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仙门传奇》 第1章 白雪黑刀 “关门关窗，防火防盗——” 夜色弥漫，街面上灯火寥寥。 打更人吆喝完这一嗓子，又象征性地敲了几下梆子。这声响大抵是扰了一些人的清梦，附近几家屋子传出了低低的抱怨声，寒风一吹，便在夜色中消散了。 圆月缀在夜幕中央，像是一轮巨眼，凝望着这座沉睡中的小城。 夜色再深一寸。 打更的阿婆有些乏了。她跺了跺脚，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又接着往前巡夜。 到该报时的点儿了，她清清嗓子，正准备喊出那句“子时三更，平安无事”，一阵欢笑声却在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轻而脆，还带着一点稚气，像是孩童见到了喜欢的玩具，撒娇似的央求着长辈给自己买。 打更人一个激灵，只觉头皮发麻，后背泛起一阵接一阵的凉意。 笑声响起的地方离她不远，源头是一座气派的大宅院，只消三两步就能走过去。 打更人咽了咽口水，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前去一探究竟，只听见“砰——”地一声巨响，宅院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个女孩踉跄着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太过惊慌，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立着的打更人。 女孩头也不回地逃走了，只剩打更人直愣愣地立在原处，宅院的门还大敞着，她忍不住朝里边儿望了一眼。 门内一片漆黑，隐约可以辨识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形似孩童，脑袋上生了两只黑乎乎的圆洞，在地面上以极快的速度爬行着。 那两只黑洞随着白影的动作摇摇晃晃，它似乎察觉到了打更人的目光，一个眨眼的功夫便闪到大门口，同时发出了一道尖厉的笑声，朝打更人冲了过来。 “咚——” 梆子摔落在了地上。 今夜或许注定不会平安无事了。 ———— 急促的奔跑声在巷子响起，如同投进水潭中央的石块，打破了此处本该有的寂静，也惊醒了暗处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 身着华服的女孩慌不择路间一头扎进了这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她就察觉到了周围潜在的危险，不得不再次拔腿狂奔起来。 乌云遮蔽了星子，小巷子里越发地昏暗了。 陆渺渺觉得自己的心口都快要烧起来了，喉咙里也隐隐尝到了血的味道。但她不敢停下。从进入巷子到现在，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试图抢走自己的包袱或是用迷药和棍棒弄晕她。如果不是带着护身符，她恐怕早就中招被拉走了。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秋夜里冰凉的空气，一边跑一边解开包袱，把里面的银子钱两撒了一路，后面追着的人果然少了不少。 陆渺渺不知道自己跑了有多久，等意识到暗处追赶的人不知为何忽然都消失不见时，她已经来到了一座破庙门前。 这破庙的墙根已生了苔藓，墙壁上裸露出了大片难看的黑痕，红柱子也掉了漆。好在屋顶还是完整的，虽然看着破败，遮风挡雨应该不成问题。 更何况从缺了一角的窗户往里面瞧，能隐约看到庙里透出来的一点暖光。这对站在寒凉秋风里的陆渺渺来说，简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她深呼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陆渺渺犹豫了一下，慢慢把门推开了。 然后她就对上了直直往门口看过来的三双半眼睛。 其中半双属于一个独眼老太，她仅剩的一只眼球像金鱼一样鼓了出来，眼白浑浊不堪。那只泛黄的眼睛看了一眼来人，发现是个小孩子后，就了无兴趣地转了回去，继续摆弄自己身前的一堆瓶瓶罐罐了。 另一双眼睛投过来的目光格外锐利，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粗壮女人，她裸露出来的两只手臂上的肌肉结实极了。女人皱着眉头上下扫视了陆渺渺一番，又靠回墙壁闭目养神去了。 至于剩下的两双眼睛，则属于一对儿双胞胎兄弟，看打扮应当和陆渺渺一样，是来庙里临时歇脚的。其中稍矮一些的男人在看到陆渺渺的包袱时，眼中瞬间冒出了精光，蠢蠢欲动地站了起来。 陆渺渺觉得，自己进入这个破庙似乎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正想往后退，却注意到对面的男人不知为何忽然变了脸色，又灰溜溜地重新坐了回去。 陆渺渺后退的步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感觉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堵冰凉的墙。 身后响起一道冷淡的女声。 “借过。” 那声音让陆渺渺很难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它像是在冬天的雪地里滚过一遭，透着股凉丝丝的寒意。 她甚至没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被吓了一大跳，忙退让到一旁，给对方腾出进门的地方。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腰间绑着匕首，手上则拿着一把细而长的苗刀，刀尖上还沾着湿润的血迹。 陆渺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那黑衣女孩经过她时，陆渺渺注意到，对方和自己应该差不多高，甚至比自己还要矮上一点。 那女孩的肤色苍白极了。她进门时漫不经心地瞥了陆渺渺一眼，那双狭长的眼睛并没有显露出敌意，但仍让陆渺渺感到了害怕。尽管女孩的身形单薄纤细，好像风吹吹就能倒下，但她手上的武茧和身上的血味却明晃晃地昭示着，她和她手上那把刀的锋利与危险。 黑衣女孩走到了墙角的草堆边。她先拿了根湿布条将自己刀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衣服也没脱，将刀塞进刀鞘后，就抱着这把苗刀躺在草堆上准备睡觉。 庙里的人除了那位独眼老太，或多或少都有些怕这个女孩，他们或坐或躺的地方，都跟对方离得远远的。而且从黑衣女孩进来后，这些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动作都明显地放轻了。 陆渺渺把破庙的门合上。目前这里没人再关注她，她也有时间先观察一番里面的环境。 最中间是一个观音像，已经锈得不成样子，只能勉强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香案蒲团早被其他人挪走自己用了，独眼老太她们都聚在庙里靠左边的地方休息，黑衣女孩睡在了右边的角落。 陆渺渺偷偷打量了一圈庙里的人，最后选择了去黑衣女孩那边落脚。虽然对方刀刃上的血令她有些害怕，但那个女孩毕竟和自己年纪相仿，让陆渺渺多少能有点安全感。 黑衣女孩在察觉到有人往自己这边靠近时，立刻睁开眼看了过去。陆渺渺注意到对方几乎是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刀柄，她心中一紧，忙小声解释道:“我想找个睡觉的地方……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她指了指观音像旁边，这个地方和黑衣女孩隔得不远，但又不会近到让对方感觉不舒服。 黑衣女孩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就闭着眼睛继续睡了。 陆渺渺松了口气。庙里没有多余的稻草和布料，她身上的包袱也在刚刚逃来的路上被丢了个干净。因此她只能把自己蜷缩起来，靠着墙壁和观音像的底座坐下了。 她这一天足够累了，尽管这样蜷着睡觉的姿势很不舒服，破庙里湿冷的环境也比不得家中温暖松软的床铺，但陆渺渺依旧很快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早晨的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在了身上，让她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陆渺渺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伸到一半时，她有些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了角落的稻草堆上，而且身上还盖着一件黑色的衣袍。 陆渺渺呆愣愣地拿着那件衣袍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回忆起来，这应该是那位黑衣女孩的衣服。 ———— 青山城得名于它四面环山的地形，这里平原广阔，土地肥沃，还因着这个易守难攻的好位置，少有妖魔来此地袭扰。住在这里的百姓因此不必去依附仙家门派寻求庇护，也少了被压榨盘剥的困扰。 如果在这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儿，对于平和安宁的青山城百姓来说，是极为津津乐道的。 比如最近陆家养小鬼闹得家破人亡的传闻，今天一早上就传遍了整座城邑。 “我就说陆家这两年生意怎么能那么好呢，原来是干了这种腌臜事。” “怪道说神神鬼鬼这些东西能不碰就尽量别碰，闹大了受罪的还不是自己！” “哎，陆家也没说找个来月事的姑娘去家里边儿坐坐去去晦气，我看那些闹怪事儿的人家一般都用这个法子，还挺管用的！” “一般的鬼怪用癸水倒是能驱，但陆家养的那个招财小鬼太邪门儿了，这法子就没那么顶用了。” “毕竟陆家全家上百口人呢，都被那小鬼给缠死了。得找个道行高的道士来——才能把那小鬼给拿下。” “话说打更的李大娘怎么样了？哎呦——一把年纪的人了，难得寻了个清闲活计，谁能想到又遇见这事情……” “已经请了医师了，听她家姑娘说没多大事儿，只是受了惊，歇上几天就好。” …… 黑衣女孩在茶馆里吃了馒头就鸡蛋汤，就算是把今日份的早餐解决完了，顺带还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她付过钱，照常去黑市挑了一份新的暗杀名单，就准备踩点先打探打探目标情况。 街道上人来人往，小商贩们摆摊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孩童跑着闹着发出欢快的大笑，让城中的清晨格外有生气。 不过在这其中，谁也没有注意到屋檐上时不时闪过的一道黑影。黑衣女孩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在屋顶上敏捷地穿梭着。直到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方才停住跳跃的脚步，迅速将身体隐在了屋后。确认过没人发现自己，她方才看向黑市里一个被无赖缠上的华服女孩。 “嗯？又是她，你看起来对那个小姑娘很关心嘛！”一道笑嘻嘻的声音从黑衣女孩耳边响起。 说话的人……或者更准确来称呼，这应当是一只“游魂”，正飘在黑衣女孩身侧。 “要下去帮她吗？”游魂问。 黑衣女孩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为什么要帮，一个大户人家的贵小姐，离家后迟早得死在外面。我帮了这次还能帮下次吗？” 游魂赞同道:“嗯，你说的有道理。唉，不过她被恶棍抓走后会发生什么啊？毕竟现在人人都吃不饱饭，这姑娘又长得这么细嫩，嘶……能活着都难说。” 黑衣女孩的身形一顿，她轻轻叹了口气，拔出长刀一跃跳下了屋顶。 游魂捂着嘴悄悄笑了，她跟着对方一起飘了下去。 第2章 诡事奇谈 陆渺渺今早起床后，想起家里的事情，对未来不禁生出几分迷茫。尤其在听说了外面的传言后，她心中更是难受了。陆渺渺知道阿爹背着母亲偷偷用了一点邪法子来兴旺家里的生意，如果不是母亲之前凑巧去庙里给女儿求来了一只平安符，陆渺渺可不会那么幸运能从家里逃出来。 思前想后，陆渺渺最终决定，要先想办法解决家里的小鬼。不论是为家里人报仇，还是防止小鬼继续伤人，这都是她目前最需要做的事。 从家里带出来的财物还剩下一点，陆渺渺听说过黑市里有很多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便决定去那里转转，看看能不能买到克小鬼的法器或者寻到会捉鬼的道人。 但她经验还是太少了些，没有想过黑市和昨天的小巷子差不多，里面多是些欺软怕硬的地痞无赖。她刚进去没多久就被一个满脸横肉的恶棍缠上了。陆渺渺正无措时，就看见一把闪着寒光的刀搭在了那个恶棍的脖子上。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不想死就滚。” 恶棍忙不迭地滚了，因为跑得太急半路上还摔了个四脚朝天。 陆渺渺朝对面看去，救下她的人披着件黑色斗篷，脸上戴着副白面具，上面画了张简陋到和小儿涂鸦一般的哭脸。从对方的身形与声音上判断，陆渺渺立刻认出这人就是昨天破庙里的黑衣女孩。 她睁大眼睛，向对方道谢:“是你，谢谢你救了我。” 黑衣女孩掀开面具，皱着眉打量了对面一番，把身上的斗篷取了下来给对方披上。 “穿这么一身就敢来黑市，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只待宰肥羊吗？” 陆渺渺自知理亏，低下头乖乖认了错:“对不起，我第一次来，没想那么多……” 黑衣女孩问她:“你要去哪儿？” 陆渺渺抬头看向对方，疑惑地“啊”了一声。 黑衣女孩只好多解释了一句:“我跟着你。” 陆渺渺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她有点兴奋，又有点紧张地向对方解释:“我想买一点驱鬼的材料，如果可以，能找到一个会驱鬼的道士就更好了。” 黑衣女孩拉了对方一把，示意她跟上自己，然后才说:“道士你就不用多想了，这破地方自称道士的顶天了也就能给你编几句算命的词儿出来。至于黄符和朱砂，你去苗婆婆那儿买倒是可以。她卖的东西贵是贵一点，但都挺不错的。” 陆渺渺一一记下了，又小心地问道:“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次，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陆渺渺，浩渺的渺，你呢？” 黑衣女孩瞥她一眼，答道:“阿怨。” 陆渺渺问道:“愿？是愿望的愿吗？” 阿怨纠正道:“不是，是哀怨的怨。” 陆渺渺顿了一下，有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给自己孩子起一个这么不好的名字。 ———— 苗婆婆的铺子很快就到了，陆渺渺注意到，这位苗婆婆就是昨晚住在破庙里的那位独眼老太。 阿怨示意她去买自己要的东西。 陆渺渺在地上摆着的一堆瓶瓶罐罐之间开始挑选，冷不防就看到一只巴掌大的蜘蛛从陶瓷罐里爬了出来，吓得她差点跳起来。苗婆婆习以为常地拿了一根棍子把蜘蛛拍了下去，让这位怕虫的小姑娘继续看。 白色游魂飘到了阿怨身旁:“陆女士……啊，不对。陆姑娘说要找驱鬼的东西，不过我瞧她对驱鬼这事儿也是一知半解。你问问她具体是驱哪个鬼，我好给她看看买什么东西更合适。” 阿怨问道:“嗯？你还懂这些吗？” 陆渺渺听到阿怨的声音，还以为对方在和自己说话，她回头问道:“阿怨，怎么了吗？” 阿怨顺势问道:“你是准备去驱鬼吗？要去哪里？驱什么鬼？” 陆渺渺说:“去陆家，驱的鬼是那种……”她想了一会儿，才理顺了该怎么给对方描述，“就是把胎儿放进罐子里，用来招财的小鬼。” 陆渺渺说到这里时，苗婆婆忽然敲了敲自己左手边一个陶罐，罐子里瞬间传出一阵小孩子的哭喊叫嚷声。陆渺渺吓得一哆嗦，往后一连退了好几步，下意识揪住了阿怨的衣角。 苗婆婆问道:“你说的，应该就是这种小鬼了。” 陆渺渺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白色游魂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那就是小儿鬼了，不过感觉更像水圣子一点。” 苗婆婆也发话了:“那就是水圣子了。把流产的胎儿密封进罐子里，以秘法炼制锁住它的魂灵，再日日以鲜花血食供养，可保家宅平安，财运亨通，或是仙途顺利。” 她浑浊的眼珠微微转了转，盯住了惨白着脸的陆渺渺。 “你是陆家人？” 陆渺渺咽了咽口水，紧张地点了一下头。 阿怨想起来今早在茶馆里听的八卦，陆家就是因为养小鬼被反噬全家横死的，难怪陆渺渺要买驱鬼的东西呢。 苗婆婆说:“好，你随便挑，这次我不收你的钱。” 白色游魂对阿怨说:“让她买黄符，朱砂，还有桃木剑，黑狗血。哎，这里估计也只能买到这些东西了，然后记得再买些婴孩钱。” 阿怨问道:“婴孩钱是什么？” 白色游魂解释道:“你找家卖纸钱的店铺，进去给老板说要买给小孩子烧的钱，就成了。请神容易送神难，鬼也是一样，咱们把它送走总得拿出点诚意来是吧？” 阿怨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就跟着陆渺渺一块儿挑了。 二人买了厚厚的一沓子黄符纸，两小罐朱砂，还有三把桃木剑，再加一瓶黑狗血。其中黑狗血被阿怨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毕竟这玩意儿的味道实在难以言喻。 买的东西有点多，陆渺渺不好意思白拿，就想把钱偷偷放到苗婆婆摊子的角落。 苗婆婆虽然只有一只眼睛，却犀利得很。她叫住了陆渺渺放钱的手，让对方把钱收回去。 “说好不收你钱就是不收你钱。”苗婆婆说。 等两个小姑娘转身离开后，苗婆婆拨弄了一下罐子，轻轻叹了口气。 毕竟卖给陆家的那罐水圣子，就是从她这里出的。 ————买好驱鬼的东西后，阿怨和陆渺渺先找了个僻静地儿整理材料。 白色游魂让阿怨把黄符和朱砂拿出来，教对方怎么画符。 黄色的矩形纸片被平铺在青石板上，阿怨用食指沾了朱砂粉末，顺着白色游魂指尖滑动的轨迹将朱砂涂在了黄纸上。 陆渺渺在一旁看得惊奇极了，虽然她其实也看不太懂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是什么，但这并不影响她毫不吝啬地给予对方赞叹和崇拜。 “阿怨，你好厉害！你竟然还会画符吗？这些看起来好复杂好难画啊，你竟然能画得这么好！” 阿怨其实也看不太懂白色游魂教她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但又不好明说，只能敷衍着“嗯”了一声。 白色游魂忍不住偷偷笑了笑，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经。她带着阿怨一口气儿画了二十多张符纸，才停下动作给对方讲解起每张符的作用。 “你看这个，画得最多最满快把整张纸占完的，叫镇鬼符，能将恶鬼压制住让对方无法作乱。” “至于这个，上下都有一个圆圈的，叫防御符，你们贴在身上，就不会受到鬼怪的攻击。” “最后的这个，线条比较平直的，叫辨鬼符。你记得把它拿在手上，如果有鬼怪靠近，它会自动燃烧起来做出提醒。” 白色游魂知道阿怨没读过多少书，因此讲解时用词也非常直白易懂。 阿怨数了一下，镇鬼符有五张，辨鬼符有六张，防御符最多，总共有十张。将符纸平分后，阿怨把白色游魂讲的内容又向陆渺渺重复了一遍。 陆渺渺脸上浮现出惊叹的神色，她忙将符纸收好，又一连夸了好几句阿怨真厉害。 阿怨趁对方忙着整理符纸时，小声朝白色游魂问道:“你怎么懂这些事情的？还有，保真吗？你可别当那些江湖骗子。” 白色游魂控诉道:“别把我和那些神棍混为一谈，我没死之前已经是化神期修士了！哪怕是在这个世界，当个大宗门的长老也是绰绰有余！” 阿怨在茶馆听过一些关于仙门修士的杂谈，化神期是个什么水平她不太清楚，不过她记得这个应该算得上厉害，那对方的话大概保真了。 两人一魂去陆宅的途中又顺路到棺材铺买了婴孩钱，店铺掌柜给她们取钱时，颇为稀奇地打量了这两个小姑娘好几眼。 ———— 陆宅是青山城最气派的府邸了。它占了能有半个街面大的地块，正门前两只大石狮子威风凛凛，前院还种了一大片芍药花。厅堂房舍宽敞气派，后院水榭楼阁齐全，还有流水池塘，既可钓鱼，又能品茶。这里甚至还造了一座假山，周围种满了花树芳草。虽然眼下还是秋天，但园子里有各色菊花盛放，空气里弥漫着桂子的飘香。 阿怨带着陆渺渺从后院翻墙进了陆宅。虽然现在已经没多少人会从陆宅门口路过，但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总归不合适。结果落地时，要不是因为轻功好，阿怨差点儿要栽到河里边儿去了。毕竟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穷困杀手也想不到，有钱人竟然会闲到搁家里造一条河专门用来划船钓鱼，也算是开了眼了。 陆渺渺是被阿怨抱着一起翻到墙上的，等阿怨在地上站好后，她便示意陆渺渺直接往下跳。陆渺渺长这么大，虽不至于到四体不勤的地步，但上树翻墙这事儿也是头一次干。她紧紧扒着墙顶上的瓦片，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闭上眼睛鼓足勇气跳了下去。 一个冷冰冰的怀抱接住了她。阿怨看着瘦削，但手臂上的力气却意外地大，抱着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的陆渺渺时平稳得很。 她把陆渺渺放了下来，让对方带自己去看放水圣子的地方。 穿过后花园的这一路上实在令阿怨大开眼界，毕竟这里每一处都透露着有钱的气息。阿怨看到一个围了一圈海棠花的小池子，四角种着观赏用的石榴果树，周围放着几个用竹竿搭成的方形器具。但那里既没有亭子，又没有茶桌。阿怨忍不住问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陆渺渺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那里是浣衣房，我家佣人洗衣服的地方。” 阿怨忍不住沉默了一下，大户人家连洗衣服的地方竟然都能布置得这么高不可攀吗？ 第3章 画符捉鬼 水圣子被陆父养在了卧室里，阿怨刚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沉香。即便现在还是白天，但屋子里的光线仍然昏暗。 两人搜罗了好一会儿，才在西北角找到了一个槐木制成的香案。 这香案藏得足够隐蔽。它只有孩童胳膊那么长，又被桌椅屏风掩盖着，稍不注意就会漏过去。香案上落着一块沾满了灰土污泥的长丝绸。阿怨想起来苗婆婆那堆好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罐子，猜测这丝绸大概用来包裹过水圣子栖身的瓦罐。 至于水圣子，两人费了老大劲儿也没能找着。白色游魂便提议不用再花时间找这东西了，她让两人先探探路，等晚上再过来一次。 阿怨跟着陆渺渺把陆宅里里外外又转了一遍，记下大体的布局后，两人再一次翻墙离开了。 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阿怨让陆渺渺先在破庙里等她，就去做今早接的任务了。将目标人头交到了黑市那边，领过酬金后，她赶在天黑前回了破庙，领着陆渺渺去陆宅捉鬼了。 ———— 两人再次翻进陆宅时，日光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寒月也高悬在了天上，冷风吹打在人身上凉嗖嗖的。 阿怨翻出辨鬼符，同时提醒陆渺渺也拿一个在手上，才和对方一起往陆父的卧室走去。 陆渺渺从小吃好喝好，很快就适应了在夜里看东西。阿怨更是标准的夜猫子，在黑暗里行动得如鱼得水。因此二人也不需要点火折子，摸黑顺利地进了陆父的卧室。 卧室里伸手不见五指，白色游魂的优势在这时候就显现出来。她可以充当一个巨大的夜明珠，飘到哪里就能清晰地照亮哪里，省了阿怨很大一笔买火柴的钱。 不过陆渺渺是看不到这颗夜明珠的，阿怨怕对方摔了，正准备问一下对方需不需要点灯，她手上的辨鬼符却在这时剧烈燃烧起来。 黑暗中，这一团鲜红的明火刺眼极了。 阿怨见状立刻握住后方人的手腕，同时抽出系在腰间的桃木剑格挡在身前。白色游魂也在第一时间飘了过来，她刚一靠近就瞬间皱起眉头，大声喊道:“阿怨，小心后面！” 经对方这么一提醒，阿怨立刻反应了过来，陆渺渺从辨鬼符燃烧起来到现在，沉默地未免有些太过异常了。她当机立断松开了手，脚尖一转连退数步，和身后人迅速拉开距离。 陆渺渺已经不见了，对面的人，不，准确来说应该是一个东西，看身形是一个小婴儿的轮廓。但这小婴儿的左臂却有少年人那么大，这也是阿怨方才拉住对方时没有立刻察觉不对的原因。 小婴儿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声音似哭似笑，听在耳中震得脑袋一阵眩晕。它的左臂恢复成了正常大小，身上的血肉像流水一样涌动着，朝阿怨的方向猛扑了过来。 阿怨却不慌不忙地在原地站定，这样的情形她经历过许多次，不过是对象变成了一个会飞的婴孩。她身体微微前倾，腿上发力，在对方冲过来的瞬间侧身避开，同时挥起桃木剑朝它的脖子砍了过去。 木剑割开脖子时传来的触感很奇怪，与阿怨之前砍掉任务目标头颅的感觉完全不同。后者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刀刃划破皮肤，陷入血肉，割断脉络时的阻力，而前者却像是划开了一捧水流一样，顺畅得让阿怨头皮都有点发麻。 在小婴儿肿胀的脑袋掉在地板上后，阿怨气还没有喘匀，长年累月在刀光剑影中练就的直觉让她立刻闪身避开了原先站着的位置。在她离开的那一瞬间，又一个婴孩凭空出，它大张着嘴巴，嘴里布满了尖利细小的牙齿，两排牙齿一张一合，就朝阿怨方才站立的地方狠狠咬了下去。 还没等那婴孩鬼反应过来自己扑了个空，阿怨手上的桃木剑就已飞穿了它的天灵盖。木剑被阿怨从尸体上拔出来后，又劈在了右方地板缝隙里探出的小鬼脑袋上。这一击命中后，阿怨流畅地调转剑头，将后方飞来的小鬼打散，同时又从腰间抽出第二把桃木剑，精准地掷向试图咬掉自己脚裸的血头。 两把木剑被她挥得几乎要只剩下残影，但从四面八方凭空出现的鬼怪却越来越多。阿怨几乎每弄死一个，就会有更多的小鬼再次出现。她当机立断，不能在这房间里继续耗下去了。与此同时，忙着帮她照亮屋子已经快要转成陀螺的白色游魂也喊道:“这屋子太小了，咱们得想办法出去，不然等会儿这里被水圣子填满就没辙了！” 阿怨应道:“我知道！” 她同时挥动起两把桃木剑，一连杀死了六七个靠近自己的鬼怪，趁着争取了这么一点时间的空隙，阿怨翻出黑狗血，一边往门外冲，一边忍着恶臭味将粘稠的血液撒向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水圣子。 苗婆婆制作的黑狗血威力果然不容小觑，但凡沾上血液的鬼怪，都立刻凸出了眼球尖叫着爆裂开来，最后只剩下了一摊混杂着碎肉的血泊。 阿怨也趁机冲出了水圣子的包围来到了屋外。她今早来这里探过路，对陆宅的布局早了然于心。略略一思索后，阿怨就跃上了房顶。毕竟陆宅到处都种着花木，在地上打太容易被遮挡视线，婴儿鬼又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哪个旮旯角给阿怨来上一口。屋顶上好歹宽敞一些，而且飞檐走壁本就是她的长项。 白色游魂跟着她一起飘到了屋顶上。婴儿鬼大批大批地从屋里飞了出来，阿怨握紧剑柄，做好攻击的准备，却听见白色魂魄急促地说道:“不能再攻击它们，阿怨，你先赶紧跑。” 凭着对这位年少好友的信任，阿怨遵从了对方没头没尾的建议，收起剑开始在屋顶上来回跳跃躲避婴儿鬼的袭击。陆宅的屋顶连起来还挺宽敞，足够让阿怨在上边儿溜达一群嗷嗷乱叫的小婴儿。 白色游魂跟着对方一起飞奔，同时说出自己的猜想:“那些水圣子越杀越多，这不正常！一般的鬼怪不该具备这种死了后还能分裂出无数个自己的离谱能力。排除掉极端情况，我觉得咱们最有可能是被水圣子拖进了幻境，所以才会出现这种与事实严重不符的结果。” 阿怨仰身躲开一只婴儿鬼的啃咬，手掌撑住瓦片保持平衡，顺便借力从屋顶上跳了下去。潮水一般涌来的小鬼在屋顶上扑了个空，又成群结队地往院子里冲去。但阿怨早早就跳上了一棵粗壮的花树，借着顶端的树干又跃上了对面的屋顶。 “那你说怎么办？”阿怨藏匿在屋顶后，一边注意着那群在找不着人后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的小儿鬼，一边小声朝白色游魂问道。 “幻境不难破，只要能找到维持幻境的核心。那些攻击你的鬼怪里一定藏有一个真正的水圣子，你要想办法分辨出它们的不同，找出那个真鬼再杀死它。”白色游魂胸有成竹地说。 阿怨默默看了一眼那些丑得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鬼怪，无语地问道:“你能看出它们有哪里不一样吗？” 白色游魂注视着那群奇形怪状还怪得一模一样的婴儿鬼，也难得沉默了一下。 其实对一个稍微有点修为的修士来讲，找出这种低等级的鬼怪布置的幻境核心并没有多困难。只要用灵识查探，很容易就能分辨出真正的鬼怪与它造出的幻像之间的区别。 可惜目前在这里的，一个是空有化神期修为却无力施展的修士魂体，另一个是武力够看却毫无灵力更别提灵识的杀手。 白色游魂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但需要你把身体借我用一下。” 阿怨愣住了，她知道白色游魂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对此她一直很反感。白色游魂心里清楚，因此她平日里也会注意避免谈到这件事。 这是她们认识多年以来，白色游魂第一次提出这种要求。 阿怨下意识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松开了。 “可以。”阿怨回答。 她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慢慢放松了自己的精神。白色游魂飘到阿怨身前，抬手覆住对方的额头。在两人肢体相触的一瞬间，游魂化成了一道流光，融进了阿怨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阿怨的眼睛忽然睁开了，她的嘴角带上了一抹罕见的轻松笑意。 “放心吧。” ‘阿怨’轻轻握了握拳，在适应了拥有实体的感觉后，她一边笑着安慰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一边抽出了一张空白的黄符。 她将手在空中轻轻一挥，掌心凭空聚起了一团炫目的流光。 阿怨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这是什么？你要画符吗，怎么不拿朱砂？” 白色游魂轻轻笑了笑，她指尖轻点流光，那细而柔的光芒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黄符上烙下了一片繁复古朴的纹路。 ‘阿怨’两指夹住这张符纸，朝上空抛了出去，符纸慢悠悠地飞到了她的身前，随后就悬浮在屋顶上不动了。 婴儿鬼注意到了站在屋顶上的阿怨，立刻疯狂地涌了过来，远远看去，像是空中流动着一片黑乎乎的潮水，水里还夹杂着刺耳嘈杂的尖叫。 但‘阿怨’一点也不慌，她甚至还有闲心向对方讲解:“这是灵气，用它画符，比朱砂好用多了。” 她挥起桃木剑，在水圣子就要扑过来的前一刻，剑尖击上了对面那张以灵气绘制而成的驱鬼符。 “天地玄黄，万法归一，以符为凭，以灵为引，驱邪于此，速速退散——” 随着最后一声“急急如律令”落下，驱鬼符燃起了一道冲天的火光，大火以桃木剑尖为中心四散开来，像是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所过之处，鬼怪立刻烟消云散。 等大火熄灭后，陆宅又归于寂静，而那些浮肿诡异的水圣子，也和这场大火一样消失了。 白色游魂满意地收起桃木剑，抱臂笑道:“如果没办法找到那个真正的水圣子，把它们一起弄死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阿怨兀自震撼了一会儿，才提问道:“所以用符纸之前要先念咒吗？” 白色游魂很是奇怪地回答:“不用啊，念不念符纸发挥出来的效果都是一个样的。” 阿怨问道:“那你刚才……” “哦哦……”白色游魂很是得意地笑了起来，“主要是念出来会显得我更霸气一点嘛！” “……” 阿怨无语极了，她催促道:“赶紧的，从我身体里滚出来，我真怕你待久了会把傻气传染给我。” 第4章 为人母者 白色游魂从善如流地离开了阿怨的身体，又回到了往常一样在对方身边飘啊飘的状态。 而她们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流动破碎，等再次睁开眼时，阿怨又回到了陆父的卧室。 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地板上时，阿怨立刻站了起来，手也条件反射地握住了腰间的桃木剑柄。 白色游魂稀奇地飘到了对方身侧，在细细打量了阿怨一番后，才喃喃自语道:“刚才竟然是梦境吗，那我是怎么跟你一起进去的……难道绑定竟然不是以身体为媒介，而是灵魂吗……” 阿怨已经习惯了对方时不时的胡言乱语，她快速扫视了屋内一圈，发现陆渺渺就躺在自己身边，看样子和自己一样是昏过去了。 她立刻跑到对方身边，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但陆渺渺纹丝不动，睡得沉极了。 白色游魂也飘了过来，她看了陆渺渺一眼，又用手背碰了碰对方的额头，断定道:“她跟你一样，也进幻境了。” 阿怨问道:“有办法能救她出来吗？” 白色游魂背起手，很放松地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她中的幻境和你的不一样。你那个幻境如果死在里边儿是会真死，她这个只是陷入了一段回忆……打个比方，就跟看画本一样，等她看完了，自然也就醒来了。” 解释完陆渺渺的现状后，白色游魂的神情又严肃起来:“你现在最该担心的是自己，那个水圣子还活着，我们消灭的只是它幻境里的分身。它待会儿可能还会再出来。” 阿怨应了声“知道了”，她左右看了一圈，将陆渺渺抱起来放在卧室的床上，又翻出一张辨鬼符，坐在床沿警戒着四周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鬼怪。 ———— 陆渺渺进入卧室后，就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符纸燃烧了起来。她记得阿怨说过的话，符纸燃烧代表着有鬼怪靠近。她刚想叫住走在前方的阿怨，一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卧室里了，而阿怨也不知所踪。 陆渺渺心中一紧，连忙握住了腰间的桃木剑，又给自己身上贴了一张防御符，才开始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然后她就睁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陆英。 陆英正坐在前厅的案几后翻阅着铺子里的账本。 陆渺渺的眼睛湿润了，她上前一步，想要喊一声“阿娘”，却发现有一个人穿过自己走向了陆英。 陆渺渺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变成了透明的样子。她试探着走上前，想要碰一碰母亲，可手掌直接穿过了对方倚靠着的案几。 陆渺渺这才恍惚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只游魂。 方才经过陆渺渺身边的人是一个着华服的年轻男子，生得昳丽极了。他端着一只盛着汤水和点心的托盘走到了陆英身边。 陆渺渺犹疑地看了这男子许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家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个人。 “阿英，歇一会儿吧。你瞧瞧你，最近都憔悴了不少。”男子将托盘放在案几上，柔声劝道。 陆英的神色在听到男子的话时明显柔和了下来，她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背，问道:“怎么是你送来的，让仆役们做这事儿就好了。” 男子叹道:“我都听说过不少次了，每次下人们来给你送饭，你总不及时吃，非要忙到饭都凉了才随便吃几口。咱们家的生意有这么忙吗？” 陆英解释道:“意外罢了，最近西城的铺子出了些麻烦，我得多操点心。” 男子又劝了她好一会儿，看着对方把饭食都吃完了，才笑着抱住陆英，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腹。 “孩子有一个月了吧，你想好给她取什么名字了吗？”男子问道。 陆英轻轻笑了，她回答道:“就叫妙妙如何？” 男子也欣喜地笑了:“这名字好听，女子年少而妙，我们的孩子肯定喜欢这名字。” 陆渺渺忽然愣住了，她忍不住又走近了一步，仔细地看了那男子一眼。这人不是她的阿爹，她很确定。还有“妙妙”这个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陆渺渺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痛了，她扶住脑袋，闭上眼睛稳了稳心神，等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来到了家里的前院。 先前那男子和一个仆役跪在地上，陆英冷淡地看着两人，很平静地对管事说:“这个仆役……给她结清工钱，让她回家去吧。至于……”她瞥了一眼那个男子，没有理会对方的哭喊求饶，“把他与我成亲时带来的钱财清点一下，原封不动地还与他。以后，别让他再出现在陆家。” 管事低头应了一声，忙去处理这桩丑闻了。陆英则推开正厅的门，缓缓走了进去。 陆渺渺感觉自己似乎懂了一点，她在幼时听家里人聊起过，母亲的第一个孩子被打掉了。民间的妇科药理非常发达，因此怀孕流产一类的事都有很好的应对措施。而且仙门中也有一味叫做“护宫丹”的药丸，吃下后可以将胎儿化为血水排出体内，不会对孕妇身体产生任何伤害。 陆英之前就买过护宫丹。 陆渺渺来到了乱葬岗，她看到了苗婆婆，对方将这里的死婴和胎儿捡到了瓦罐里，包括那张浸着血水的绸缎。 ———— 然后她看到一只沾满泥浆的瓦罐被人从苗婆婆这里买走了。 那人家里是一户普通的三口之家，买水圣子是为了能保佑家宅平安。瓦罐里的血水在供奉下一天天凝出了人形，她有时会偷偷从瓦罐里爬出来，藏在暗处窥视着这户人家其乐融融的生活。 水圣子很羡慕，她也想变成人，可以和家人一起吃饭。 在她被这户人家还回去后，水圣子问苗婆婆:“我怎样才能变成人呢？” 苗婆婆说:“变不成的，你已经被你的母亲放弃了。” “没有被母亲承认过的孩子，是无法变成人的。” 水圣子不理解这句话，她只好缩进瓦罐里，在苗婆婆的小摊上待了一年又一年。 慢慢地，她理解了“被放弃”的意思。 水圣子感到愤怒，她偷偷跑进陆宅，想要报复那个放弃了她的人。 那天她遇到了陆渺渺，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躺在摇篮里咿咿呀呀地笑着。 陆英和她的爱人陪在摇篮旁，温柔地哄着小女儿睡觉。 水圣子看了很久很久。 那个男人问道“我们叫她妙妙好吗，女子年少而妙，是个不错的名字。” 陆英微微一怔，她摸了摸女儿的小手，很温和地否决了这个名字。 “叫渺渺吧，浩渺的渺。” 男人问她:“渺？这个字的寓意似乎不太好吧。” “我取的是悠远这个意思。” ———— 等两人离开后，水圣子趴在了摇篮旁，认真地看着这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婴儿。 “陆渺渺……”她轻声念叨着。 小婴儿似乎看到了她，朝对方露出了一个笑容。 ———— 她忽然就不是很想报复自己的母亲了。 水圣子没敢碰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她羡慕地看着对方。 这是母亲承认的孩子，她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自己被选择的道路是怎样的。 ———— 水圣子回到了瓦罐，安安静静地陪着苗婆婆每天去黑市上摆摊。 直到陆渺渺的父亲来到了这个摊子前，买走了装着水圣子的罐子。 她听陆父祈求说，陆英的生意最近似乎遇到了困难，希望水圣子可以帮家主度过难关。 水圣子感到很高兴，即便陆父偶尔没有按时给她送来血食，她依旧会努力帮陆英兴旺生意。 她偷偷咬死了那些和陆英作对的商人，又用法力给陆英的商铺送来好气运。 水圣子怀着一个隐秘的期望，如果母亲知道了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会不会愿意承认她呢？ ———— 但是陆英没有承认水圣子。在发现陆父做的事情后，她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勒令陆父不准再给水圣子供养血食，然后又急匆匆地出了远门。 水圣子待在瓦罐里，她感觉自己又累又饿，几乎快要死掉了。但她决定要听母亲的话，母亲不让她吃血食，那她就不吃。 她想，这样母亲会承认她吗？ 这样母亲会爱她吗？ ———— 水圣子没有等来母亲的爱，而是一张镇鬼符。 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水圣子掐住了陆英的脖子，愤怒地历数着对方的种种过错，又说自己是如何渴望母亲的承认。 她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最后只剩下了绝望的尖叫。 然后她感觉到有液体从脸庞划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了身下女人平静的面容上。 陆英对她说:“对不起，是我做错了事。” 水圣子眨了眨眼，慢慢松开了掐住对方脖子的手。 “你是做错了事，你应当感到很后悔，你要给我承认的，让我能够变成人。” 陆英看着她，很缓慢地回答道:“不，我只做错了两件事。” “第一，我当年决定怀上你时应该再深思熟虑一些，不该那么仓促地定下这件事。” “第二，我处理你尸体的时候，应该再谨慎一些，不该让别人拿你去做成怨鬼。” 水圣子瞪大了眼睛，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她愤恨地咬住了对方的脖子，直到撕扯下来一大块血肉。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你不配做一个母亲，你为什么不对我负责，我是你的孩子，你应该给我生命！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我！” 陆英强忍着脖子上传来的剧痛，她深呼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告诉对方:“我先是人，然后才是一个母亲。所以我要先对自己负责，然后才是对我的孩子负责。” 水圣子直直地盯住了对方，问道:“那你爱我吗？母亲？” 陆英回答:“我不会爱一个我不承认的孩子。” 第5章 柳暗花明 陆渺渺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景象太过惨烈，她一时间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陆渺渺身后响起了一个孩童的声音。 “她说的没有错。” 陆渺渺惊慌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小婴儿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 那小婴儿的身体扭曲不堪，四肢像是长长的软面条一样耷拉在地上，嘴巴里长满了尖利细小的牙齿，两只眼睛大得几乎要占据半张脸，而且里面只有黑漆漆的眼珠。 陆渺渺努力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逃离的冲动，颤着嗓音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水圣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又没有对不起我。那个背叛了母亲的男人有错，但已经被我咬死了。至于陆英……她也有一点错，不过我也咬过她了，算是报复了回来。而你……我羡慕你，忌恨你，但你的确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而且我也很爱你，你就像是我的另一种可能。” 陆渺渺沉默下来。 水圣子好像有些累了，她坐在地上，看着自己软软的四肢，忽然开口说道:“我待在这里想了两天，其实差不多也想明白了。生育是母亲的权利，得到她承认的生命应当感激她，被她放弃的生命也没有资格去指责她。她可以爱自己的孩子，但她没有必要去爱自己的每一个孩子。” 水圣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比如像我这种失败又没用的孩子，她的确没必要来爱我。” 陆渺渺默默注视着对方，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陆妙妙，我爱你。” 陆妙妙抬起头，愣愣地看向对方。 陆渺渺深呼吸一口气，她走了过去，轻轻抱住了这个矮小而柔软的小婴儿。 陆妙妙好像笑了笑。 她回抱住对方，轻声说道:“谢谢你。” ———— 幻境开始破碎，陆渺渺眨了眨眼，从床上醒了过来。 阿怨立刻注意到了对方的动静，忙将她扶了起来。 “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她问道。 陆渺渺摇了摇头，她正准备说话，阿怨手上忽然燃烧起来的符纸却打断了她。 阿怨立刻站起身，手掌摁住了桃木剑柄，警惕地看向对面凭空出现的水圣子。 不过对方看起来并没有攻击的意图，所以阿怨也没有轻举妄动。 陆渺渺拉了拉阿怨的衣袖，解释道:“没事的，阿怨，她不会再攻击我们。她叫陆妙妙，是我的姐姐。” 白色游魂大大地“啊？”了一声。 阿怨也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陆渺渺，又转头看了眼陆妙妙。 陆妙妙将自己的四肢卷在身体上，又收起了牙齿，示意自己没有敌意。 阿怨这才把手从桃木剑上移开。 陆妙妙说:“我把她们放到了后面的院子里，你可以去看看。” 陆渺渺呆了一下，从对方语气里听出了隐藏的意思。 “我阿娘阿爹，还有那些仆役们，她们还活着？”陆渺渺差点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陆妙妙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我没有杀她们，只是让她们睡着了而已。哦，陆英的脖子被我咬掉了一大块肉，不过我也给她处理过伤口了。” 陆渺渺捂住脸，肩膀止不住地耸动着。她一边哭一边朝门外奔了出去。 ———— 卧室里只剩下了陆妙妙和阿怨。 陆妙妙靠近了一点对方，阿怨立刻抽出桃木剑防备。 陆妙妙瞥了一眼对方手上的木剑，很是不屑地“切”了一声。 “省省吧，我要是真想杀你，这破剑可是拦不住我的。” 阿怨沉默片刻，将桃木剑又系回了腰间，不过手掌依然没有离开剑柄。 陆妙妙围着她转了好几圈，有些奇怪地皱起了眉头:“我从你的身上感受不到一点修士该有的灵力……你在幻境里究竟是怎么使出威力那么大的驱鬼符的？” 阿怨默默忍受着这只小鬼毫无分寸感的转圈圈，不过当她看见白色游魂更是没有分寸感地直接趴在了陆妙妙身上，莫名就觉得有点滑稽。 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鬼，原来陆妙妙也看不到白色游魂吗？她之前还以为只有普通人会看不到。 “嗯，可能是因为我天赋异禀吧。”阿怨很随便地敷衍了她。 陆妙妙停住了转圈的脚步，凉嗖嗖地扫了对方一眼。 “虽然我很希望能成为人，不过根据我的观察，人也分好人和坏人。至于你，就是和陆英一样让我讨厌的坏人。” 白色游魂把这小鬼的头发抓来抓去地玩儿——不过她肯定是抓不着的，只能看着自己的手在对方的脑袋上穿进去又穿出来。在听到这小鬼的发言后，她立刻停下了动作，冲着阿怨笑嘻嘻道:“呦，你被发坏人卡了！” 阿怨懒得理她，抬脚就往门口走去，白色游魂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子拽了一下，被动朝着阿怨离开的方向飘去。 白色游魂有些恋恋不舍地盯着陆妙妙，那小鬼注意到阿怨是在往陆宅正门的方向走时，有些疑惑地出声询问道:“你不去找陆渺渺吗？” 阿怨看起来比她还疑惑:“我找她干嘛，她家里既然已经没事了，难道还有需要我管的地方吗？” 陆妙妙问道:“所以你要走？” 阿怨点了点头，反问道:“不然呢？” 陆妙妙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她的嘴巴开开合合了半天，愣是一个字儿也没蹦出来。 白色游魂看了她一眼，忽然对阿怨说:“你帮我问问她，想被超度去往生吗？” 阿怨愣了一下，还是帮着白色游魂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结果陆妙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以一种非常嫌弃又幸灾乐祸的目光上下扫视了对方一番，开口说道:“超度？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凡遇厉鬼，杀无赦吗？” 白色游魂闻言却忽然激动起来，扑到对方身上一个劲儿地细看。 “厉鬼？怎么会？厉鬼不都是没有神智的吗？我还以为这是个怨鬼呢……” 阿怨尽职尽责地替对方将疑惑问了出来。 陆妙妙撇撇嘴，不屑地回答道:“我哪知道这么多，需要我给你找个道士来问问吗？” 白色游魂看了陆妙妙好一会儿，转头对阿怨说:“你问问她，如果有办法可以帮她变成人，她愿不愿意跟咱们走？” 这下连阿怨也有点惊讶了，她看了白色游魂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后，才对陆妙妙说:“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你变成人，你愿意和我走吗？” 陆妙妙顿住了，她用那双拳头大的黑眼珠眨也不眨地盯住了阿怨，问道:“你说真的？” 白色游魂说:“我不敢给她十成十的把握，不过六成应该是没问题的。” 阿怨回答:“我只有六成的把握，你愿不愿意接受随意。” 陆妙妙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朝阿怨走了过去。 “行吧，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苗婆婆的罐子我也待腻了，就跟着你随便凑活过一下吧。” 于是阿怨离开时，身边除了一只白色游魂，又多了一个不仅会飞还拖着长长软软四肢的小婴儿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