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风缓》 第1章 春归 雨下了一整夜,潮湿的环境让林知夏感到有些不习惯。 或许是很久没有回来了?怎么还对家里的生活感到不习惯了? 林知夏拖着行李箱走上石阶,轮子碾过青苔,发出轻轻的开门。 空气里是潮湿的槐花味,混着一点泥土与铁锈的味道,像记忆里夏天的味道。 她停在台阶口,抬头望去。 老镇的房子都还在,只是屋顶的青瓦更暗了些。 门檐下的旧铃挂在那里,没有风在吹,它也就安静地不响。 或许是知道她的情绪,随着风吹,铃铛微微晃动,发出一声很轻的叮叮叮,那声音让她有片刻恍惚。 这条巷子是她童年时的天地,夏天里她在院子里追猫,冬天在槐树下烤红薯。 邻居家的小叔叔总是在黄昏时分修门,修她那辆摔坏的小自行车,又或者给她补课。 那时候他将将二十岁,她还蹦蹦跳跳地喊他沈叔叔,只因为自己父亲是他父亲的徒弟,明明是同辈的人就升级当沈叔叔了。 现在,她二十四岁,从城里回来,拖着满身的雨气和不知该放哪里的心。 至于想到他,大概是看到这些熟悉的场景里,不自觉地就会想到他。 巷口的槐树落下几滴水珠,砸在伞面上,溅出一点光。 林知夏抬头,看见隔壁院子的门半掩着。 门后有金属摩擦的声响,一下一下,很有节奏。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带着全然的好奇。 铁门有点锈,她轻轻推了下。 门推开的院子里,沈昭正蹲在门边,修门锁。 他没听见林知夏进来,只是低着头,袖口挽起,露出小臂的一截肌肉,手里握着螺丝刀。 光从屋檐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侧脸上,映出细微的汗意。 那一刻,林知夏突然觉得,时间好像没过去那么久。 林知夏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抖:“是沈叔叔吗?” 螺丝刀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抬头,慢慢回过身,手中还拿着一只风铃。 那只她小时候挂在他家门口的风铃,已经生锈,但被重新打磨得干干净净。 风轻轻吹过,铃声又响了一下。 沈昭看着她,目光平稳而安静,像刚下过雨的湖面。 “回来了。”他淡淡地说。 林知夏愣了片刻,笑得有些慌张:“您还记得我啊?” 他垂眸,拂去风铃上的灰:“风铃还在,怎么会不记得。” 随着他的动作,风铃又响了一次。 那声音在雨后的空气里格外清亮,像是过去的什么时间,某个夏天的时刻被重新唤醒。 林知夏她回到自己家的小院,推开门,潮湿的木头味扑面而来。 墙上的挂钟还在,花纹瓷碗也在,只有她母亲的笑声不在了。 她洗了手,从窗子往外看,隔壁院子的灯亮着,沈昭的影子在窗帘后移动,他正在收拾工具。 林知夏忽然意识到,他的生活似乎从没离开过原来的节奏。 早上七点出门,傍晚回来,修理,浇水,煮饭,很多事情都像她小时候记得的样子。 她靠在窗边发呆,直到灯光在风里轻晃。 那晚,她梦见风铃,梦里,风铃在雨中摇响。 林知夏听见远处有人喊她名字,醒来时,她一身冷汗。 窗外的灯还亮着。 那盏灯隔着院墙,照在她的窗帘上。 让林知夏想起来他二十多岁时坐在屋前修灯的样子。 林知夏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个画面,自己摔跤哭得乱七八糟。 沈昭递给她糖,蹲下来替她擦泪,他说:“知夏,哭完了就去玩吧。” 那时的他二十四岁,她十三岁。 如今她二十四岁,他三十五岁。 光阴只是换了一个方向,然后又悄悄回来了一下。 …… 午后,云层被风拨开,阳光从槐树叶缝隙里落下来,带着一点青绿色的光。 空气里有洗净后的尘味,也有刚晒开的被褥味。 林知夏洗了手,把水龙头关上时,水珠顺着指尖滑落。 屋外的风又带起风铃声,叮的一下,她几乎下意识抬头。 隔壁院子的墙不高,能看见沈昭的半个身影。 他正在晾晒工具,一只手举着麻绳,一只手拿着旧抹布。 阳光从沈昭背后打过来,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总是带着那种安静,可靠的气场,让人心里莫名平静。 林知夏靠在墙边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在偷看。 害怕被沈昭发现而有点慌,急忙往屋里退了两步,却又忍不住回头。 果然,沈昭抬眼,恰好与她视线相撞。 他没说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她心头一紧,尴尬地笑了笑,假装去收晾衣绳。 风吹起她的裙摆,阳光照在她肩头的细汗上,微微发亮,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那种感觉,像小时候偷吃糖被他看见,又不舍得承认。 …… 傍晚,她去巷口买菜,小贩认出她:“哟,林家的姑娘回来了?” 林知夏笑着点头,小贩一边装菜一边说:“隔壁沈昭还一个人过呢。人挺好的,就是太闷,我看他也回来了?你们见着了?” 林知夏嗯了一声,语调轻得几乎听不见。 天色暗下来时,街边的灯一点一点亮起。 她回到院子,远远看见他蹲在台阶上擦鞋。 灯光照着他侧脸,安静得像一张旧照片。 那一刻,林知夏忽然觉得胸口发酸,但是她也难说明自己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夜深,她洗完澡,从窗边往外看,沈昭家的灯还亮着。 远远的看着,他似乎坐在桌边,似乎在写什么,笔尖在纸上移动的节奏稳而慢。 风铃轻轻响起,林知夏关上灯,屋子陷入黑暗。 可心跳仍然跟着那风铃的节奏,轻轻地,柔柔地,不肯停。 夜色比想象中来得快,傍晚的风还带着潮意,巷子口的灯在风里忽明忽暗。 林知夏吃过晚饭,靠在窗边,翻着一本早已看不进去的书。 外头雷声滚了几下,雨一点一点落下来。 风铃轻轻响着,像是在提醒什么,她忽然想起,沈昭家的门口总是有一盏灯,下雨的时候从不熄。 她没忍住,披上外套,撑伞出了门。 雨已经有些大,巷子被打湿,空气里是泥土和槐叶的气味。 走到转角处,她看见沈昭正弯着腰,收工具,看起来是已经写完了什么吗? 他身上的衬衫被雨淋湿了一半,背影在昏黄灯下显得有些孤单。 “沈叔叔!”她喊了一声。 他回头,目光从雨幕中穿过来,神情淡淡的,“怎么出来了?下这么大。” “看你门口的灯还亮着,想送把伞。”她抬手递过去。 沈昭接伞时,指尖不经意碰到了她的手,那一瞬间,两个人都安静了。 林知夏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不热,却稳。 沈昭垂眸,语气淡得几乎没有起伏:“谢谢。” 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密集的声音,他们站在门檐下,光被雨幕散成细细一层。 他回屋拿了块毛巾,递给她:“你要不,擦擦头发,别着凉。” 林知夏接过时,袖口蹭到沈昭手臂,湿意渗进肌肤。 “这会雨变大了,屋里坐会儿吧。”他说。 林知夏犹豫了一下,跟着进屋。 屋子里很干净,桌上放着修理好的风铃,他把工具收进抽屉,又去烧水。 水壶开始发出轻微的嘶响声,屋里只剩下那种安静和温和,这种几乎让人不敢呼吸的气氛。 林知夏的头发还在滴水,他看了一眼,拿出一条干毛巾。 “别感冒。”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仍是平稳的,可她能听出一点克制的温度。 林知夏轻轻笑:“沈叔叔还是老样子。” “什么样子?” “……总照顾别人。” 沈昭没接话,只是低头倒水,水蒸气升起来,挡住了他一瞬的表情。 屋外的雨下得更大了,风铃被吹得轻轻作响。 林知夏忽然说:“小时候我老跑来你家,是不是很烦人?” “没有。”他淡淡地说,“小孩子都这样。” “那现在呢?我长大了,还能来吗?” 沈昭看着她,那一眼太静了,静得像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就这样看了她良久,沈昭才开口:“天晚了,回去吧。” 林知夏点头,起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伸手替她拨开一缕发丝,指尖掠过她的额角,那动作克制又温柔。 林知夏心口一紧,几乎忘了怎么呼吸,沈昭收回手,低声道:“路滑,小心点。” 林知夏撑伞出门,走到院门口,听见风铃在身后响,那声音顺着雨水,落进她心里。 她回头,看见他还站在门口,灯光落在他肩头,他的神情像极了那盏灯,温柔的光在那,但似乎总是一动不动。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知夏竟然觉得雨季走得很慢。 第二天清晨,天刚亮,屋顶还在滴水,林知夏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那本没看完的书。 她知道自己要走了,下午的车,有点事情她要去一趟城里。 她去敲隔壁的门,沈昭开门时,袖口卷着,正准备出门买菜。 “今天就走?”沈昭问。 “嗯,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然后再看吧。” 林知夏想了很久还是补充着。 林知夏抬头看他,嘴角带笑,可那笑里有点发抖。 沈昭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路上注意。” 还回来吗?沈昭没有问出来,而她本来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 屋檐下风铃轻轻响着,像是替她开口,风起时,她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 他几乎要伸手,却又停住,那只手在空中,最终只是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走吧。” 林知夏转身往外走,脚步声在石阶上散开,潮湿的温度,清晰的声音。 沈昭站在门口,看她的背影一点一点融进巷子的尽头。 雨停了,阳光出来。 风铃又响了一声,像是告别,也像是没完的呼吸。 夜里,他独自坐在桌边,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起那只旧风铃。 他伸手扶住,声音极轻:“好好长吧。” 灯光落在他掌心,那些像是种子一般的影子静静伏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春归 第2章 夏昼 时间过的很快,很快到了夏季。 这段时间,林知夏陆陆续续回来几次,最近住的时间算是比较长的。 午后,阳光在叶子上闪烁,空气里有草的味道,老镇的夏天来得慢,像一场长长的呼吸。 林知夏蹲在自家院子边,望着隔壁院子里的菜园,篱笆外是整齐的行列。 西红柿,茄子,青椒,还有几株薄荷。 她看见沈昭弯着腰,手上戴着手套,一株株地拨土,偶尔还照着些没用的草,一个个拔掉。 沈昭戴着草帽,侧脸被阳光照成暖色,偶尔有汗顺着鬓角滑下,他抬手去擦,那动作简单而专注。 “沈叔叔。”她轻声唤。 他抬头,摘下帽子,声音沉稳:“起来这么早?” “不早了,都中午了。”她笑,“大老远看到你,想看看你种的菜。” 林知夏说着,就想要往这边走去,沈昭指着脚边的藤蔓:“小心踩坏。” “我不动。”林知夏弯腰,手扶着篱笆,探头往前看去,“这些是什么?” “青豆。再过一周就能摘。” “我记得小时候你也种这个。” “是啊。” “那时候我偷过。” 沈昭看着她,唇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笑,“我知道。” “你装不知道的样子可真好。” 林知夏忍不住补充。 林知夏的语气像夏天的风,带着一点玩笑感。 沈昭没再说什么,只伸手折下一片薄荷叶,递给她,“闻闻。” 她接过,指尖碰到他手。 那一瞬的触感,细微的,温热的触感,像一条线从指尖一路窜到心口。 薄荷的清香在空气里散开,她低头闻。 “好香。” “以后可以摘。” “你不怕我又偷摘?” 沈昭笑了一下,那笑不大,却让她的心莫名发烫。 …… 下午阳光最烈的时候,林知夏又去了他那边,他在修篱笆,木屑飞落在地。 “我来帮忙。”林知夏看着有趣,想要尝试,她走过去连忙说着。 “不用,小心扎到。” “我戴手套。” 林知夏没等他拒绝,就蹲在他身边。 沈昭递给她一袋钉子,她接过去时手抖了一下。 “这个吗?” “嗯,先拿稳。” 钉子很小,她捏的时候,指尖被木头擦过,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沈昭看见了,眉微蹙,放下手里的锤子。 “别动。”沈昭抓起她的手。 林知夏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低头,看着那道红痕。 “疼吗?” “不疼。”林知夏说,可声音不稳。 沈昭从口袋里掏出纸巾,轻轻擦去木屑。 那动作极慢,像怕惊到她,沈昭不说话,只是认真地擦。 林知夏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有茧,指尖很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意。 “好了。”他松开手,她的手还在微微发烫。 “谢谢。” “以后别抢着做。” “可是我想帮。” “……”沈昭看了林知夏一眼,目光深却不带责备。 阳光从屋檐漏下,一道一道,落在他们的影子上,影子挨得很近。 沈昭转过身继续工作,她蹲在旁边看,木屑的香气,薄荷的清凉,风吹动的声音,全都缠在一起。 林知夏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糖纸叠成的星星,放在他工具箱上。 “送给你。” 他回头:“这个?” “我以前偷你菜的时候,掉过糖纸。你还记得吗?” “记得。” 沈昭低头看那颗星,手指停在半空,糖纸折成的星星,小巧的落在掌心。 “你现在还喜欢吃这些糖果?” “喜欢。” “很好。” 他把那颗小星放进胸前口袋,像放一枚种子,风铃在屋檐下响了一声,像一声轻叹。 当天傍晚,蝉声依旧很明显。 沈昭在屋里洗手,她坐在门外台阶上,脚边是一篮刚摘的青豆,她捏起一颗,递到嘴边,又放下。 她听见屋里传来水流的声音,瓷盆碰撞的声音,还有他轻微的咳声。 这些生活的声线,像是织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把林知夏裹在里面。 林知夏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就算什么都不说,也很好。 傍晚的天色压得很低,云层像厚厚的棉花,光被揉进灰蓝里,空气闷热,风带着雨的气味。 林知夏刚收完晾衣绳,就听见远处一声闷雷,她抬头,天空像要塌下来一样。 “又要下雨了。” 林知夏喃喃着,伸手去关窗。 隔壁院子传来金属敲击声,那是沈昭的节奏,她心里一动,拿起伞出了门。 巷子风大,雨线一条条落下,打在石板上,她走到他家门口,看见他正在搬木板,衣袖卷起,雨滴顺着手臂往下淌。 “沈叔叔!”她喊。 沈昭抬头,眉头微皱:“怎么又出来?下雨了。” “怕你挨淋。” “我不怕雨,这又没什么。” “可是我怕。”林知夏说,她手里还拿着一把伞,她撑着伞,走到他身边,把伞递过去。 沈昭没接,只是轻声道:“下次不用来。” 她低头,声音细得几乎被雨声盖住:“那这次呢?” 沈昭没回答,雨水打在伞面上,噼噼啪啪。 他们站得很近,水汽混着薄荷味在空气里慢慢升腾。 沈昭终于抬手,握住伞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那一瞬,她几乎屏住了呼吸。 “谢谢。”他低声说。 雨势更大了,风铃在屋檐下乱响,她能听见每一个细碎的声线。 他转过身,把伞撑向她那边:“回去吧。” “那你呢?” “我等一会儿。” “灯还没关。” “嗯,怕风大,我把钉子再敲一遍。” 林知夏抬头望沈昭,雨水顺着额角流下,沈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半晌伸手替她拭去。指腹滑过她的皮肤,只一瞬。 “雨太大,进去吧。” 她没再说话,回到院里,她的手还在发抖。 夜里雨停,门缝下有一封信,信封是浅褐色的,边缘微微潮湿,她愣了一下,捡起来。 笔迹熟悉,那是沈昭的字,看起来字迹稳,笔画厚重,每一笔都带着隐忍的温度。 【知夏:今天的雨比往年都早。 你说怕雷,我记得小时候你也是。 那时候你跑过来躲雨,鞋上全是泥。 我替你擦干,你就睡着了。 这些年雨下过很多次。 我有时也在想,下雨的时候。 你是不是也听见风铃的声音。 这些天多注意休息。沈昭】 她看着那封信,手指沿着字迹轻轻描,墨迹已经干了,但似乎还带着温度。 林知夏坐在床边,把信叠好,放进抽屉,窗外又起了风,风铃轻轻响,她闭上眼。 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雨的味道,字的温度,还有他不曾说出口的那句我想你。 第二天,林知夏去集市买菜,巷口的老铺卖冰粉,她停下来,看见玻璃碗里漂着薄荷叶,碧色透亮。 蝉声在树上震颤,太阳从屋檐上斜斜落下,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她买了一碗冰粉。 林知夏吃的第一口,她就忍不住笑起来,那味道和沈昭院子里薄荷叶的一模一样。 回来的路上,她看见他在门前修井盖,他蹲着,衣衫被汗浸湿,背影稳而寡言。 “这个给你。” 林知夏走过去,把手里的冰粉递给他。 沈昭抬头:“干嘛?” “你流汗了。” “我一会儿再喝。” “你现在就喝,不然就不好吃了。” 沈昭看了她一眼,接过勺子,冰粉入口,他皱了皱眉凉得过头,她忍不住笑出声。 “你小时候也爱管我。” “那时候我怕你不吃饭。” “现在也怕?” “怕啊。” 她说完才意识到语气太轻太熟,沈昭没答,只低头又喝了一口,阳光被风吹得摇晃,落在两人的影子上。 沈昭在厨房煮汤,林知夏在门口剥豆子,锅盖咕嘟作响。 锅里的豆荚啪地一声裂开,蒸汽弥漫的气味混着汤香,一切都像慢慢熬出来的时间。 她忽然问:“沈叔叔,你一个人做饭,不觉得寂寞吗?” “习惯了。” “那你也太能习惯了。” 他笑了一下,低声:“总比吵闹强。” 那笑里没讽刺,只有一点无奈,林知夏怔了怔,觉得心底发酸。 “你不打算结婚吗?” 听到这个问题,沈昭抬头看了她一样,但只是顿了顿,停了好久才说,“随缘。” 林知夏忽然有点后悔问这个问题,空气安静下来,只剩锅里的气泡声。 沈昭转开话题:“桌上有封信,帮我折一下信封。” 林知夏走过去,那信写到一半,字迹稳,墨色未干,她没想看但自然而然就看到了。 【……近来天热,作物长得快。今年雨多,镇上几次都被淹,若您回来,可顺路看看。】 林知夏盯着那几行字,忽然想起他之前写给她的那封。 “你在给谁写?” “明天要寄些账单给合作方,老人家,不怎么会用手机。” “你的字真好看。” “多练就这样。” “能教我吗?” 他抬头,视线在她脸上停了一秒。 “好。” 他拿出空白信纸,握笔写下她的名字,“横画慢一点,笔尾要收。” “这样?” “再轻一点。” 林知夏的手放在他手上,他帮她调角度,那姿势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纸上墨香未干,窗外蝉声震耳,他忽然松手:“差不多了。” 她抬头看他,眼神带笑:“老师辛苦。” 沈昭转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 “早点回去。” “哦。” 她出了门,脚步却慢,回头看时,他还坐在桌边。 灯光照着沈昭的侧脸,那张脸在夏夜的气息里,显得既安静又遥远。 又过了几个夏夜,雷声从山那边传来,天色闷得发暗。 林知夏撑伞去他家,看到门口堆了湿木柴,她走过去想要帮忙。 “我帮你搬进去吧。” “太重。” “我不怕。” 她卷起袖子,一块块搬,沈昭皱眉,却没拦。 他们搬到一半,她脚下一滑,几乎摔倒沈昭伸手,一把托住她的腰。 那一瞬,她的呼吸全乱了。 雨声,风声,心跳都混在一起,他松开手,语气低:“看路。” 林知夏点头,手心却在发烫。 雨越来越大,她递伞给他,他没接。 “你快回去。” “你别淋着。” “没事。” “那我陪你。”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抬头看她,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他们都没动。 空气静得只剩风铃声,风凉下来,林知夏坐在窗前,看信。 那封折好的信已经干透,她用手指描过上面的笔画,墨迹被光照出微弱的蓝色。 她拿出笔,学着他的笔势,在纸上写:“我也听见风铃的声音。” 纸张轻薄,笔触看起来非常温柔。直到写完了,林知夏笑了笑,把纸折好,没有写寄信人,也没有地址。 她只是想让那句话存在,像雨,像风,像夏天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落进生活。 沈昭坐在屋里,桌上摊着几页账单,他写到一半,忽然停笔。 风铃响了一声,他抬头,看向窗外,隔壁的灯亮着,那盏灯的颜色,像他心里某个从没说出口的词。 蝉声从远处传来,屋檐的水一滴一滴落下,夏夜安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 沈昭起身,把窗关上,他看见桌角那颗糖纸星,他伸手轻轻摸了摸,指尖落下的一瞬间,风铃又响。 这时夏天已经彻底生长到极致,他们的日子被阳光与雨水缠绕,被文字和气味连接,一切都在积累。 身体记忆已经开始有了形,只是他们都还假装不知道。 第3章 秋思 风一夜之间变凉,早晨的空气里多了薄雾,屋檐下的风铃也轻了。 秋天来了,沈昭换上了高领毛衣,深灰的颜色衬着他脖颈的线条,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克制。 他在院子里扫落叶,动作安静,林知夏站在墙那边,看着沈昭。 阳光从树缝里洒下来,斑驳落在他肩头,她突然觉得有点陌生,那种温柔又不属于自己的陌生。 那天下午,她发现他坐在门口,手边放着一个木盒。 “沈叔叔,你怎么了?” “阿九走了。” “……阿九?” “那条狗。” 沈昭以为她忘记了,解释起来的时候,语气也淡淡的,“老了,早上没起来。” 林知夏愣了下,记起那只年迈的狗,小时候她常和它玩,后来搬走,再没见过。 林知夏坐到他身边,没说话,风吹过来,落叶滚到脚边。 “你埋了吗?” “埋了。” “哪儿?” “后院。” 沈昭低着头,声音不高,林知夏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肩, “别难过。” 他没回应,她又靠近一点,踮脚去看他的脸,那一刻,他抬头,她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 风里有一点土腥味,还有他毛衣的气息,她本能地往前一点,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沈昭愣住,林知夏的呼吸落在他唇边。 时间停了一瞬,然后他轻轻抬手,帮她拨开脸侧的头发,“回去吧。” 沈昭这样说着,语气平淡得近乎温柔,林知夏的心却一下子乱了。 那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隔壁的灯亮着,透出一点暖光。 沈昭坐在修理桌前,目光落在一张旧照片上,照片里,她还只有十几岁,笑得明亮。 他伸手抚过那照片的边缘,指尖微颤,风铃在窗外响,他闭了闭眼。 …… 几天后,她在厨房踩到碎玻璃。 “嘶……”她低呼一声。 沈昭听见声响,急忙进来,推门进来的动作非常的着急。 “别动。” 她还没反应,他已经蹲下,沈昭一手托着她的脚,一手把玻璃渣一片一片捡出来,他手上的动作小心得近乎虔诚。 “疼吗?” “有一点。” “下次小心点。” 她低头,看见他头顶的发旋,忽然觉得喉咙有点紧。 他站起来,去拿药,林知夏赤着脚,轻声笑:“你这药箱像小诊所。” “因为我总容易弄伤手。” 他回来时,林知夏靠在柜边,神情带着点小得意。 “我是不是该奖励医生?” 林知夏看着他,最终还是问了句。 “少说话。”沈昭蹲下替她擦药。 药棉碰到皮肤,林知夏还是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沈昭握着的力度小了很多,他忍不住皱眉看着她:“忍着。” 但是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他自觉不该对她这么凶。 “我没哭。” “那就好。” 林知夏看着他,忽然抬脚,踩在他的膝盖上,他一怔,抬头。 “我换鞋。” “……” 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林知夏坐着单脚落在地上,另一只脚在他膝盖上,手扶着他的肩,空气里全是那种安静的热。 沈昭目光垂下,不敢看她,语气平稳,却掩不住微红的耳尖,“以后别乱走。” 林知夏忍不住笑:“知道啦。” 沈昭起身,转过身背对她,她看见沈昭指尖还在发颤。 那天夜里,风更凉了,他靠在门边,手里握着那颗她折的小星,手指在发抖。 沈昭知道自己该避开,可她的笑声,她的气息,她脚踩在他膝盖上的温度,全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 他低声叹息,仿佛在责备自己,屋外的风铃轻轻响,那声音像在提醒,别再往前一步。 沈昭却站在门口,久久没动。 …… 夜色深处,林知夏躺在床上,还以为自己只是多话,多靠近了一点,才让他离开和沉默。 林知夏不知道,那一点点靠近,早已让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彻底乱了阵脚。 秋意沉得更深,早晚的风里有桂花香,淡淡的,像一层雾。 沈昭开始更早出门,林知夏常常醒来时,只听见院子那边传来的水声,他在浇菜。 等她出门时,他已经换上外套,高领毛衣领口贴着下颌,整个人干净得近乎冷。 林知夏有时在门口打招呼,他只是笑,点头,语气淡淡。 他们之间隔着一堵不高的墙,可那一段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难跨越。 有一天早晨她去镇上取包裹,回来时,发现院门虚掩着,门口放着一只木盒。 她打开,是一只修好的小灯,那盏她前几天摔坏的,灯罩擦得干净,底座被重新上了漆。 灯里挂着一份信,上面写着留言,只有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便条,【下次不要硬拧,螺丝松动时,我帮你。】 林知夏握着那张纸,心跳一点一点往上蹿。 那晚她去敲门,沈昭开门的瞬间,灯光从他身后流出来, 他穿着衬衫,袖口挽到腕骨,他看着林知夏,有点安静没有说什么。 “你修的?” 林知夏看着他,沉稳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嗯。” “谢谢。” “举手之劳。” 他站在门口,没有让林知夏进,语气平静,礼貌得像退了一步。 林知夏心里一空,“你在忙吗?” “还有点事。” “我一会儿就走。” 沈昭微微皱眉,似乎想解释,却什么也没说。 两人站在门檐下,风铃轻轻晃,林知夏抬头看他,笑着说:“你最近,好像不太理我。” 他沉默了几秒,还是回答了她,“没有。” “有。” “……” 他低下头,喉结轻轻动了动,“知夏,”他声音极低,“别太靠近我。” 林知夏忍不住怔了一下,“为什么?” 沈昭抬起眼,那目光温柔得近乎残忍,“怕你受伤。” 风一阵一阵吹过,桂花落在她的脚边。 她咬着唇,什么也没说,他却向后退了一步,轻声道:“早点回去吧。” 门关上的一瞬,风铃还在响,她站在门外,听着那声音,心口一阵发酸。 那之后的几天,他们都刻意避开,早晨她听见他出门的脚步声,晚间他回来的时候,灯都会亮得很晚。 她在窗边看书,却常常一页翻了半天,夜风凉,风铃的声线越来越细。 林知夏终于明白,那天沈昭不是没有动心,是因为动了心,所以怕。 有一晚,林知夏梦见自己又回到夏天,阳光亮得刺眼,她站在菜园里,风铃清脆,沈昭笑着喊她名字。 她醒来时,窗外正有风,风铃摇得极轻,像一声叹息,林知夏抱着被子,心跳很快,却笑了。 因为她忽然懂了,有些人退开,不是要逃,只是用退一步,在回答着她心里藏不住的好奇。 第二天早晨,她写了一封信。 【沈叔叔,秋天快过去了, 叶子都落完了。 你种的薄荷,我晒成干茶了。 味道还很好。 …… 我会一直记得那天的雨。】 她没有寄,信被叠好,放进抽屉。 外头传来脚步声,沈昭走过她家门口,脚步很轻。沈昭仿佛知道她在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停了几秒,然后继续往前走。 风从他衣袖里擦过,带着一点薄荷味。 那晚,他一个人坐在桌边,修理台上堆着一些旧螺丝。 灯光照着他的侧脸,高领毛衣的领口在喉结处起伏。 沈昭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手指仍旧在发抖。 风铃轻轻晃动,那声音像远处的一场潮。 他终于明白,自己能做的只有一点,让距离保留温度,不让它变成火。 窗外的风冷下去,月光打在院墙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林知夏在另一边,坐在灯下,信纸上的墨迹尚未干透。他们都没有再去敲对方的门,可那盏灯,一夜未熄。 第4章 冬夜 镇上的冬天来得比往年早,风带着雪屑,街口的铁灯发出低低的嗡鸣。 林知夏在屋里收拾行李,箱子不大,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她在最后一层放了一盏灯,那盏修好的旧灯,灯罩透着淡黄的光,像一个温柔的呼吸。 林知夏听见隔壁的动静,沈昭在屋外收工具,铁件碰撞,声音稳而节奏分明。 她走到窗前,掀开帘子,雪正一片片地落下。 风吹进屋,带来一点冷气,也带着沈昭家的灯光,那光在雪里显得柔软。 晚饭过后,她去敲门,门开了。 沈昭穿着深灰的毛衣,高领贴着下颌,穿着厚的羽绒服,袖口卷到手腕,指节上沾了铁屑。 屋子里暖气十足,空气里是灯油和铁的味道。 “你还在修东西?” 林知夏已经不太在想叫他沈叔叔了。 “嗯,收尾。” 沈昭注意到了,也没有指出来,更不会告诉她。 “你明天送我去车站吗?” 林知夏站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昭点了点头:“会的。” 林知夏想笑,可笑意没能浮出来,灯光照着两个人,影子交叠在地上。 桌上放着那盏旧灯,灯罩已经被打磨得光滑,接缝几乎看不出来。 沈昭拿着螺丝刀,正慢慢拧紧最后一个小钉。 “我都没说坏了。”她轻声说。 “看见的时候,灯灭了。” “那你就修。” “坏的东西总要修。” 林知夏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尖有浅浅的裂口,她伸手想拿纸巾给他擦擦,被沈昭抬手拦了一下,“别,手脏。” 空气停顿了一秒,两人都没再说话,他继续低头,她安静地坐着。 窗外雪下得更大,落在窗棂上,化成水,水珠沿着玻璃滑下,折出一层模糊的光。 他忽然说:“屋顶的灯,我帮你也修了。” “我没发现坏。” “有根线松了。” “你总是这样。” “什么?” “看起来什么都很淡然,但其实你什么都记得。” 沈昭抬眼,她也在看他,灯光晃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差不多都是呼之欲出了最后却没出声,只是低下头,把灯罩轻轻合上。 “好了。” 沈昭把最后一个螺丝拧好,拿在手里转身递给林知夏,她接过那盏灯,灯光柔得近乎温热。 “挺好看的。” “老灯嘛,亮就行。” “我会带走的。” 沈昭嗯了一声,她忽然笑了:“但是带走了,我房间就空了。” 沈昭垂下视线:“你走后我会帮你关窗。” “我怕你忘。” 林知夏的话似乎有所指。 “我不会。” 沈昭的回答,又是短短几句,可那语气里的温度,让人心里发软。 沈昭转身去抽屉里取东西,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布袋,布袋的线缝得不齐,线头还翘着。 “这个给你。” 她接过,能感觉到里面有几颗小小的颗粒,“是什么?” “种子。” “又是你种的?” “去年留下的。” 她掂了掂,笑:“你的意思是,如果我种出来就能见到你?” 沈昭听到这,神情微微一愣,眼神变得有些乱,许久才说着,“算是吧。” 林知夏笑:“那要等春天了,那也挺好的,春天来了,我就能见到你了,对吗?” 沈昭低头不语,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摩挲,像在控制什么情绪。 灯光在两人之间摇晃,外面的雪越下越密。 林知夏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袖口,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掉的风铃吗?” “记得。” “它现在还响吗?” “有风的时候,会。” 她的眼睛里有光,那光在他的目光里一点点散开,他忽然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但最终只停在半空,他怕,可是在怕什么呢? 她抬头,笑意温柔:“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变了。” “哪儿?” “你老了,心老了,总是恐惧。” “我不信。” 林知夏靠近他一点,声音低低的:“但是,你现在的样子,比以前好看。” 沈昭呼吸一滞,灯下的影子被拉长,两个人隔着那盏灯,谁都没再动。 夜色更深,林知夏要离开的时候,他送到门口,风吹起她的围巾。 他伸手替林知夏压下,指尖轻触她的颈侧,那一瞬,她的心几乎停了。 “天冷。”他说,“路上注意。” “你也是。” 雪落在他们之间,灯光被雪气晕成一团,林知夏转身时,回头看了一眼。 沈昭他就站在门口,灯在他背后一闪一闪地亮着,他没追上前,只轻轻抬手。 夜里,她没睡,她打开布袋,倒出几颗种子,圆圆的,静静躺在掌心。 她握紧手,轻声说:“春天见。” 远处的的灯熄灭了,风铃轻响,像是一句未出口的回应,沈昭靠在门边,手里握着一颗相同的种子,掌心有一点热。 他闭着眼,雪落在屋顶,夜色深得像水,灯灭的那一刻,他才轻声说:“别太快忘了我。” 第5章 春,再见 春天来的那年,城市的风变得柔和,金融区的高楼反光像湖面,天光照下来,整座城市都在闪。 林知夏站在人群中,她刚从展台那边走过,手里拿着一个玻璃罐。 玻璃罐里面是一株刚开花的小植物,花很小,白得几乎透明,像一颗微光。 工作人员说,这是本地艺术基金会的合作展,主题是可持续的生长。 展区陈列着几盏手工灯,修旧物件,种子模型,这些内容看着看着,林知夏在灯前停下脚步。 不知道想到什么,林知夏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灯罩的弧度,铁边的颜色,灯光的质地,像极了多年前那盏。 想到这,林知夏抬头向周围看去。 人群的另一边,一个男人正站在舞台侧方,与几位策展人交谈。 他穿西装,衬衫领口仍扣到最上一个扣子,熟悉的容颜却比记忆里更稳,更从容,可那种安静的气息,一眼就能认出。 是沈昭。 林知夏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看,舞台的灯光照在他侧脸上。 沈昭低声说着什么,手势温和,语气平淡。他依旧不急不躁,像在一片喧哗里保留着自己的节奏。 沈昭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他忽然转头。 那一眼,在春天的光里,在数不清的声音,呼喊,闪光灯中,他准确地看到了她,没有迟疑。也没有惊讶。 只是看着,像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两人隔着人群,她手里还握着那株小花,沈昭眼底的光微微一动。 林知夏笑了,那是一个极轻极短的笑,像风掠过一盏灯。 他也笑了,唇角轻轻抬起,就像那年雪夜里,灯光照在他指尖时的弧度。 没有言语,所有想说的,都被那一眼取代。 展厅播放着音乐,旋律干净缓慢,林知夏往前走了几步,在人群掩映中,终于站到了那盏灯前。 玻璃灯罩的底部刻着一行小字,【光的记忆,再也不灭。】 林知夏的指尖轻轻触上那几个字,那灯亮着,光柔软地散开,照在她手上的那株花上。 花的茎很细,叶子嫩绿,她记得,那就是当年他给的种子。 其实,林知夏并没有立刻种,但有一年的春天,偶然翻出那只布袋。 林知夏就忽然想起他,于是把它埋进土里,花开时,她竟哭了。 有人从林知夏身边经过,碰了她一下。 林知夏回头,远远看到沈昭正站在不远处。 沈昭似乎结束了谈话,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的目光再次对上,他没有走过来,她也没有再靠近。 可是这一刻,他们之间所有的时间,仿佛都在空气里被看见。 那些未寄出的信,未说出口的喜欢,修好的灯,风中的风铃,全都一一归位。 林知夏轻轻抬手,把花举了举,沈昭完全懂她的意思,他看着她的眼神里,眼神里有极浅的笑意,像被春风擦过的湖面。 沈昭穿着西装,衬衫领口仍是他一贯的规矩,鬓角的发丝被灯光染亮,可那双眼,依旧如记忆中的深水。 他没看向观众,只是低头调整麦克风,手势温和,姿态安静。 沈昭的声音依旧不急不缓,“这些灯,都是从旧器件修复而成,修复的过程,就是让时间重新发光。” 她听着,指尖轻微发颤,那句时间重新发光,让她几乎立刻想起那盏灯,那颗种子。 发言结束时,他抬起头,视线在场内缓缓扫过,就在转向观众席的瞬间,他看到了林知夏。 那一眼准确的很,而且很直接,像一束光穿透时间,没有意外仿佛他早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 林知夏心头一颤,她没有避开,只是微微抿唇,露出一个很轻的笑。 散场后,人群缓缓散去,音乐换成了低声的爵士,她仍站在展台边,指尖抚过那盏灯的玻璃罩。 忽然,一个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小卡片,“沈先生请您到这边看看。” 她抬头,远处的走廊尽头,他正靠在展柜旁。林知夏走过去,每一步都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他笑着点头:“好久不见。” 她也笑:“几年了?” “六年。” “没想到你会来这行。” “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你。” 沈昭语气平淡,却有一丝温热,两人一起走到窗边,城市的灯火一层层延伸出去,车流像光带。 “你现在做什么?”他问。 “还是原来的公司,后来负责一个艺术投资项目。” “那倒真是缘分。” 沈昭语气不轻不重,她转头看他,他看起来更瘦了,眼角有细纹,却比从前更安稳,也更温柔。 “那盏灯,”她指着展台, “是你做的吧。” “是。”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知道。” 他看着她,眼神里有一点笑意,也有一点叹息。 “你还留着那盏旧灯吗?” “当然。” “还亮吗?” “比以前更亮。” 他们都笑了,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带着春天的潮气。 林知夏忽然从包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罐,罐里,是一株开着白花的植物,茎细细的,叶子浅绿。 “还记得吗?”她轻声。 “我种下了。” 他看着那株花,眼神动了,指尖轻轻触了触玻璃罐。 “开了?” “去年冬天开的。” “那很好。” 两人沉默,大厅的灯光映在她的瞳孔里,他忽然意识到,所有他曾经不敢说的克制的,压抑的,全在这一刻生了根。 她把花递给他,“我养不太好,还是你带着吧。” 他摇头:“你留着。那是你的春天。” 外面夜色渐深,展览活动也已逐渐尾声,人群散去,大厅只剩清洁工和几个策展人,她转身准备走,他却忽然叫住她。 “知夏。” “嗯?” “谢谢你没忘。” 她笑:“我从没想过要忘。” 他们都没再多说,风从玻璃门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发丝。 沈昭伸手,轻轻替她拨到耳后,动作极轻,却像穿越了所有时间的距离。 林知夏抬头看他,两人隔着灯光,那光柔和地映在他的眼底。 “再见。”她说。 “再见。” 林知夏转身离开人群,阳光顺着她的肩线落下,他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出口处,没有追,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多年压在胸口的一片雪,终于融化。 她走出大厅,街上的风温柔得像在梦里,远处的天边有雨光,城市的灯一盏一盏亮起。 低头,看手中的花,那朵白色的小花在灯光下微微颤动,仿佛有呼吸,她轻声说:“时间重新发光了。” 沈昭留在展厅,工作人员熄灯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盏刻字的灯仍亮着,灯底那行字隐约可见,光的记忆,不灭。 他笑了,笑意极淡,却带着温度,门口风铃响,沈昭转过身,看向窗外的街,雨丝细细又灯光模糊。 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夏天,菜园,薄荷,还有雨夜的伞,以及那个叫他沈叔叔的声音,他合上眼,嘴角仍带着那一点笑意。 沈昭伸手,指尖落在灯罩上,玻璃微凉。他忽然笑了,那笑极轻,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柔软。 “她看见了。” 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