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道办修成正果》 第1章 仙界毕业证 飞升池内,云气氤氲,霞光流转。 凌云子浸泡在那由亿万星辰精粹与天地灵机汇聚而成的池水中,感受着周身最后一丝凡尘杂质被涤荡殆尽。八百年的苦修,无数个日夜的吐纳、淬体、悟道,历经雷劫拷问,心魔侵袭,终在这一刻,得证仙果,超凡脱俗。池水温暖,蕴藏着难以言喻的造化之力,滋养着他新生的仙躯,每一寸肌肤、每一缕经络都在发出欢欣的嗡鸣。他缓缓闭上眼,沉浸在这份得来不易的圆满与安宁之中,意气风发,只觉得前路一片坦途,仙福永享。 良久,他自池中步出,身上自然凝聚出一袭素雅飘逸的仙裳,流光溢彩,不染尘埃。神识微动,便感知到体内澎湃如海的仙力,与周遭天地法则产生着玄妙的共鸣。这便是飞升,这便是无数修行者梦寐以求的境界。 “下一站,天道人力资源部。”凌云子默念着飞升引导仙诀中提及的报到地点,按照接引仙光的指引,驾起一道祥云,朝着仙界深处那片巍峨磅礴的宫阙群飞去。 仙界的景致确非凡间可比,琼楼玉宇鳞次栉比,虹桥飞跨天际,灵禽异兽徜徉云间,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元气,吸一口便觉神清气爽。然而,飞行不久,凌云子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仙界的“交通”,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顺畅。 只见前方云路之上,各式遁光、仙云、飞舟、乃至奇形怪状的坐骑,密密麻麻,竟是排起了长队,行进速度缓慢得令人发指。偶尔还有仙吏打扮的人在空中维持秩序,高声呼喝着:“遵守云路交通规!勿要随意变道!前方仙口密集,请依次通行!” 凌云子驾驭祥云,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末尾,看着旁边一道剑光试图超车,立刻被一名手持玉册的仙吏拦下:“那位剑仙!违规超遁,扣三分仙德,下次飞升考核延迟十年!”那剑仙顿时讪讪地缩了回去。 “这……”凌云子有些愕然,仙界竟也如此……拥挤?内卷之风已然刮到了九重天? 好不容易随着人流抵达一片无比广阔、散发着威严气息的白玉广场,只见广场尽头,一座横贯视野的巨型宫殿矗立着,殿门上方悬挂着一面巨大的牌匾,以道纹书写着几个龙飞凤舞、却又透着几分标准化气息的大字——“天道人力资源部”。 殿门前更是人山人海,不,仙山仙海。新飞升的仙人们排成了数十条长龙,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队伍中议论纷纷,嘈杂程度不亚于凡间的菜市场。 “道友,你也是新来的?哪个界面上来的?” “唉,别提了,等了三天了,还没排到号。” “听说最近编制紧张,KPI考核严得很……” “可不是嘛,我上头没人,怕是只能分去个清水衙门了。” 凌云子听着这些交谈,心头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依言找到标注着“新晋飞升者报到”的队列末尾,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这一等,便是人间概念的七日。 期间,他目睹了有仙人因材料不全被无情打回,有仙人因出身小界面被分配去边远仙域而哭丧着脸,也有背景强硬的被直接引荐入内,引得一片羡慕嫉妒的目光。凌云子越发觉得,这仙界,似乎与他想象中清静无为、逍遥自在的模样相去甚远。 终于,在第七日晌午,轮到了他。 他整理了一下仙裳,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那宽阔却显得格外压抑的大殿。殿内两侧是一排排如同凡间银行柜台般的窗口,每个窗口后都坐着一位面色严肃、仙光缭绕的仙官。他按照指引,走到一个标注着“七十三号窗”的柜台前。 窗口后的仙官头也不抬,声音冰冷如同万载玄冰:“姓名,出身界面,修行年限,飞升凭证。” 凌云子不敢怠慢,恭敬答道:“凌云子,出身玄黄界,修行八百载,此乃飞升仙引。”他双手奉上一枚由飞升池凝聚而成的玉符。 仙官接过玉符,随手在一面造型奇特的琉璃屏上一划。那琉璃屏约莫尺许见方,薄如蝉翼,内里光华流转,无数细小的符文和数据如瀑布般刷过,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仙官的手指在上面快速点动,发出“哒哒”的轻响。 凌云子好奇地瞥了一眼那琉璃屏,只见上面划分着数个区域,显示着诸如“当前在岗仙职饱和度”、“实时KPI达标率”、“待分配人员队列”、“紧急岗位缺口(暂无)”等字样,还有一些不断跳动的数字和图表,看得他眼花缭乱。 “这便是仙家法宝?果真玄妙……”凌云子心中赞叹,虽不明其具体原理,但感觉其中蕴含着极其高明的运算与推演天道。 突然,仙官“嗯?”了一声,眉头皱起,手指在琉璃屏上某处重重敲击了几下,那屏幕中央立刻弹出一个红色的警示框,里面有几个闪烁的大字:“警告:目标个体协作指数低于基准线!” 仙官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刻板如同玉石雕刻的脸,眼神锐利地扫向凌云子:“凌云子,玄黄界飞升。根据天道数据库记录,你在人间界修行期间,超过九成九时间为独行修炼,曾三次拒绝‘落霞宗’联合探秘邀请,五次未响应‘万法盟’论道法会召唤,仅有的一次组队记录(探索幽冥涧),因与队友理念不合,中途分道扬镳……综合评价:缺乏团队协作意识,社会化程度低。” 凌云子愣住了。他八百年来一心向道,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几乎所有时间都用于感悟天地、锤炼己身,与人交际本就极少,那些所谓的邀请、召唤,在他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牵扯精力的俗务,自然能推则推。那唯一一次组队,也是因为队友太过贪婪冒进,不顾危险,他才选择离开。这……这怎么就成了污点? “仙官大人,”凌云子试图解释,“修行之道,贵在专一,外物牵扯过多,恐妨道心……” “不必多言。”仙官冷冷打断,“数据不会说谎。现今天庭各部司编制饱和,‘仙界内卷指数’已连续三个纪元超标,天道运行压力巨大。为优化资源配置,提升整体效能,须进行‘战略性人才结构调整’,通俗点说,就是‘毕业’一批,哦,也就是你们下界所说的……裁员。” “裁……裁员?”凌云子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飞升仙界,不是意味着长生久视,逍遥自在吗?怎么还有裁员一说?他苦修八百年,好不容易挣脱凡胎,到头来竟被告知……仙界编制满了,你被优化了? 仙官不再看他,目光回到那面琉璃仙屏上,手指飞快操作,语气毫无波澜:“根据你的综合评定,不符合当前天庭任何岗位的硬性要求,现正式将你列入本季度‘毕业’名单。恭喜你,仙界‘毕业’了。” “毕业……”凌云子喃喃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只觉得一股冰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看着那面琉璃屏上最终定格的一个鲜红的“不予录用”印章图案,以及旁边滚动显示的“仙界KPI压力实时监控图”,上面一条曲线居高不下,现代化词汇与仙家法宝的结合,让他产生一种荒诞无比的错位感,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八百年的坚持,八百年的憧憬,在这一刻,仿佛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仙躯内的澎湃仙力似乎都变得有些凝滞。周围的嘈杂声、其他窗口仙官与飞升者的对话声,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面琉璃屏上冰冷的数字和图表,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就在凌云子万念俱灰,准备接受这残酷现实,甚至开始思考是否要散去仙元重入轮回之时,那冰冷的仙官却再次开口,语气似乎缓和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念你修行八百载,亦属不易,根基尚可。天道亦非绝情,特批你入‘再就业天道’序列,给你一个机会。” 凌云子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仙官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没入凌云子眉心,同时说道:“下界历练一番吧,或许……人间另有机缘。”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句“人间另有机缘”却似乎蕴含着某种深意。 不等凌云子细细品味,一股无法抗拒的、浩瀚伟岸的力量骤然降临,包裹住他的神魂仙躯。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周的景象飞速倒退、模糊,那巍峨的宫殿、冰冷的仙官、嘈杂的队伍,乃至整个流光溢彩的仙界,都如同镜花水月般破碎、远离。 最后映入他感知的,是仙官那模糊不清的面容,以及那面琉璃仙屏上最后闪过的一行小字——“再就业通道开启,目标坐标:东胜神洲,东海市,幸福里社区……” 紧接着,便是无边的黑暗与坠落感,仿佛从万丈高空,直直坠向那熟悉又陌生的滚滚红尘。 第2章 落地成盒 那是一种剥离了一切时空感知的坠落。 没有风声呼啸,没有光影流转,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如琥珀般的虚无包裹着他,拖拽着他,向着一个未知的、被强行锚定的“下方”疾速沉沦。凌云子感觉自己的仙躯,那具刚刚在飞升池中淬炼圆满、蕴含着浩瀚伟力的道果之身,正在被一股蛮横而精准的力量寸寸瓦解、剥离。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他视若瑰宝、苦修八百载得来的仙骨、仙元、乃至与天道共鸣的神识,毫不留情地搓碎、扬弃。 痛苦并非来自物理层面的撕裂,而是一种根源性的否定与剥夺。仿佛他存在本身,他作为“仙人”的本质,正在被强行格式化。他试图挣扎,催动体内澎湃的仙力,但那足以移山填海、呼风唤雨的能量,此刻却如同泥牛入海,掀不起半点涟漪。意识在绝对的无力感中逐渐模糊,最后残存的念头,是仙官那冰冷的面孔和那句“再就业天道”的嘲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剧痛与恶臭的感官刺激,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呃……”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的呻吟从他喉咙里挤出。凌云子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的任何场景——没有仙气缭绕的接引仙台,没有下界宗门的热切迎接,甚至没有荒山野岭的寂静。 是黑暗,以及堆积如山的、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恶臭的……垃圾。 他正躺在一个巨大的、由各种腐烂有机物、破碎的瓶瓶罐罐、废弃的布料、扭曲的金属和一些他完全无法辨识的塑料制品堆积而成的垃圾山里。黏腻、湿滑的污秽浸透了他单薄的、早已失去仙光庇护的衣物,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那冰冷滑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刺鼻的酸腐味、食物馊败的臭味、某种化学品的呛人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浓烈的毒气,疯狂攻击着他的嗅觉,几乎让他窒息。 浑身都在疼,不是斗法受伤的那种尖锐痛楚,而是一种仿佛被拆散了所有骨头、抽干了所有力气后的深层钝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哀嚎。他尝试动弹一下手指,都感到异常艰难。 “这……这是何处?”凌云子脑中一片空白,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勉强转动脖颈,视线艰难地扫过周围。 借着远处一些稀疏投射过来的、冰冷而稳定的白光(他后来才知道那叫路灯),以及天际朦胧泛起的、被污染云层遮掩的微弱天光,他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个被高大、布满斑驳痕迹的墙壁围起来的角落,堆满了各色垃圾,俨然一个废弃的堆放点。墙壁之外,是鳞次栉比的、高耸入云的巨大方块状物体(高楼),它们表面镶嵌着无数规整的、或明或暗的发光格子(窗户),有些格子还在变幻着诡异的色彩和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夹杂着某种规律的、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远处街道的车流和刹车声),以及一些模糊不清的、似乎是生物发出的嘈杂声响,与他记忆中人间市集的喧嚣截然不同,更混乱,更……缺乏灵性。 仙体呢?我的仙体何在?! 凌云子心中大骇,急忙内视己身。这一看,更是让他如坠冰窟。 体内那原本如同长江大河般奔流不息、光华璀璨的仙力,此刻已然涓滴不剩!经络干涸萎缩,丹田气海空空如也,原本晶莹如玉、铭刻着大道符文的仙骨,此刻也变得黯淡无光,与凡骨无异。唯有在心脉深处,还缠绕着一丝比头发丝还要纤细、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淡金色气息——那是他苦修八百年凝聚的本源仙元,也是他此刻能保持意识清醒、没有被彻底打落成凡胎的最后保障。 仙体尽失,仙力全无!堂堂飞升真仙,竟落得如此田地!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涌上心头,比之前在仙界被“毕业”时更甚。飞升失败顶多是身死道消,魂归天地,可眼下这算怎么回事?被剥夺一切,扔到这污秽恶臭之地,求生不得,求死……他甚至连自我了断的仙力都提聚不起来了。 “不……不可能!”他心中嘶吼,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痛,让他冷汗直流,但他咬着牙,用尽残存的气力,手脚并用,在滑腻的垃圾堆里艰难地蠕动、攀爬。腐烂的菜叶粘在脸上,破碎的玻璃划破了他的手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浑然不觉,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地方。 终于,他气喘吁吁地、极其狼狈地从垃圾堆的斜坡上滚落下来,摔在相对坚硬平整的地面上。地面是某种灰黑色的、粗糙的石质材料(水泥地),冰凉刺骨。他瘫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虽然依旧混杂着臭味、但至少比垃圾堆里清新一些的空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原本素雅飘逸的仙裳,此刻已被污秽浸染得看不出本色,东一块西一块地黏连着不明污渍,破损处露出里面同样脏污的皮肤。手掌被划破的口子渗着血,混着黑泥。头发散乱,沾满了碎屑。全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的恶臭。 呆滞。彻底的呆滞。 凌云子抬起头,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那些高耸的“巨石方碑”(高楼)沉默地矗立着,投下巨大的、令人压抑的阴影。那些稳定散发着白光的“长杆”(路灯),如同没有生命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片狼藉。空气中陌生的噪音不断刺激着他的耳膜。偶尔,有带着四个轮子的、发出轰鸣的金属盒子(汽车)从不远处的街道飞速掠过,速度快得惊人。 没有天地灵气,或者说,稀薄到了几乎无法感知的地步,而且异常驳杂、沉寂。与他记忆中那个虽然灵气分布不均,但总体活跃而充沛的人间界,判若云泥。 这里……真的是人间?是那个他出身、修行了八百年的玄黄界?为何感觉如此……不同?如此……死寂而怪异? 巨大的落差感冲击着他。几个时辰前,他还在仙界飞升池洗涤凡尘,意气风发;转眼间,却修为尽失,沦为凡胎,躺在垃圾堆里,与污秽为伍。这种从云端直接砸落泥泞的现实,几乎要击垮他八百年来锤炼出的道心。 “不行!我不能就此沉沦!”一股源自修行者本能的倔强从心底升起。无论如何,先弄清楚自身状况,活下去才是首要。 他再次尝试,集中全部精神,意图引动天地灵气,或者催动体内那仅存的一丝仙元。然而,神识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无质、却又坚不可摧的墙壁,根本无法向外延伸,更别提引动外界那稀薄得可怜的灵气了。至于体内那丝仙元,更是如同沉睡了一般,任凭他如何以意念催动,都纹丝不动,仅仅维持着心脉最基本的生机。 仙力……真的如同石沉大海,彻底感应不到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蔓延上来。难道他凌云子,真要如同凡间最卑贱的乞儿一般,饿死、冻死在这污秽之地? 就在这极度的沮丧与自我怀疑中,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他遗忘的本能法术符文,如同黑暗中一点星火,在他意识中闪烁了一下——除尘咒。 这是修行最初期,连炼气期弟子都能轻易施展,用于清洁自身洞府、衣物的小法术,简单到几乎不消耗什么灵力,更多是依靠对天地间基础元气的细微引导。在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真仙眼中,这等法术,与呼吸喝水无异,早已弃之不用。 此刻,这最低阶的“除尘咒”,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死马当活马医吧! 凌云子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凝聚在那简单的法术符文上。他调动起那并非源于仙力、而是源于灵魂本源的一丝微弱精神力,艰难地勾勒、引动。 过程比他想象中还要困难千百倍。失去了仙力作为源泉和桥梁,仅仅依靠纯粹的精神力去共鸣外界那沉寂的元气,感觉就像是用一根头发丝去撬动一块万斤巨石。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带来阵阵眩晕。 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心神,感觉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指尖微微一动,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黯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灵光符文一闪而逝。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清风拂过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范围不足三尺。 效果立竿见影,却又微不足道。 他身上的恶臭并未完全消失,但最表层、最浓郁的那些黏腻污秽,如同被一层无形的薄膜包裹、剥离,悄然滑落。破损衣物上的大片污渍变淡了许多,至少露出了布料原本的大致颜色。脸上和手上的黏腻感也减轻了大半,虽然离“洁净”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刚才那种令人无法忍受的、仿佛刚从腐烂沼泽里爬出来的状态。 施展这一个最低阶的除尘咒,竟让他感觉比在仙界与同阶修士大战一场还要疲惫。他瘫软在地,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只想就此昏睡过去。 然而,身体上的短暂舒适,丝毫无法缓解他内心的冰冷与茫然。 除尘咒能清洁污秽,却清洁不了他此刻所处的这个陌生、冰冷、充满怪异的世界,更清洁不了他修为尽失、前途未卜的残酷现实。 他靠着墙,蜷缩在路灯投射下的、一片相对干净的冰冷光影里,望着远处那些沉默的巨人(高楼)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金属盒子”(汽车),陷入了更深的呆滞与无助。 仙路……断了吗? 人间……为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那所谓的“再就业天道”,就是让他来此……从清理垃圾开始? 无数疑问和沉重的失落感,如同这都市深夜的寒意,一点点渗透进他几乎毫无防护的躯体与灵魂。 长夜漫漫,寒气渐重。对于失去了仙力护体、仅着单薄破衣的凌云子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难熬。他只能本能地蜷缩得更紧,将那丝护住心脉的微弱仙元,视作黑暗中唯一的光,死死守住。 而在街道的另一头,一丝微弱的手电筒光柱已经开始在晨曦的薄雾中晃动。 第3章 街道办王主任 后半夜是在刺骨的寒冷和断续的、充满怪异声响的昏沉中度过的。凌云子蜷缩在墙角,那仅存的一丝仙元如同风中残烛,勉力维系着心脉不绝,却无法提供丝毫暖意。他曾尝试以微末的精神力再次引动《基础吐纳法诀》,然而这方天地的灵气不仅稀薄,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油脂包裹,晦涩难引,吐纳半晌,收入体内的气息驳杂不堪,于恢复修为几乎杯水车薪。这让他心头愈发沉重。 当天边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高楼间隙,投射在杂乱的地面上时,凌云子已被冻得嘴唇发紫,手脚僵硬。远处那些“金属盒子”(汽车)的轰鸣声变得密集起来,还夹杂着一种尖锐的、有规律的“嘀嘀”声,以及更多模糊的人语喧哗。这个陌生的世界,正以一种喧嚣而充满活力的方式,宣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寻找一个或许能遮风挡雨、或者能找到些食物的地方,但虚弱的身体和依旧强烈的眩晕感让他几次尝试都徒劳无功。就在他靠着墙壁,喘息着积蓄力气时,一阵略显拖沓却稳定的脚步声,伴随着轻微的哼唱声,由远及近。 那哼唱的调子很奇怪,不成曲调,更像是随意发出的声音,但透着一股子寻常生活的松弛感。 凌云子警惕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藏蓝色夹克、身材微胖、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正背着手,慢悠悠地沿着巷子走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会发光的物件(手电筒),光柱已经熄灭,只是随意地晃动着。男人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鬓角已见霜色,脸上带着一种长期处理琐碎事务形成的、既有些疲惫又透着习惯性专注的神情。他的目光扫过巷子两侧,尤其是在几个垃圾桶和垃圾堆放点停留片刻,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检查着什么。 这人身上没有任何修炼过的痕迹,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但凌云子能感觉到,此人气息平和,眼神虽带着审视,却并无恶意,甚至……有种他曾在某些心怀善念的凡人身上感受过的、微弱的“正气”?或者说,是一种扎根于世俗生活的、实实在在的责任感。 那中年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蜷缩在墙角的凌云子。起初他只是随意一瞥,以为是个普通的流浪汉或者醉汉,但目光掠过凌云子那虽然脏污不堪、却依旧能看出清俊轮廓的面容,以及那双即使充满茫然却也难掩其原本澄澈灵动的眼眸时,他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讶异和探究。 “哎,小伙子?”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带着些本地口音,不算洪亮,但很清晰,透着一种自然的熟络,“你怎么睡这儿啊?这大冷天的,也不怕冻出毛病来?” 凌云子怔怔地看着他,没有回答。他八百年的生命中,与人交谈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是以如今这般狼狈落魄的状态,面对一个陌生凡人的询问。他下意识地运转微末的神识,想去感知对方的情绪念头,却只感到一片模糊——他的神识之力也衰弱到了极致,连最基本的“他心通”雏形都无法施展了。 见他不说话,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中年男人走近了几步,蹲下身来,尽量使自己的目光与凌云子齐平,语气更加温和了些:“小伙子,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家里人吵架了?还是……找不到家了?” 他的目光扫过凌云子那身明显不合时宜、且破损脏污的“古装”,以及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多半是个精神不太正常,或者受了什么刺激离家出走的年轻人。 “家?”凌云子喃喃重复了这个字,眼神里掠过一丝更深的迷茫。玄黄界的宗门?早已物是人非。仙界?他被一脚踹了出来。此地?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污秽的囚笼。 看他这反应,中年男人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耐心地继续问:“那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自己是哪里人吗?有没有身份证什么的?” 名字?凌云子。但他隐约记得,下界似乎不宜轻易透露真名,尤其在自己如此虚弱之时。至于哪里人……玄黄界?说出来对方会信吗? 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我是幸福里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我姓王,大家都叫我王主任。你别怕,我们街道办就是帮大家解决困难的。你好好想想,总能想起点什么的,啊?” 王主任?街道办?这些词汇对凌云子而言,如同天书。他只能从对方的态度和语气中,勉强判断出这人似乎是个此地的小头目,而且……没有立刻驱逐或伤害他的意思。 王主任等了一会儿,见凌云子还是不说话,只是偶尔因寒冷而轻轻颤抖,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这年轻人看着白白净净,不像长期流浪的人,冻坏了可不行。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式,试图拉近距离:“那你……昨天晚上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总有点印象吧?” 怎么来的?这个问题触动了凌云子最深的屈辱和困惑。他抬起头,看着王主任那双带着关切和些许无奈的眼睛,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或者说澄清什么的冲动涌了上来。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垃圾酸臭的空气,用因为干渴和虚弱而有些沙哑的声音,认真而清晰地回答: “吾乃凌云子,自玄黄界苦修八百载,昨日方得飞升仙界。然天道不公,言仙界内卷……KPI超标,将吾裁撤……毕业,踢入此界。仙体尽失,坠落于此污秽之地。” 他一口气说完,用的是略带古韵的官话,神情严肃,眼神里甚至还残留着一丝属于真仙的、尽管已十分黯淡的骄傲与委屈。 空气瞬间凝固了。 王主任拿着笔的手僵在半空,嘴巴微微张开,脸上的表情从耐心、关切,迅速转变为惊愕、哭笑不得,最后化为一种“果然如此”的怜悯和无奈。他合上小本子,把笔插回口袋,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得,明白了。”王主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包容,“小伙子,你这……幻想症有点严重啊。还飞升仙界,还KPI……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网络小说桥段?” 凌云子愣住了。他说的是实话,为何对方是这种反应?“网络小说”?“幻想症”?这些又是什么? “仙官所言,句句属实!”他试图强调,眉头蹙起。 “好好好,属实,属实。”王主任像是哄孩子一样,语气带着安抚,“不管你是凌云子还是什么子,现在这情况,总不能一直待在这垃圾堆旁边吧?看你冻得够呛,先跟我回街道办,喝口热水,暖暖身子,行不行?” 回街道办?凌云子心中警惕。那是什么地方?牢狱?还是某个宗门的据点? 见他眼神游移,露出戒备之色,王主任又补充道:“放心,我们街道办不是派出所,不抓人。就是给你找个地方歇歇脚,看看能不能帮你联系上家里人。就算联系不上,我们也能帮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申请个临时救助什么的。” 王主任的话语里充满了凌云子不太理解的名词,但他能感受到对方那份不容置疑的善意和解决问题的务实态度。这种纯粹的、不带功利色彩的关怀,在他八百年的修行生涯中,是极其罕见的。宗门之内,更多的是竞争与资源争夺;仙界……更是冰冷无情。 腹中的饥饿感,身体的冰冷虚弱,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全然无知,都在提醒他,继续留在这里,可能真的会“道消身殒”。或许,跟这个看似无害的凡人走,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至少,能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哎,这就对了嘛!”王主任脸上露出了笑容,显得和蔼了许多,“来,能站起来不?我扶你一把。” 王主任伸出手,想要搀扶凌云子。凌云子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凡人的触碰,但身体虚弱,动作迟缓,还是被王主任稳稳地扶住了胳膊。那手掌温暖而有力,带着常年劳动的粗糙感,与他冰冷僵硬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在王主任的搀扶下,凌云子艰难地站起身,双腿一阵发软,差点又坐回去。他勉强稳住身形,试着迈出一步,脚步虚浮,如同踩在棉花上。 “慢点走,不着急。”王主任耐心地搀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又开始了他习惯性的“啰嗦”,“你说你,年纪轻轻的,长得也挺精神,怎么就想不开……唉,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些。待会儿到了街道办,我给你找件厚衣服先换上,再让食堂刘阿姨给你下碗热面条……我们街道办别看地方不大,同事们都挺好相处的,你也不用怕生……” 王主任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在清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凌云子大部分话都听得似懂非懂,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地被搀扶着,一步一步,离开这个他降临人间的“初始之地”。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以及墙角自己蜷缩过的痕迹,心中五味杂陈。 仙界弃子,流落凡尘,被一个自称“街道办王主任”的凡人,如同捡拾流浪猫狗一般,带离了污秽,走向一个未知的、名为“街道办”的所在。 前路茫茫,仙路已断,这人间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晨曦的光芒渐渐变得明亮,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布满岁月痕迹的墙面上。王主任依旧在说着什么,关于垃圾分类的重要性,关于社区最近要搞的文艺活动……凌云子只是沉默地听着,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支撑着他蹒跚前行的、属于凡人的温暖力量。 这感觉,陌生,却又不全然是坏事。至少,比躺在垃圾堆里等死,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抬起头,望向被高楼切割成狭窄一片的天空,灰蓝色的,没有祥云,没有仙鹤,只有几只灰扑扑的鸟儿快速飞过。 第4章 临时工凌云子 幸福里街道办事处的办公室,位于一栋略显陈旧的五层居民楼的一楼,门脸不大,白底黑字的牌子历经风雨有些褪色。推开那扇绿色的、漆皮有些剥落的铁门,一股混杂着打印机油墨、陈旧纸张、消毒水以及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的味道扑面而来,与门外清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王主任搀扶着凌云子走进来时,办公室里已经有几个早到的工作人员在忙碌了。有人端着印着“先进工作者”字样的搪瓷缸子在泡茶,热气袅袅;有人正弯腰打开老式台式电脑的主机,发出嗡嗡的启动声;还有一个年轻姑娘正拿着抹布,擦拭着已经有些掉漆的深绿色铁皮文件柜。 “王主任早!” “主任,这么早就巡查回来了?” “哟,主任,这小伙子是……?” 见到王主任带着一个衣衫褴褛、面容陌生但异常清俊的年轻人进来,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过来。 “早,都早。”王主任一边回应着,一边将凌云子扶到靠墙的一张空着的木质长椅上坐下,“路上碰到的,估计是遇到难处了,先在咱们这儿安置一下。”他没有详细解释凌云子那套“神仙论调”,只是含糊地带过,然后对那个擦文件柜的年轻姑娘喊道:“小张,去我柜子里把那件旧的军大衣拿来,再倒杯热水。” 叫小张的姑娘应了一声,好奇地打量了凌云子几眼,快步去了。 凌云子坐在硬邦邦的长椅上,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高度紧绷。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被称为“街道办”的地方。房间不算小,但被一排排的铁皮柜、木质办公桌和堆满文件的架子塞得满满当当。墙壁上挂着几面锦旗,写着“为民服务排忧解难”之类的字样,还有一些打印出来的规章制度和通知,贴在一个布满彩色图钉的软木公告栏上。头顶是几根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管状物(日光灯),取代了他在仙界常见的夜明珠或灵光符。 这里的气息……繁杂,忙碌,充满了“人”的味道,与他修行时追求的清净无为截然不同。但奇怪的是,这种烟火气并不让他十分排斥,反而有种……真实的温度。 小张很快拿来了一件半旧的军大衣和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王主任接过,亲自给凌云子披上大衣,又把水杯塞到他冰凉的手里。 “先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军大衣厚重粗糙,带着樟脑和岁月的气息,并不舒适,但隔绝寒冷的效果立竿见肘。温热的水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凌云子低头看着手中那个印着红色“囍”字的白色瓷杯,感受着这份来自陌生凡人的、不求回报的善意,心中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这与他认知中的凡人趋炎附势、汲汲营营似乎有所不同。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这是他为数不多掌握的、表达感谢的词语。 “客气啥。”王主任摆摆手,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他对面,开始进入正题,“小伙子,现在感觉好点没?能再仔细想想,你家在哪儿?或者身上有没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比如身份证、户口本什么的?” 身份证?户口本?凌云子茫然地摇头。他只有一枚早已随着仙体消散而不知所踪的宗门玉牌和那枚被仙官收走的飞升仙引。 王主任挠了挠头,有些为难:“这就不好办了啊……没有身份信息,很多救助政策都享受不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找。”他沉吟片刻,看着凌云子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在他看来)、五官端正的模样,心里盘算着。 总不能一直让这小伙子在街上流浪,或者长期占用街道办的资源。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或许只是暂时受刺激,或者……真的失忆了? “这样吧,”王主任一拍大腿,做出了决定,“我先想办法给你办个临时的身份证明,好歹有个着落。你呢,要是不嫌弃,暂时就在我们街道办帮帮忙,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儿。我们这儿正好缺个打杂的临时工,包吃包住,虽然钱不多,一个月两千八,但好歹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等你哪天想起家了,或者找到更好的出路了,随时可以走。你看怎么样?” 临时工?一个月两千八?包吃包住?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对凌云子而言,依旧陌生。但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信息:可以留在这里,有食物,有栖身之所。这无疑解决了他眼下最迫切的生存危机。 至于工作内容……打杂?想来无非是些洒扫庭除、搬运物品之类的粗活。他在宗门初入道时,也做过类似的道童杂役。后来修为日深,才得以专心悟道。如今修为尽失,重操旧业,似乎……也并无不可。 而且,王主任那句“安身立命”,隐隐触动了他。仙路已断,若想在人间存活,似乎确实需要寻一个“立命”之所。这街道办,这王主任,莫非就是“再就业天道”为他安排的“历练”起点?这一切,包括之前的被裁、坠落、被救,都是天道对他新的考验? 想到这里,凌云子心中那点残存的仙家傲气,渐渐被一种面对“天道安排”的坦然所取代。既然是考验,那便接下,用心去做便是。或许,这正是积累功德、以期重返仙界的契机? 他抬起头,目光变得坚定,看着王主任,郑重地点了点头:“可。吾……我愿留下。” “好!”王主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咱们就说定了。名字……你刚才说你叫凌云子是吧?这名字听着有点……不太像真名。这样,身份证上就先写‘凌云’,把‘子’字去掉,更符合咱们现在的习惯,你看行不行?” 凌云?虽非本名,倒也简洁。凌云子再次点头:“可。” “成,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联系派出所那边,看怎么给你办个临时身份证明。”王主任雷厉风行,立刻起身去打电话。 接下来的半天,对凌云子而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冲击”。 王主任打完电话后,带着他去了一趟附近的派出所。面对穿着制服的民警(在凌云子看来像是某种低级仙吏)的询问,他依旧坚持自己是“飞升神仙”,自然又被当成胡言乱语。好在王主任从中斡旋,以“失忆青年,需要社会救助安置”为由,总算帮他办下了一张薄薄的、硬质的卡片——临时身份证。 拿着那张印着他略显呆滞的免冠照片(在派出所临时拍的)和“凌云”这个名字的卡片,凌云子感觉无比怪异。这凡间,竟是以这样一种小小的“符箓”来界定一个人的存在? 回到街道办,王主任给他安排了工作。内容果然如他所料:负责办公室的清洁打扫,给各科室送送文件,打印、复印材料,会议开始前准备好热水、摆放好桌椅,以及一些临时跑腿的杂活。 王主任亲自带他熟悉环境,指给他看那台会发出噪音、吐出带着字迹纸张的机器(打印机),教他如何更换墨盒,如何操作旁边那台能照出原样副本的机器(复印机),以及哪个柜子放着茶叶和一次性纸杯,打扫工具放在哪个角落…… 凌云子学得很认真。这些器物虽然原理不明,但操作似乎并不复杂。他强大的神识和理解力即便受损,学习这些凡间杂务也堪称神速。只是,他的行为举止,依旧带着浓重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印记。 下午,当王主任将他正式介绍给办公室的几位同事,并宣布凌云从今天起就是街道办的临时工时,凌云子觉得,按照礼数,他应当向这位给予他安身之所的“上司”表示正式的感谢。 于是,在几位同事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他后退半步,神色肃穆,双手在身前抱圆,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源自玄黄界古礼的揖手礼,口中清晰地说道:“凌云,谢过王主任收留之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所托。” 动作舒展,姿态优雅,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韵和……郑重其事的滑稽感。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随即,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低低的笑声此起彼伏。连王主任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走上前,伸出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凌云子的肩膀上,力道不轻,让身体虚弱的凌云子晃了一下。 “嘿!我说小凌啊,”王主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摇头,“你这……入戏挺深啊?还作揖?跟哪儿学的?戏精学院毕业的吧?” 戏精学院?又是一个陌生的词。凌云子不明所以,只是疑惑地看着王主任。 王主任收回手,语气带着长辈对晚辈的调侃和告诫:“行了行了,心意我领了。不过咱们街道办不兴这套,咱们这儿讲究踏实干活,为人民服务。好好干,比啥都强,知道不?” 凌云子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看来,这凡间的礼仪,与他所知大不相同。 “走吧,我带你去宿舍看看,就在后面那栋楼,先把住的地方安顿好。”王主任说着,转身朝外走去。 凌云子默默地跟上,耳边还能听到身后同事们压低的笑声和议论。 “这小伙子,长得挺帅,怎么感觉有点愣愣的?” “还挺有意思的,跟演古装剧似的……” “王主任从哪儿找来的活宝?” 他并不在意这些凡人的议论。他的心思,已经沉浸在对“天道考验”的思考中。 扫地,是扫除心尘? 端茶递水,是磨砺心性? 处理文书,是了解此界规则? 他将这看似卑微琐碎的工作,赋予了修行的意义。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平静。 跟着王主任走出办公室,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走向后院那栋更显老旧的居民楼。 第5章 智能手机与红尘炼心 街道办分配给凌云的“宿舍”,其实是后院那栋老旧居民楼一楼的一个狭小单间,原本用作堆放杂物的储藏室。王主任让人简单清理了一下,搬进去一张铁架床、一个掉漆的木桌和一把椅子,便是他在人间的第一个固定居所。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通风的高窗,光线昏暗,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但对于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露宿街头的凌云而言,这已是难得的安身之所,至少能遮风挡雨,有一张可以躺卧的床铺。 安顿下来的第二天,王主任塞给他一部黑色的、块头颇大、按键也巨大的旧手机,说道:“小凌啊,这个你拿着,算是街道办给你配的联络工具。话费从你工资里扣,便宜。里面有我、还有办公室座机的号码,有什么事就打给我们。平时也方便联系你。” 凌云接过那部被称为“老年机”的设备,入手沉甸甸,塑料外壳有些磨损。他好奇地打量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按键和那个小小的、只能显示数字和简单汉字的屏幕。这器物,似乎能用于远程传讯?倒是比低阶的传音符方便些,无需消耗灵力刻画符文。他尝试着按了一个键,手机发出“嘀”的一声脆响,屏幕亮起幽绿色的光。 “基本的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功能都有,操作简单,你琢磨琢磨就会了。”王主任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忙去了。 凌云子,不,现在应该叫凌云了,他坐在宿舍冰冷的床沿,捧着这部老年机,尝试用微末的神识去感知其内部结构,却只感到一片沉寂的、毫无灵性的电子元件。这似乎是一种纯粹的、依靠某种固定规则运行的“死物”,与他认知中需要灵力或神念驱动的法器截然不同。 他将老年机小心地放在木桌上,如同放置一件不甚理解但或许有用的工具。 正式开始街道办临时工的工作,对凌云而言,是一种全新的、缓慢而具体的“人间浸入”。他的工作琐碎而重复:每天提前到办公室,用扫帚和拖把清洁地面,擦拭桌椅;按照王主任或同事的要求,将一份份文件送入那台会“嗡嗡”作响的打印机,看着它“吐”出带着油墨香的纸张,再分门别类送到各个办公桌;会议前,他需要将会议室那几十把折叠椅摆放整齐,在每个位置前放上倒满热水的一次性纸杯;偶尔,还需要跑腿去隔壁社区送个文件,或者去街口小店帮王主任买包烟。 他做得一丝不苟,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扫地时,他回想的是宗门典籍中“扫尘除垢,心镜自明”的训导;端茶递水时,他琢磨的是“水利万物而不争”的至理;就连摆放桌椅,他都试图暗合某种基础的阵法方位,虽然此界天地灵气晦涩,毫无反应。 同事们从一开始觉得他“古怪”、“愣神”,到后来也渐渐习惯了这个沉默寡言、但手脚麻利、交代的事情总能准确完成的年轻人。只是他那种过于认真的神态,偶尔冒出的、不合时宜的古语措辞,依旧会成为办公室沉闷气氛中的一点调剂。 而真正让凌云对这个世界产生颠覆性认知的,是隔壁工位的小张——那个第一天给他拿军大衣和热水的年轻姑娘。 小张是街道办的文员,主要负责资料录入和档案整理,是个活泼开朗、有点没心没肺的姑娘。她的办公桌上,除了堆积如山的文件,最显眼的便是那部几乎从不离手的、薄薄的、会发光的小板子——智能手机。 凌云最初只是好奇地瞥几眼。他看到小张的手指在那光滑的板子上轻轻滑动、点按,那板子便随之变幻出各种各样的画面:有时是色彩鲜艳的动态图画(游戏),有时是真人影像在内部活动、说话(视频),有时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新闻、社交媒体)。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小板子还能发出各种声音,音乐、人语、甚至模拟自然界的一切声响。小张经常戴着一个小小的、塞入耳中的法器(耳机),对着板子时而咯咯直笑,时而皱眉撇嘴,情绪完全被其牵动。 这……这是什么法宝?竟能纳声、光、色、影于方寸之间,变化无穷,似乎还蕴含着海量的信息?其运作原理,远非那部只能传讯的老年机可比。 一日午后,办公室难得的清闲。小张正靠在椅背上,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看着一段搞笑短视频,忍不住笑出声来。凌云刚送完文件回来,恰好站在她旁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发光的小板子吸引。 屏幕上,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正在做出各种夸张滑稽的动作,配合着节奏鲜明的音乐和快速闪烁的字幕,营造出一种凌云完全无法理解的欢乐氛围。 “凌师傅,看什么呢?”小张注意到他专注的目光,笑着抬起头,晃了晃手机,“好玩吧?这叫短视频。” “短……视频?”凌云重复着这个陌生词汇,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此物……是何原理?为何能容纳如此多的……景象与声音?而且,似乎不止于此?”他隐隐感觉到,这小板子内部,似乎连接着一个无比庞大、纷繁复杂的信息世界。 小张看他一副“山里刚通网”的震惊模样,觉得有趣,便热情地解释道:“这是手机啊,智能手机!连着网呢,就是互联网,啥信息都有!可以看新闻、看电视、看电影、玩游戏、买东西、聊天……啥都能干!”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切换着不同的应用图标,向凌云展示着微信的聊天界面、购物网站琳琅满目的商品图、地图软件上移动的光点…… 凌云看得眼花缭乱,心神俱震。 聊天?万里之外,瞬息可至?这堪比高阶的“万里传音符”! 览尽天下事?足不出户,可知世间万象?这近乎传说中的“天视地听”**! 还有那变幻无穷的游戏世界,那囊括万物、随时可“召唤”至眼前的购物之能…… 这小小的“智能手机”,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件简单的工具,而是一件蕴含了某种他所不能理解的、极其高深玄妙的“大道法则”的载体!它窥探、连接、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定义着这个“红尘俗世”的运行规则! “此物……可否借我一观?”凌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发现未知“道途”的激动。 小张看他这么感兴趣,大方地把自己的备用旧手机递了过去:“喏,这个我平时不怎么用,你先拿着玩会儿,里面插着卡,有流量。我教你啊,这个是微信,点开,对,这样滑……这个是抖音,刷一下就能看下一个视频……” 凌云接过那部同样旧但比老年机精致太多的智能手机,入手温润,屏幕漆黑如镜,映出他有些无措的脸。他学着用小张教他的手势,笨拙地在屏幕上滑动、点击。 第一个点开的,是微信。看着密密麻麻的群聊和朋友圈里各种生活分享、情绪宣泄、文章转发,他仿佛打开了一扇窥视千万人内心的窗户,光怪陆离,纷繁复杂,直指人心。 第二个点开的,是短视频软件。无穷无尽的画面和信息流冲刷着他的认知,从国家大事到市井趣闻,从精深知识到无聊搞笑,从美轮美奂到猎奇惊悚……各种**、情绪、观念在这里被放大、传播、碰撞。他感到一阵眩晕,这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红尘万丈”?其冲击力,比他枯坐深山感悟人间悲欢,要强烈千百倍! 他完全沉浸了进去。 从那天起,凌云的生活多了一项最重要的“功课”——研究智能手机。他拥有远超常人的神识和学习能力,虽然仙力不再,但那份对“道”与“理”的探究本能并未消失。他几乎是不眠不休,利用一切工作间隙和下班后的时间,疯狂地探索着手机里的每一个应用,每一条信息流。 如何搜索?如何辨别信息真伪?如何与人交流?各种网络用语、表情包、梗文化……他如同海绵吸水般,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吸收、理解、消化着这个数字时代的一切。 仅仅一夜之后,当第二天清晨,小张看到凌云不仅能熟练地刷着短视频,甚至还试图用搜索引擎查询“仙界内卷指数最新数据”和“功德之力量化计算法”时,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凌师傅……你……你这也学得太快了吧?!”小张目瞪口呆。 凌云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眼神中还残留着探索浩瀚信息海洋后的兴奋与疲惫,他认真地说道:“此物玄妙,内含窥探世间万象、连接众生心念之法则,乃红尘炼心之无上利器。” 小张:“……说人话。” 凌云顿了顿,尝试用刚学会的网络用语组织语言:“就是……挺上头的,能学到很多东西。” 小张:“……” 她决定不再深究这个古怪临时工的脑回路。 然而,这种对现代数字文明的快速适应,并未能完全覆盖他八百年来形成的思维定式。尤其是在处理街道办的本职工作——文书写作时,这种冲突便暴露无遗。 几天后,王主任交代他写一份简单的《关于幸福里社区夏季消防安全检查的通知》,要求下发到各个楼栋。 凌云领命后,回到自己那张靠墙的小桌子前,铺开稿纸,凝神静气,如同准备撰写宗门功法要诀。他回想在手机上看到的各类公文格式,结合自己根深蒂固的文言文修养,提笔蘸墨(他坚持用毛笔和墨锭,认为这有助于凝心静气),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谕告幸福里社区众居民书》 时维仲夏,火德司权,天干物燥,乃祝融肆虐之季。夫水火无情,防患未然,实乃保全性命、护持家业之要旨也。今奉上命,着本街道办循例稽查火政,肃清隐患……望尔等庶民,仰体天心,俯察民意,各自涤除灶膛,疏浚电路,检视燃具……勿积薪于廊下,勿充电动车于户内……限三日内自行检视完备,以待稽核。若有违逆,致生灾眚,定依律究办,勿谓言之不预也!……” 通篇骈四俪六,引经据典,古意盎然。 当他将这份墨迹未干、散发着松烟香气的手写“通知”郑重交给王主任时,王主任拿着那张纸,反复看了三遍,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愕然,再到一种极力忍耐笑意的扭曲。 “小凌啊……”王主任放下通知,揉了揉眉心,语气充满了无奈,“你这写的……是圣旨还是檄文啊?还‘谕告’、‘庶民’、‘勿谓言之不预’……咱们这是给社区居民发个安全提醒,不是要去打仗,更不是皇帝下诏书!” 他将稿纸推回给凌云:“打回去,重写!用大白话,简单明了,告诉大家要检查什么,注意什么,为什么要注意,就行了!记住,看得懂,是第一位!” 凌云看着自己被退回的“大作”,又看看王主任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第一次对自己的“文采”产生了怀疑。他默默收回稿纸,坐回自己的位置,对着空白的新稿纸发愣。 白话文……该如何写? 他下意识地又拿起了那部智能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如何撰写社区通知范文……” 第6章 广场舞风云 被打回重写的《关于幸福里社区夏季消防安全检查的通知》,最终在小张的“白话文模板”辅助下,磕磕绊绊地完成了。凌云看着那份打印出来的、措辞直白甚至有些枯燥的文件,对比自己那篇引经据典、文采斐然却被打入冷宫的原稿,心中对“人间文书之道”有了更深的, albeit 颇为别扭的认知。看来,在此界行事,并非越接近“道”之简洁玄妙越好,有时恰恰需要那些看似冗余、却精准指向凡俗理解的“术”。 他默默地将那份白话文通知的格式和常用语记在心里,如同背诵一门新的、实用性极强的外门功法。 日子就在这琐碎的适应中悄然流逝。凌云逐渐熟悉了街道办的日常工作节奏,也慢慢记住了几位主要同事的称呼和大致分工。他依旧沉默寡言,但不再是最初那种完全隔绝的茫然,而是带着一种观察者和学习者的专注。那部智能手机被他研究得越发透彻,他甚至学会了使用拼音输入法,虽然速度很慢,偶尔还会冒出几个文言词汇,但至少能进行基本的网络搜索和文字沟通了。 这天下班前,王主任揉着太阳穴,一脸愁容地走了过来。 “小凌啊,明天早上有个任务交给你。”王主任叹了口气,“咱们社区中心那个小广场,你知道吧?就篮球场旁边那块空地。” 凌云点头。他每天打扫卫生,对社区内的一草一木都已熟悉。那块空地平整开阔,傍晚时分总是聚集着许多居民,尤其以跳“广场舞”的群体最为显眼。那种伴随着强烈节奏、动作整齐划一的集体舞蹈,初时让他颇为诧异,不理解其中乐趣,但看多了,倒也觉出几分凡俗生命的活力与……秩序感。 “现在问题来了,”王主任继续倒苦水,“以前就‘夕阳红’一个舞蹈队,相安无事。最近又冒出来个‘风华绝代’队,成员年轻些,跳的舞也……更花哨点。两队都看中了那块最好的位置,就是靠近路灯、地面最平整的那块。为了抢地盘,这几天差点打起来!我去劝过几次,嘴皮子都磨破了,没用!这帮老姐姐们,平时都和和气气的,一牵扯到跳舞,那战斗力……” 王主任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明天早上七点,她们肯定又得在那儿对峙。我上午还得去区里开个会,实在抽不开身。你替我去看看,尽量……尽量协调一下,别让她们真闹起来。原则就一个,安全第一,稳定第一!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叫我。” 王主任拍了拍凌云的肩膀,眼神里充满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想看看这个“古怪”的年轻人如何处理真正棘手事务的考量。 协调纠纷?凌云微微蹙眉。这在宗门内,通常是戒律长老或其门下弟子的职责,需要明辨是非,秉公断案,必要时还需以力服人。如今他仙力全无,如何去“服”这些情绪激昂的凡人? 但这是王主任交代的任务,是“天道考验”的一部分。他必须接下。 “我明白了。”凌云郑重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清晨,还不到七点,凌云便来到了社区中心小广场。初夏的早晨,空气带着一丝凉意,但广场上的气氛却已经提前“热”了起来。 果然如王主任所料,广场最好的那块位置,已然形成了两军对垒之势。 左边一拨,大约二十来人,清一色的中老年妇女,穿着统一的、印着“夕阳红”字样的红色绸缎套装,手持粉色绸扇,队列整齐,神情严肃,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不容侵犯的庄重感。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身材微胖但腰板挺直的王大妈(与王主任五百年前或许是一家),眼神锐利,正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右边一拨,人数稍少,但也有十五六人,年龄层次稍显年轻,五十岁上下居多,穿着更为时尚些的修身运动服,有的还化了淡妆,队名叫“风华绝代”,确实透着一股不服老的劲头。领队的是一位烫着卷发、身材保持得不错的李阿姨,此刻正抱着胳膊,嘴角下撇,毫不示弱地与王大妈对视。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两位领队身后的大妈们,也都个个面色不善,低声议论着,矛头直指对方。 “我们先来的!这块地我们‘夕阳红’跳了五年了!” “广场是大家的,凭什么你们一直占着最好的位置?我们‘风华绝代’也要发展!” “你们那跳的是啥?扭来扭去,不成体统!” “哟,老古董跟不上时代了吧?我们这是有氧健身操,比你们那老掉牙的扇子舞高级多了!” “你说谁老掉牙?” “就说你了怎么着?” 争吵迅速升级,从讲道理变成了人身攻击,声音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各种本地方言俚语夹杂着怒气喷射而出。两位领队更是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对方脸上,手指都快要点到对方鼻尖了。 凌云站在两拨人中间,试图开口:“诸位……” 他的声音如同投入沸水的一粒冰,瞬间被淹没。 “王主任派我来……” “小伙子你让开!这不关你事!” “就是,跟这临时工说有什么用!” 大妈们根本没人听他说话,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与“敌人”的对抗上。各种尖锐的、高亢的、充满怨气的声浪如同实质性的攻击,一**冲击着凌云的耳膜和心神。 他八百年来何曾经历过这等阵仗?宗门内即便有争执,也多是以法理论道,或于演武台上一决高下,何曾有过这般纯粹依靠音量和情绪输出的“战斗”?这纷杂的、充满负面情绪的争吵声,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针,扎刺着他的神识。他感到一阵阵头痛,眉心发紧,一种源自本能的烦躁和不适涌了上来。 下意识地,他微微闭上了眼睛,收敛心神,试图隔绝这令人不适的噪音。脑海中,一个最简单、最基础的静心法门自然而然地浮现——清心咒。 这并非什么高深法术,甚至在仙界连术都算不上,只是一种辅助凝神、驱散杂念的入门心诀,通常用于初入道者打坐时平复心绪。其效果微乎其微,更多是作用于自身。 凌云此刻仙力全无,根本无法真正施展任何法术。他只是凭借着无数遍诵念形成的本能,在心中默念起那简短的咒文音节,同时,将残存的那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如同抚平水面涟漪般,极其轻柔地向外扩散了一点点范围,试图安抚自己受到冲击的心神。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法力波动。只有一股极其微不可查的、恍若夏日清晨荷叶上露珠蒸发般的清凉气息,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范围恰好笼罩了正在激烈争吵的两拨大妈。 这气息淡薄到几乎不存在,更没有任何强制力。它就像一丝恰到好处的凉风,拂过燥热的面颊;又像一滴清泉,滴入沸腾的油锅。 奇迹般的,效果立竿见影。 正吵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挽袖子上去理论一番的王大妈,突然觉得心头那股无名火像是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了一下,炽热的温度骤然降了下去。到嘴边的激烈言辞莫名卡住了,她看着对面同样气势汹汹的李阿姨,忽然觉得对方那张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似乎也没那么可憎了。 李阿姨也是同样感觉。刚才还觉得“夕阳红”那群人顽固不化、欺人太甚,此刻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心平气和。争吵的**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她甚至开始觉得,为了块跳舞的地方吵成这样,有点……幼稚? 其他大妈们也纷纷停下了争吵,脸上的怒容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和缓和。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过,瞬间变得平和下来。 广场上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寂静。 凌云察觉到周围的争吵声停了,这才缓缓睁开眼,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双方。他并不知道自己那无意识散出的、混合了清心咒意蕴的微弱精神力起了作用,只以为是她们自己吵累了。 王大妈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清了清嗓子,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点商量的口吻:“那个……李妹子,你看,咱们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这广场是大家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 李阿姨也顺势下了台阶,态度不再强硬:“王姐你说的是。要不……咱们商量个章程?比如分时间段?” “我看行!”王大妈立刻接口,“我们‘夕阳红’习惯早上七点到八点,你们‘风华绝代’要是愿意,可以八点到九点,怎么样?互不干扰。” “成!那就这么说定了!”李阿姨爽快地答应了。 刚才还势同水火的双方,转眼间就和风细雨地达成了轮流使用场地的协议,甚至开始互相客气地商量起具体细节,比如音响音量不能超过多少分贝,遇到雨雪天气怎么办…… 转变之快,让站在中间的凌云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就……解决了? 他看着两边大妈们脸上重新露出的、甚至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心中虽然不解,但任务完成,总是好事。 事情圆满解决,大妈们各自散去准备跳舞器材。王大妈走到凌云身边,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语气亲切地说:“小凌是吧?王主任提起过你。今天可多亏了你啊。” 凌云:“……”他其实什么都没做。 王大妈却越看他越顺眼,尤其是靠近之后,觉得这年轻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静气质,让她刚才还有些残留烦躁的心彻底平静了下来。她拍了拍凌云的肩膀,由衷地夸赞道:“你这孩子,真不错!看着就让人心里静,比我们家里那个整天毛手毛脚的小子强多了!” 说完,王大妈笑呵呵地转身,加入到已经开始播放舒缓热身音乐的“夕阳红”队伍中。 凌云站在原地,回味着王大妈那句“看着就让人心里静”,又联想到刚才争吵双方突兀的平息,再结合自己下意识默念的清心咒……一个模糊的、难以置信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难道……方才那并非巧合?自己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仅蕴含一丝咒文意蕴的精神力,竟能对凡人的心绪产生如此明显的影响?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丝依旧微弱、沉寂的仙元,以及同样衰弱的精神力。若在仙界,这等微末伎俩,连让同阶修士眨下眼都做不到。可在此界,在这些毫无修为的凡人身上…… 他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可能性,某种关于他残存力量在此界特殊效用的、尚不清晰的边界。 远处,“夕阳红”的扇子舞已经翩然起势,“风华绝代”的队伍也在旁边空地上做着拉伸,等待着八点的到来。广场上恢复了和谐与活力。 凌云默默地转身,离开广场,向街道办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背上,暖洋洋的。第一次独立处理“民间纠纷”,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甚至可能隐藏着更深层的发现,这让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暖流。 只是,这“清心咒”的效果,是特例,还是……?他需要更多观察。而那位夸他“让人心里静”的王大妈,似乎是个不错的观察对象。 第7章 枯木逢春 广场舞风波看似轻描淡写地解决了,却在凌云心中投下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王大妈那句“看着就让人心里静”的夸赞,以及争吵双方那突兀的、近乎诡异的平息,让他无法完全将其归咎于巧合。他反复回忆当时的情景,确定自己除了默念那无用的清心咒外,并未做任何事。难道,仅仅是心咒的意蕴,辅以微弱的精神力,就能影响凡人心绪? 这个疑问盘旋在他心头,如同蛛网般粘稠,挥之不去。他需要更多的验证,但机会并非随时都有。街道办的工作依旧琐碎,他依旧是个沉默寡言、偶尔会因为公文用语问题被王主任敲打的临时工。那部智能手机依旧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主要窗口,只是现在,他除了浏览信息,也开始有意识地搜索一些关于“精神力”、“情绪影响”、“群体心理”之类的关键词,试图用这个世界的知识体系来理解那日发生的异常。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轮到凌云值夜班。街道办的夜班并无太多事务,主要是接听一下可能打来的紧急电话,确保办公室安全,以及在晚上九点锁好大门。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已下班回家,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凌云一人。日光灯管发出稳定的嗡鸣,窗外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和远处城市的隐约喧嚣,更衬托出室内的寂静。他完成例行的巡查后,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那片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的夜空,心中一片空茫。 仙路断绝,困守凡尘,前路何在?难道真要在这街道办,做着这些毫无灵力增长可言的琐事,直至寿元耗尽?那所谓的“再就业天道”,所谓的“历练”,究竟意义何在?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在寂静的夜色中悄然蔓延。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办公室门口,落在了那盆放在入口处、充当点缀的绿植上。那是一株俗称“发财树”的植物,种在一个粗糙的白色塑料盆里。只是,这株发财树的状态实在堪忧。原本应该油绿肥厚的叶片,如今大半枯黄卷曲,无力地耷拉着,剩下几片尚带点绿色的也显得灰暗无光,布满了灰尘。树干看上去干瘪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盆里的土壤干裂发白,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得到精心的照料了。它就像一个被遗忘的、奄奄一息的囚徒,与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街道办格格不入。 凌云看着这株濒死的植物,莫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自己这仙途,不也如同这枯树一般,失去了所有的生机与光彩吗? 无聊,加上一丝难以言喻的触动,让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了那盆发财树前。他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干枯的叶片,叶片应声而碎,化作齑粉。 救活它? 这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若在以往,他弹指间便可引动天地水灵,降下甘霖,滋养万物枯木逢春不过等闲。可如今……他体内空空如也,唯有心脉处那一丝维系生机的仙元,以及比凡人稍强些许、却也无法引动外界那沉寂灵气的精神力。 他想起了那似乎有些效果的清心咒。 植物亦有灵,虽蒙昧未开,但终究是生灵。清心咒安抚心神,那是否有其他低阶的、甚至算不上法术的辅助法门,能对植物产生微末影响? 他搜刮着记忆深处那些早已被遗忘在角落的、炼气期甚至更早时期使用的基础法诀。其中一个名为 “灵雨诀” 的法门浮现脑海。这并非真正的呼风唤雨之术,而是低阶弟子用来培育灵草幼苗时,凝聚自身微弱灵力,混合清晨草木清气,形成极其细微的灵露,用以滋润植株,促进其吸收天地元气的最粗浅法门。其效果微弱,对稍具年份的灵草就毫无用处,更别提对凡间植物能有多大作用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反正无人看见,失败了也无妨,权当是排遣这漫漫长夜的无聊。 凌云深吸一口气,再次收敛心神。他回忆着“灵雨诀”的运转方式,当然,他无仙力可运转,只能依旧依靠那微弱的精神力,去尝试模拟、引导那法诀的“意”。他将手指虚按在发财树干枯的根部上方,摒除杂念,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生机”、“滋润”、“生长”这些概念的观想之中,试图将自己那点可怜的精神力,转化为一丝微茫的、带着滋养意味的气息。 过程比默念清心咒要困难得多。清心咒更多是作用于自身,向内求静。而这“灵雨诀”的模拟,则需要将意念向外投射,去影响外物。他感到精神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宣泄而出,额头迅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太阳穴突突直跳,一阵阵眩晕感不断袭来。 坚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即将耗尽,眼前都有些发黑。就在他准备放弃之时,指尖似乎……似乎感受到了一丁点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湿润感?仿佛空气中最细微的水分子,被他那执着的意念强行汇聚了过来,形成了一层肉眼绝对无法看见的、比晨雾还要稀薄万倍的湿气,轻轻地覆盖在了发财树的根部土壤和枯黄的叶片上。 完成了? 凌云收回手,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墙壁才站稳。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大脑一片空白,只想倒头就睡。他看了一眼那盆发财树,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毫无变化。 果然……是徒劳的。他心中苦笑,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凡尘浊世,灵气枯竭,他那点微末本事,连一株凡草都救不活。 强烈的疲惫让他再无暇多想,锁好门,回到他那间昏暗的宿舍,几乎是倒在床上就陷入了沉睡。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高窗的缝隙,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投下几道光柱。凌云被生物钟准时唤醒,虽然精神依旧有些萎靡,但比昨晚那种透支的状态好了不少。他像往常一样,提前来到办公室,准备开始一天的清扫工作。 当他拿着扫帚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的目光,凝固在了那盆发财树上。 这……这还是昨天那盆奄奄一息的枯树吗? 只见那原本干瘪发黄的树干,此刻竟然透出了一抹湿润的深褐色,显得饱满而富有生机。之前那些枯黄卷曲的叶片大部分已经脱落,但在原先光秃秃的枝头,却冒出了无数嫩绿的新芽,那绿色鲜亮欲滴,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更令人震惊的是,在几处主要枝桠的顶端,竟然绽放出了几簇细小的、鹅黄色的花苞!而且,这些花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最终绽开成了一朵朵指甲盖大小、形状精巧、颜色却是从未见过的、带着淡淡金属质感的金色小花! 晨曦的光芒照射在这些金色小花上,反射出柔和而奇异的光晕。一股极其淡雅、若有若无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吸入一口,竟让人感觉神清气爽。 枯木逢春!不仅如此,还开花结果(虽然只是花)!而且开的是从未见过的金色花朵! 凌云站在原地,手中的扫帚差点掉落在地。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成功了?昨晚那近乎儿戏的、模拟的“灵雨诀”,竟然真的起了作用?而且效果……如此惊人?! 这怎么可能?那只是最低阶的、对灵草都收效甚微的法门,作用于凡间植物,怎会引发如此异象?甚至改变了其开花的花色?难道……难道此界的植物,因为长期处于“灵气荒漠”状态,所以对极其微弱的、带有“灵”之意味的刺激,反应格外剧烈?如同久旱逢甘霖? 就在他心绪激荡,难以自已之时,来上班的同事们也陆续到了。 “咦?门口这盆花……换新的了?”第一个进来的小张疑惑地凑近,“不对啊,盆还是那个破盆……这、这怎么回事?昨天不是都快死了吗?” 她的惊呼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 “我的天!真的啊!枯树发新芽了!” “你们快看!还开花了!金色的花!发财树会开金色的花吗?我从来没听说过!” “好香啊……这味道真好闻!” “奇了怪了,谁干的?施了什么神仙肥料?” 同事们围在发财树前,议论纷纷,脸上写满了惊奇和不可思议。有人拿出手机对着这盆“奇迹之树”拍照,发到朋友圈和家人群里分享奇观。 王大妈来街道办交材料,也被这景象吸引住了,围着发财树转了好几圈,啧啧称奇:“哎哟喂,这可真是神了!枯树都能救活,还开这么稀罕的花!咱们街道办这是要转运了啊?是不是小凌你昨天值班,偷偷给它施肥了?”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凌云身上。 凌云心中一紧。他看着众人好奇、探究的目光,尤其是王大妈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知道绝不能承认与自己有关。他稳住心神,脸上尽力做出和众人一样的惊讶表情,摇了摇头,用刚学会的、略显生硬的推脱之词说道:“不是我。可能……是它自己生命力顽强,或者……昨晚下了点特殊的露水?” 这个解释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但一时之间,似乎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说法。大家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那盆变得生机勃勃、甚至有些神秘的发财树上,继续着他们的惊叹和猜测。 凌云悄悄退到人群外围,拿起扫帚,假装开始打扫,心中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验证了。 清心咒能影响人心绪,模拟的灵雨诀能起死回生,甚至引发异变。 他残存的力量,在这个看似灵气枯竭的人间,似乎……蕴含着某种他尚未完全理解的、远超预期的可能性。 但同时,一股更深的警惕也随之升起。 枯木逢春尚且引来如此多的关注,若是更显眼的能力暴露……王主任之前的警告言犹在耳:“安全第一,稳定第一,千万别惹出乱子。” 他看着那盆在晨光中摇曳生姿、金花灿灿的发财树,再看向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社区,心中那份关于“天道考验”的茫然,渐渐被一种更为具体的、需要在钢丝上行走的谨慎所取代。 这人间,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而他那点微末的仙家本事,在此地,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他只是默默地扫着地,将满地的枯黄落叶扫入簸箕,仿佛那盆焕发新生的奇迹,真的与他毫无关系。 第8章 初露锋芒的代价 那盆奇迹般焕发生机,甚至开出罕见金色小花的发财树,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都稳稳占据着幸福里街道办事处的“话题C位”。每一个踏进办公室的人,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前来办事的居民,都会被门口那抹过于鲜亮、甚至有些耀眼的绿意和那几簇金灿灿的花朵吸引,驻足观望,啧啧称奇。 “张姐,你看这花,真稀罕!” “可不是嘛,昨天还半死不活的,真是怪事。” “听说是什么新肥料的效果?” “啥肥料这么神?给我家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也试试?” 议论声、猜测声、拍照声不绝于耳。发财树周围仿佛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磁场,凝聚着好奇、惊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超出常理之事本能的探寻欲。它不再仅仅是一盆绿植,而成了一個現象,一個謎題。 凌云尽量让自己显得如常。他沉默地打扫卫生,沉默地打印文件,沉默地给会议室摆放桌椅。但他的感官却前所未有地敏锐,如同绷紧的弓弦,捕捉着每一道投向发财树的目光,每一句相关的议论。同事们兴奋的讨论,他听在耳中;居民们好奇的追问,他记在心里。尤其是当有人半开玩笑地说出“是不是咱们街道办来了什么高人,点了仙气儿?”这类话时,他的心跳都会不由自主地漏掉一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個不小心在平静湖面投下石子的孩童,看着那涟漪不断扩大,却无法预料最终会波及到何处,心中充满了某种做了错事即将被发现的忐忑。那盆发财树,此刻在他眼中,不再象征着生机,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告密者,一个他无意中留下的、过于显眼的“罪证”。 果然,下午临下班前,办公室的人渐渐少了。王主任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文件,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目光再次落到了门口那盆过于“精神”的发财树上。他端着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搪瓷缸,慢悠悠地踱步过去,站在树前,仔细端详着那些嫩绿的新叶和奇异的金色小花,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看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视线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正在角落里整理废旧报纸的凌云身上。 “小凌啊,”王主任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领导的询问意味,“你过来一下。” 凌云的心猛地一紧。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放下手中捆扎到一半的报纸,尽量维持着步伐的平稳,走到王主任面前。 “主任,您找我?” 王主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看似平常、却仿佛能洞察世情百态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凌云。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阅历和审视,让凌云感觉自己仿佛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裸地站在对方面前。这种被凡人审视的感觉,让他极为不适,却又无法逃避。 “这盆树,”王主任终于开口,用下巴点了点那盆发财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昨天你值班的时候,是不是对它做了什么?” 来了!直接的核心问题。 凌云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撒谎?编造一个理由?比如声称自己发现了一种特殊肥料?但八百年的修行,虽非刻板到不懂变通,但“不打诳语”几乎是刻入本能的基本准则,尤其是在这种直面询问的情况下。而且,他内心深处,对于自己那“略施小术”竟然真的奏效,甚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仙家手段的微妙骄傲。 在这种复杂的心绪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遵循本能——实话实说,尽管是经过简化的实话。 他微微垂首,避开了王主任过于探究的目光,用一种试图轻描淡写、却依旧难掩某种本质的语气回答道:“回主任,昨夜值守,见其濒死,心有不忍,便……略施小术,以期挽回其生机。”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的。“略施小术”四个字,在他想来,已是极其谦逊低调的说法,远比直接说“施展了仙家法诀”要来得含蓄。 然而,这话听在王主任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略施小术?”王主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无奈、以及“果然如此”的复杂情绪。他盯着凌云看了好几秒钟,仿佛在确认这个年轻人是不是还在“入戏”。 最终,王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凌云的肩膀,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带着一种长辈教育误入歧途的晚辈的口吻: “小凌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相信科学!” 他指着那盆发财树,开始了他基于常识的逻辑推理:“这植物啊,它也是有生命的,有时候看着快死了,可能只是缺了点关键养分,或者土壤板结了,根系呼吸不畅。你看啊,最近天气回暖,湿度也合适,说不定你昨晚浇水的时候,正好就把它那块板结的土给泡松了,它憋着的那股劲儿一下就缓过来了呢?再说了,现在科技多发达啊,指不定是之前谁不小心撒了点什么新型的缓释肥料在土里,正好昨晚起了作用呢?” 王主任一套“科学结合巧合”的组合拳打下来,说得头头是道,仿佛已经为这“枯木逢春”事件找到了最合理、最不容置疑的解释。 “什么小术不小术的,那都是封建迷信,要不得!”王主任最后下了结论,语气不容置疑,“咱们街道办,是讲科学、办实事的地方,可不能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以后啊,这种话就别说了,让人听见了笑话,影响不好,知道吗?” 凌云抬起头,看着王主任那张写满“我是为你好”和“你得认清现实”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准备好的、关于法诀效用和此界灵气特性的解释,在王主任这套坚实的“科学壁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主任。” 王主任似乎对他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脸色缓和了一些,又补充道:“不过嘛,这盆树能活过来,终归是件好事,看着也喜庆。你值班的时候能细心发现它的问题,并且采取了措施——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这责任心是值得肯定的。”他话锋一转,又回到了领导鼓励下属的模式,“继续保持,好好干!” 说完,王主任端着茶杯,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凌云独自站在原地,看着王主任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盆在夕阳余晖下仿佛自身都在发着微光的发财树,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了。 王主任并非没有怀疑,相反,他可能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但他选择了一种最“稳妥”的方式来处理——用强大的、不容置疑的“科学”和“常识”来解释一切,并将他凌云那不合时宜的“实话”定性为需要纠正的“错误思想”。 这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划定界限? 无论如何,王主任那看似平常、却暗藏探究的眼神,以及那番“相信科学”的教育,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醒了凌云。 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在人间,不能随意施展能力。 并非仅仅因为王主任“安全第一,稳定第一”的告诫,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的能力,他所理解的“道”与“术”,与这个凡人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所谓的“科学”——是相悖的,甚至是冲突的。一旦暴露,带来的可能不是敬畏,而是麻烦,是排斥,是被视为“异类”甚至“危险”的可能。 那盆焕然一新的发财树,就是一次小小的、却足够响亮的警钟。 他之前将街道办的工作视为“天道考验”,现在看来,这考验远不止于适应琐碎事务和凡间规则,更在于如何隐藏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不同”,如何在“科学”的框架下,小心翼翼地运用那点可能带来意想不到效果的微末本事,而不引起过度的关注。 仙家在凡尘,竟需如履薄冰。 他默默地走回角落,继续整理那些废旧报纸。动作依旧沉稳,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审慎与警惕。 窗外,下班的人流车流开始增多,喧嚣声阵阵传来。这个世界依旧按照它自身的、强大的规则运转着。而他,这个意外坠入此间的仙界弃子,必须学会更好地隐藏自己,才能在这看似平凡,实则暗流涌动的人间,找到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真正归宿。 那盆金色的发财花,在渐暗的暮色中,依旧固执地散发着幽微的异香,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他什么。 第9章 文艺汇演的萤火 发财树事件带来的余波,在王主任“相信科学”的定调下,表面上逐渐平息。同事们虽然私下里仍会觉得那盆树“邪门”,但当着凌云的面,不再过多议论,转而将注意力投向了社区即将举办的一桩盛事——年度文艺汇演。 这是幸福里社区的大事。居委会和街道办联合筹备了小半个月,动员了社区里几乎所有有文艺特长和表现欲的居民,节目单排得满满当当,从合唱、舞蹈、戏曲到小品、乐器独奏,应有尽有。举办地点就在社区中心的小广场,临时搭建起了一个铺着红地毯的舞台,背景是巨大的喷绘布景,写着“幸福里社区共建和谐家园文艺汇演”,两侧还悬挂着彩色气球,气氛烘托得相当到位。 演出定在周五晚上七点。还不到六点半,广场上就已经坐满了闻讯而来的居民,男女老幼,熙熙攘攘,自带小板凳的、骑着电动车围观的,将舞台前方挤得水泄不通。晚风带着夏末的暖意,吹动着横幅和气球,也吹散了白日里的些许烦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的、期待的氛围。 凌云作为街道办工作人员,自然也要到场帮忙。他被分配的任务是后台协调,主要是帮着递送道具、维持一下演员候场秩序,以及应对一些突发的小状况。他穿着一件街道办统一发的、略显宽大的蓝色文化衫,穿梭在忙碌而兴奋的人群中,看着那些平日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描眉画眼、穿着闪亮的演出服;看着平时严肃的大爷们抱着二胡、琵琶,反复调试着音准;看着孩子们穿着可爱的舞蹈裙,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这种纯粹而热烈的世俗欢乐,对他而言,依旧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八百年的清修,何曾见过如此密集而直白的情绪宣泄与生命活力的展示? 七点整,汇演准时开始。主持人是社区里一位嗓音洪亮的退休语文老师,一番热情洋溢的开场白后,节目依次登场。合唱团声音嘹亮,舞蹈队舞姿翩跹(虽然偶尔有点小混乱),小孩子表演的童趣节目引得台下笑声阵阵……气氛越来越热烈,舞台灯光全开,音响震天,台下观众的掌声、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凌云站在舞台侧面的阴影里,安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看到王主任正陪着几位社区领导坐在前排,不时鼓掌;看到小张和其他同事在人群中忙碌地维持秩序、拍照;看到林小雨——那位温柔的志愿者队长,正带着几位志愿者,细心地给候场的小演员们整理衣领,递上水杯。她的侧脸在舞台反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圆满的方向发展。 然而,意外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降临。 当节目进行到**部分,一个由“风华绝代”舞蹈队表演的、动感十足的大型群舞时,舞台上所有的灯光——包括主灯、射灯、效果灯——几乎在同一时间,“啪”地一声,全部熄灭!紧接着,巨大的音响也发出一声沉闷的呜咽,停止了工作。 刹那间,整个广场陷入了一片突如其来的、近乎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只有远处路灯投来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人群和舞台的模糊轮廓。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混乱。 舞台上,正在劲歌热舞的大妈们动作僵住,发出惊慌的叫声。台下,观众席一片哗然,各种疑问、抱怨、小孩受惊的哭闹声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停电了?” “哎哟喂,正到精彩处呢!” “妈妈,好黑啊,我怕……” “线路烧了吧?这么大负荷!” “快看看闸盒在哪!” 组织者们也慌了神。王主任第一时间站起来,大声喊着“大家不要慌,保持秩序!”,但在一片黑暗和嘈杂中,他的声音显得如此无力。有人试图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但那点微弱的光线在广阔的黑暗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后台更是乱成一团,演员们不知所措,工作人员焦急地寻找原因,有人喊着去找电工,但远水难救近火。 黑暗放大了不安,混乱在蔓延。一场精心准备的盛会,眼看就要以一场狼狈的闹剧收场。 凌云站在后台的入口处,看着眼前这片失控的黑暗与混乱,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失望、焦躁、恐慌的负面情绪。这与他一贯追求的“清静”背道而驰,也与他潜意识里希望社区“和谐安定”的念头(或许是在街道办待久了,潜移默化?)产生了冲突。 不能让这场汇聚了众人心血的演出,就这样草草收场。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出来。 可是,他能做什么?他不是电工,不懂修理电路。他仙力全无,无法凭空造光。 等等……光? 他忽然想起了那晚对发财树施展模拟“灵雨诀”时的感觉。无法创造,但……是否可以引导、汇聚? 他想到了自然界中存在的光。月光、星光太遥远微弱,远水不解近渴。那么……萤火虫呢?这夏末秋初的夜晚,社区公园的草丛里、小河边,应该还有零星的萤火虫在飞舞。还有那些弥漫在空气中、凡人无法感知的、各种微弱的游离光粒子,它们源于星辰,源于远方的灯火,甚至源于生命自身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生物光…… 一个大胆的、近乎异想天开的想法在他脑中成型。 趁着后台所有人都在忙着找原因、安抚演员,无人注意他这个“小透明”临时工,凌云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隐入舞台后方更深的黑暗里,找到一个堆放杂物、几乎无人会来的角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一次,要比模拟“灵雨诀”更难。那只是针对一株固定的植物,而这一次,他需要感知、引导、汇聚的是散布在方圆百米范围内、不断移动的、极其微弱的光源。 他闭上双眼,将残存的所有精神力如同蛛网般最大限度地、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这种感觉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挥动手臂,异常艰难。他摒弃了所有杂念,心神完全沉浸在对“光”的感知和召唤上。 他回忆着一个更为生僻的、常用于低阶弟子夜间寻找失物或辨别微弱灵气痕迹的辅助法诀——引光诀。同样是最基础的法门,效果仅仅是让施法者指尖凝聚微光,如同烛火。 但此刻,他无仙力可供凝聚,只能再次依靠纯粹的精神意念,去模拟那“引”、“聚”的法则真意。他双手在身前无声地掐动着一个简单而古朴的法诀,并非为了引导仙力,而是为了帮助自己集中精神,更好地观想。 他的精神力细丝在黑暗中艰难地穿梭,如同最耐心的渔夫,撒开一张无形之网。他“看”到了——在公园的草丛深处,几只尾部闪烁着微弱绿光的萤火虫被惊动,茫然地飞起;在空气中,无数比尘埃还要细微的、来自遥远星体和城市光害的游离光点,如同宇宙的微尘,漫无目的地漂浮着;甚至,在台下那些充满生命力的居民身上,他也感知到了极其微弱的、代表着生命活动的生物光子…… “来……”他在心中默念,将那“引光诀”的意蕴催发到极致。精神力如同轻柔的波浪,抚过那些微弱的光源,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和的牵引力。 起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凌云感到精神力在飞速消耗,额头上冷汗涔涔,比那晚救治发财树时还要吃力数倍。就在他感觉快要支撑不住,意识即将涣散之时—— 一点微弱的绿光,从舞台前方的草丛中晃晃悠悠地升起,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飘向舞台上方。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数十只、上百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尾部的光芒原本微弱,但在汇聚的过程中,仿佛彼此产生了共鸣,绿光变得明亮而稳定,如同一条条绿色的丝带,蜿蜒着流向舞台。 与此同时,空气中那些无形的游离光点,也仿佛受到了召唤,开始向着同一处汇集。它们本身不可见,但在汇聚成流、彼此碰撞激发时,竟渐渐显现出颜色——有如星辉般的银白,有如远处霓虹折射出的淡紫与浅蓝……它们交织在一起,如同揉碎了的星河。 这一切发生在黑暗之中,过程无声无息,却又在短短十几秒内,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奇迹。 舞台上方,一片由无数萤火虫的绿光和汇聚而来的彩色游离光点共同构成的、绚烂而梦幻的光幕,缓缓成型。它不像人造灯光那样刺眼夺目,而是柔和、流动、仿佛有生命一般。光幕笼罩着整个舞台,将台上因惊慌而呆立的演员们映照得如同梦境中的精灵,连她们脸上惊愕的表情都变得朦胧而美丽。 台下的骚乱和嘈杂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舞台上空这突如其来、超越理解范围的瑰丽景象。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反应过来,试探性地、轻轻地鼓了一下掌。 这声掌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 紧接着,雷鸣般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哇——!” “太美了!这是特效吗?” “老天爷!我是不是眼花了?” “继续跳啊!别停!” 舞台上的“风华绝代”舞蹈队成员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们相互对视,眼中充满了激动和不可思议。领队的李阿姨深吸一口气,朝着音响师(虽然音响没电,但动作要做出来)的方向打了个手势,然后对着队员们用力一点头。 音乐自然是没有的,但她们凭借着肌肉记忆和此刻被点燃的激情,在漫天流萤与梦幻光点的环绕下,重新开始了舞蹈。没有伴奏,她们的舞步却仿佛与那流动的光幕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韵律同步,动作更加舒展,表情更加投入,整个表演升华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灵而动人的境界。 效果,远超预期! 全场沸腾了。居民们纷纷举起手机,记录下这梦幻的一幕。孩子们兴奋地指着光幕尖叫。老人们揉着眼睛,啧啧称奇。王主任站在台下,仰头看着那片光幕,脸上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如释重负,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似乎想找出这“奇迹”的源头。 凌云在后台的角落,缓缓散去了法诀,身体晃了一下,勉强扶住旁边的杂物才没有倒下。精神力几乎消耗殆尽,带来强烈的虚脱感和头痛,但他的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浅的弧度。 他看着舞台上在梦幻光芒中尽情舞动的大妈们,看着台下欢呼雀跃的居民,听着那充满了纯粹快乐与惊叹的声浪,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满足感,悄然漫过心间。 这感觉……似乎,还不坏。 他悄悄调整着呼吸,试图尽快恢复一丝力气。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绚烂的光幕和精彩的表演所吸引。 然而,凌云并不知道,在台下沸腾的人群中,有一双冷静而锐利的眼睛,并未完全沉浸在这梦幻的景象里。那双眼睛的主人,正透过镜片,冷静地观察着光幕的形态、光源的汇聚方式,以及……后台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他的手中,一个看似普通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跳动着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微弱却异常的能量波动曲线。 萤火虫的光与游离的光点依旧在舞台上方流转,编织着一个夏夜最神奇的梦。而某些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波澜,似乎也随着这梦幻的光,开始悄然涌动。 第10章 特派员李默 舞台上方,由萤火虫绿光与游离光点交织成的梦幻光幕依旧在缓缓流转,如同一条悬浮在半空中的、活的星河,将整个文艺汇演现场的气氛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风华绝代”舞蹈队的成员们在这片天然去雕饰的瑰丽背景下,舞姿愈发投入,脸上洋溢着混合了激动、自豪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迷醉神情。没有音响伴奏,她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仿佛与这寂静中的光华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演出效果竟比之前有灯光音响时更加震撼人心。 台下,掌声、欢呼声、惊叹声如同持续不断的潮汐,冲刷着原本可能因停电而陷入尴尬和混乱的夜晚。孩子们指着光幕雀跃,老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布满惊奇的笑容。手机屏幕的亮光如同繁星点点,所有人都试图记录下这匪夷所思却又真实发生在眼前的奇迹。就连原本焦急万分的王主任和其他组织者,此刻也暂时忘却了停电的烦恼,沉浸在这超出预期的、梦幻般的演出效果中,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而又倍感荣幸的表情。 然而,在这片几乎一边倒的沉醉与欢呼中,并非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静的判断。 在人群相对靠后的位置,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站着一位身着深色休闲夹克、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他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普通,没什么显著特征,属于扔进人海就很难再找出来的类型。但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却锐利得像鹰隼,冷静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他叫李默。 李默没有像周围人那样举起手机拍照,也没有发出任何惊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双手随意地插在夹克口袋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舞台上空那片绚烂的光幕。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眼前这超越常理的一幕,不过是一组需要分析的数据。 当绝大多数人都将这光幕归结为“奇迹”、“运气”或是某种未曾宣传的“高科技特效”时,李默的观察视角却截然不同。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光幕本身的美轮美奂上,而是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细致地分析着光点的运动轨迹、光芒的稳定程度、以及光幕整体的能量分布形态。 萤火虫?自然光点?不,不对。 他见过萤火虫群,那种光芒是散乱的、随机的,绝无可能如此有序地汇聚、稳定地悬浮,并且持续不断地维持着如此清晰的边界和内部流动的韵律。那些彩色的光点更是蹊跷,它们的光谱特性与他已知的任何一种人造光源或自然光源都对不上号,更像是一种……被引导、被激发出的能量显化。 这不是自然现象,也不是已知技术。 就在这时,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异样。不是通过眼睛,而是通过另一种更为隐秘的感知。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无声地动了一下。手指似乎触碰到了某个小巧的、冰冷的设备。 下一刻,他看似随意地将右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比普通手机稍厚、颜色深灰、材质不明的平板电脑。平板屏幕是暗着的,边缘没有任何按钮,造型极其简洁,甚至有些复古。 李默的手指在平板边缘某个特定位置轻轻一按,屏幕悄无声息地亮起,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绝不刺眼的淡蓝色背光。屏幕上显示的并非普通的操作系统界面,而是一个不断滚动刷新着复杂数据流和三维能量分布模型的专属界面。无数细小的符文般的数据和曲线图在屏幕上跳跃、重组。 他没有去看屏幕上的具体数据,只是将平板看似随意地握在手中,屏幕微微朝向舞台和后台的方向。 瞬间,屏幕上原本平稳波动的背景能量曲线,猛地出现了剧烈的、指向性极强的峰值波动!一条醒目的红色能量轨迹线在三维模型中生成,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的丝线,穿透了前方欢呼的人群,无视物理障碍,精准无比地指向了——舞台侧后方,那片堆放杂物的、最黑暗的角落! 能量波动的源头,就在那里! 李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丝极淡、却蕴含着浓厚兴趣的弧度。那并非惊讶,更像是一个苦苦追寻某种线索的猎手,终于发现了猎物踪迹时的表情。 他的目光,顺着平板上能量轨迹线指示的方向,穿透人群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后台那个阴暗的角落。借着舞台光幕反射过去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穿着街道办统一的蓝色文化衫,显得有些单薄,正靠在杂物的阴影里,似乎因为疲惫而在微微喘息。 是那个叫“凌云”的临时工。王主任之前提交的、关于收留一个身份不明、言行古怪的失忆青年的报告,曾经过他的眼。当时只当作普通的基层社会救助案例,并未过多留意。 现在看来……远非如此。 李默的手指在平板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击,调出了与“凌云”相关的档案。屏幕上立刻弹出一个窗口,里面关于“凌云”的资料,简单得令人发指: 姓名:凌云(临时身份) 性别:男 年龄:未知(预估20-30岁) 户籍/来源地:未知 身份背景:空白 社会关系:空白 履历记录:空白(自被幸福里街道办收留起) 异常行为记录:参见附件(广场舞事件平息观察报告、枯木逢春事件观察报告——评估等级:待定) 而在所有资料的最上方,一个鲜红的印章图案赫然在目,旁边是加粗的字体标注: 【高度关注目标 - 能量干涉型(待确认)】 附件里简要记录了两件事:一是广场舞争执双方在其靠近后莫名平息,现场检测到微弱非标准精神波动残留;二是街道办门口发财树异常复苏并开出异色花,其所在位置检测到微弱的、类似生命场强化的能量残留。这两次事件的能量残留特征,与此刻平板上捕捉到的、引导形成这片梦幻光幕的能量波动,在核心频谱上,呈现出高度的一致性!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李默用他那冷静而缜密的思维,串连了起来。 这个看似普通、甚至有些格格不入的街道办临时工,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他拥有着某种……能够干涉现实、引导能量的特殊能力。这种能力不同于已知的任何超自然体系,更接近于某种……更为本源、更为古老的东西。 李默收起平板,屏幕暗下,重新滑入他的夹克口袋。他再次将目光投向舞台上空那片依旧在流转的光幕,眼神深邃。 演出还在继续,下一个节目是童声合唱,孩子们清脆的嗓音在梦幻光幕的映衬下,宛如天籁。全场观众依旧沉浸在欢乐与惊奇之中。 没有人知道,就在这片欢声笑语的阴影里,一双属于国家机器的眼睛,已经牢牢锁定了一个目标。 李默微微侧身,将自己更好地隐藏在人群的阴影中,如同一个耐心的观察者。他并不急于行动,惊动这样一个“高度关注目标”是愚蠢的。他需要更多的观察,更多的数据,弄清楚这个“凌云”的真实来历、能力边界、以及……意图。 他嘴角那丝兴趣的弧度,渐渐转化为一种纯粹的、职业性的专注。 看来,这平静的幸福里社区,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而这个突然出现的“凌云”,或许会带来一些超出常规认知的……惊喜。 第11章 闪电侠的传说 文艺汇演那晚梦幻般的光幕,在之后的好几天里,都依旧是幸福里社区居民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谈资。各种猜测层出不穷,有人信誓旦旦说是社区为了营造效果用了最新的全息投影技术;有人认为是某种罕见的集体幻觉或是大气光学现象;更有甚者,联系到之前街道办那盆起死回生还开出金花的发财树,隐隐将两件事关联起来,私下里嘀咕着社区是不是来了什么“有真本事”的高人,或者风水转了。 这些议论自然也传到了街道办。王主任面对同事和居民好奇的询问,一律以“可能是某种尚未普及的新技术测试,恰巧被我们赶上了”以及“要相信科学”来应对,但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困惑,显示他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他偶尔会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正在默默擦拭桌椅的凌云,但最终什么也没问。 凌云则对外的议论充耳不闻。那晚精神力透支的后遗症让他萎靡了两天,除了必要的日常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恢复性的沉默状态。他心中同样不平静,并非因为引发的关注,而是对自己那点残存力量的效果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同时也对随之而来的风险有了更深的警惕。引动光幕比安抚情绪、滋养植物要困难得多,消耗也巨大,若非必要,绝不可再轻易尝试。 他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上。那部智能手机成了他最好的老师,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关于物理、化学、生物、历史、社会结构等各方面的基础知识,试图为那些“不科学”的现象,在这个世界找到哪怕一丝一毫能够自圆其说的“科学”解释,或者至少,弄清楚暴露的边界在哪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节奏,琐碎而平静。直到社区“爱心午餐”送餐服务的人手暂时出现短缺。 幸福里社区老龄化程度不低,街道办联系了附近的养老助餐点,为辖区内十几位高龄、独居或行动不便的老人提供优惠午餐,并由社区志愿者轮流负责送餐上门。这周,负责送餐的两位志愿者一位生病一位家里有事,排班一下子紧张起来。 王主任在办公室里一提这事,脸上就露出了愁容:“这可麻烦了,老人们都等着吃饭呢,耽误不得。”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整理文件的凌云,闻言抬起了头。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送餐需要四处走动,可以更深入地了解社区的地理环境和居民情况;这是一项具体且能帮助到他人的工作,符合他潜意识里“积累功德”的模糊认知;而且,似乎……能锻炼一下他那具许久未曾剧烈活动过的身体? “主任,”他站起身,声音平稳地开口,“若人手不足,我可承担部分送餐任务。” 王主任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凌云给他的印象一直是安静、有点脱离现实,但干活踏实,不推诿。让他去送餐,似乎……也行? “你确定?送餐可不轻松,要跑七八家呢,分布在不同楼栋,时间还紧,得在午饭点前全部送到。”王主任确认道。 “无妨。”凌云简短地回答,语气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肯定。 “那行!”王主任一拍板,“就你了!这是名单和地址,餐点一会儿就送到,你核对好份数,抓紧时间出发。” 很快,装着保温餐盒的篮子送到了街道办。凌云接过篮子,里面是七八个印着不同编号的独立餐包,还带着温热。他看了一眼名单上的地址,心中迅速规划出一条最优路线——这对于神识虽弱,但计算能力尚存的他而言,并非难事。 他提着篮子,走出了街道办大门。 初夏午前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空气中弥漫着柏油路面被炙烤后的味道。凌云提着沉重的餐篮,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开始了送餐。最初几家,他规规矩矩地走着人行道,等电梯,敲门,将午餐交到老人手中,听着他们带着口音的“谢谢”,看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心中那点因琐碎工作而产生的滞涩感,似乎被这简单的善意交流冲淡了些许。 但送到第四家时,问题出现了。这一户住在社区最边缘一栋没有电梯的老楼顶层六楼。凌云提着篮子爬上六楼,微微有些气喘,额角见汗。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太弱了。而后面还有三四家等着,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送完这一户,他走下楼梯,看着名单上下一家更远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照这个速度,等送完所有餐,恐怕最后几家的饭菜都要凉透了。 效率太低。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若是以前,咫尺天涯不过等闲,何须受此肉身奔波之苦? 现在……或许,可以稍微……快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这条连接两片居民区的小巷僻静无人,两侧是高高的围墙,墙角堆着些杂物,阳光被遮挡,显得有些阴凉。正是午休时间,连鸟叫都显得稀落。 机会。 凌云深吸一口气,提着餐篮,快步走进了小巷深处。确认四周再无旁人后,他停下了脚步。 他闭上眼睛,收敛心神,回忆着一个几乎刻入本能的身法基础——御风诀。这并非真正的飞天遁地之术,而是低阶修士用来提纵身形、减轻自身重量、借助风气加快移动速度的辅助法门,通常用于赶路或短距离闪避。同样,他无仙力催动,只能再次依靠精神意念,去模拟那“身轻如羽”、“借风而行”的法则意蕴。 他将精神力作用于自身,感受着空气的流动,想象着自身与风融为一体,重量在瞬间减轻。同时,他腿部肌肉微微绷紧,将肉身力量与那模拟出的“御风”之意结合。 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模糊的、几乎融入光线扭曲中的淡影,如同鬼魅般在小巷中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带起的微风仅仅拂动了墙角的几片落叶,甚至无法吹起他额前的发丝。 他并未完全脱离地面飞行,那消耗太大且目标过于明显。他只是将奔跑的速度提升到了一个远超常理、近乎贴地滑行的程度。两侧的围墙如同拉长的灰带向后飞掠,耳畔是极其轻微的风声。 原本需要步行七八分钟的路程,在几个呼吸之间便被跨越。他在巷口另一端无人处骤然停下,身形由极动转为极静,毫无滞涩。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感受着体内那丝仙元依旧沉寂,只是精神力和体力消耗了一些,但尚在可控范围。 有效!而且,比引动光幕要轻松得多! 他心中一定,提着纹丝未动、依旧温热的餐篮,从容地走出巷口,仿佛只是正常穿行而过。然后,他走上楼梯,敲响了下一户老人的家门。 接下来的送餐过程,变得“高效”无比。凡是遇到需要长距离移动、且确定周围无人的路段,尤其是那些曲折僻静的小巷、楼宇之间的防火通道,他便如法炮制,身形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疾影,穿梭而过。 他精准地控制着速度和时间,确保在进入有人区域或到达目标楼栋前恢复正常行走状态。餐篮在他手中稳如磐石,里面的汤汁都没有丝毫晃动。 于是,在幸福里社区这个中午,一些零星的、看似孤立的目击报告,开始悄然出现。 一位正在自家阳台收衣服的大妈,似乎瞥见楼下小巷里有什么东西“嗖”一下过去了,快得只留下个蓝影(街道办文化衫的颜色),她揉揉眼睛,再看时巷子里空无一人,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一个在树荫下打盹的老大爷,被一阵极轻的风惊醒,眯缝着眼好像看到个人影从旁边一闪就不见了,速度快得不像话,他嘟囔了一句“现在年轻人,跑这么快投胎啊……”又继续打盹。 一个趴在窗边写作业的小学生,偶然抬头,看到对面两栋楼之间那个平时没人走的窄道上,好像有个蓝色的影子“飘”了过去,他兴奋地叫妈妈来看,却什么也没有了,被妈妈训斥“不好好写作业,尽瞎想”。 所有这些零碎的、无法相互印证的目击,都指向一个共同点:快,超乎寻常的快,而且穿着蓝色衣服(或影子),似乎在忙着做什么事。 当凌云提着空篮子,额角带着细汗(主要是爬楼和紧张所致),提前将近半小时返回街道办时,王主任都惊讶了。 “这么快就送完了?没送错吧?” “均已送达,无误。”凌云平静地回答,将空篮子放回原处。 王主任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检查了一下回执,确实都送到了,也只能归功于这年轻人“腿脚利索”、“责任心强”,夸奖了他几句。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些零碎的目击报告,在社区闲谈的发酵下,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汇聚。缺乏合理解释的现象,总是容易滋生传说。不知从谁开始,一个说法在居民间不胫而走,并且迅速得到了不少人的“共鸣”和“补充”: 幸福里社区,出现了一位专门做好事、行侠仗义的“闪电侠”! 他穿着普通的衣服(颜色有说是蓝色,有说是灰色,莫衷一是),身影快如闪电,总是在人们需要帮助的时候悄然出现,又迅速消失。他帮老人送餐(对上了!),扶盲人过马路(可能有人看错了),甚至还有人说看到他帮忙抓住了抢包的贼(纯属以讹传讹)…… 这个带着都市传奇色彩的“闪电侠”传说,为平静的社区生活增添了一抹神秘而积极的色彩。居民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孩子们更是充满向往。没有人将这个“闪电侠”与街道办那个沉默寡言、略显古怪的临时工凌云联系起来。 只有凌云自己,在偶尔听到同事闲聊提起“闪电侠”时,会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继续擦拭着手中那部仿佛蕴藏了世间万象的智能手机,嘴角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混合着无奈与某种奇异成就感的微妙弧度。 利用仙家基础法门赶路送餐,竟在凡间混出个“闪电侠”的名头……这“再就业天道”的历练,还真是……出乎意料。 而他并不知道,这个在民间悄然流传的“闪电侠”传说,连同之前“枯木逢春”和“文艺汇演光幕”的异常报告,正作为一组关联性日益增强的“待观察事件”,被整理成加密档案,呈送到了某位戴着无框眼镜、眼神冷静的特派员的案头。 李默看着屏幕上汇总的“闪电侠”目击报告分布图,以及其活动范围与“凌云”送餐路线的惊人重合度,嘴角那丝感兴趣的弧度,变得更加明显了。 “速度型能力显现……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在“凌云”的档案上,又添加了一条新的备注。 第12章 主任的警告 “闪电侠”的传说在幸福里社区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出现各种添油加醋的版本。有人说“闪电侠”能穿墙而过,有人说他夜里会发光,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地声称自家丢失的宠物猫是被“闪电侠”从树梢上救下来的。这些传闻为社区平添了许多茶余饭后的谈资,也让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们在忙碌之余,多了几分哭笑不得的调侃。 “听说了吗?三号楼的刘奶奶非说昨天看到闪电侠帮她拎了菜篮子,一眨眼人就没影儿了!” “现在这帮老头老太太,比咱们还会编故事。” “不过话说回来,要真有个闪电侠也挺好,至少说明咱们社区人杰地灵嘛!” “王主任,您说这闪电侠,会不会是咱们街道办内部的人?比如……小凌?他跑腿是挺快的。”有人半开玩笑地把话题引向了默默擦桌子的凌云。 办公室里的目光瞬间聚集过来。凌云拿着抹布的手微微一顿,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平静模样,只是心跳漏了一拍。他抬眼看了看那位开玩笑的同事,又看了看坐在主位、正端着搪瓷缸喝水的王主任。 王主任放下杯子,瞪了那同事一眼:“瞎说什么呢!小凌是干活踏实,什么闪电侠雷震子的,都是群众想象力丰富。咱们是政府部门,要讲科学,不能跟着瞎起哄!”他语气严肃,再次祭出了“科学”大旗,将刚刚冒头的一点联想苗头强行压了下去。 同事们嘻嘻哈哈地应和着,话题很快又转向了别处。但凌云注意到,王主任在说完那番话后,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复杂,带着探究,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一整个上午,凌云都感觉王主任似乎有心事,批阅文件时偶尔会走神,接电话时语气也比往常更沉几分。那种若有若无的低气压,让原本就因为“闪电侠”传闻而有些心虚的凌云,更加谨慎起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将所有交代的杂务做得一丝不苟。 下午三点多,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渐渐稀疏,一天中最困倦的时段来临。王主任终于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眉心,然后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正在给绿植叶片擦灰的凌云。 “小凌,”王主任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召唤力,“你过来一下,带上笔记本。”他指了指自己办公室的方向,然后率先起身走了进去。 来了。凌云心中微微一沉。他放下抹布,拿起桌上那个几乎还是空白、只记了几条工作安排的软皮笔记本,深吸一口气,走向王主任那间用玻璃隔出的小办公室。 王主任的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两个铁皮文件柜,墙上挂着社区地图和年度工作计划表,窗台上放着那盆备受瞩目的、开着金色小花的发财树。此刻,阳光斜照进来,在斑驳的地面上投下窗格的影子,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王主任坐在办公桌后,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把门带上。” 凌云依言坐下,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隔音效果并不算好的玻璃门,依旧将外间大部分的嘈杂隔绝开来,营造出一个相对独立和安静的空间。这种刻意的封闭感,让气氛无端变得有些紧张。 王主任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严肃的目光审视着凌云。那目光不再有平日里的随和与包容,而是锐利得像要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通透。办公桌上的发财树,金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个无声的见证者。 凌云端正地坐着,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握着笔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迎接着王主任的审视,心中念头飞转,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可能的质问——关于发财树,关于文艺汇演的光幕,或者……关于“闪电侠”。 然而,王主任开口的话,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小凌,”王主任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你来咱们街道办,也有一段时间了。” 凌云点了点头,没有插话。 “你干活,踏实,肯出力,不挑三拣四,这我都看在眼里。”王主任先是肯定了一句,但语气并未放松,“对于你的过去,你不想说,或者……说不清楚,我尊重你,也从未逼问过。” 凌云心中微动,抬起头,对上王主任那双仿佛能看透世情的眼睛。 “但是,”王主任话锋陡然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变得更加凝重,“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来路,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有什么特别的本事。” 凌云的心猛地一跳。果然……还是察觉到了吗? 王主任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咱们这儿,在幸福里社区,在街道办,有两条铁律,你必须给我牢牢记住,刻在脑子里!”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强调着话语的分量: “第一,安全第一!” “第二,稳定第一!”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或者觉得自己的能力有多特别,”王主任的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绝对,绝对不能惹出乱子!不能引起恐慌!不能破坏社区现在的和谐局面!明白吗?” 他没有追问具体的“秘密”,没有探究“闪电侠”的真相,更没有点破发财树和光幕的异常。他只是划下了一条清晰而坚定的红线——无论你是什么,无论你能做什么,在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能越界! 这是一种基于责任的警告,也是一种……带着某种回护意味的提醒。王主任在用他自己的方式,保护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也保护他治下这片社区的安宁。 凌云看着王主任严肃而真诚的脸,听着那掷地有声的告诫,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他原本准备好的各种说辞,在这番不追究根源、只划定界限的话语面前,都失去了意义。他似懂非懂,但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分量和那份不容置疑的维护。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主任。我会记住。” 他的回答简短,却带着一种承诺的意味。 王主任似乎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一些。他靠回椅背,脸上的严肃表情缓和了些许,但眼神中的探究并未完全散去。他挥了挥手:“好了,没事了,去忙吧。记住我说的话。” 凌云站起身,拿着那个依旧空白的笔记本,向王主任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外间喧杂的声音再次涌入耳中,他轻轻带上门,将王主任那复杂难言的目光关在了身后。 他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楼下嬉戏的孩童,心中却不像表面那么平静。王主任的警告,像一口警钟,在他脑海中嗡嗡回响。安全,稳定……这凡尘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为具体,也更为沉重。 就在他心神不宁,反复咀嚼着王主任那番话的深意时,街道办外间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形挺拔、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步伐沉稳,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室,最后径直朝着王主任那间小办公室走去。 是李默。凌云记得他,文艺汇演那晚,他似乎就站在人群后方,神情与其他沉浸在梦幻光幕中的居民截然不同。 李默没有敲门,直接推开了王主任办公室的玻璃门。 正准备继续处理文件的王主任抬起头,看到来人,脸上露出一丝讶异,随即站起身:“您是……?” 李默没有多余寒暄,直接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黑色封皮、印着国徽的小本子,递到王主任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让隔着一道玻璃门、听力远超常人的凌云,听得一清二楚: “王主任,你好。国家安全委员会,特派员,李默。” 他收回证件,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落在因震惊而有些失神的王主任脸上。 “现在,我需要调阅你们街道办临时工,‘凌云’的全部人事档案。立刻。” 玻璃门外,凌云拿着抹布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 而办公室内,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位突然亮明身份的不速之客,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玻璃门外那个僵住的年轻身影,脸上血色褪去,只剩下满满的、化不开的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