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月》 第1章 【引子】尘封 殷戎强忍着撕裂之痛,撑起被哄抢劫掠的饥民打得血肉模糊的身躯,毕恭毕敬地后退几步,朝着马车行拜礼,眼神却不停瞥向眼前这辆镶嵌明珠的紫檀木金丝帷幔轿辇。眼下饥荒四起,饿殍遍野,贵人定是来自京州的权贵。 “有意思。”贵人见他竟不似众人般哄抢,拿漆金蓝纹折扇微挑开半扇帘,沉默良久后递给他一个紫檀嵌玉匣子,里面装着块石头。 殷戎知道,他赌赢了。不止是吃食银两,还有锦绣前程。 眼前的贵人便是颜江,那位整日纵情声色犬马,手段狠戾,权势滔天的摄政王。 高处寂寥,这还是颜江第二次觉得有意思。上一次,是三年前摄政王府他寝殿内,她不顾一切闯进来楚楚可怜地跪于自己膝下,求他搭救章家的时候。 这些年颜江身边不乏女人跪下求自己。譬如幼时,因着自己备受冷落,也因着当今太后的好手段,爬床妄图借此嫁祸上位、事后求饶的宫女,也有后来在青楼里床榻上尽显技艺的红牌娘子,或是环伺身边意图以美色包裹杀心的细作……过早接触房事的颜江只觉得实在乏味。 只有章什叶,如今身份显赫的高门贵女,素日里一贯明艳不染尘埃,如今却被雨淋湿了发梢,衣衫也因跑来时太过急切而显得不平整,也未察觉。就这样雨水泪水交织着跪在自己膝前,但眼里却没有一丝媚态,只有恳切与为报养恩甘愿赴死的刚烈。 颜江明知万难。神色凝重,扶她起身,吩咐丫鬟服侍她更衣,免得受凉。她却执拗着他不答应便长跪不起,执意替死。 “有意思。”颜江不自觉嘴角上扬,蹲下,换作未佩戴玉扳指的左手,轻抚她的脑袋,示意听话。僵持未果,就着绵绵细雨无穷尽,烛影摇晃间,他的手下意识顿住在她的紫玉发簪上方,随后乌发如瀑,散至腰间。这一夜,他久违地动念,一把搂起她的腰,用力地拥她入怀,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紧握住章什叶的后脖颈,扑倒在床榻间。 可他食言了,新帝日渐年长,野心浮现,章家的灭门因为颜江的求情,已然沦为皇权归属之争。他只能偷偷保下与章家无血缘之实的养女章什叶,面对什叶的哭闹质问,颜江烦透了,只提醒她身为棋子的本分。 这些年颜江为拉拢朝臣,私底下没少寻求妙龄女子,按着大臣们的喜好对症调教,制造偶遇,实为暗子。只有这位有官拜宰相之望的章淮,夫妻恩爱,惧内,疑心重,立场并不明晰,但膝下久无所出。于是颜江把刚寻得的幼女,安排手下制造了巧遇,在寿宴上被章夫人救下,因合眼缘,视如己出,取名“章什叶”。这丫头,远远初见时颜江便瞧着伶俐,稍加培养必成大事,可惜了,还未来得及。 此后章家的设宴,颜江必早早亲至,毕竟如今的章什叶因为章氏夫妇二人的极尽疼爱,与寻常贵女无异,定不能似过往的棋子般威逼利诱以加挟制了,颜江打算亲自培养感情,一来二去,什叶随着年岁增长出落得愈发明艳烂漫,而因为颜江的时常出入章家宴上,当今圣上逐渐打消了章淮拜相的念头,杀心渐起,朝局波谲云诡。 颜江斡旋朝野了这些年,他怎会不清楚章家灭门也有自己的原因,可眼下,即便是面对什叶的怨怼,亦或她的心死离去,他也只能按兵不动。 美色、钱财原来并不能真的换来朝臣对自己的绝对忠诚,前功尽弃,得另寻他法,苦求不得解。 数日前,听闻盈州雪山深处有一灵石,一则可隐万物,但有时效;二则若遇有缘人,以血滋养,灵石认主,可自由控制隐匿时长;三则若认主,隐匿期间有延续生命,长生之效;四则若认主,隐匿界内无生命流逝; 见遍奇珍异宝只觉乏味。但此刻众朝臣本就苦于章氏灭门的惨案,怕自己下一个招致杀生之祸。颜江若能得此灵石。借灵石与权势里应外合,为朝臣提供乱世避祸保命的万全之策,何愁朝臣们不绝对忠诚于他?也能弥补一二内心深处对章家未得救的遗憾。更何况若灵石认主,能得长生…… 颜江亲赴盈州,带着一众门客死侍,历经万险,死伤无数,得之。 下山路上,颜江正愁为此事卖命、与自己里应外合的人选,一不能为京州官宦,毕竟朝臣虽会为了自保为全府留条后路绝口不提灵石之事,但京州牵涉甚广,以防万一;二不能为无欲无求之辈,毕竟事关一棋不慎满盘皆输的生死之事,得是个能为此事卖命的亡命之辈,而**恰是牵制一个人的最好方式;三是不得是唯唯诺诺之辈,此行刀尖舔血,错综复杂,得有过人的胆识和眼力见。 而眼前鲜血浸湿衣衫的殷戎,正是颜江另眼相看的绝佳人选。 殷戎喜不自胜,只知自己赌赢了,从此一展抱负飞黄腾达近在眼前。却不知颜江决定挑中他的关键,是他身后不屑他谄媚行事的兄长殷慈。一旁的农妇正在给殷慈送来干粮,而这位农妇,正是颜江久寻无果的章什叶。 视线交织,章什叶明显慌了神,别过头去。颜江愣住,五味杂陈,悄然滋生。 这一刻,所有人都陷入了上天不薄的喜诧中,似乎都忘了,凡所馈赠,皆有代价。 每个人都有秘密要守,这个故事要讲的便是历经朝代更迭不灭的盈州殷氏。 第2章 第一章 久违 “放开!”她满是抗拒地想要挣脱开来,他却是更加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狭窄昏暗的巷子里,他直勾勾地凝视着她那双躲闪的眼眸。 为什么,不选我? 可到底,他骨子里的傲气使他无法问出这句自重逢以来便积压心底的问题。三年前他说过,留下来,会护她一世,可她到底还是离开了。躲来这荒芜的盈州,嫁给毫无建树苦于饥荒的穷书生做个伺候一大家子的农妇,他殷慈,凭什么? “被无能夫君,呼来喝去的日子有意思么?”他冷笑,专挑她的痛处讥讽。却又无意瞥见她的手腕已被自己抓出了泛红的淤青,这才冷静下来,放开了她。 “当然有意思!”她闻声羞愤,扬起头来,回之以挑衅的凝视,口是心非道,“殷慈博闻广识,言出必行,待我诚心踏实,他平素里,床榻上,都比你有意思——” “你——”他恼极了,此生从未有人胆敢冲撞他至此,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逼至墙角,攥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努力压制着对她的怒火与**,好半天,缓缓将她松开。 “贵人怎在此处。”此刻殷慈拿着满沓诗文想递与他过目,无意撞见暗处的两人却听不清正说什么,赶紧赶来又冲着她呵斥,“内子粗鄙,无意冲撞。还不快向贵人认错。” 他冷眼瞧了一眼殷慈,扬长而去,不想留在此处令她陷入被逼认错的尴尬中。他得赶紧去找殷戎商量扩建殷宅事宜,眼下太破败逼仄了。扩建一来是为乱世庇护之事所需,二来他可见不得她再住在如此破败处。三来嘛,他可不希望今后与她的独处再像此刻这般被轻易打扰。 建。越繁杂气派越好。 2025年盈州颜家。 颜老睁眼,很久没梦到这些往事。他抬头望向床对面悬挂着的画,上面是园林间的春日小宴,众人推杯换盏,歌舞升平。画上的所有人脸都没有被画上五官,包括正中婀娜多姿身材曼妙的舞女们。倒是席间的一名簪着紫玉钗子的托着腮发呆的华服少女,五官神态都被细细勾勒。 因为灵石第四条,自己尚存人世,相信她也一定活着。 “殷老的电话。”屋外候着的黑西装小哥听见颜老醒来,赶紧来汇报。 “知道了。”颜老接过,面色瞬间沉下来。 颜家众人早已习惯“颜老”“殷老”的称呼着,虽然看上去颜老不过四十出头,殷老大概七十有余,俩人是差辈儿的,但每次会面,殷老一见颜老都会立刻起身,等颜老阴着个脸点点头,才又重新入座。 毕竟拿人高薪,替人办事,再好奇大家也只能憋着。 山郊雪山。 “陈叔,我先去那片谈合作。”付长至连夜开车回盈州,快到老宅了又转道来了这里,记忆里小时候曾望到过,半山腰处的现代风独栋式别墅后边,连着一大片的中式古建筑。 “一片吗?”陈叔的语气很是诧异,极力保持平和,“你是说你看见的不是独栋,是一片?”本就饱经风霜的脸,此刻愁得更皱巴了。肯定是这小子压力太大出了幻觉,得好好给他补补身体,望着满桌的菜品,赶紧又让厨房多做了道灵芝辽参炖鱼胶。 “陈叔你别吓我——”付长至一个激灵,手机信号微弱没发出去这句话。他伸出脑袋环顾周围,冰雪覆盖下连树都只见其形,不见本体,更望不到半山腰别墅。来的路上手机显示暴雪预警,付长至干脆抢在大雪封山前赶去拜访。越往上走这段,车行进极为艰难,最后3公里车没电了,干脆步行前往。 本想带着诚意去谈合作的,付长至羽绒服里穿的是平常在京州谈判时会穿的深色西装,显得正式些。但此刻刺骨的寒凉可令他懊悔不已,迷路下3公里竟绕了几个小时才抵达。一路颤抖瑟缩着,饥寒交加。扣开门的那一刻别人不被他吓到已是万幸,外在上合作姿态他是奢求不了了。 漫天风雪里他蜷缩着几乎求救着摁了门铃,当然此刻夜色与暴雪双重覆盖下他看不清也顾不得去看什么究竟是一片还是一栋了,半睁着眼、如获救赎般快步朝着亮着灯的院门扑去。 意识迷离,恍惚间感觉有人将冻晕的自己抬进院门。 此时的雪山脚下 “想留后手?做梦!”付行也咬牙切齿,嚼着口香糖,翘个二郎腿,等着一会儿手下把哥哥付长至拖走。处处被付长至压一头这些年,如今总算把付长至挤下了总监位置。可付长至这混蛋竟然连夜回了盈州老宅,无法当面跟他嘚瑟董事决议结果,真他娘的扫兴。 付行也对着车窗整理衣领,得知付长至要做特色酒店项目时就觉得不对劲,虽然和公司主业务不搭边,但不管付长至打的什么主意都绝不能让他得逞,带人紧随赶回盈州这片雪山,按计划,他会抢下这个项目。 “你是?”没等到付长至,竟等到个拦车询问的,是个模样俊俏,眉目清秀,神色冷峻的黑衬衣小哥,以及身后一众穿着统一的人。 “付长至。”付行也下车,暗暗庆幸,幸好卡点及时,不出意外,想必便是项目的对接方。付行也不清楚付长至项目进度,怕身份露馅,干脆冒名自己就是付长至。 “现在盈州这边别墅的安保都要求这么高了吗。”付行也瞧着眼前的黑衬衣小哥挺帅的,还至少一米八八的个子,不去选秀或者奢侈品模特在这儿简直大材小用,想学着哥哥付长至老派地握个手显得正式些,结果本性难移下意识吊儿郎当勾肩搭背起来,但黑衬衣小哥本能侧身避开了。 对方一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点点头。意外出现了,就这样,付行也被扣押住。 “你们干什么?!别以为这没监控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现在是法治社会!” 付行也挣扎得越厉害,对方一行人干脆把他双手背后,黑衬衣小哥上前熟练地将付行也用绳子五花大绑眼蒙黑布扔进了车后座,“你们想清楚了!我爸是京州长盛集团董事长,我——” “好吵。”黑衬衣小哥皱眉,索性把嘴也给塞东西堵住。 就这样,“付长至” 被绑回了颜家。 颜老正右手把玩着茶盏旁的杯盖,上面印着的玉兰叶正好十片。抬眼见众人忙活进前院,瞥见眼前的“付长至”,这五花大绑法,这黑布蒙眼:“啧,用在这小子身上可惜了。”又转头吩咐黑衬衣小哥:“事出紧急,蒋承,你知道怎么做。” 蒋承点头,一把把付行也扛在肩上,去了手术室。 收到殷老电话的时候颜老着实吓了一跳,不过才平稳度过了百余年……不行,不能相遇。不过看来现有的药剂去篡改记忆的法子是出问题了,颜老起身来回踱步,但眼下,只能先使用这个法子。 殷家。 醒来已是深夜,更准确讲是被庭院里飘来的烤肉香勾醒的,这是付长至第一次见拾月。 她裹紧了紧毛茸茸的衣领,循着香味遛来了前院,她胃口不太好,平日里爷爷总变着法给她做些吃的,尝试配置新的腌制酱料,她半蹲下取暖,眼睛直勾勾守着火候,今晚得就着这口焦脆肉嫩的炭烤酱腌猪肘下肚,困意才能来得更踏实些。 “小心些,别烫着。”爷爷搬来软凳,示意她别凑炭火太近,又忙着尝新配制的撒粉是否足味,看着她正尽兴偷吃得太入迷而没空搭理自己,爷爷这才笑眯了眼满足地继续抹料备菜。 付长至不忍贸然前去打招呼,怕此刻自己这个狼狈的外人格格不入,可是毕竟初次登门拜访,暴雪天的还被收留好像就这么一声不吭也不太合适,心里来回踱步了千万次,还好她打破了这份尴尬。 “你醒啦!”她扭头看见付长至,挥手笑着冲他打招呼,示意他赶紧来吃烤肉。 她的笑太具感染力,将付长至这些天因为琐事积压的心事与阴郁冲刷殆尽。鼻梁挺拔,头型圆圆的,是个标志的骨像型美人,下颔角明显,走进了看下巴稍圆,面颊有一点点婴儿肥,像极了只布偶猫。一双天生的浅褐色双瞳为分外迷人的双眼更添了几分魅惑,但比魅惑更多的是整个人由内到外散发出来的自信明媚大气。 “拾月。”她带着个白色毛茸手套,顺势拾起只散落地上的竹枝,俯身在前院的雪地里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又抬眸笑冲付长至一笑,介绍自己。 “付长至。”他有些呆愣,被感染地也不自觉下意识眼睛含笑,也同样接过竹支写下名字。他发誓自己对拾月这是出于出于审美素养的客观欣赏,不是因为拾月在饥寒交迫的暴雪天救下收留自己并请自己吃碳烤酱腌猪肘的滤镜作祟或者主观好感。虽然他也是真的饿了。尽管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克制,但此刻他从未有过的,对食物满是期待。 倒是爷爷闻声,瞅清雪地里“付长至”三个字明显愣住,眉头紧锁赶紧背过身去做几道新菜,缓过来后详装镇定简短礼貌地打声招呼,便急匆匆离开前院了。 “你是游客?”拾月好奇,哪有人暴风雪天穿西装把自己冻成这幅样子的,很明显并不熟悉这里的天气。 “我住盈州”付长至其实只有小时候记忆模糊的幼年是待在盈州,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下意识把自己也归为盈州本地人。 烤肉的滋啦滋啦声和柴火垛声以及交谈声交织在一起,偌大的前院只有两人也显得挺热闹的,前一刻才被冻晕的付长至好像此刻也不觉得饥冷了,沉浸聊天都忘了吃些吃食。 或许是觉得热,又或者是不知怎么的,拾月也总觉得眼前这个初来乍到的叫付长至的人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聊天起来竟忘了爷爷的叮嘱,脱下白色毛茸围脖和手套,毕竟吃烤肉碍事。 “给。”拾月手拿烤得正好猪肘转身递给付长至,只见付长至霎时笑容僵住,说话结结巴巴,脸色惨白,从软凳上滑落晕倒在地。 付长至迷离间想起今天陈叔那句“腊月天里还是不要四处跑的好。” 付长至显然没有把陈叔的这句叮嘱放心上当真,可是此刻就算肠子悔青也回不去了。 怎么会有大活人,没有手却拿东西自如,没有脖子,不,甚至有一秒付长至分明看见拾月身体的某个部分突然消失眨眼间又出现,怎会如此。 付长至作为一个打小没有过轻生**的人,但此刻只愿从此长眠不再醒来。刚经历过暴雪天赶路,他此刻昏倒前甚至连本能的嘶喊求救都叫不出声。 “奇怪。”付长至怎么莫名其妙晕倒了。拾月见状,连忙环顾四周找爷爷来帮忙 而此刻的殷老正眉头紧锁,与人通话。 “他是付长至,那下午绑的付长至是谁?” “看来我得亲自下山一趟了。”抬头望着墙上的钟表,喃喃。 风雪愈发凌厉,冰雪覆盖下,借着月色隐约能看清这栋现代风独栋式别墅西边连接着一大片歇山顶建筑,而西边中式宅院的入口处,正中挂着块满是纹路的门匾,依稀能看清上面“殷府”二字。 第3章 第二章 冒昧 “去那边看看。”追兵环伺,众人屏息凝神,下意识轻声调整姿势,期盼能顺利淹没在夜色中,方才还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似乎顿住了没有再继续,是个好兆头!众人正为总算侥幸躲过一劫松口气时,抬眼却见一具倒挂在树上的被剥了皮的尸身。惊恐慌乱之余,一柄利剑悄然捅来。 殷家。 付长至从梦中惊醒时满头冷汗。 按理说梦是不会被记得的。刚才的梦好真实,他甚至能清楚听见利剑穿透肉身、鲜血滴落入松软雪堆将雪压得愈发紧实的声音,如此刺耳,以及甚至就跟刚亲眼见过了似的,被月色反光下的带着血色的刀剑晃得眼睛睁不开,心口处也隐隐作痛,此刻连头也昏昏沉沉。 “不行,这地方风水不好,得赶紧走。”他抬眼望向窗外,卧室是270度环景落地窗设计,以前刷网图很是向往,如今真身处其中了只有压抑,银装素裹下几处隐隐能看清的枯枝败叶,无限放大了他此刻心底的恐惧,想起昨晚看见拾月笑谈间突然消失又出现的脖颈手腕,顾不得穿外套,光脚下床拔腿就跑,出院门间刺骨泠冽扑面,他几乎被冻得有些窒息,雪飘落到睫毛上有些睁不眼,赶紧又掉头回卧室取外套和鞋。 拾月最近也莫名多梦,醒来后熟练地拿纸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强行克制自己不去回想乱七八糟的梦中画面。不知道付长至现在情况怎么样,醒了没有,赶紧起床去看看。 “真体弱。”拾月一边用手简单捋顺新烫的法式微卷,一边轻盈地转了几个圈活动身体,朝客房走去,轻敲了敲房门,没有任何反应,“别昏死过去了吧?”拾月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开门,里面竟空无一人。 “走掉了吗,怎么都不打声招呼?”拾月正纳闷这个奇怪的客人,嘴里嘟囔着,侧身后退准备关上房门,等一会颂姨到了会来收拾打扫,结果转身便和魂不守舍的付长至撞了个满怀。 “啊啊啊——”付长至几乎是连滚带爬连连后退,直到一个踉跄一屁股实打实摔在后面的楼梯台阶上,瞬间疼到失声,身体蜷缩,眼睛紧闭,唇色泛白。 本来拾月也被这毫无防备的这一撞吓得心头一紧,可是看着眼前光着脚、穿着西装的付长至如此狼狈又滑稽的模样,尽管这个时候笑好像不太合时宜,但实在是憋不住了。 “你说你这人,长得还算周正稳重,怎么这么弱不禁风,胆子还小。”拾月慵懒地半倚在身后的珊瑚迎门柜旁,调侃。 “什么叫我胆子小,还不是因为昨晚我明明看到你是——”付长至一个“鬼”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只见阳光洒进窗,照向拾月方向。她有影子!可是昨晚……付长至缓缓爬起来站直了身,这影子确实挺给他壮胆的,他都敢缓缓靠近拾月一瞧究竟了。 “明明看到什么?”拾月笑着看向正慢步挪动中的付长至,他显得既严肃又笨拙好笑。拾月懒得再搭理他,扭头对着窗户方向仰头喝起了冰镇玻璃瓶装饮料。 付长至越走近越看清她那极具美感的侧颜轮廓,肤色洁白匀称,头骨圆而饱满,鼻梁挺拔的弧度恰到好处,毫不生硬,阳光下的浅瞳甚至还有了几分异域的魅惑感,睫毛长而卷,上下扑闪,被饮料浸湿的唇瓣也更加鲜艳,付长至有些陷进去了,晃神间一个冷颤,总算回过神来,但不知是回盈州以来没休息好导致接连受刺激还是怎的,说话头一次这么不过脑子起来,对着认识不超过24小时的拾月问出了如此冒昧的问题。 “我能摸下你脖子吗?”等付长至脱口而出这句后,意识到不太对劲,已经收不回来了。 拾月差点没被饮料呛着,怎么有人刚见面提如此唐突的要求,脸煞的红起来,都怪今天把室内暖气温度调高了。接过结果付长至递来的纸巾擦拭撒漏在衣服上的饮料,连连喝冰饮解热。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付长至耳朵瞬间红了。自己该怎么跟眼前的拾月解释是因为矛盾于昨晚看见的拾月明明是脖子手腕突然出现又消失的,今天看见的拾月又是完整而有影子的,他想确定一下,拾月真的不是那啥还是自己的幻觉。 哎,怎么产生这么荒谬而混蛋的想法,付长至百口莫辩难以启齿,要真是彻头彻尾是自己的幻觉,那该不会被当成个脑子有问题的流氓吧,唉,虽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被家里安排过的相亲也不少,怎么会在女生面前这般丑态百出,狼狈至此。 回头真该去挂个神经内科的号了。 “是这样吗?”拾月突然凑近,握起付长至的双手放在自己纤长的脖子上,抬眼望向他。拾月手劲儿不算大,但付长至就这样乖乖听话随着拾月的拉近身体不自觉靠近,隐隐的,他的手腕处还能感受到拾月分明的锁骨和滚烫的身体温度,而那双漂亮极了的浅瞳就这样近在咫尺地正凝视着他。这下不只是耳朵,付长至的耳朵、脸颊、脖子红成了一片,像熟透了的荔枝。 拾月是人!付长至无比窃喜于脖子的实感和身体温度,昨晚以来还好是闹剧,嘴角简直压不下去。 倒是拾月,因为与付长至离得太近有些聚焦,付长至的五官渐渐变得模糊,看着好像画上的……但拾月不敢确定。 “啪——”珊瑚旁的古瓷瓶因为两人的出神误碰而打碎在地。弹起来的陶瓷碎片划伤了拾月的腿。两人这才各自回过神,原本无限靠近的身体瞬间分离开来。 拾月坐在一楼大厅的会客沙发上,付长至蹲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给拾月包扎伤口,透过落地窗清晰看见窗外漫天雪景,但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格外值得期待。 “抱歉,这次太冒昧了,发生这么多闹剧……”付长至起身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单手叉腰挠挠后脑勺,手忙脚乱遮掩尴尬,这算是他们正式初次介绍,“离开京州长行集团后,回盈州老宅的路上就想做特色酒店开发,这片古宅院我很感兴趣,不知是否能有机会合作。”他突然又绕回到陈叔问的那个令人发怵的问题,心里直犯嘀咕,昨晚被冻僵了也没顾得上去看清什么一片还是一栋的,不过房子的主人就在眼前,答疑解惑也方便。 “还有……”付长至望向刚收拾完,垃圾桶内古瓷瓶碎片,“实在抱歉,我一定照价赔偿。” 这些古董瓶瓶罐罐字画的,拾月习惯了家里到处都是,也就完全没放在心上,但是付长至口中的古宅院,拾月有些犹豫,自己都几乎没怎么去,曾经也好奇,但每次爷爷都会非常生气,甚至发火三令五申不准提及,久而久之拾月也就打消了对西院的兴趣。况且小时候无意逛过也没什么好逛的,就是个带亭子小院的几间祖上的屋子,不过难得爷爷出趟远门,要不借这次合作的由头,一起光明正大去好好逛逛?付长至勾起了拾月对西院的久违好奇。 “噢你说的是西院。你等下我。” 拾月回卧室给自己和付长至拿些保暖衣物,西院可不比现在住的这栋现代风别墅有暖气。 拾月踮脚取东西的时候急切了些,沉置已久的古字画悄然散落一地,但此刻重燃了好奇心可顾不上这么多了。她甚至把爷爷临出发前叮嘱她记得去接颂姨的事儿忘了个没影。这些年殷老每次外出,都会由颂姨来守着拾月,是家里的老人,倒也识路。 散落垃圾桶内的古瓷瓶碎片上嵌着血色,颂姨察觉不对,忙推开连接西楼古院的门,里面除了几处破旧的亭子,几间中式平房,什么都没有。 “出事了。”颂姨赶紧告知殷老。 接到颂姨电话的殷老正在车后座打盹儿,消息着实给他吓得不轻。 “拾月伤得严重吗?”殷老环顾周围,车辆困于暴雪,行进艰难,看了眼司机,欲言又止。 “瓷片上有血。”颂姨也松了口气,压低了声,“但还好只是瓷瓶,我仔细检查过了。” “要掉头回去吗?”司机见殷老担心拾月。 “下山。”殷老算算日子,按照惯例,至少七天,此刻回去也无济于事。 盈州颜家。 “近来可好?”一名遮挡严实的中年女人首先打破这份沉默僵持, “还盼着我好呢?难得。”从女人进屋起,颜老便提高了声量,显然口并不友善,却也一改往日的压迫与狠戾,眼神不时地瞥向女人的方向。手下人纷纷假装手忙脚乱,满脸吃瓜神情。 “要不以后的策划递交也改线上,反正我们都不想再见彼此——”女人扬起头来,语速下意识加快。墨镜和帽檐之下不难看出精致的打扮和保持地姣好的身形,以及帽檐之下被强行压制着的怨怼与怒气。 “都?”颜老反问,扬手示意人从卧室取来挂到院中没多久的那幅春日小宴图赶紧撤走,眉头缓缓舒展,压低了声。 这些年颜老一直在找与画上的女子长相相似之人,而对坐的女人徐知就是颜老找到的最为像她的人,但哪个女人又甘愿被选择的理由是像谁呢,尤其是徐知这样性格火辣的女人更接受不了当谁的替代品。当初发现这张画后徐知可没少找颜老算帐,嚷嚷着要一刀两断,颜老为留住她,哪怕像现在这样只保持利益往来,很少线下见面。近些年颜老一直安排徐知为他四处拓展生意,他为徐知提供高额的股权分红。 但,颜老从未打消试探的念头,他总觉得徐知就是章什叶,尽管手下人的背调结果,或者肉眼可见的性情办事做派,哪哪都与章什叶丝毫联系不到一处。 “他又出现了。”颜老故意说给她听,观察反应,“殷老马上就到,说是昨天抓的付长至是错的,真正的,正和拾月进了西院。” 徐知没有任何反常,格外平静,埋头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殷老也是下手够狠,隔三差五给拾月抽血手术,她那么小至于么。”说着伸了个懒腰,扭头示意随行的助理把一沓策划案递给颜老,“不过只要您二位的工资按时到我账上就行,至于您二位的私事,关我什么事?” 颜老故意走到徐知身前,直直地凝视徐知。徐知见状故意摘下墨镜,回以挑衅的凝视。 “有意思么?”徐知瞪了他一眼,反问。随后拿起包,和助理扬长而去。跨出颜家大门的那刻重新戴上墨镜,长呼一口气。 颜老总觉得哪里不对。 拾月离开卧室的时候忘记关窗,风将散落在地的一张张古字画吹散开来,上面每一张都画着一名男子,各个时期的,每一张画上的人脸都被墨渍精准浸染,看不清五官。 第4章 第三章 古宅 饥荒四起,饿殍遍野。 兄弟二人顶着烈日,踏上不知何时是个头的赶考长路,再看看包袱里所剩无几的干粮,尽管这也是好不容易省出来的,甚至借来的。只觉得不见天日,乌云压顶。 不是没动过劫富济贫的法子,学那山匪学那饥民,去偷去抢,惩恶扬善,倒也算得光明正大。可惜读过的圣贤书和内心的良知不由得这般去效仿。可若明日都不知何时将至了,“道德”“良知”能使人生吗,赶考真能实现当初一展抱负救万民于水火、肃清天下风气的凌云之志吗? 看着眼前乱作一团,他不顾兄长阻拦,也拿定主意上前参与这场盛大的“劫富济贫”,可待他凑近瞧清,这分明是不是寻常富绅官员的规制,估摸着是京城的哪位权贵。他咬牙。用那饿得干瘪的身躯扛住众人的棍棒交加,护住轿辇里的贵人。众人不解,毕竟连亲兄长也不解,众人愤恨之余打得更用力了,不久,护卫前来,他嘴里含血遍体鳞伤笑着倒在轿前。 他就知道,会赌赢。 大雪封山,路况颠簸。殷老从梦中醒来。 他至今都记得,从地上艰难爬起强撑着残躯像贵人行拜礼时的血肉撕裂的滋味。但比起疼痛,更多的兴奋。当初的所求尽数实现了,相安无事的近些年他甚至一度归因为年岁,活得越久越看淡了一些事。但欲壑这个东西,就是注定永远填不满,只要活着,就永远有新的贪嗔痴滋生,就如从前,就如此刻。 殷家西院。 付长至难掩兴奋,好歹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但这里作为项目而言,但凡高于预期,就是对专业眼光的应证,之前听拾月说里面只有几处旧亭子破屋子时他还有些泄气,怕自己再一次像这次总部的内斗一样预判失准,可眼前,虽然看着有些年头了,眼前入口处看着像是府邸后门,厚雪覆盖下,透过院墙的什锦窗也不难窥见其大气磅礴,付长至兴奋地急于推开微掩的门。 “哎,你等等。”拾月眉头微皱,停在原地,咬起了大指姆指甲,她一犹豫紧张习惯性这样,“怎么和我小时候印象里的有些不太一样。” “都说是小时候了,你会不会记混了。”付长至工作模式附体,兴致高涨,才见了个大门,就仿佛合作达成,圆满成功一样,他甚至都能看见开发后这里的盛况,“我要是有你家这样保存这样完好的老宅,我肯定小时候天天去溜达,哪像我家老宅,完全是现代化改建,完全没有这样真正的古韵味道。” “好,就当故地重游了。”拾月一展愁容,双手背后,笑着小碎步遛到付长至前面,推开门拉起付长至的手快步跑了进去。付长至一愣,乖乖紧跟其后。 “你跑那么快干嘛。”付长至累得停下直喘粗气,但手不忘握紧拾月。抬眼便见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穿梭在重重楼阁间,左岸是满池水已然结冰,付长至都能想象到春夏这里满池的荷花的画面,冰雪覆盖下白茫茫的一片与庭院的水墨色交织,更衬得古色古香,可惜看着像是地势低处的偏院,得逛到高处楼阁上才能一览这里的全貌。 “看你体虚,带你强身健体。”拾月打趣,她喜欢逗付长至,每次看着他憋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格外有趣。 “谁体虚了?这、这几天是因为——”差点就紧接着脱口而出精神身体双重疲惫下出现幻觉误把拾月当成那啥的事儿了,这可不兴说,忙打住转移话题。下意识扬起胳膊试图证明自己是泡在健身房举过铁的,“也就是这是冬天,穿着棉服看不着,等到了夏天你就能看见我的练过的痕迹。” “会有吗?”拾月听到这句“等到了夏天”不自觉陷入一种莫名的伤感。我们会有很多个夏天吗? “你竟然怀疑我?”付长至听成了拾月不信自己有腹肌,摇头苦笑假装不在意,又随后拼命解释,“哎我跟你讲腹肌、胸肌、肱二头肌,只是这个暴雪天阻挡了我展示……”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眼里含笑,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 拾月被付长至试图认真解释的好笑模样逗乐,也没跟付长时解释他会错了意,任凭他错下去。点点头抿嘴偷笑着继续走在长廊,付长至紧跟其后。 厚雪覆盖下的古宅,因二人的到来显得热闹了几分,如果这里不是殷家老宅,哪怕其他任何的旅游景点,如果不是只有他两人,一定会被往来的游客错认成打情骂俏的小情侣。 “找最好的健身私教,京州盈州的都行。” “京州太远,请到盈州来。” 付长至偷偷发消息助理,这还是他回盈州第一次主动联系助理:“怎么没信号?” “着急的事吗?”拾月听到后,扭头询问付长至。 “没事。”付长至总不能解释自己临时让助理安排健身私教吧,“不过没有信号,可不影响拍照。” 像殷拾月这样明媚大气的甚至带有些港风的长相,在付长至的审美里,和这样古古色古香的环境搭配起来更是别有韵味。随手抓拍出的画面都像是画中走出来,与之融合默契。即便是此刻的拾月顶着一头灰棕色的大波浪卷,穿着完全现代风时装搭配羽绒服,都有种古今跨时空对话的氛围。 拾月很是配合,在付长至的镜头里正经拍了没几张,又开始逗他,做鬼脸。 “你这么喜欢喝冷饮啊,这么冷的天。”两人并肩走在长廊,付长至拎着拾月带来的提着的大袋重物后一直没看,此刻担心拾月渴了给她递饮料才发现除开零食外,包里其余全是冰镇玻璃瓶冷饮。 “我身体可很好的,有底气作。”拾月咕噜咕噜一瓶下肚,很是享受冬天喝冷饮的畅快,“每隔阵子爷爷给我安排的抽血检查结果都没有问题。” “很频繁吗?”付长至觉得奇怪,隔阵子就抽血的话是不是不太好,但是毕竟是殷爷爷安排的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那晚又亲眼目睹了殷爷爷和拾月相处的场景,被爱包裹的滋味真好,他都有些羡慕了,便也没有多想。 拾月沉浸于冷饮的快感,没有听到付长至的小声嘀咕。 “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对古宅感兴趣?”殷拾月想起初见时付长至冻僵晕过去的事儿,暴雪天的,大雪封山也排除万难来谈合作项目的,付长至是第一个。 “我9岁起就随家人去了京州,后来每年过年我都回盈州老宅,老宅早已被家里人改得面目全非。我也渐渐记不清那段我妈去世前的事了。”付长至说这些的时候挺平静的,因为付行也和阿姨的故意挑事刺激,痛苦过太多次已然脱敏。 “抱歉,我不知道你——”拾月捕捉到付长至眼里闪过的忧郁,“但我羡慕你,我爸妈去世得过早,甚至大病过一场后没什么记得的事了,还好有爷爷,填补上了亲情的空缺。但其实与其这么没心没肺地活着,我更希望记得,哪怕是痛苦的部分。” 拾月感觉话题说沉重了,本身就是自己误触及付长至的伤心事,自己再不自觉这样一讲好像更加重伤感氛围了,马上转移话题:“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你算是我记得的人里第一个朋友。” 付长至抬起头,确实有被这句话的分量打动到:“有时间我一定带你好好逛京州。” 如果说此时此刻的殷家老宅拾月是东道主,那么在再熟悉不过了的京州付长至便是东道主,他想和他礼尚往来,有后来。 “好啊。”拾月答应地很爽快。 “这长廊好长,还弯弯绕绕的,可总算要走到头了”拾月撇嘴。 “这只能怪你家大业大。”付长至打趣,“不着急。”扬手示意手中的零食饮料,还好出发前拾月带的充足,晚餐晚餐都好解决。 但下一秒,付长至便和拾月双双呆愣在原地。 长廊的尽头转角处便能大致对整座府邸的风貌窥见一二:山水环绕间,冰雪掩映下,数片庭院楼阁错落有致,连绵不绝,哪里是什么祖辈留下来的老宅子。甚至晃眼过去甚至不少都是单檐歇山顶建筑,甚至没看错的话远处还有几座重檐歇山顶样式的,这若是真建于古代搞不好可是要招致惹杀头祸事的违建。 “这、这就是你说的几处旧亭子破屋子?”付长至几乎是惊诧到音色都跟加了颤抖特效似的。手一个不稳,零食袋都吓掉在了地上,幸亏眼疾手快,玻璃瓶冷饮掉落之前付长至给抓住了,干脆抱在怀里,保险,“该不会幻觉还在持续吧,我一定是没醒。” 不然完全不合理,这里与殷家现代风别墅相邻,眼前这片古宅好些楼阁都远高于那栋现代风别墅,不可能这两天透过落地窗完全看不见啊,如此壮阔。而且从未听说盈州有如此规模的古建筑群落,很显然如果真的存在,轮不上今天他二人作为初次发现。 “我真觉得跟记忆对不上,要不咱还是回去吧。”拾月此刻心里打了个寒噤,心里直发怵,本就白净的肌肤,此刻几乎是惨白。对视中付长至在拾月的脸上看见了什么叫花容失色。 “你别吓我啊。”付长至吓得一个冷颤,拾月这说的令人心慌,特别是环顾四周,一片冷寂,全然无声。准确来讲如果是完全是没有声音那就好了。 不时的,积雪疙瘩从高处房檐上滑落到地面的啪哒一声,或是任何风吹草动,都尤为瘆人。 两人零食也忘了,冰饮也忘了,下意识抓紧彼此的手就朝长廊往回跑,好一会儿,到了长廊中段的岔口。 “你刚记得这有分叉口吗?”拾月明明记得来时并没有分叉口,问付长至,付长至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于是两人随便选了一条,跟鬼打墙似的,又回到分叉口原点,又挨个试了其余两条,依然是回到原点。 “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拾月累得半蹲下,右手紧握着付长至。 “听我说。”付长至也半蹲下,双手紧握拾月,“科学的解释这一定是我们精神高度紧张出现的幻觉,就像我见你的第一晚我也错把你当成鬼,看见你脖子和五官一会儿出现又消失的,可是你看,你摸得着,有温度。”凝视着拾月,希望她能相信自己此番有力的说法,毕竟自己这些天的精神状态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其实只是因为我经历了一些职场失意又通宵开车、还接着遭遇车困于暴雪天,所以一定是幻觉。“付长至关键时候还怪能自我说服的,听着还似乎有几分道理, “那接下来怎么办?”拾月决定先放他一马,暂且不怪他把自己当鬼的事。 “既然找不到出口,咱先回刚才的转角喝水吃饭补充体力,如果零食饮料还在那里,那就说明没有其他活物。” 付长至重复道,“一定在那里。” “活物?”拾月抬头,吓得一顿捶打付长至,多可怕的用词。但这反而提醒了付长至,细思恐极,两人一顿“啊啊啊——” “那万一是死物呢?”拾月想到啥说啥,两人又是后知后觉的一阵“啊啊啊——” 好不容易两人消停了,空荡荡的长廊回声此起彼伏,又是吓得两人彻底抓狂地紧紧抱在一起“啊啊啊啊啊——”一阵惨叫。 幽长曲折的长廊间,两人几乎是贴在一起并排走,十指紧扣,此刻只有越用力感受到彼此,才越心安。 零食还在原地没有被动过,虽然科学的解释得到了应证,但是不管活物死物就算有为什么要动零食饮料,没有被动也并不能证明任何。很显然两人是看破不敢说破这个逻辑漏洞的,因为心知肚明,所以连吃饭喝水都连体婴似的寸步不离彼此,也因为夜色将至,再细思极恐下去,总不能在没找到出口的情况下在这地方听一晚上惨叫后的回声吧。得赶紧找间能住的卧室,然后紧锁房门。点燃所有烛灯。 “要不你这间我住隔壁?”毕竟是认识的第二天,付长至再害怕也总不能提出一起挤在一间房的无理要求吧,之前提出摸脖子的事情就够让他尴尬解释不清的,他不想给拾月留下这样的印象,但身体是最诚实的,出于害怕,十指紧扣的双手是一点都没有愿意分开的迹象。 拾月点点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说什么,毕竟才认识第二天,况且别人都先提了这么合理且礼貌的事情了,自己还能说不? “那边看着环境更好些,要不一起去。”尽头的院门上甚至有金漆纹饰,虽然拾月和付长至目前点燃烛灯的这两间也挺豪华的,看那边院门都更为精致,一看就是主人家或者贵客的住处。 可惜是有链子锁着的,院门都进不去,付长至和拾月凑近想透过缝隙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开锁,一阵强风刮过,吹得锁链与院门碰撞出巨响,吓得拾月和付长至瞳孔骤缩,屏息凝神了几秒后大叫着逃回了房内。 就这样,在认识的第二天,默契地钻进了一个房间的被窝内紧紧依偎瑟缩着。 殷家。 珊瑚迎门立柜旁放着的另一展古瓷瓶里,颂姨并检查出任何异样,几个小时后,一块石头久违而持续地发出光亮闪烁着,距离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光亮,已近300年。 月色下的殷家老宅彻底隐去踪迹。而今夜,注定所有人都将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