不过是想看着我们临死挣扎罢了!恶趣味的疯子! 但,妄山余光瞟向吴生,那狼狈的姿态让他不能退缩,哪怕有一线生机,他也要玩! “......咳,咳,我,我答应你。” 妄山眼前几乎是一片朦胧,他的嗓子火辣辣的,每说一个字就像是在吞刀片。 唐闻喜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吴生被丝线高高吊起移到一边,桌子上的食物残骸与呕吐物瞬间一扫而空,妄山连同沙发被挪到她身侧。接着,白光乍现,一枚骰子出现在桌子上。 这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六面骰子,它外形酷似一个球体,有很多面,每一个面上都刻着一个符号。这些符号并不是固定的,它们在不断变换,且没有重复。妄山暗自数了数,一共有30面。 “只有我们两个,就不玩什么复杂的游戏了。”唐闻喜笑笑,“就玩个简单的——摇骰子。摇到哪一面,就按照上面说的做。” “那......怎么判断输赢呢?” “很简单!”唐闻喜看了一眼正在挣扎的吴生,狡黠地眨眨眼,“活下来的那个就算赢。” 妄山沉默了。 他内心痛骂着这个不讲道理的疯女人,哪怕会被听到也不管了——这根本是把他们往死里整!甲级和己级之间本来就差了整整5个等级,他现在不仅异能全无,还身受重伤,哪怕是老天开眼,他都不可能在一位心灵系的领域里赢过对方!就算他运气好又怎样?在别人的领域里,丢骰子的结果怎样还不是对方说了算! 这下彻底完了!栽在这么一个神经病手里,不知道会被折磨得怎么样...... 谁知唐闻喜却正色道:“当然了,公平起见,我是不会使用任何额外手段的——丝线,灵光什么的都不会用。毕竟这样可没什么游戏体验。” 什......么? 不用异能? 这又是在干什么? “毕竟......我运气再怎么差,也不会被一位己级坑死啊。”唐闻喜摆摆手,无所谓道。 妄山没话说了。 作弊也好,公平游戏也罢,都不重要,毕竟他们还在她的领域里呢。 他摩梭着胸口的烙印,那是他加入异所时弄得,这么多年了,哪怕是研究部琢磨出了各种各样的修复药剂,他也没有想着去掉它,毕竟这个伤口对他来说意味深重。 当年,重伤的前主管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妄山,为了让他活下来,前主管牺牲了自己,把所有的生命净化全都灌注到他体内,才让他脱离了危险,而他的胸口也因此留下了一个黑色的烙印。 妄山轻轻抚摸着烙印,前主管和善的脸庞出现在他眼前,他深深地呼出一口长气,颤抖的指尖摸向了那个骰子。 唐闻喜看着他这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无奈的撇撇嘴:“快点吧,等一会我还要看电视剧呢。” “......” 妄山手里紧紧攥着骰子,他咬着牙,往前一丢。 骰子在桌上滚了几圈,最后缓缓停下。他赶忙伸长脖子去看,是一个虫子图案。 这虫子头上有两只角,圆圆的身子旁有四只爪子,三短一长,身后还有一对翅膀。 虫子? 看起来像是一种甲虫,倒是和南部那边的民俗信仰有些类似。 但......这是什么意思?吃虫子?抓虫子? 还是要举行什么虫子仪式? 骰子无声漂浮起来,那个虫子图案突然发光,紧接着,一只拳头大小的甲虫出现,它挥舞着翅膀,直冲妄山门面! 妄山下意识举起手臂格挡,那甲虫却穿过他的手臂,化为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身体!随即,一股暖流在他体内流淌,胃里的灼烧感和喉咙的刺痛感也消失了。 光芒散去,妄山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竟然完全修复了。皮肤光滑细腻,仿佛从未受伤过。 “这......” “哎呀,运气还算不错,竟然抽到了愈虫。”唐闻喜有些惊喜,“这下好了,你又能多活一会了。” 愈虫? 听起来不像是异常,反而像某种民间志怪,难道这骰子能召唤出人的信仰...... 妄山大脑高速运转,企图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分析什么。 唐闻喜见状只是轻笑,她不慌不忙地坐起身,伸手在桌子上敲了一下,骰子被这一下震得飞上天,‘啪嗒’一声落到桌上。 骰子滚了两圈停下,顶上那面画着一个圆环。 圆环图案化为光点消散,与此同时,唐闻喜手上出现一对闪着寒光的金属环。唐闻喜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挣脱束缚,却又想起之前的承诺,只好悻悻收手。 妄山仔细打量着那对金属环,思考着。 圆环......看样子是‘束缚’方面的惩罚。 可她的手还能自由活动,显然并不是物理方面的束缚,难道......是精神上的削弱? 唐闻喜随即盘腿坐着,双手随意地放在一旁;“并不是,只是在一定程度上禁锢了我的双手。” 为了证明,她甚至抬起手挥了挥,下一刻,空气一阵嗡鸣,金色的符文出现在手臂周围,化为铁链牢牢拴住:“看,就像这样。” 妄山眼底流露几分喜色:太好了,削弱了她的实力,算是起了个不错的开头! 他攥紧了骰子,期盼这一次能带来好运。 骰子滚到桌面上,顶面的符号不断变化,最终化为一个钥匙图案。 钥匙? 是要解开什么谜团?或是打开某种东西? 不等他细想,图案化为白光消失,一把闪着银光的钥匙在空中静静悬浮,与此同时,自己额头处突然亮起一阵强光,钥匙突然感应到什么,朝自己飞来。 咔哒—— 门开了。 “......同学们,刚才你们所看到的,是真实的18世纪:有战乱,有骚动,有奢靡,有贫困。而我们,又要如何定义这个时代呢?事实上,有这样一位作家,用一段话就精准地描述了这种复杂,而这段话也成为了传世经典。现在,请课代表打开语文书,高声朗读这段话!” 鼻子闻到了熟悉的粉笔灰的气味,耳畔是细琐的翻书声,温暖的阳光从窗外的树叶见照到脸上,这安心的一切,几乎让妄山昏昏欲睡。 “妄山?” 老师有些疑惑,又重复了一遍:“现在,请课代表打开语文书,朗读课文第一段!” 妄山突然反应过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翻开课本,凭借着肌肉记忆念出了那段话:“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最坏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岁月,那是愚蠢的岁月;那是信仰的年代,那是背弃的年代;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初春,那是死寂的寒冬;我们眼前应有尽有,我们眼前一无所有;我们径直奔向天堂,我们径直奔向另一条路......” 怎么回事? 我怎么在上课?我不是在和那个疯女人玩游戏吗? 妄山用余光偷偷打量四周,看到了熟悉的校服,狭窄的过道,密集的桌椅,堆积如山的课本......没有错,这就是学校! 他......回到学生时代了? “听到这段话的第一感觉是什么?有没有同学举手上来回答一下。” 一个女学生举手:“这段话很矛盾,一个时代怎么会又好又坏呢?它们两个是反义词。” 一个男学生举手:“嗯......我倒是觉得这个时代很复杂,有好的,也有坏的,就像之前放的纪录片。” 老师满意点头,随后看向妄山:“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做了这么多年主管,妄山可太擅长做阅读理解了!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我认为这是一个割裂的时代:对于那些贵族、上层阶级,这就是最坏的时代,因为他们会被推翻;对于那些穷人,底层人民,这就是最好的时代,因为他们会起来反抗......” 老师平静地看着妄山:“我问的不是这个,妄山。我要问的是:你找到答案了吗?” 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学生们一动不动,目光全都落在他身上。 妄山被众人盯着有些发毛,他佯装镇定:“老师,我刚刚说了答案啊。这段话其实是......” 老师打断了他的狡辩:“我问的可不是这个,妄山。” 她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又清晰:“我是在问:既然,你是通过[钥匙]来到这里,那你找到了答案吗?” 答案? 什么答案? 钥匙所代表的答案? 还是说钥匙暗指了别的东西,而答案就藏在这个场景里? 妄山脑中念头翻涌,疯狂思索着。 老师补充道:“你发现了[钥匙],而[钥匙]又打开了[门]。门与钥匙是对应的,就像问题和答案一样。现在,你已经有了问题,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妄山知道,这个回答决定了自己能不能离开这里,决定了自己能不能在接下来的游戏中占据优势,更决定了外面吴生和异所一众职员的安危。 不论怎样他必须回答,并且给出正确的回答! 可......答案是什么?答案究竟是什么?他根本猜不到啊! 是他对于同年的追忆吗?是他对过去的遗憾吗?是对于这个时代的看法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赌。 妄山沉默着,嘴巴张了张。他沉思片刻,咽了一口唾沫,终于下定决心,说出一个答案。 然而老师却笑笑,周围的同学也鼓起了掌:“恭喜你,答对了!” 答......对了?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老师说,“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妄山刚想说些什么,下一刻,一双温暖的大手盖住了他的脸庞,轻柔的抚摸着他眼角的泪花。他擦去眼泪,看到浑身鲜血的母亲将自己搂在怀里,夜晚是漆黑的,身后的爆炸却照亮了她温柔的脸庞。 废墟中,母亲紧紧搂着妄山,仔细感受着他微弱的心跳:“就像现在这样,你的沉默,就是此刻最完美的回答,” 她的眼睛浑浊无神,目光却一直温柔地看向他:“还记得你刚才读的课文吗?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对我们来说,这是最好的时代,无数同胞被恩赐,获得懵懂的灵智;对你们来说,这是最坏的时代,无数同胞被残害,死伤不计其数。那么,这个时代究竟是怎样的呢?没有谁可以真正回答,唯有沉默。” 妄山问:“你是谁?” 话音刚落,他只觉得喉咙发痒,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咳咳,哇——” 一只布满伤痕的手申过来,妄山抬头望去,只见前主管露着安心的笑容将慢慢他扶起来:“有人说,我们是历史的影子,存在于时间的各个角度;也有人说,我们是世界的灾厄,为了将毁灭与绝望散播世界而降生。我们存在于此,又无处不在;我们有生命,也会从诞生逐渐走向死亡——就像,人类一样。” 妄山虚弱地坐下,前主管见状取出一支疗剂和绷带为他疗伤:“就像人类一样,我们也有自己的意志,情感,历史,文明。不过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承认这一点,所以,我们被称为......” “......异常。”妄山说。 ...... “所以,你就是那枚骰子?我的好运也是你做的?” “是。” “你为什么帮我?我们从未见过,帮我也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我想,可能是因为,你比较尊重我吧。” 前主管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只酒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妄山倒了一杯:“唐闻喜......也就是你说的那个疯女人,捕获我以后,就把我扔到角落,除了要玩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其余时刻......不是让我和其他异常死斗,就是在我身上实验......” 他仰头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感受的喉咙间的辛辣,他呼出一口长气:“我是活着的,是活物,不是死物。尽管那些折磨极其痛苦,一开始能勉强忍受,但梦境里没有时间的流逝,一切变化都是她说了算,连自尽都做不到。说实话,我到底是多久被关在这里,我自由的生活是怎样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前主管看着妄山,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火热:“所以,哪怕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把握住。哪怕是伤到她,给她造成一点伤口,也能让我满意了。” 他放下酒杯,语气郑重:“我们,结盟吧。” 今日内容:书 挑战:唱一首和书有关的歌曲 【书中自有黄金屋,没有黄金我吃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鸿门宴·中下 第14章 鸿门宴·下 这里是被生命遗忘的角落,没有任何生灵,只有无穷的黑暗。 而在这黑暗之中,唯有一家书店亮起温暖的灯光。 妄山找了个位置坐下,对面的男人随后端着水壶走来。他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忍不住开口问道:“呃,我说骰子,你怎么变得和我一样?一般来说,异常们不都是有自己的形态吗?” 骰子先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你说的是[实类]异常,我们是[虚类],只能依附在媒介上。不过我们和宿主并不是寄生关系,而是共生。” “就像小丑鱼和海葵那样?” 喝了一口茶,骰子顿了顿,补充道:“硬要说的话,我们没有灵魂,因为我们就是灵魂本身。” “所以......你现在是附在我身上了?所以才会有我的样貌。” “不是身体,而是灵魂。”骰子顿了顿,平静说道,“接下来的游戏,我会让你赢,作为交换,我会跟着你出去。” “赢?要怎么赢?” 一枚近似球体的30面骰子出现在他们眼前,每一面上的符号缓缓飘起,如同星空一样布满了整间书店。 “对我而言,易如反掌——我诞生于那些传闻、流言、故事、历史、神话,是一切民间传说的集合。可以说,经典不死,我便不灭。”,骰子举起手臂,那些符号便温顺地环绕他漂浮着,他随意点了点某个甲虫图案,白光闪过,一只甲虫挥舞着翅膀在妄山周围游走,最后乖巧地落在他手心里。 “就像这种‘愈虫’,来源于某个已经灭亡的西部民族图腾,虽然本体已经消亡,好在仍有故事流传下来,我才能召唤出来。” 妄山好奇地用指尖戳了戳甲虫,甲虫也不挣扎,窝在手心里,就像个温暖的火炉: “这么说,你能召唤出民俗故事里的事物咯。” “不仅是事物,我还能重现整个故事场景。” “嚯!那......数量和强度有上限吗?” “比我弱的,没有。” “这样啊......”妄山沉思片刻,他看到周围那些书架,突然眼前一亮,“有了!” “你想到什么了?” “民间传说也好,神话故事也罢,本质上都是人写的故事!”妄山指了指自己,“而在这里,不就刚好有一个人吗?” 骰子摇摇头:“故事谁都可以编纂,古往今来那么多著作,流传下来的也只够填满我这家书店罢了。” 他看向正在沉思的妄山,又倒上一杯茶:“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书店内,温暖的灯光投射到妄山脸上,让他的眼底一片漆黑。妄山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缓缓点头。 妄山缓缓睁开眼,钥匙化为光点消散,而他的手腕上则出现一个钥匙符号。 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唐闻喜翻了个身:“终于肯出来了?” 妄山笑笑,摩梭着手上的符号:“毕竟......我也只是个运气好的普通人罢了。” 唐闻喜没有回应,反而一脚揣在桌腿上,整张桌子被震得飞到空中,又随着重力‘哐当’一声砸到地上。那骰子不但没有被甩飞出去,反而平稳地掉落在桌面上。 骰子顶面的符号不断刷新,最后定格为一个蛇形符号。 光芒闪过,一条鲜红的蟒蛇吐着蛇信猛地朝唐闻喜扑去! 她下意识闪躲,那赤蟒却化为一道流光钻进她心口。下一瞬,只见唐闻喜的皮肤表面冒出许多猩红纹路,这些线条如同钢针一样烙印在身上,只是轻微动弹就感到剧痛不已! 见自己竟然受伤,唐闻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诧异的神色,她怎么也没想到,这骰子中竟然出现了她没见过的事物,并且还伤到了自己! 见对方吃痛,妄山内心暗喜,但他没有继续发散思维,只是专注眼前的局面,大脑里空无一物。 感受到这赤蟒心锁的威力后,唐闻喜沉默了片刻,表情逐渐恢复了平静。她靠在沙发上,调整姿势躺下,目光随即瞟向妄山:“到你了。” 妄山紧握骰子,缓缓丢出。顶面的符号不断闪烁,最后竟然是一片空白。 竟然......轮空了! 他看着空白的骰子,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我屮,运气真好!” “.....是啊,运气真好。” 唐闻喜见到这一幕,眼睛都睁开了,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金属环和身上的红痕,盯着那空白的骰子,缓缓开口道。 见状,妄山没有回应,只是嘿嘿谄笑。 唐闻喜看着身上的枷锁,无言沉默了片刻。接着,她干脆坐直了身子,脑袋一甩,头发径直挥向骰子—— 骰子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转了几圈停在桌面。 顶面的图案不断变换,无数符号快速闪过,最后变作一团漆黑。 不仅与其他纯白符号外观不同,这漆黑符号甚至如活物一般蠕动,显得格外诡异。 一向见多识广的唐闻喜见到这般景象,也是罕见地挑眉:“哈!我运气也真是够好,以前都不知道,这骰子竟然还能摇出这种东西。” 妄山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脸,只不过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漆黑符号不断散发细小的粒子,最后化为一道混沌烟雾,直逼唐闻喜面门! 这烟雾对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轻轻一吹便散开,可无论驱散多少次,总能在瞬间恢复。 一次两次还能接受,可十次、二十次后,唐闻喜烦了。 喀嚓—— 她坐直身子,轻松挣脱了金属环,身上的红痕蛛网般随风消散。 一股无形的威压在唐闻喜身上迸发,那烟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余的余波让妄山身体一僵,险些晕过去。 唐闻喜的目光扫视周围,最后停留在颤抖的妄山身上:“好吧,你赢了。” 纯白的丝线从指尖蔓延,缓缓缠绕上妄山,将他瘫软的身躯抚直。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妄山坐在沙发上,好半天菜缓过神来。他重重呼出一口长气,才慢慢抬起头,与唐闻喜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放我们离开,并且,以后都不要这么干了。” “那可不行。”唐闻喜狡黠地笑笑,“这可不止一个条件了。” 她看着一脸为难的妄山,补充道:“换一个。换一个简单些的。” “这样的话......我要你对着[神明]立誓,从今以后,不会对异所怀抱恶意......你能做到吗?” 唐闻喜听后,假装沉思了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不能。” 妄山听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蠕动了几下。随后,他深深地低下头,攥紧了胸口的烙印,手指抓出一道红痕。 一旁的囚笼里,吴生依旧是那副癫狂的饥饿模样,牙齿啃噬着笼子发出牙酸的声响。妄山吸了吸鼻子,眼角闪过晶莹的泪花:“......我要你放过吴生。” 唐闻喜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可以。” 听到这个回答,妄山松了一口气,他缓步走向吴生,手透过笼子的缝隙轻轻安抚着她。感受到活物的吴生躁动起来,哪怕看不见,也要胡乱的挥舞四肢。尖锐的指甲划破了他的手掌,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妄山像是没感觉到痛似的,甚至进一步上前,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嗷—— 吴生凶性大发,一口狠咬在妄山手上,势必要扯下一块肉。 趁着这个空挡,虽然痛得冷汗直流,妄山仍咬牙伸出另一只手,蘸了蘸血液,想要在她脸上写下什么,却被在一旁看好戏的唐闻喜制止了。 “想要通风报信?那可不行!” 说罢,纯白的丝线瞬间绞上他的胳膊,妄山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他下意识伸手,却发现自己胳膊上空空如也。 下一瞬,猩红的血液伴随着凄厉的哀嚎直冲云霄! 好在他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那些纯白的丝线又缠上他的身躯,很快,他陷入了死寂的黑暗。 吴生缓缓睁眼,眼前却好似隔着一张膜,什么也看不清。 她试着起身,却发现全身酸痛且裹着一层腥臭的粘稠物质。 喉咙间痒痒的,吴生清了清嗓子,随即咳出一抹猩红。 她指尖摸了一些凑到鼻尖,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摩挲了一下指头,粘稠的液体中还夹杂着些许血肉组织。 对此,吴生不由得警惕起来: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身体如此虚弱?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她只觉得忽然感到很难过,就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事物。吴生只感到鼻头一酸,温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眼前的污秽瞬间被冲刷殆尽,只有一片清明。 不过此刻吴生也没有心情观察周围,只是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悲伤中。 不知过了多久,吴生的心情逐渐平复,虚弱感和灼烧感也随之从胃里涌出,让她痛苦地倒地痉挛。 吴生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涌,她突然脑袋一空,接着剧烈呕吐起来! 感等到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差不多了,吴生才喘着气坐直身体,打量着周围。 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华丽的神龛内部,周围摆放的物品要么镶嵌宝石,要么是金属的,看上去极为昂贵。 可吴生却穿着一身臃肿的破烂黑色制服,身上不仅挂满了奇怪的刀片,里三层外三层还穿满了坚硬的马甲。 不仅如此,她面前还有一滩腥臭的呕吐物,里面不仅有绿色的胆汁,甚至还有...... 一块皮。 这块皮像是被撕烂过,缺了一部分,中间是一个黑色的烙印,看上去丑陋极了。 好奇怪...... 这是什么......? 明明最近没有吃过肉...... 这两天一直在和妄山加班来着...... 欸...... “......妄山?” 吴生念叨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妄山?” “妄山......” “妄山。” “妄山!” 她想起来了!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个甲级异能者!那个宴会!她全都想起来了!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吴生一把抓起那块皮,如同离弦之射,径直冲出大殿。 神龛位于基地底部,要想前往中转站需要攀爬近乎上千阶梯,但.......吴生并不在乎。 全身的破损装备过于厚重,她便卸下来,将皮放在怀中护着。 胃酸在腹中灼烧,吴生饿得浑身无力,几乎快要晕厥。 不行....... 撑不住了...... 她的视野一片模糊,恍惚之中,仿佛又看见一张温柔地脸,正对她笑着。 男人身着黑色制服,在冰冷的房间中显得那样突兀。 他的笑容却很温暖,让整个囚室都显得格外温馨。 妄山朝她伸出手,语气诚恳而温和:“你好,我是妄山。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助手。” 不!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 吴生突然有了无穷的力气,眼皮再次撑开,哪怕双腿累得打颤也要前进! 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爬,无论如何,她也要离开! 一阶,十阶,百阶...... 汗水混合着污秽打湿了脸庞,心脏跳得像打雷,吴生咬紧牙关,眼前眼冒金星。 最终,她的视野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漆黑——中转站。 耳边隐约传来职工的惊呼声,在昏迷前,吴生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道: “快去——去找科长——让他们联系本部—— 神,神龛失控了——妄山殉职—— 请求支援......” 神龛的失事惊动了上层,理事会甚至派遣了一半部长,在牺牲了无数人员后,终于将唐闻喜永远镇压在神龛内。 这些事,都是吴生从别人那听来的,这段时间她因为脱力而昏迷,醒来时,刚好错过妄山的葬礼。 由于保密条例,外界并不知道具体原因,对外宣称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特级大地震’。 事情的真相,也只在异能者的圈子里留存。 有时候,吴生会突然恍惚,觉得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却在看到那块皮的那一刻哽咽。 哪怕不被他人知晓,她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后来,她接手了妄山的职位,作为新任的主管,年复一年,勤勉工作着。 工作的闲暇之余,吴生把关于妄山的一切写成了书。 又将毕生的积蓄和资源投入其中,只为让更多人了解他的故事。 当年凌厉的助手,如今变成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她在签售会结束后,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会场发呆。 月光照在书封面上,吴生看着那张亲切的脸庞,无言地沉默着。 她的背佝偻着,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干嘛这么愁眉苦脸的?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难题吗?要不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你解决呢。” “瞧瞧你,都累得长白头发了!都说了,加班要适量!”,男人笑着,语气轻快,“不过...... 你写的故事很精彩,才让我得以复生。谢谢你,吴生。” 吴生愣住了,她看着妄山,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 妄山拉着吴生的手腕,带着她穿过无人的会场,来到寂静的街道上。 “我们要去哪?”吴生问。 “不知道!就这样一直往前走,一直向前!”,妄山脚步不停,嘴角上扬,“你之前不是一直抱怨加班太多,没有假期吗?这会可不一样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就现在!就我们俩!” 吴生嘴上虽然没答应,可她眉眼弯弯,皱纹间挤出难得的笑脸。 二人漫步在清冷的街头,月光如辉,将他们身影拉得细长,构成一副完美的油画。 而现实中,妄山与吴生二人却并排躺在神龛冰凉的地面上。他们身上厚重的防护服已经有多出破损,露出下方表面光滑细腻,没有一丝伤口的皮肤。而在他们头顶正上方,静静漂浮着一个由白色丝线编织而成的虚幻框架,里面如同电视,播放着二人在皎白月光下并肩漫步的画面。 画面中,二人说言笑晏晏,时不时还手舞足蹈,神情激动。 唐闻喜静静注视着眼前这场滑稽的演出,眉头上挑。一旁看戏的天启则乐不可支地扭过头,压低声音对她打趣道:“噗哈哈哈,真是一群脑洞大开的年轻人!就连在治疗的时候,脑袋里都能编出一场大戏!这剧情——这设定——完全不输电影院哇!” “不过是一场梦罢了。”唐闻喜语气平淡,对于梦境中自己那邪恶魔王一般的形象全然不以为意。她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目光随意扫过地上仍沉浸在梦中、表情各异的两人,以及空中漂浮的、不断变化梦境,最后停留在门外一脸如临大敌、神情肃穆的安全专员上。 她嘴角微微勾起,玩味地轻声补充道:“这下好了,自己做的白日梦,被下属们全看光了......等他们醒来,怕是会丢脸得要把这一切都格式化掉吧~” 今日挑战:饼干 内容:就着饼干吃饼干再喝饼干 【饼干干吃别有一番风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鸿门宴·下 第15章 开工 送别了亲爱的同事们,以及碍事的领导们,唐闻喜难得的心情大好,万年不变的冷面也柔和起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再见!”她甚至耐着性子给他们送别,虽然全程她都坐在椅子上,没有挪过身子就是了。 天气正好,虽然她身处基地最深处的祭坛内,由各式各样的封印守着,此地没有任何寒冷的秋风或是沉闷的炎热,唯一的光源来自于架子上徐徐燃烧的蜡烛和瑟缩的笑阳。 似乎是察觉到唐闻喜的目光,笑阳的光辉瞬间暗淡,像一块石头,呆呆地飘在烛台后面。 可......哪有会飞的石头? 唐闻喜心底笑道,没有点破它的小动作,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三步两步跨上贡台,重新躺回椅子上,思索着中午该吃什么。 点外卖? 嗯,外卖员应该进不来,况且这里离地面那么远,来回能走上将近一个钟头,还没到地方食物就凉了。 下馆子? 当然也不行,先前从大门进来到中转站这段路走了将近一个小时,况且入口还被伪装起来了,这要是走错了,一定会占用整个午休时间来找路的!一点也不划算。 这样想想,还是去食堂吃比较合适。 不知道有没有员工折扣呢? 唐闻喜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间,9:40,距离午休还早得很,刚好适合打个盹。 办公室安静得很,没有上司无理取闹,没有同事勾心斗角,她这一觉睡得安心极了,连梦都没有,休息得非常好。 可惜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再加上唐闻喜经过上司们这一闹并不困,她再怎么装睡也毫无困意,只好悻悻睁开眼,打了个呵欠。 叮咚—— 电脑正巧弹出一封邮件,唐闻喜顺手点开,原来是入职通知和员工行为准则。 条款太长字数又太多,她随意扫了几眼就没兴趣看下去了,只是大致记下几个‘按时到岗’‘上班打卡’‘员工每日餐补’之类的字眼,就准备关掉邮件。 不过就在即将按下鼠标的那一刻,唐闻喜忽然停住了,她冲着装死的笑阳挥了挥手,语气随意的吩咐道:“过来。” 这倒不是她想要折磨它或者干别的,她可没有什么折磨异常的癖好,她只是睡久了想要喝点什么罢了。可惜这地方鸟不拉屎,别说饮水机,就连厕所也没有。要不是唐闻喜不用新陈代谢,此刻估计正在基地里疯狂找厕所呢。 说到底,还是办公室位置太偏远了,那几千阶的楼梯可真不是人爬得。 反正她懒得出门,身边正好有个能使唤的,就使唤一下呗。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过来。” 笑阳被这一下吓得直打哆嗦,虽然很想吐槽,一个球一样的、身子都没有的异常,到底是怎么做出这么人性化的举动的,唐闻喜还是忍住了,只是用目光示意它赶快过来。 也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笑阳竟然破天荒的说话了——虽然它没有能发出声音的嘴,但它的脸,准确来说是有着笑脸的那一面,竟然像电影字幕那样滚动出一行字。 可惜唐闻喜看不懂写的是什么,毕竟这是古文字,不是现代文字。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放弃理解,毕竟这神龛里可没有网络,自然不能用翻译软件。最后,唐闻喜还是选择了最为原始的沟通方式——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动作来沟通。 唐闻喜指了指电脑面前的水杯,又拿出一包茶叶,示意给她倒杯热茶,可惜笑阳呆傻地站了半天也没搞懂她的意思。 她试了半天,笑阳仍无法理解,反而更疑惑了,甚至绕着桌子开始转圈。 “......” 唐闻喜放弃了使唤它的念头,摆摆手:“没事了,你自己去玩吧。” 听后,笑阳收敛着光辉,在原地呆滞了片刻,转身离开了。 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唐闻喜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此刻电脑开始大量弹出任务栏,办公软件的红点已经飙升至三位数。 “行吧,工作时间。”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聊天框: [远山基地辛壬天酉地] [戌地走水,急] [新人报到,敢问大佬们在哪里方便续仪器的额度哇?小白求解] [出租全新地属仪器可讲价] [求购远山信标私] [出仪器己天五度 私] 唐闻喜挑了挑眉,再三确认不是幻觉后,饶有兴致地浏览起来:“这下好了,上班时间更好摸鱼了。” “哈哈,那可不行呢!” 天启端着两杯茶慢悠悠走过来,见唐闻喜看着自己,随手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边:“悄悄告诉你......这可是异所特供的好货,连我都只分到这么一点呢!快尝尝!” 唐闻喜瞥了一眼,茶汤清澈透明,茶叶根根饱满,香气扑鼻,确实是好货。她随即拿起茶杯在手中卧了一会,感受到手心的暖意,并没有拿起来喝而是放了回去。 天启有些失望:“哎呀哎呀,是不喜欢喝吗?真是可惜啊。” “不。”唐闻喜笑笑,“上班时间可不能喝这些。” “嚯呀,为什么?”天启有些不理解,“员工准则里可没有这项规定呢。” “喝了提升醒脑......确实是好东西。不过——上班时打起精神,不就要干更多活吗?” 唐闻喜把热茶往天启旁推了推:“我还要偷懒呢,就不喝了。” “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这么直截了当的偷懒不好吧?”天启有些哭笑不得。 “是上司的上司。”唐闻喜纠正道,“所以......” “所以?” “我并不直接归你管。”唐闻喜狡黠地笑笑,“根据员工行为准则,只有直系领导才有直接号令‘派遣、任命下属特级专员的权力。若其他领导想要干涉,必须提前7个工作日向其递交申请......” “好吧,真是怕了你了。”天启耸耸肩,算是妥协了。 “领导的领导放心,我一定恪尽职守,专注岗位!”唐闻喜说了些无关痛痒的漂亮话,开始工作了。 不过鉴于是来到新工位的第一天,她并没有被委派工作,所以唐闻喜只是再次打开邮件,慢条斯理地阅读起来。 按照邮件里的说明,电脑桌面上的办公软件不再是办公工具,而是一个集合论坛、交易、办公等多项功能为一体的万能存在,甚至还有自主学习升级的功能,可以通过额外付费进行个性化定制。 之所以这么万能,并不是因为这是某个跨时代的超级ai,仅仅是管理员将程序与大量异常绑定在一起,这些异常们无时不刻在思考、学习,通过它们内部的思维网络紧密相连,即使是在没有网络的神龛里也能正常使用...... “这怎么不算是一种人工智慧能呢?” 唐闻喜笑笑。 上班是无聊的。对于唐闻喜来说,公司内的大部分工作,乃至人类社会中的大部分工作,都是毫无意义的。虽然总是有部分嘴硬的家伙说着“需求产生工作”之类堂而皇之的话,但……那真的是需求吗?而不是被人为创造的伪需求吗? 举个例子,就比如眼前这些乏味又可笑的帖子——什么“清理xx区域海灾”啦,什么“调查xx要塞沉没真相”咯,又或者是“在xx异常栖息地找回被夺走的xx”……等等等等,比手机里每日打卡的话费游戏还无聊。 “不像是任务,倒像是个游戏,还是最无聊的那种。” 唐闻喜关了电脑,银色的眼睛倒映在漆黑的屏幕上,像两轮未燃尽的星辰。 一抹暖色亮起,照亮了她空洞的瞳孔。 “回来了?这么慢。” 笑阳亮起温暖的光,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谄媚笑容,脑袋顶着一杯散发着热气的茶水。唐闻喜接过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我不要喝热的。” 笑阳浑身颤抖了一下,脸上(球体表面)的笑容像乱码一样闪烁,最后在下方缓缓浮现一行颤抖的字幕: 【唐女士,您刚刚要的就是热茶啊】 “我不管。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不一样。” 唐闻喜摆摆手,催促道:“现在,我要一杯冰的热水。” 笑阳慌张地晕头转向,脸上马赛克纷飞,周围的空气也被高温扭曲发出爆鸣。 “好啦,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天启适时地出来打哈哈,“偷懒了这么久,也该工作了吧。” “我可没有偷懒哦,我一直在工作的。” “哪有,你明明一直在刷论坛。” “当然有了。” 唐闻喜伸手,往前一抓,竟然从笑阳身上抽出一根闪着辉光的纯白丝线。丝线在她手里如同活物般蠕动,在空中蜿蜒游走,缓缓化作一段影像。 “喏,你看吧。” 最近状态不好,先写一些过度一下。放心吧,会一直写下去的。我大纲连十分之一都没有写到。文风可能有变动,真的写不动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开工 第16章 爵阳星君 “啊呵。这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让它去倒了一杯水吗?”天启对此嗤之以鼻,并不买账,“我看呐......某人分明就是想岔开话题偷懒吧!上班第一天就懈怠,给予警告!” 天启上前一步,挡在了笑阳面前,那张缠着绷带的脸庞突然靠近唐闻喜,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嘛,让我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以~” 唐闻喜端起热茶喝了一口,漆黑的眼珠在不经意间扫过笑阳,继而转向对方,示意其继续。 “嗯......其实呢,我有两个可爱的亲戚在基地里工作,好久没有见他们了,正好你在这,帮我提一点礼物去看望一下呗,顺便替我问个好。” “看望?”唐闻喜揣摩着这个字眼,指尖在桌面随意地敲打着,“你可是大领导啊,想‘关照’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怎么能这样滥用权力呢?”,天启有些不满,“我是那种人吗?” “嗯......也许呢。” “......哈哈。你真幽默。” 二人无言沉默着,茶水的热气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氤氲着,朦胧了他们身形。神龛大殿内烛火安静燃烧着,昏黄的火光照亮了唐闻喜沉默的身影,将她的影子照映得扭曲而狰狞,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要将散发着昏暗光辉的笑阳困住。 天启不动声色地将笑阳往身后推了推,从衣袍内掏出一个陈旧的铁盒,其随意地晃了晃铁盒,里面的东西摇晃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看望亲戚当然是真的,你看,我可是带了礼物的。” 天启伸出一只机械臂,精准又小心翼翼地掀开了有些生锈的盖子,露出了一盒香精味浓烈得有些刺鼻的色素糖果。 “看。”天启将糖果盒往唐闻喜面前推了推,“糖果。” 可惜她并不喜欢,唐闻喜伸手又将糖果盒推了回去:“你自己拿着吃吧。” “这可是好东西呢!” “我知道。” “还是由虚类异常的核心提炼出来的特级神供!” “闻出来了。” “只要一小块就能突破天地桎梏!” “我不需要。” 她摆摆手,甚至身子往后靠了一些,只为了远离眼前这盒难闻的糖果:“也只有你们这些重口味的家伙,才会把尸油炼成的腐烂当成宝贝。” “尸油?才不是呢。”天启纠正了唐闻喜的用词,“只是异常核心提炼后留下的凝结液罢了。” “都是一样的东西。” “那不对。”天启正色道,“异常可不是生物。” “......呵哈哈。” 唐闻喜缓缓抬头,与笑容满面的天启对视,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那你呢?你又是什么?” “我当然是人类了。” “人类?他们可不能活着从空门进来。” 唐闻喜抬起下巴,指着远处那扇雕梁画栋的木门,“你的那些人类下属们,可是连空门的封印幻象都撑不住。” “毕竟我是天闻部副部长,当然比下属厉害啊。” “明明是异常,却和人类为伍,还把同类当作敌人......”她打量着天启,目光在其绷带和机械手只见来回流转,最后落在笑阳身上,“却又护着造成重大伤亡的异常,完全不在意它差点毁掉整座城市......” “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身为副部长,自然是和异所同在。” “你认真的?” “维护和平,驱逐外敌,抵抗灾厄,剿灭敌人。这便是异所的存在意义,也是我们的存在意义。” 天启说完,从糖果盒中取出一粒糖果,将唐闻喜不为所动,便恭敬地递给笑阳:“服下吧,虽然不能将您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笑阳看着糖果,犹豫了一瞬,它脸上的表情依旧布满乱码,却硬生生将其压下,露出一个平常的微笑看着唐闻喜,等待着她的指示。 唐闻喜并没有答复。 看着笑阳身上逐渐蔓延的裂痕,天启露出一个更为灿烂的笑容:“星君并不是异常,而是狩猎异常的星宿。它的恢复对于整个异所,以及全人类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星君?” “是的。”天启向后颔首行礼,语气不再轻浮,反而庄重而严肃,“翼宿麾下,巳晨之一,无黯曜日——爵阳星君。” ———————————————————————————— 会议室内。 科长们罕见的齐聚一堂。 整个空间异常整洁,只有一张长桌和几把椅子。 最前面、在主坐坐着的是基地主管妄山,此刻他正专注看着报告,在他身后沉默站着的是助手吴生,武器藏锋放在身侧,随时准备听从指示行动。 妄山身侧分别坐着两个孩童,一男一女,他们是基地的副主管,天迷与天朦,此刻他们正掏出一副纸牌玩起来,好不快乐。 天迷旁边是一位身材异常臃肿的中年男性,圆圆滚滚的,远看像一个气球。因为太胖了,他甚至不能坐下,而是将肥胖的身子卡在椅子上。虽然长相滑稽,他却是基地的生产科科长,钱察腐。此刻,他虽然坐在位置上,看起来正襟危坐的样子,实则眼皮都快耷拉下来,整个人早已神游天外。 而在他对面,坐着的是一位身材异常纤细的中年女性,瘦得像个竹竿,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她正是基地的资源科科长,面合意。 尽管场合严肃,面合意仍然不时侧头往左边看,原来,她身侧坐着一个脏兮兮、蓬头垢面的流浪汉,头发凌乱像个拖把倒扣在脑袋上。难以想象,这个一边扣脑袋,一边在平板上打字的男人竟然是基地的工程科科长,年问风。 他抓挠着头发,点点头屑飞出,让一旁打瞌睡的独眼青年瞬间惊醒,让其不满大喊道:“年问风!看看你,几天没洗澡了!恶心死了——你还有没有科长的样子?” 年问风手上的动作不停,手指在平板上几乎要舞出残影:“别吵别吵——下一轮虫灾马上就要来了,我得在上面审批前把方案安排下来......” “什么?”,独眼青年听后更愤怒了,她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当初是谁吵着要数据的?那些资料在上个月就给你了——我特马加了一周班才弄好的!你倒好,啊?拖到现在都没有干完!真当我们信息科一天到晚没事干吗?” “好了好了,海理,年问风也不是有意的。前段时间猩红孢子失控,城市基建毁得差不多,城防更是损失惨重......这段时间,工程科一直在加班,年问风甚至还问我,有没有完全消除睡眠的药剂......”见状,坐在海理对面的矮小老人赶忙站出来缓和气氛,可他哪怕站在椅子上也没有海理高,看起来格外滑稽。 海理看着这个还没有自己胸口高的侏儒,冷笑一声:“哦?你还好意思说!就是你——钟棋!老不死的——就知道一天到晚使唤人!我真想知道,你们科研部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同一份数据要了三次!整整三次!结果呢?除了废物和垃圾,你们还造出过什么?” 钟棋一下被戳到痛处,也不维和气氛了:“在位的各位可以看到,这三十年来,我钟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离岗过一天!哼,倒是某些人,不是经常请假缺席,就是抱怨这个埋怨那个,没有一点工作精神......” “就是!”钟棋身侧的胡子老头点头附和道,他全身毛发旺盛,像一颗毛绒的圣诞树,“每次电脑坏了,都要喊上好几次才来修!我看啊,你是根本不把我们内务科放在眼里!” “贺缔你个白痴!”海理深深地翻了个白眼,“电脑根本就没坏!只是电源线被你的臭胡子给挤得弄松了!” “那能怪我吗?”贺缔胡子被激动得扬到天上,“我那是在和苏信探讨文化节的细节!要是活动没有定期举行,基地内其他人的心理健康怎么办?伦理道德怎么维持?” 贺缔对面的‘人’,准确来说是一个一人高的兔子玩偶,此刻激动地点头,似乎是非常认同他的观点。 一看到这个兔子玩偶,海理就气得直骂人:“苏信——你个窝囊废又不肯出门!每次开会你都不在,一问就是社恐。社恐?个屁!你这家伙,估计现在正躲在屏幕后面偷懒吧——” 安全科科长,墨何。 此刻正安静坐在角落,一言不发。她表情平静,仿佛与争吵的同事们处于两个世界。 争吵仍在继续,科长们全然没有任何领导的风度,有些甚至挽起袖子,准备在会议室打起来。妄山看完了手中的报告,他把报告倒扣在桌面上,屈指敲了敲桌子。 咚咚咚—— 众人随即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发话。 妄山并未开口,身后的吴生接过他递来的报告,手中白光一闪,厚厚的纸张消失不见,只剩粉尘般的碎屑。 纸屑在会议室静静飘散,吴生沉默不语,锐利的眼神一一在科长间扫过,甚至让钟棋心虚地低下头来。突然!她周身瞬间迸发出一股强大立场,众人立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威压压得说不出话,有些甚至抬不起头,只能趴在桌上仰视着,看起来极为狼狈。 吴生声音冰冷,语气严肃:“无纪律,无规矩......当受罚。” 话音刚落,一道比先前更大的压力降临到他们身上,科长们被按到地上,桌子椅子也被压得微微形变,钟棋眼泪花都逼出来了,呲牙咧嘴的一脸痛苦。可他不敢叫唤,因为要是叫出声来,只会受到更严厉的处罚。 随手将天迷与天朦二人的纸牌没收后,妄山轻咳一声,压在众人身上的立场也被吴生缓缓解开:“这次开会,是有两件事要说。 其一,[神龛]失效了。” 众人骇然,而钟棋更是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才缓过来,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开口:“这......这,这不可能.......的设计是......完美的......完全按照图纸去做的......怎么会......测试的时候没有问题......[神龛]没有出错......” 苏信似乎也呆住了,兔子玩偶一动不动,宛若一具死物。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许久,众人才消化了这个消息,一双双眼睛眼看着妄山,等待着他的发言。 “其二,爵阳星君再次现世。” “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爵阳星君 第17章 神与名单 众人惊呼。 安静的会议室顿时骚动起来。 有人显得欢喜,有人表现忧愁,也有人一脸平静——比如墨何,作为[火种]计划的成员,她早已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早在先前,她便通过墨家的暗线得知了爵阳星君的存在,并打算之后,作为墨家后人与其相认。 她心底暗自盘算,打算等这些蒙在鼓里的家伙们斗得两败俱伤,再作为黄雀暗中牟利,却不知真正的黄雀另有其人。 毕竟此刻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丝毫不差地在唐闻喜构造的梦境中展现出来。 说是梦境,其实外表更像是一个巨大的显示屏,只不过边框是由纯白的丝线缠绕而成。 唐闻喜与天启在神龛大殿中找个空地随意坐下,观看他们拙劣的表演,时不时还点评一番,就像在看电影一样,手里就差拿一桶爆米花了。她歪着头,冲着笑阳笑笑:“真了不起,你竟然还是一名世俗星宿——叫......爵阳星君?对,就是这个名字,我小时候还去过你的庙里拜过你呢!” 笑阳连连摇头,不敢多语,其身上的裂痕已经开始掉落碎屑,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天启看着这些簌簌落下的碎屑,转头对唐闻喜道:“这些年来,星君为了尘世已经付出太多,能否......让它歇一歇?即使不为了苍生,也是为了维持星辰的和谐运转。” 唐闻喜目光懒懒扫过大殿里。 散发沉香的烛台,宽大的贡台,绘有暗纹的帘子,精致刺绣的屏风,雕梁画栋的柱子......这些陈设,无一例外,散发着古老的岁月的气息,显然都不属于这个时代。 “我猜猜......这神龛原本是它的地方。”她故作沉吟,“大费周章带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封印我,真正的目的......是修复你们可爱的星君大人吧?” 她略带嗔怒地撇了一眼中门上繁杂的封印符文:“还用上这种等级的封印,是真打算置我于死地啊。” 笑阳闻言疯狂摇头,表示这计划与自己无关。 “星君大人并不知情。”天启上前解释道,“这一切......都是我们的主意。您要惩罚,随意,还请饶恕大人。” 唐闻喜态度依旧冰冷:“哦?真不知情?” 天启轻叹一口气,说出了那被异所封锁多年的真相。 曾经的时代,没有‘恩赐’,没有异常,却有信仰与神明。神明真实存在,不单单作为信仰,更是以神龛为载体的无上存在。彼时的人们沐浴在诸位星宿的光辉下,为了不同的信仰而争斗着,尽管小有摩擦,却难成气候。自从恩赐后,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赋予了生机,从水源、气候、地质运动,到动物、昆虫、植物,甚至丘陵、山脉、湖泊、海洋乃至矿物、器械、建筑都有了思维。矛盾源于思想、混乱来源不同,于是战争开始了。 一切的生灵,一切有思想的生命都被卷入这场斗争中——挥舞着武器,撕扯着尖牙,舞动着躯体,震颤着脉动,以至于四季失衡、山河陷落、生灵涂炭...... 为了终结战争,更是为了保留火种,星宿们全都参与其中,毫无保留地厮杀斗争。 就这样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直至那些骇人的存在消失或阵亡,再无可恐的生态灭绝出现,星宿们才得以在这片伤痕累累的世界里,带领着残存的生灵延续。 只是这场战争过于惨烈,以至于大多数星宿往往陨落或重伤沉睡,唯有少部分勉强清醒着,震慑着那些蠢蠢欲动的异常们。 笑阳,或者是阳爵星君也是如此。它沉睡后,象征着[光][热][温暖]的元素逐渐衰落,世界再也没有日升日落。 为了维持人类的生存,异所尝试将其唤醒或修复,但无济于事——这显然是神的领域,凡人没有权力插手。 最后,走投无路的人类采用了最后的手段。 那天后,曾经的阳爵星君不再,新生的次甲级异常——笑阳诞生了。 新生的异常十分虚弱,如同人类一样,需要大量的能量,所以曾为阳爵星君信仰区域的希禾市则是最好的养料,只要让笑阳获取足够的能量,再回到曾今的神龛,则可以拿回身份,作为星宿再次降临于世。 虽然这个计划过于残忍,但人类没有选择,阳爵星君也是如此。 天启平静地解释道,作为[火种]计划的执行人之一,有必要让星君了解事情的全貌,哪怕最后可能会被杀掉泄愤,也绝不反悔。 “我们的牺牲并非无足轻重,只是在大局面前,显得没那么重要。” 笑阳呆滞住了。 对于自己的遭遇,它并没有愤怒,没有诧异,没有懊悔。 它暗淡的身体闪了闪,温暖的光辉包裹了天启。笑阳看着对方,宽慰道:“你们做得很好。” 天启眼睛红了:“感谢您的宽慰......人类会永远感谢您。” 唐闻喜则有些不满:“所以......我是多余的那个?” 她打了个响指,纯白的丝线不知何时包围了整个神龛,唐闻喜语气冰冷,嘴角上扬:“看看这,这符文,这封印......要不是我还有些小手段,这个时候,尸体早就渣也不剩了吧!” 天启自知对方占理,且自己有求与她,便安顺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对方的发难。 “您若是在这里动手,我的死亡并不重要,整个神龛、乃至整个基地都会因为星君的陨落而坍塌......我知道您实力不俗,即便如此,您也能完全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唐闻喜对此不屑。 “塌了就塌了呗,大不了到梦里躲一躲。” “......基地保护装置若是损坏,泄露的异常会对周遭环境造成至少2000年的深度污染。你,确定能在梦里躲上两年?” 女人笑笑。 气氛突然凝重起来,周围的烛火一朵一朵熄灭,笑阳暗淡的光辉也在逐渐熄灭,几乎要落到地上。 天启藏在衣袍内的机械手暗暗蓄力,能量无声汇聚,让手部隐隐发颤。这是最后的底牌了,若是对方不同意,也只能偷袭来为星君争取一些逃跑时间。尽管逃脱的几率渺茫。 唐闻喜的瞳孔慢慢暗淡下来,变为一片死寂的,幽深水潭般的纯黑。 天启警惕的神情与虚弱的笑阳倒映其中,她沉思了一会,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吞噬了这些倒影。 在它们的注视下,唐闻喜缓缓开口:“......你们能拿出什么?” 果然,见唐闻喜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天启内心暗自呼出一口长气,其注视着对方,认真道:“我有......【名单】的线索。” 话音刚落,唐闻喜玩味的神情立刻收敛,她紧紧盯着天启,示意对方继续。 “因为一些机缘巧合......我碰巧接触了【边界】,得知了部分【名单】上的内容。”天启说到,“若你让星君修养恢复,我便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 “不必担心我说谎,你的能力可以轻松判断出话语的真假。”见她不为所动,天启接着补充道。 “你怎么能确认情报的准确?”唐闻喜并未信任,“据我所知,异所可有的是植入记忆的手段。” “这一点不必担心。”天启笑笑,指着神龛环顾一周“在这神的场地,绝无虚假,一切行为都出自本心。” “哦?” 听到这话,唐闻喜有些惊讶,纯白的丝线从指尖蔓延到天启面前,从七窍探入灵魂,在其内在仔细探索。一番检索后,并未发现任何谎言,显然,对方并没有说谎,其记忆也没有任何被篡改的痕迹。 唐闻喜静静注视着对方被白色绷带包裹的双眼,沉思许久,缓缓点头:“名单上的......你都知道哪些?” “还没这么快呢......”天启指了指虚弱的笑阳,“星君......” “......不是好了吗?” 唐闻喜笑笑,就像是意识被抽离,下一瞬间,天启眼中的笑阳不在虚弱,反而散发着光辉与温暖,即使身形渺小也透露着一种惊心的气魄与立场,就像是...... 神明一般。 “星君!您......” “好了,这下可以说了吧。”唐闻喜说到,仿佛只是在打了个呵欠。 天启看了又看,再三确认笑阳确实恢复后,才缓缓上前与唐闻喜面对面。 其伸出手,缓缓摘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绷带。 一圈,一圈又一圈。 惨败的绷带落到地面上,露出了那一双空旷的眼眶。 是的,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天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副样子,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唐闻喜打趣:“比起你的同事们,这副样子还算正常。” 天启笑笑。 “我知道的信息很少,不过,我相信一定对你有帮助,也许是你一直在寻找的......” “你们知道的还不少。” “应该的!员工调岗前总要做背调嘛!” 天启呵呵地说:“名单上我知道的[候选]有两位,刚好,我与他们还算熟悉。” “你的熟人?” “是的,他们也是基地的副主管,天迷与天朦。”天启又从怀里把那盒糖拿出来,“当然也算是我的亲戚,能不能拜托你把这盒糖给他们呢?” 最近状态不是很好,但我会坚持更新的,可能是周更。文笔可能会下降,因为我没有时间润色了,只是把大纲改一改就发上来。谢谢大家。虽然没啥人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神与名单 第18章 戏·上 “你不去?”唐闻喜问。 “当然不了。毕竟事情已经解决,我再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骚动呢。”天启耸耸肩,“而且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不是吗?” “搞得我好像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洪水猛兽可比您温柔多了,哈哈。” 唐闻喜暗笑,随即大步上前,一把将笑阳搂在自己怀里:“好吧好吧,那就你陪我一起去。” 刷拉—— 痊愈的笑阳迅速挣扎,滑溜地泥鳅一样,瞬间从她怀里脱身,绕了一个大弯转到天启身后,小心翼翼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眼巴巴看着唐闻喜。 “核心依旧破碎,它只是被外力强行黏合在一起,要是离开神龛,失去了信仰的维护,我又会变得虚弱的!” “放心吧,跟在我身边,一点问题都没有。”,见对方依旧怀疑,唐闻喜解释道,“我修补的,是你作为‘异常’的核心,你作为星宿的那部分,我无能为力,只能靠这神龛内的信仰勉强维持。” 天启显然有些失望:“只是‘异常’的部分恢复了吗......” “那当然了。”唐闻喜摆摆手,“治疗一位星君?我又不是神仙,这种事情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做到!” 一个凡人...... “哈哈,也是呢。”天启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内心却不以为然。 骗谁呢? 笑阳却十分感慨,周围的光晕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忽明忽灭:“距离那次战役已经过去过年,没想到现世衰落如此之盛,连阏逢之境都少有......想必光是复活我一个,就耗费了不少资源吧......” 天启刚想上前安慰笑阳,却因为神龛的限制无法说谎,只能上下蠕动了几下嘴唇,鉴于唐闻喜在一旁看着,只好将那些话语深深咽了下去,算是默认了。 唐闻喜安静地听着笑阳发牢骚,感慨这位星君即使身居高位,年岁悠久,心智却依旧如孩童一样单纯,难怪异所将其作为复活和接触的星宿首选。 她的目光落在它圆润的身体上,暗暗想着:真是一位控制力强大的星宿,恢复了大半也依旧保持着这副渺小和善的姿态,来与这些渺小如虫豸的交流。即使是希禾市那次首次现世,也只是无意中侵蚀了建筑与生物,并没有造成永久性的污染。相比起其他星宿动不动数十万、乃至千万的血祭娱乐,希禾市那几十万的伤亡人口和被彻底毁灭的建筑,已经是星宿中最温和的那一档了。 “说的没错,异所为了复活你,确实用了不少资源。不过嘛......”,唐闻喜接着补充道,“这点牺牲对于整个人类群体而言,都是值得的。毕竟,活着才有资格讨论,不是吗?” 唐闻喜慢慢蹲下,眼睛与笑阳平视:“所以,为了不辜负这些人类的努力,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笑阳很快找回了状态,光辉温暖而明媚:“当然,保护信徒可是神明应尽的责任!” “既然这样......来吧,和我一起去!上面一堆人想着要见你呢。” 笑阳没有迟疑,从天启身后飘出,冲其点头示意后,跟随唐闻喜离开。 它们从中间那道中门离开,繁杂的封印符文在雕梁画栋的木门上流淌,玄奇的光芒在唐闻喜瞳孔内倒影。她刚要离开,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冲神龛内的天启喊道:“对了!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把你偷偷安的监控拆掉哦——在一位女士的居所里安装监控偷看可是不道德的!” “哪里不道德?”天启眨眨眼,无辜道,“我是女的啊。” “......女的?” “如假包换的女性!”天启拍拍胸口,“不信你可以来检查一下。” 显然,天启的话挑起了唐闻喜的好奇心,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她想也没想就转身往回赶,象征着梦境与思绪的纯白丝线从指尖散出,把天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拆了个遍。这些梦境与思绪碎片如同萤火般在大殿散开,连天启的灵魂都差点翻出来看一遍,反反复复确认好几遍后,唐闻喜终于得出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结论: 这家伙,竟然真是女的? 天启看着唐闻喜诧异的神色,那张终年嬉笑的少年脸庞上,终于露出一些真正的笑意,就好像自己准备已久的恶作剧终于被发现那样,欢快地咧开嘴笑起来:“看来,闻喜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这种情况确实特殊。”唐闻喜细细打量着对方,最后有些无奈道,“谁能想到,一个在梦境种,将[自我]定义为男性的家伙,真实的性别竟然是女。” “毕竟,人的思想是自由的嘛。没有谁规定人应该是什么样子,活得舒服最重要。”天启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把一根正在探究大脑的丝线拨开,“不过嘛......自由并不是没有限制,在应尽的范围内做到最好,剩下的才是改享受的自由。” “......你这种境界,还能被社会道德所束缚?”唐闻喜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东西,“我知道,异所内部为了安抚各大政要,专门成立了道德委员会。可这只是做做样子......您......这种等级的,只要走个过场就好。还是说,领导您已经入戏太深,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嗯......毕竟异所是人类的异所,我也是人类的天闻部副部长。”天启认真道,“融入人类,应该的嘛。” “......” 唐闻喜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过探讨,她深深地凝视着对方,把这些信息消化,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行吧,你开心就好。” “当然了。”天启视线拉远,落在远处的笑阳上,那散发着温和光辉的存在一举一动都烙印在眼底,是这孤寂神龛中唯一的光源,“......能呆在这里,我就很开心了。” 唐闻喜与笑阳相并离开,一路无话。 二者在台阶上前行,阶梯上的符文感应到它们的靠近而流动着,笑阳周身燃烧的日光是这片黑暗空间中唯一的光源。 看着身侧的笑阳,唐闻喜打量了片刻,忽然萌生出一些有趣的想法。她轻轻地伸出手,周围散落的思绪迅速汇聚成形,如同纤细的蛛丝,朦胧地套住了笑阳。 丝线缠绕在它身上,往后拖,一直延伸到唐闻喜手中,看上去像个气球。 “噗嗤。”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有趣的吗?”笑阳回头问道。虽然它不需要这么做也能‘看’到,但还是像正常人类社交一样,转了半个身子。 它表面太阳耀斑形成的黑色卡通眼突然震颤了一下,像是被突然吓住,接着迅速摆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哇呀!你怎么又放丝?” “没什么,我只是......想多和你熟悉,想多了解一些你的事情。” 唐闻喜牵着绳子,指尖在线身上绕了几圈,像是在防止气球飞走。 “在我很小的时候,身边的人就一直念着什么,‘太阳不见了,下一个就是我们’,‘群星终将陨落’之类的疯话。”她的目光空洞,不知看向何处,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我倒是没什么感受,毕竟我出生的时候,天上就没有星星了。” “为了安抚民心,那些家伙们编了一个传说,‘只要诚信祈祷,终有一日,群星会降临在面前,那时,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听起来很傻对不对?可就这么一个谎话,却骗到了不知多少人,哪怕是现在,也有人向着这片空荡的天空祈祷。” 唐闻喜紧紧攥住手里的线,直垂着头,睥睨着:“所以,伟大的神明,无上的爵阳星君啊,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她直勾勾盯着笑阳,漆黑的眼眸中却空无一物,仿佛在看一只困在瓶子里的虫子,而非一位伟岸的星宿。在这充斥着寂静与空洞的封印之地,女人安静地等待着回应,毕竟,她有的是时间。 半响,或者说一瞬,又或者说过去了永恒,总之,笑阳沉默了许久,久到连周身的光晕也暗淡了些。 但它并没有退却,反而迎上对方的目光,正色道:“回应信徒,是神明应尽的责任,我不会逃避它。可惜......目前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话音刚落,笑阳表面的光晕骤然亮起,化为炽焰腾腾燃烧,火焰讲空气炙烤得轰鸣作响,化为一轮又一轮的摧残光晕,在空中骤然炸开—— 哗啦哗啦—— 每一个光晕都迸溅出夺目多彩的星星点点,每一粒尘埃都蕴含着极大的能量,它们却被笑阳柔和的力量包裹,只是化为闪烁的微粒在唐闻喜眼前飘落。 唐闻喜看着眼前壮丽的绚烂景色,下意识伸出手来,一粒微小的光点落在她的指尖,‘呼’的一声化作一团光在眼前炸开,又迅速消失不见。 “......我的记性不太好,想不起来以前的天空是怎样的了。不过,一定是像这样,空旷又绚烂的吧。”笑阳说,“等我们都回来了,你就能见到真正的星空!” 最后一抹光晕在唐闻喜漆黑的瞳孔中炸开,她笑了一下,攥着绳子的手也松了些:“......你还没有问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告诉你。” 唐闻喜一把抓住绳子,拖着笑阳就往前走:“不过嘛......我现在特别想要一个宠物。” “我可不是宠物!” “这可是个很容易实现的愿望。” “......好有道理。” “是吧?” “不对!我不是宠物!” “你刚刚可没反对。” “刚刚不算!” “哦?你要反悔吗?伟大的神明大人竟然要反悔!” “愿望不该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 ......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阶梯早已化为锁链,隐没在身后的寂静与黑暗里。而笑阳与唐闻喜,终于来到了神龛的入口——基地内的中转站。 总算是写道这一段了,累死我了。这一章收回了之前的一些伏笔,你可以往前翻一下,都有回应的。(提示一下,可以往回去看第2章和天启出场的章节)没想到吧,过去这么久竟然还能圆回来。很棒很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