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沙雕直男穿成炮灰渣攻后》 第1章 第 1 章 眼前似乎有光,明明暗暗的。 齐昱漫漶的意识逐渐清晰,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出现。 他在山里巡视自己的实验成果,不小心一脚踏空,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滂沱的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耳边很安静。 齐昱有些心梗:不会直接挂了吧?! 闭着眼缓了好一会儿,周遭的声响逐渐清晰起来。 好像有青蛙的叫声,克制又压抑的咳嗽声,还有近在耳边、水入杯盏的清脆声音。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倏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方古老破旧的方木桌前,上面放着一套与之格格不入的精美酒器。 刚才是倒酒的声音? 疑惑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只白到发光的手,端着一杯黑不黑、黄不黄的不明液体。齐昱心下一窒,顺着手看过去,就看到一个长相奇丑无比的男人正坐在他旁边,举着酒杯,笑得一脸阴森:“夫君,饮了合卺酒,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齐昱两眼一黑:这他妈给我干哪儿来了! 别说他是个直男,就是真弯了,也不会看上这么丑的男的吧! 还叫他夫君!咦——恶心! 难道是被山里的孤魂野鬼抢来当老公了? 他伸手推开酒杯,同那不知死了几百年的男鬼说:“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把我弄过来,但是先说好,我是直男,对男的硬不起来。”尤其还是这么丑的。 被对方用下作手段威逼利诱强娶进门的林溪:? 他在说什么鬼话? 林溪轻阖眼皮,敛去眸中疑色,重又举起酒杯:“夫君说得是。咱们还是先饮合卺酒吧。” 齐昱却是冷笑一声,看着酒杯中的颜色诡异的不明液体道:“这酒里有毒吧?”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执着给他下毒,但这酒颜色一看就不正常,傻子才会喝。 那男鬼眼见下毒不成,登时目露凶光,袖口一抖,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突现手中,二话不说就朝齐昱心窝捅去。 齐昱吓得拔腿就跑。 开什么玩笑!他都当鬼了,还要被鬼杀? 还有没有天理! 齐昱凭借敏捷的身手躲过刀刀致命的攻击,一边跑一边观察周遭景象,嘴里还振振有词:“好汉饶命!大家都是鬼,没必要互相残杀!” 男鬼攻势却越来越猛,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闪躲间,齐昱来到门边,猛的一拽开,差点又被站在门外一只瘦骨嶙峋的鬼给吓得魂飞魄散。 身后刀风阵阵,身前野鬼当道。 齐昱心中叫苦不迭! 想他一个根正苗红的五好青年,钱没花了就莫名惨死也就罢了,死后还要被鬼追杀! 虽然心酸,该躲还是得躲。第一次当鬼,也不知道刀子扎身上疼不疼。 齐昱一个矮身,躲过身后匕首,接着曲身一滚,从挡门鬼脚边溜了出去,循着光亮跑到外面去了。 屋里,林溪冷眼看着挡在身前的齐夫郎,“事到如今,你莫不是还想救他?” 齐夫郎扶着门框,身子摇摇欲坠,闻言却摇了摇头,说:“你今日杀了他,明日衙门定会派人来验明正身。届时,你我都逃不了干系。” 林溪自知今晚取不了那渣滓性命,便回房中坐了下来。听到齐夫郎的话,也只是轻嗤一声。 他既然准备要取人性命,自然想好了法子应对官差。 齐夫郎大抵还是心软,不舍得看儿子丧命,才有此说。 齐夫郎体力难支,跟着坐到桌前,同林溪道:“我已时日无多,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旻哥儿。 家中已无积蓄,却还有几亩薄田。你既已进门,我便想着,将田地过于你名下。 待我去后,你可将田地卖了,换些银钱远走他乡。” 齐夫郎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脸色又白上几分,捂着胸口轻咳起来。 林溪虽恨那无耻泼皮,对齐夫郎和旻哥儿却多有同情。听得此言,不赞同道:“你只是思虑过重,积劳成疾。好好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不必如此丧气。” 齐夫郎听闻这话叹了口气,他又如何不知。 可如今哪有时日去养身子? 天天为了那几亩地便要去了半条命,家里那混账又整日滋事。 如今就靠着年幼的旻哥儿撑着一口气,若旻哥儿有了依托,他便也能安心去了。 “我自个儿的身子还是有数的,只盼望你将来走的时候能带着旻哥儿。他能干,不会给你添麻烦。”齐夫郎说。 哪怕将来为奴为婢,也好过被那混账卖给青楼偿还赌债的好。 林溪见齐夫郎已打定主意,便不再多说。 正所谓,良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何况他并非什么慈悲之人,那渣滓知晓了他的秘密,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 —— 齐昱一口气跑出八百米,越跑越觉得不太对劲。他顺着大路来到一条河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 月光洒在清泠泠的河面上,恍若银鳞,河对岸树影婆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再看脚下,赫然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随着他的动作而动。 他伸手用力掐了一下大腿,瞬间疼的嘶哈嘶哈。 这一切怎么看怎么真实,不像死了,更像是穿了! 山里夜间风凉,温度也低,齐昱紧了紧身上的粗布麻衣,抱着腿缩成一团。 脑子飞速运转,结合眼下发生的一切,怎么感觉有点像他最近才听过的一本古早狗血小说? 且里面还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 他做手工活的时候有个习惯,会找一本狗血小说放来听,打发无聊枯燥的时间。 一次看到简介里有个跟他同名同姓的角色,好奇就点进去了。 不料这本书不仅是本**文,同名角色还是个炮灰,各种极品行为不断,齐昱就没怎么认真听, 只知道主要剧情是主角受的复仇之路以及和渣攻团之间的恩怨情仇,颇为狗血。 而炮灰齐昱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剧推手,为了彰显主角受坚韧不拔品性的存在。他在历经主角受多次明里暗里的刺杀后,终于恼羞成怒,把人卖进了青楼,成功让主角受见到渣攻团之一,脱离困境,最终被主角受和渣攻联手,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了。 这剧情……狗血中透着一股反常,反常的又有点合乎情理,叫人读之不快,弃之不忍,最终还是耐着性子听完了。 主要他也腾不出手去切换。 他在河边吹了一夜冷风,慢慢理清思绪,搞清楚了自身处境——刚把主角受娶进门,正要强取豪夺,却遭主角受反杀,没成。 要说原主虽是个泼皮无赖,但不知道作者是不是为了水字数,总之主角受每一次下手都被他躲了过去,直到主角受带着他的白月光渣攻找上门…… 齐昱长叹一声,既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穿书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穿回去,想想还是先过好当下吧! 如今首先目标是活着,其次是要搞钱。 原主的家产早就叫他败光了,要想日后过的好点,还是得想办法搞钱。 顺带着缅怀了一下上辈子的巨额存款,然后吸着鼻涕,在第三声鸡叫之时,手揣袖里往回走去。 这个村子没记错的话叫栎阳村,因为村里有一大片栓皮栎林。 栓皮栎可是好东西,全身都是宝。 背靠这么一座金山,还愁以后搞不到钱? 清晨山间薄雾环绕,空气清新。 山坡上有几处飘起阵阵白烟,乍一看还以为着火了,待离着近了才发现是炭窑,外面建着整整齐齐的炭工棚。 拿栓皮栎炼炭?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顺着昨晚的记忆来到那座茅草屋前,最后在心里打了一遍腹稿,便迈着坚定的步伐上前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屋里正吃早饭的三个人齐齐抬头看过来。 看他的眼神里,一个不屑,一个平静,一个惊恐。 齐昱:唉!前路多艰! 他首先看向正中一脸病色的齐夫郎,一脸正气,目光坚定:“爹,我已经想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带领咱们家发财致富,走上人生巅峰!” 话一说完,就听见目光不屑那边传来一声嗤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齐夫郎淡淡扫了他一眼,夹了一筷子咸菜,继续喝粥。 齐昱又看向旁边面黄肌瘦的小弟,和颜悦色道:“弟弟,以后家里的活都我来做,你在家跟爹好好养身体。相信哥哥,咱们家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 旻哥儿吓得像小鹌鹑似的躲进了齐夫郎怀里。 “……” 最后看向主角受,又被主角受那张脸丑的眼睛疼。虽然现在知道这大概是人家的伪装,但谁家好人伪装自己要在大脸盘子上粘一颗指甲盖大的黑痣啊!细看上面还有毛! 这不是妥妥地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齐昱无语凝噎,尽量忽略那颗痣,清了清嗓子,说:“那谁,我觉得咱俩不合适。之前是我昏头了,婚事就此作罢,你赶紧回家去吧!” “呵!”林溪啪一声放下筷子,目露寒光盯着齐昱,“你要娶我便嫁,要我走我就得走?” 齐昱被他眼中的寒光吓得一哆嗦,心想不愧是凭一己之力干掉整个渣攻团的人,这气势真牛逼! 齐夫郎也停了筷子,缓声说:“你昨日才将人娶进门,今日又叫人回去,让他一个小哥儿以后如何做人?” 哦,这时代还有小哥儿这个神奇物种,简言之就是能生孩子的男子。 齐昱打眼一看,屋里三个都是哥儿,登时心里有点毛毛的。 “那你想怎么样?”齐昱问。他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解决掉这个最大的威胁,不然以后觉都睡不安稳,天天担心被暗杀。 虽然不知道主角受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杀他,原主除了把人娶进门,还什么都没干呢,主角受应该不至于就这点气性吧? 应该还有什么原因,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现在只想赶紧把人弄走,免得夜长梦多。 林溪正要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孔武有力的脚步声。 “齐昱!滚出来!欠老子的钱该还了!” 第2章 第 2 章 齐昱一听这话,心道坏了。 原主还欠着一屁股债,要不最后把主角受卖进青楼呢。 而屋里的齐夫郎同林溪却是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 齐夫郎心想,难怪适才演这么一出,原是还债的日子到了,怕是又想哄骗他拿钱出来供他还债。 林溪也想,他这么着急把自己赶走。想来是昨晚经自己一吓,怕今朝同齐夫郎要钱受阻,才有此一番动作。 齐昱快步走出屋外,就见几个膀大腰粗、满脸横肉的壮汉站在院子里。 “几位大哥,这……欠了多少啊?”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前面的剧情也只知道个大概,对原主究竟欠了多少钱并不知情。 为首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借据展开在齐昱眼前,“白纸黑字,连本带利五十两。” 齐昱定睛一看——好家伙!只借了二两,利滚利却滚到了五十两! 这帮黑心肝的! “几位大哥能否宽限些时日?小弟已经有了赚钱的法子,过些日子就有钱了。”齐昱陪笑着,心里把原主骂了八百遍。 “少他娘废话!你日前说了,交不出银子,就拿家中小哥儿抵债,老子今日牙子都带来了!待估了价,剩下的再容你些时日。” 他奶奶的!齐昱心里骂道,知道高利贷黑!没想到能这么黑! 齐昱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齐夫郎正将旻哥儿紧紧抱在怀中,看向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 主角受则抱臂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看他的眼神透着不屑与嘲讽。 齐昱又看向为首的催子,上前一步,降低了音量:“大哥只为求财,一个小哥儿能卖几个钱?若能宽限我几日,届时五十两银子,分文不少奉上。” “少废话!今日拿不出银子,就把你小弟交出来,老子可没那等耐心同你讨价还价!”催子双手交叉,厉声道。 齐昱面色沉了沉,心知不能跟这帮人硬碰硬,可这话里话外拿人命不当回事的态度,却是叫他十分反感,“人不可能叫你带走。我光脚的可不怕穿鞋的,大哥可要仔细掂量一番,今日是要鱼死网破一个子儿捞不着,还是在宽限我些时日,容我筹足银钱?” 为首的催子面色一狠,“你敢威胁老子?” “我不过实话实说。七日时间,五十两一分不少奉上。否则我就带着一家老小重新投胎去,免得继续活受罪。”齐昱也不怵他,左右不过是书中剧情,大不了死了再来,没准还能穿回去呢。 催子冷哼一声,心下暗道:这混子从前对家里人非打即骂,漠不关心,怎的今日良心发现了? 又想到对方说有了赚钱的法子,怕不是又要利用家里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心下有了主意,便道:“三日,多一天没有!届时你若还不上银子,老子就先刮了你,再把你阿爹弟弟通通卖进窑子里去!”说完大手一挥,带着一帮人大摇大摆走了。 齐昱按下心中怒火,心想早晚叫你吃牢饭! 让你嚣张! 三天,如果在现代倒是很容易搞到钱。就他那张神比宋玉貌若潘安的脸,随便往镜头前一站,票子就哗啦啦的来。 只他到底是个公职人员,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剪视频从没露过脸。 如今身处这科技落后的古代,三天弄到五十两,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得想别的法子。 齐昱抬眼望去,但见山林草木青青,田地里的庄稼长势却不怎么好。 他记得原书作者描写过栎阳村地理环境,说这一带干旱少雨,庄稼长不好是常有的事。 他回身同身后几人说了句“你们吃吧,我出去转转。” 便忧心忡忡的往外走去。 屋内的齐夫郎仍心有余悸,虽不知那混账如何劝走了催子,但想到他要拿旻哥儿还债,心里就如刀割一般,难受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紧紧抱着旻哥儿暗自垂泪。 林溪冷眼瞧着,他听力好,自然知道刚才齐昱同催子说了什么。虽不知道对方打算如何在三日内凑够五十两银子,但若真叫那渣滓做成了,他倒也不在乎多留人几日。 齐昱走到田埂上,看到地里有不少庄稼汉正拿着网兜四处捕虫。 他走进了看,发现地里种的多是小米跟黄米,也就是粟跟黍。这两样东西好发谷子钻心虫和蚜虫,一个不注意就容易导致绝收。 眼下庄稼正是抽穗的关键时期,也难怪农民要出来捕虫。 不过这效率也太低下了吧! 他走近一个正在捕虫的庄稼汉,笑呵呵跟人套近乎:“大哥,怎么不用杀虫药?这一个个扑得扑到啥时候去?” 庄稼汉见着来人,从鼻孔轻嗤一声,也不理人,扭头走了。 得,忘记原主人嫌狗憎的人设了。 齐昱放弃套近乎,顺着田埂走到山脚下。路边杂草丛生,多是些有毒的,牛羊牲畜不吃。 山上不时有汉子背着竹筐下来,里面装着炼好的栎炭。 栎炭是个好东西,但是拿栓皮栎来炼炭真的太浪费了。 齐昱再一次摇头感叹。 栓皮栎树皮可再生,是非常好的防水材料,又能隔热隔音,不仅能当建材,还能造船。 果实也就是橡实可以用来提炼淀粉,果壳富含单宁可以制作橡椀栲胶,还可入药,止咳止泻治痔疮…… 只是这些都需要长期且大量的时间精力投入,才能看到成果。 且古代科技落后,很多都不一定能成。 但提取淀粉这一点肯定是没问题的。 齐昱站在树底下看了一会儿,又开始叹气。 就是提炼淀粉,这会儿树上连一个果子都没有,拿个毛提啊! 他垂头丧气的往回走,打算去昨晚的河边看看。 走着走着,眼前突然飞过一只硕大的青虫,齐昱跟过去一看—— 嚯!蝗虫! 蝗虫虽然对庄稼不好,但本身富含蛋白质,若大批量捕杀晒干磨成粉,也是上好的补品。 如今地里的蝗虫只偶尔蹦跶出三两只,看着不成气候。且他也不想为了挣钱就盼望着蝗灾,需知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到时候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不过说起蝗虫,他倒是想起原书中一个令人唏嘘的片段。 事情不是发生在栎阳村,而是离得较远,以酿酒闻名的村子。 好像是剧情刚开始不久,那个村子起了蝗灾,县令带着手下亲赴一线,挖壕沟、设屏障,夜以继日不眠不休,最终倒在了蝗灾平息前夜。 栎阳村也因为县令治蝗有力没有被波及,村民们感念县令恩德,自发集资为他立了功德碑。 事情传到朝廷,皇帝御赐了一块匾,以示褒奖。 当时听到这里,齐昱就忍不住腹诽,一块匾能干嘛?不如多给点赏点钱。 而主角受跟他的白月光渣攻联手扳倒新任县令的这一百多章暂且不谈,因为那会儿炮灰原主已经凉凉了。 齐昱蹲在田埂上,唉声叹气。 如果可以,他倒是很想帮现在的县令一把。不仅因为人是个好官,更因为他的职业,让他十分倾佩这些为国为民的侠士。 只不过如今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倒是希望县令能帮他一把。 随手从路边薅了一根黑紫色的花杆,放在鼻端轻轻嗅着。 有点饿。 虽说穿前吃了个自热火锅,但经过一下午跟一个晚上,早消化没了。 正想说还是先去河边,弄条鱼上来祭一下五脏庙也好。 手里的花杆被随意扔在路边,没走两步,突然觉得指尖刺刺的,抬起来一看,刚才掐花杆的那只手已经红肿一片,又痛又痒。 我去他奶奶的! 狗老天你看我不爽就直说! 他立刻以最快速度跑到河边,把手浸到冰冷的水中冲洗。 如果没记错的话,刚那东西应该是藜芦,俗称旱葱。 旱葱由于富含大量生物碱,牲畜都不吃它,所以田间地里到处都是。 齐昱也是疏忽大意了,忘了这里是人生地不熟的古代,什么都敢上手薅。 只不过这倒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启发。 生物碱能杀虫啊! 不同的植物还能提炼出不同种类的生物碱,轮着用害虫不易产生抗药性。 且这东西到处都是,还不要钱,提炼生物碱也简单,有醋跟草木灰就行。 杀虫药剂见效也快。 三天时间,应该来得及。 齐昱把手泡的发白,不再有刺痛感,才从河里拿出来。 又在脑海中搜寻了一些常见富含生物碱的植物,预备待会儿去找找看。 不过得先回趟家,这类植物对人的皮肤刺激性很强,他得找点趁手工具。 齐昱一股脑跑回原主家,家里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他只能靠自己。 翻箱倒柜的找到一些破破烂烂的旧衣服撕成布条缠在手上,又找到一把小木铲,拿起屋檐下的背篓就又出了门。 田间地头多藜芦、百部这一类,往浅山转了一圈,找到些剧毒的马钱子、曼陀罗,觉得分量差不多了,拿回家铺在院子的地上晾晒。 又烧了不少秸秆取草木灰,加水放在一边沉淀。 厨房已经见底的醋罐子也被他拿出来加水晃了晃,放到一边备用。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饿的前胸贴后背。 正巧这时,齐夫郎带着旻哥儿和主角受回来了。 齐夫郎见着院子里的大儿子,已经不像早上那般咬牙切齿的恨。他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主角受则是依旧用他那不屑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却在看到地上晾晒的植物时脸色变了变,朝着齐昱走过来。 刚好,齐昱也有事要跟他们交代。 他喊住正要进屋的齐阿爹,“那个…阿爹,我用了你的醋,还剪了几件旧衣裳。”一副小孩做错事的语气,倒是让齐阿爹有一瞬间的恍惚。 不过也就一瞬间,他揽着旻哥儿,语气依旧淡淡的,“随你。”说完便要进屋。 “那个……”齐昱又喊了一嗓子,成功让齐阿爹止住脚步看过来,“院子里这些草都有毒,你们注意别碰到了。另外我需要一个不用的锅做点东西,家里…还有吗?” 齐阿爹身子有些疲软,忙活了一个上午,只想快些回去歇着,因此对大儿子找了一堆毒草回来这件事虽然有疑惑,却也懒得问了,抬手指了指灶房,“都在那里了,你自己找吧。” 说完带着旻哥儿径直进了屋。 齐昱摸了摸鼻子,讪讪笑了两声。 心里再一次告诉自己:来都来了。 他抬头,见主角受还站在外面,盯着地上那堆毒草若有所思。 齐昱虽然不太想跟主角受有太多牵连,但人家作为原住民,还是个知识丰富的原住民,多问一嘴也没坏处。 “有什么问题吗?” 林溪看向他,眼神警惕,问:“你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准备提取出其中毒素,制作一种高效的杀虫药。”齐昱也不藏着掖着,和盘托出。 毕竟这东西要是做成了,肯定是要普及推广的。 杀虫药? 林溪倒是听他师父说过,有些地方会用一些植物根茎煮水来杀虫,只是这渣滓大字都不识一个,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且还找的如此准确? 他说的赚钱的法子,难道就是指这个? 这东西就算做成了,且不说有没有人买,便是有,又能卖几个钱? 林溪耸耸肩,转身回屋去了。 他如今收了齐阿爹的地,又对这泼皮戒心未消,自然还是住在这里。 “主角…啊不是,这位兄台!”齐昱伸出尔康手喊住要走的人。 林溪回过头,“什么事?” “能不能借我一块细棉布?”他看了一下家里的衣服,统统都是粗麻,过滤效果四舍五入约等于零。 如果没记错,主角受虽然暂时落魄了,但身上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的,比如昨晚那套精美酒器,比如人现在身上穿的细布棉衫。 一块细布而已,主角受应该不会小气吧。 谁知林溪听完,一扬下巴,高傲的扔出两个字:“不借!” 甩手走了。 齐昱目瞪口呆。 这么小气,该不会是铁公鸡成精吧! “小气鬼喝凉水变魔鬼…”见人走了,齐昱才小声嘟囔了一句。 第3章 第 3 章 齐昱把能准备的东西都先准备齐,又去山里炭窑附近捡了些人家不要的碎炭回来碾碎,用来吸附杂质。 万事俱备,等原料干的差不多,便可以动手制作。 等待的时间里也没闲着,用布条堵着鼻子去取了些茅厕土回来。 茅厕土含有丰富的硝酸钾,提纯后的晶体就是上好的氮钾肥,能在短期内使瓜菜叶片肥大,颜色油量。 不过这东西对土壤不好,用多了容易导致土壤盐渍化,最好搭配农家肥一起使用。 干完这些,人直接靠着柴堆躺下睡着了。 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上山下田地跑了好几趟,滴米未进,没猝死都算他命大。 睡醒,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外面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偶尔有庄稼汉下田归家路上碰到打招呼的声音,齐昱坐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看向茅草屋。 屋里很安静,但点了油灯,有昏黄的光亮透出来。 好饿!胃里直冒酸水。 他不会要当史上第一个饿死的穿越者吧! 这也太惨了。 他起身走到檐下水缸旁,用葫芦瓢舀水灌了几口,试图缓解饥饿感。 可惜没鸟用,还是饿。 明天得空了一定要去河里捞条鱼上来!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过今晚。 屋子里传来碗盘轻扣桌面的声响,里面的人应该准备吃晚饭了。 啊—— 有没有田螺姑娘闪现一下给他送口吃的?! 再饿下去他就要啃土了。 就在他饿的眼冒金星,四肢发软,眼看就要去见上帝的时候,茅屋的门开了,主角受从里面走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碗。 齐昱瞬间警惕:不会又来下毒那一套吧? 林溪走到柴禾堆旁,将手中饭碗放在地上,冷声道:“吃完把碗洗了。” 齐昱坐起来,朝碗里看了一眼,是正常的黄米饭颜色!上面还有几根叫不出名字的叶子菜。 就是没有筷子,连个勺都没有。 齐昱:“这怎么吃?” 林溪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爱吃不吃!” 齐昱:…… “不是兄弟,你倒是给我双筷子啊!” 没办法,只好从身后柴禾堆扒拉出两根差不多粗细的枝条,将就着把饭吃了。 一碗喇嗓子的糙米饭吃的他热泪盈眶,好像这辈子没吃过东西一样。 边吃边感叹这世道还是好人多,原主这么烂的人居然还有人愿意给口饭。 当然,更多肯定是还是因为自己表现良好。 吃完饭就着水缸里的水把碗洗了,筷子扔回柴禾堆,想了想,还是推开屋门走了进去。 桌前只剩齐阿爹一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他进来,也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皮。 齐昱把洗好的碗放桌上,斟酌着开口:“那个,家里还有多的被子吗?” 虽说已经打定主意今晚不睡,但是他怕冷,昨晚已经吹了一晚上冷风,今晚再冻一晚,他差不多可以直接去找阎王爷报道了。 也不知道主角受打算什么时候走,霸占他的床也就算了,还总想搞死他! 你说气人不气人! 齐阿爹听他说完,没出声,反而抬眼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人凿个透穿一样。 齐昱受不了被人这么盯着,他挪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没有就算了,没事儿。” 说完抬脚准备离开,却又听齐阿爹突然开口:“你等等。” 齐昱转过来:“嗯?” 齐阿爹说:“你院子里那些碗碗罐罐,打算用来做什么?” 是指他拿来制杀虫药那些?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老老实实跟齐阿爹交代了。 齐阿爹听完,又问:“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齐昱:呃……好问题,先前只顾着搞钱,忘记给自己圆人设了。 他思考了一下直接告诉齐阿爹穿书移魂重生这件事的风险性,又觉得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事说出来怕也没人信,反而会觉得他脑子不正常。 所以他说:“我昨晚在河边遇到了河神,河神告诉我的。” 齐阿爹:“呵!” 他摇了摇头,起身去自己屋里抱了一床薄被出来,塞进齐昱怀里,“拿去吧。” “谢谢!”齐昱感动得两眼汪汪,他看着齐阿爹,再次诚心保证:“我早上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真的改过自新了。你相信我!” 齐阿爹没说话,转身吹熄了油灯,摸黑回房去了。 齐昱也不再多解释,说一千句不如做一件事,等过阵子他的成果出来,自然就会有人相信了。 他抱着被子摸着黑往外走,路过门槛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差点英年早逝。 哦,忘记他已经英年早逝了。 晚上躺在柴禾堆上,裹着薄被,看着月光洒满大地,突然间有点感慨。 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吃饱饭。 等能吃饱饭了,又想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有了稳定的工作后,又想有很多很多钱。 好不容易有了钱,吧唧一下人没了。 没了之后又活了,来了这么个鬼地方。 哎!要不说世事无常呢! 夜里趁着月色起来给草木灰水过滤了几遍,把干的差不多的草木根茎拿石头捣碎了,用清水泡着。按理说至少得泡两天,等生物碱完全析出。但他总共只有三天时间,今天已经用了一天,明天就得把简单的药剂弄出来去地里实验一下,没问题的话后天直接去县里找县太爷。 如果县太爷不买账,他还有时间去找其他商户。 不过如果这县令真跟书里描述的那样,应该不会不买账吧,这妥妥送上门的政绩啊! 夜深了,山里静了下来。 村子里零零散散的灯光也散了,偶尔有犬吠声传来。 山风掠过林梢,带起一阵沙沙声,像迟暮老人的叹息。 天上星河倒悬,能清晰看到围绕牛郎星、形如雄鹰展翅的天鹰座,还有旁边的织女星,北十字…… 夏日夜间最亮的三颗星连成一个巨大的三角,比月色也不逊多少。 齐昱盯着这漫天繁星,一颗一颗数过去,最后实在没忍住,沉沉睡了过去。 再睁眼天已大亮。 齐昱欢呼一声! 又活了一天,真好! 屋里静悄悄的,齐昱伸着脑袋进去看了看,又没人。 这三个哥儿也不知道每天忙什么,一大早就不见人影。 不过今天桌上留了一碗清粥给他。 齐昱走过去端起碗,拿筷子搅了搅,颜色正常。又用小拇指沾了一点尝了一下,味道也正常。 于是放心大胆喝了起来。 喝完粥洗了碗,又去橱柜里找出一堆碗盘瓦罐,并一个弃之不用的陶釜。 当然也不忘给齐阿爹他们留几个吃饭的碗,剩下的则统统搜刮走了。 回到院子里,昨天挖的野草都干的差不多,就开始动手制作古代版生物杀虫剂。 因为主角受不借细棉布给他,他只好拿原主的衣服来过滤。 效果一般,但是多滤几次也还行。 浸泡的藜芦水过滤出来备用,滤渣倒进陶釜加稀释过的醋水用小火煮着。 因为不会生火,还是去灶下捡了块没熄灭的红碳来引的火。 大约要煮一个小时,趁这时间他拿着背篓和小木铲跑去了河边。 这会儿还没到中午,太阳不大,河里有不少孩子赤手弯腰在里面摸寻。 齐昱赶紧脱了鞋子挽起裤脚,加入摸鱼大军。 这条河水流很缓,水也不深。外面日头晒着能出汗,进了河里倒是一下子凉快许多。 他先用背篓抓了一些小鱼小虾米,回到岸上用手碾碎了抹在背篓壁上。接着就在水边开始挖坑。 那帮小孩见他过来,纷纷离远了些。 有一个看着跟旻哥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却站在原地,看着齐昱这边,一副有话要说又不敢过来的样子。 齐昱见了笑了一下,同那小孩招了招手,“过来,我又不吃人,怕什么?” 小孩有些犹豫。 不远处其他小孩见了,纷纷对小男孩喊:“齐小山,别过去,小心他把你骗去卖了!” “就是就是,他就是个烂赌鬼,别跟他说话!” 齐昱:行吧。 他是个成熟的大人,不跟这帮小鬼头一般见识。 那小孩思索再三,还是朝齐昱走来。 齐昱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怎么了?” 小男孩吞吞吐吐的,声音跟蚊子似的,“别…别卖旻哥儿,我、我给钱,我以后挣钱给你。” 齐昱笑了,原来是旻哥儿的小伙伴。“放心,我不会卖旻哥儿的。你也不用给我钱,留着自己买糖吃吧。” 小男孩听完他的话,震惊无比的抬起头,眼中溢着光彩,“真的吗?真的不会把旻哥儿卖掉吗?” 齐昱:“真真的,比珍珠还真。” 小男孩笑了一下,很快又收了起来,他又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吗?” 齐昱想了想,眼下还真需要有人帮忙,他说:“我在这里挖个捕鱼陷阱,你能替我守一下吗?” 小男孩想了一下,点头。 齐昱就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不多时,河道旁多了一个深坑。 他把背篓斜放里面,四周用石头固定,一个简易捕鱼陷阱就做好了。 交代齐小山帮忙看着点,有鱼进去把篓子拎起来就行。 得了齐小山的保证,齐昱放心回家。 不料转身的时候,听到那帮小毛头嘴里齐声唱着什么,边唱还边笑他。 齐昱仔细听了一下,发现唱的是:赌钱郎,卖田庄,赢了街头买酒狂,输了回家打婆娘! 嘿! 他作势就要去打人,那帮小孩立刻一哄而散,有些个连鞋都没顾上穿。 齐昱笑笑转身走了。 没走多远,一个长得非常有特色,跟主角受的伪装有的一拼的小男孩跑到他身后,大声嚷了一句:“赌钱贼,眼乌乌,三更吊死梁上哭!“喊完还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立刻掉头就跑。 齐昱:谁家小孩长这么丑还这么没素质? 骂我可以忍,咒我死不行! 他捡起地里一块大石头作势朝那小孩背影砸过去,没想真砸人,就吓吓他。 果然,小孩见他扔石头过来,吓得左脚绊右脚扑通一声摔地上了,溅起一阵灰尘。 齐昱大笑三声,小孩哇哇哭着跑远了。 登时身心舒畅,回家继续搞事业。 藜芦渣已经煮的差不多,趁热倒出来过滤,再与前面的滤液混合,加草木灰水沉淀。 这个步骤要细心,少量多次的加草木灰水,边加边搅拌,直到液体变浑浊,看起来像肥皂水。 沉淀几个小时,底下的固体就是生物碱,取出来晒干磨成粉,要用的时候取一点皂角液或食用油兑水稀释,直接喷洒在植株上即可。 不过齐昱急着看效果,他取了一点絮状物加水稀释,拿了个布条端着去了地里。 因为不知道他们家的地是哪一块,就去了昨天村民捕虫的那块地。 正巧,昨天那位大哥还在兢兢业业用捕网捉虫,看着就累。 齐昱冲大哥喊了一声,“大哥,我这儿有杀虫药,你要不要试试看?” 那大哥闻言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快步走到齐昱面前,呵斥道:“离俺家的地远点!” “大哥,我说真的!你找块有虫子的地方试一试就知道了。超好用,不骗你!”齐昱耐心同人推销。 “滚!”大哥怒吼一声。 齐昱:我嘿!好好说你不听是吧! “大哥,你要不愿意,我就自己来。到时候烧了苗子你可别怪我!” 大哥脸都气红了,“他奶奶的,你想干甚?” “我不想干嘛,”齐昱说,“就想试试药效。你寻一株长虫的庄稼苗,把这碗里的药剂粘在布条上滴上去,看看有没有效果就成。” 那大哥思虑再三,还是接过了碗。 左右不过一株苗子,他还赔得起。若是叫这泼皮动手,怕是要毁一片去。 大哥端着碗走到虫害多的地方,用齐昱教的方法,拎着布条一端把药剂滴在庄稼苗上,然后快速回身,把碗还给对方,“药试了,赶紧拿走!” 齐昱:“怎么样?有效果吗?” 大哥没好气道:“你当这是仙丹不成,刚滴下去就有成效?且等着!”说完回了地里,继续用捕网捉虫。 齐昱放下碗,蹲在田埂等着。 没几分钟,“大哥,有效果了吗?” 大哥懒得理他。 又过了几分钟,“大哥,你看一眼,没效果我就回家了。” 大哥听了这才往刚才那块地走,心里只想着赶紧把这泼皮打发走。 不料走进一看,庄稼上原本密密麻麻的虫卵都变了颜色,幼虫也一动不动,看着像死了。 而苗子还是青绿色的,不见任何损伤。 他心下惊疑不定,一方面想是不是巧合,那泼皮无赖怎的会制什么杀虫药? 一方面又想若是真有效果,那泼皮又怎会好心拿来给他使? “有效啊!效果还不错。”耳边骤然传来声响,大哥吓了一跳,捂着胸膛斜睨着齐昱。 原来齐昱久等不见大哥回应,一时心急直接下田来了。 知道药有效果,齐昱就放心了。他很大方的要把剩下的那碗药剂送给大哥,却被大哥拒绝。 齐昱也无所谓,端着药碗乐呵呵回家去了。 第4章 第 4 章 午间,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回来,主角受不见身影。 齐昱略带骄傲的向林阿爹推销:“咱家的地里有虫害吗?我杀虫药做好了,效果还不错。” 齐阿爹看了他一眼,眼中难掩失望,“咱家已经没有地了。” 齐昱梗了一下。 唉!该死的原主! 啥都没留下,就留了一屁股债! 不过没关系,等他的杀虫药和速效肥做出来,不愁弄不到钱。 到时候再把地买回来就行了。 还有,他馋那片栓皮栎林好久了,等有钱了买它几座山头! 中午齐阿爹煮的粥,想来家里已经快要弹尽粮绝,齐昱也不敢嫌弃,喝了粥洗了碗,继续投身到自己的事业当中去了。 也不知道河边抓没抓到鱼,齐昱想着等熬下一锅的时候再去看看。 不过还没等他过去,那个叫齐小山的小男孩倒先找上门来。 脸上黑一块红一块,头发也乱糟糟的,一看就是跟人打架了。 他拖着重重的背篓走到齐昱跟前,又被齐昱带到远离制药区,“怎么搞的?” 齐小山把背篓交还给齐昱,磕磕绊绊的说:“对不起,我回去吃饭,鱼…被偷了。” 齐昱往篓子里一看,里面躺着一条寸长的鲤鱼,一条体型稍大的鲇鱼。 “这不还有两条么,没事儿。” 齐小山低着头,小声地问:“那之前说的…还作数吗?” 齐昱笑了,心想这小孩不会是看上旻哥儿了吧,这么小点就知道护着人。 “当然算数了。”他从柴禾堆抽了根干草出来,拿起那条小点的鲤鱼穿过鱼鳃,递给齐小山,“这是给你的报酬,谢谢你帮我看鱼。” 齐小山连连推拒,最后被齐昱连忽悠带哄骗的才收下,这才三步作两步跑回家去。 齐昱原本打算把剩下那条鱼交给齐阿爹,但想了想这两天的饭菜,还是算了。 进了厨房,刮鱼鳞,开膛破肚,直接剁成块扔锅里加水熬煮,家里一穷二白,连去腥步骤都省了。 他不敢生火,怕把这最后的容身之所给点了,思考再三还是去找来齐阿爹。 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在午睡,被叫起来的时候人还有点迷糊。 他缓步走到灶前生了火,以为锅里是齐昱说的那个什么杀虫药,就没多管,回屋继续睡了。 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鱼汤的香气。 心下一惊,连忙看向旻哥儿,见人还好好睡着,心才放回去。 起身走到院外,就见齐昱坐在柴堆前,手里捧着碗鱼汤喝的正香。 齐阿爹问:“哪儿来的鱼?” 齐昱笑笑说:“河里捞的,锅里还有。” 家里没有生姜料酒,鱼汤腥的很。好在他的鼻子已经被那堆生物碱熏到失灵,感觉不出来。 好歹沾了点荤腥,喝完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齐阿爹走到灶前,掀开锅盖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大锅鱼汤,太久不见荤腥的他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去屋里把旻哥儿叫起来,两人添了碗汤,坐在灶边喝起来。 旻哥儿捧着碗,眼泪却哗啦啦的流。 齐阿爹不解,“这是怎么了?汤不好喝?” 旻哥儿抽泣道:“阿爹,不…不要卖我,我会听话的!” 齐阿爹眼眶一酸,把旻哥儿抱紧怀里,“旻哥儿乖,阿爹怎么舍得卖你。这鱼是那混账从河里捞的,你放心喝。” 旻哥儿这才止住眼泪,抱着碗大口大口喝汤。 而门外的齐昱听着爷俩的对话,摇了摇头,把洗好的碗放一边,回院子里守在炉子旁。 生物碱种类很多,齐昱这次只弄了藜芦和百部两种,外加好不容易弄出来的一点点火硝结晶。 一来时间不足,再一个工具不足且不专业,他都快被熏中毒了。 其实硝这种东西历史久远,古代早就有了,不过主要还是用在军事方面,农民想用只能花钱买,用量大且纯度不高。 毕竟不是人人都会提炼。 他这次提炼光过滤都滤了不下十次,得到的晶体虽然只有一小撮,但很白,晶莹剔透的,纯度应该能达到百分之九十左右。 齐阿爹和旻哥儿喝完了汤,又拿着农具出门去了。 齐昱心下奇怪,家里都没有地了拿农具干嘛去? 不过他也没多问。 主角受倒是一天都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是回去了。 如果是的话就太好了,他昨晚睡在柴禾堆上,早上起来腰酸背痛。 今晚再睡一晚,明天骨头非散架不可。 他想的挺美,不过主角受并没有离开,而是去了村长那里,看看有没有人家打算买地。 临近傍晚时分,三个人一起回来了。 一见到主角受,齐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主角受看见他也是一脸没好气,冷着脸走进院子。 身后跟着个膀大腰粗的中年妇人,带这个孩子。 那孩子赫然就是中午在河边咒齐昱上吊死的那个。 齐昱脸色登时更不好了。 齐阿爹脸色也不太好,指着齐昱同那妇人道:“人在这里,你同他说吧。” 说完便带着旻哥儿往屋里走,却被那妇人一把抓住胳膊拦住去路。 “他我得找,你是他阿爹也别想躲!”妇人一脸尖酸刻薄,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齐昱心想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他走上前,把齐阿爹他们拦在身后,“这位大婶儿,您有什么事儿?” 那妇人指着齐昱鼻子就骂,“你还有脸问!今儿中午,你是不是拿石头砸我们家虎儿来着?” “劳烦您离我远点,”齐昱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说话就说话,别搞生化攻击!” 那妇人不懂什么是生化攻击,不过听着也不是什么好词,脸上怒气又添几分,“我家虎儿叫你给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身上还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赔钱!” 齐昱气笑了,“你儿子嘴贱骂人,我不过吓了他一下,摔了是他活该,关我什么事!” “哎哟喂!”那妇人闻言立刻就撒泼耍赖起来,“齐夫郎,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我不管,虎儿是因为你儿子受的伤,这药钱怎么都得你们出!” 齐昱低头看了眼那小屁孩,见人还有力气冲他做鬼脸,哪里像受伤的样子。 “别做鬼脸了,本来就长得丑!” 齐二虎最听不得别人骂他丑,立刻嗷嗷大哭起来,“娘,他骂我丑!” 中气足的比他这个小伙子还要高上几分。 妇人听他这话,气的脸都黑了,“你!你敢骂我虎儿丑!” 齐昱双手叉腰挑衅地看着她,一脸我就骂他了你能拿我怎样。 妇人见吵不过这泼皮,又把目标转向齐夫郎,拉着齐夫郎的手好一顿哭闹。 齐夫郎被她吵的心力交瘁,不得已只说:“他春婶儿,你也瞧见了,家里确实分文不剩。再说虎儿也没事,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啊唷!合着你们家欺负人,还成我的不是了?”妇人又开始哭天抢地,说他们家怎么怎么欺负人。 吵的齐阿爹头痛不已。 “你想要如何?”迫不得已,齐阿爹问。 那妇人立刻止住声,抖抖身子,目光落向齐阿爹身后的旻哥儿,一副施恩于人的高傲姿态:“没钱也行,我且做一回好事,就勉为其难收了你家旻哥儿给虎子当童养媳吧。” 齐阿爹脸色瞬间就变了,刚要说话,就听见齐昱大笑三声,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他。 “让旻哥儿给这东西当童养媳?”齐昱指着齐二虎,冷声问道。 齐二虎叫他这语气吓到,往他娘身后挤了挤。 妇人也被他语气中的寒意惊到,生了些退缩之意。但一想到家中状况,小儿子又是那副性子长相,此事便容不得她退缩。 左右这泼皮也打算把旻哥儿卖了,如此还不如给他们家虎子当童养媳呢,好歹离得近,还能管口吃的。 妇人想到这里又神气起来,抬头叉腰,”怎的?让旻哥儿当童养媳是看得起你们,别以为……” “你几个脸啊?”妇人话没说完,就被齐昱打断,“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儿子那副逼德行,长得跟山猪癞铪蟆杂交出来似的,给我舔鞋我他妈都嫌磕碜,还想让旻哥儿给他当童养媳?癞铪蟆装青蛙,长得丑想的还挺美!” 那妇人叫他这一顿骂得面红耳赤,半天没回过神来。 身后的齐阿爹和林溪也是吃惊不已。林溪倒还好,齐阿爹却有些惊疑万分。 这混账以前也惯会骂人,不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粗鄙之词,何时嘴皮子这般利索了? 要知道刘春婶这张嘴十里八村皆有耳闻,这么多年来还没见她跟人吵嘴输过。 如今却叫这混账骂得话都说不出来。 刘春婶指着齐昱,两眼瞪得浑圆,“你!你你你!” 齐昱啪的一下,打开那只快戳到他鼻孔的手,“你什么你!檐老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 刘春婶:“我……” “我什么我,我看你是癞铪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刘春婶被气的够呛,盯着齐昱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恶狠狠从几人面上扫过,气冲冲哼了一声,“你给我等着!” 说罢带着齐二虎疾步走出院子。 再不走,他怕被这泼皮给气出个好歹! 齐昱跟出院子,冲着人背影补了一刀:“人不好嘴不甜,长得磕碜还没钱,就这还想让我等你?狗扯羊皮——不害臊!” 路上经过下田的汉子,听到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刘春婶恶狠狠瞪了人一眼,脚下生风一般飞的逃走了。 齐昱转身,看院子里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看着他,颇为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其实他是个好人,一般不骂人,被他骂的一般都不是人。 趁火打劫的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清了清嗓子,继而转移话题道:“我明日要去一趟县城,你们有谁要跟我一起去吗?” 这话属于没话找话说,他并不认为这家里有人愿意陪现在的他一起出门,所以准备明天去问问齐小山来着。 只是他说完,主角受又一脸警惕地盯着他,“你去县城做什么?” 齐昱说:“杀虫药做出来了,效果还挺好。我打算去找县太爷献策,顺便让他支援点银钱花花。” “县太爷两袖清风,哪里有银钱给你?我劝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林溪说。 齐昱没所谓的耸耸肩,“车到山前必有路,先看看再说。” 林溪眼珠子转了转,“好,明日我陪你去。” 齐昱:“呃……” 这下尴尬了,他并不想跟主角受一起出门,万一人路上朝他下黑手怎么办! 林溪看出他心中所想,冷笑道:“我若真想杀你,这会儿你已经在投胎路上了。” 齐昱:呵呵。我不信。 林溪见他这副死德行,知道人不信,于是换了个说法:“此地离县城约莫五十里路,若你想走着去,我也不拦你。” 齐昱立马换上一副狗腿表情:“说什么呢兄弟!咱俩谁跟谁,我还能不信你?” 开玩笑,五十里!换算一下二三十公里路,他得走到下辈子去。 还是赌一下主角受的人品好了。 林溪冷哼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齐阿爹倒是盯着人瞧了好一会儿,企图看出些什么来,却仍是一无所获,末了微微叹了口气,带着旻哥儿去了灶间。 第5章 第 5 章 晚上破天荒的,齐阿爹给他拎了一桶热水。 齐昱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两天没洗澡了。 不怪他,这两天眼一睁就是搞钱搞吃的,哪有心情关注其他。 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干净衣裳,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虽然依旧睡的柴禾堆,不过今晚不用再提心吊胆,睡的还算踏实。 只是第二天一早起来仍旧浑身疼。 齐昱趁着大家还没起来在院子里做了一套广播体操,舒展舒展胳膊腿,接着就去找东西装他的杀虫剂。 屋里屋外找了一圈,最终还是拿碗装的。别说,家里穷有穷的好处,一只老鼠蟑螂都没看到,更别说油纸之类的了。 齐阿爹起来煮的早饭,依旧还是清汤寡水粥。齐昱到灶间逛了逛,米缸已经见底了,过几天估计连清汤寡水粥都没得喝。 吃过早饭,主角受交代他在院子里等着,他去借车。 齐昱当然一百个愿意,趁这空档还劈了一堆干柴。 期间齐阿爹过来了,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齐昱停下手里动作,问:“怎么了?” 齐阿爹面上有些难色,踟蹰了一会儿,还是说:“你昨天河里捉鱼的法子,能否教我?”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齐昱把方法跟齐阿爹说了,末了又说,“你可以去找齐小山,他昨天看着我弄的,应该学会了。” 齐阿爹点点头,转身准备走,想了想,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着气走了。 齐昱:…… 主角受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驴车回来,招呼齐昱上车。 齐昱先把东西搬上去,然后跳上车板,语气里带着点夸张的敬佩:“你还会驾驴车呢,真厉害!” 主角受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嘴唇动了动,最终“嗯”了一声。 齐昱心想,这什么意思? 不过马上他就明白了。 “卧槽槽槽槽槽——快让它停下啊要掉沟里了!”驴车还没走出半里地,齐昱就开始哀嚎。 林溪一手拉着缰绳,一手甩着鞭子,闻言还抽出时间白了齐昱一眼,“你鬼叫什么!” 能不鬼叫吗,这驴一门心思往田里走,想去啃嫩草,他再不叫连人带车都得翻沟里。 要不说没有蠢牛蠢马蠢骡子,只有蠢驴呢! 林溪艰难拉着缰绳不让驴往沟里走,但这驴倔脾气上来,竟是半步都不肯往前了。 齐昱心想,原来真是打肿脸充胖子,不会装会啊! “昨天还说不会下黑手呢,今天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把我带沟里去。哼!好歹度的心思!” 林溪气的把缰绳一扔,鞭子甩给齐昱,“你自己来!”说完径直坐到车尾去了。 齐昱干笑一声,捡起鞭子和缰绳,“我来就我来,让你看看什么叫高级驾车技术。” 他跳下车去路边薅了一把苜蓿草,用草秆捆了绑在鞭子前端,吊在蠢驴眼跟前。 驴见了最爱的苜蓿草,立刻迈开步子去追,带着板车往前动起来。 林溪回头一看,暗道这人不知哪来这许多歪门邪道。 齐昱兴致勃勃的吊着驴,边跟林溪吹嘘:“看着没?零成本永动机,俗称画大饼。这方法对付蠢驴最有效了。”不过他也不是完全黑心,时不时叫驴兄吃上一口,再继续吊着。 不能既要驴子跑,还不给驴吃草,这叫可持续发展。 林溪轻哼了一声,躺在板车里,拿草帽盖住脸,打算睡一觉。 齐昱见了,着急道:“不是兄弟,你得起来给我指路啊!” 林溪拿开草帽,“你不认识路?”那之前去县里赌钱是怎么去的? 齐昱哪里知道,他又没有原主的记忆,书里也不会写从村里到县城要怎么走,就是写了他现在也记不得了。 齐昱信口胡诌,“前天晚上在河边吹了一夜的风,把脑子吹坏了,醒来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林溪冲人后脑勺翻了个白眼,把草帽盖回脸上继续躺着,“到岔路口叫我。” 齐昱:“嗯嗯。” 齐昱一个人赶车逗驴子有点无聊,路上碰到几个本村的,本想搭个便车,看见他坐在上头又都把脸扭过去了。 齐昱:爱坐不坐。 反正也不是他的车。 一路平稳,没用多长时间就走到第一个岔路口,路口竖着一个木牌做的路标。往左是三水镇,往右是长阳县。 齐昱回头看了眼主角受,见人好像是睡着了,便没叫他,哄着驴往长阳县那边拐了。 “独自走下长坂坡,月光太温柔,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用阴谋阳谋明说暗夺的啊——”齐昱捂着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的回头去看主角受,“你打我干嘛?!” “吵死了!”林溪坐起身,捡起刚才当武器用的钱袋子,看了眼四周,“过三水镇了?” 齐昱撇撇嘴,把头转了回去,“不知道,驴兄带路的。” “要你何用!”林溪说着站起身来,往回路上看了看,见确实过了三水镇,方向也是对的,这才重新坐下,“还不如一头驴。” 齐昱:…… 算了,好男不跟哥儿斗! 过了三水镇,路上行人也慢慢多了起来,且多是外村的。 齐昱看到一个叫背篓压弯了腰,一步一步蹒跚往前走着的老汉,忍不住问了一嘴:“大爷,要坐车吗?” 林溪立马怒视他。 青天白日下,也不怕主角受再下黑手。齐昱便权当看不见,谁叫主角受不让他唱歌。“你有点爱心好不好,人大爷一把年纪了。” 老汉听到招呼,回头冲他们笑笑,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齐昱又说:“不要钱大爷,免费的车不坐白不坐。”反正他也是白坐。 老汉听了这话才停下脚步,待驴车走到跟前,冲齐昱感激道谢:“多谢小哥,老汉感激不尽。” 齐昱跳下车帮人把背篓放后面板车上,又把人扶上车,才拍了拍手说:“不用谢。” 老汉上了车,同林溪点了下头,便跟齐昱一块儿坐在车驾前,闲聊起来。“小哥古道热肠,不知是哪个村子上的人家,如何称呼啊?他日寻得机会,定当登门拜谢。” 齐昱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大爷您客气了。俗话说得好,但行好事莫问姓名。我来自栎阳村,名叫齐昱。洪福齐天的齐,焜昱错眩的昱,你叫我齐大郎便好。” 身后的林溪听他说到’但行好事莫问姓名’时,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后又听他说到焜昱错眩一词,眸中疑色一闪。 焜昱错眩,照耀辉煌——出自《淮南子·本经训》,这泼皮大字不识,怎会知晓这句话? 其实这是齐昱故意说给主角受听的,谁没事跟一老大爷扯什么淮南子啊!他只希望主角受稍微动动脑子,能想明白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渣齐昱,而是一个崭新的,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在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等一系列美好品德熏陶下成长起来的新时代杰出五好青年啊! 虽然主角受一句话没说,但他想,这颗怀疑的种子是已经埋下了。 老汉听的一脸蒙圈,听完连忙拱手说:“原来大郎还是个读书人,老朽惭愧,大字不识几个,叫大郎见笑了。”说罢伸手去背篓里抓了一把酸枣出来,分别递给齐昱和林溪,“山里不值钱的玩意儿,图个吉利,祝二位良人早生贵子!” 齐昱刚把一颗酸枣扔进嘴里,闻言立刻吐了出来:“呸呸呸!大爷您别咒我行么,我跟他不是一家子。” 开什么玩笑,谁要跟主角受早生贵子啊!那可真真是老寿星去上吊,嫌命太长了! 林溪听大爷这么说也一脸不爽,不过他看齐昱这一番言语动作就更不爽了。他旋即垂下双眸,泫然欲泣,欲语还休。 齐昱看了目瞪口呆,指着他:“你你你你你……” 林溪不搭话,仍低着头,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一旁的老汉见状,看向齐昱的眼神就带了几分谴责,“大郎怎可如此对待夫郎,须知富贵不忘贫贱友,身荣敢弃糟糠妻?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齐昱:…… 我就多余让你上来! 齐昱惹不起,干脆闭嘴,闷头赶驴。 路上又遇上几个想搭车的人,他本来不想载,但一想到在主角受那里吃的闷亏,怎么着也得捞点补偿回来才行。于是一人收了五文车钱,直到车子满满当当塞不下了为止。 齐昱数着手里的铜板,看主角受一脸憋屈的挤在几个大娘大婶中间,心情大好! 约莫两个时辰左右,驴兄也吃饱喝足,停在了长阳县县城门口。 城门前热闹得很,人来人往,拉车赶货的…… 齐昱发现他又被主角受骗了,这哪有五十里,顶天了三十里。 不过就算三里他也不想走,想想还是赚了。 车上的村民在城门前同齐昱道谢告别,那老汉最后一个下,看着齐昱嗫嚅了半天,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背篓里又抓了一把青枣递给二人,语重心长道:“好好过日子!” 齐昱:呸!晦气! 驴车需要寄放在县门前的牲畜栈中,一天需缴纳十文看顾费,包水跟饲料。 齐昱看向主角受,意思明显。 林溪双手交叉抱胸,侧过脸去,意思也很明显。 僵持中,还是齐昱先妥协。没办法,谁让他赶时间呢。 他忍痛从刚赚来还没捂热的二十文钱里拿出十文,递给栈行伙计。 安顿好驴车,齐昱抱起装药剂的碗跟着林溪往城门口走去。 小县城查验不严,齐昱只被随便问了几句就放行了,倒是林溪被拦下来好一通盘问。 看!他就说吧,顶着这么张丑的惨绝人寰的脸,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有问题快来查我’么! 趁这功夫齐昱走到城门榜示处,盯着上面的海捕文书看,想看看上面有没有主角受。 一看还真有,因为他对主角受的原名记忆还算深刻,听了几个小时,耳朵都起茧子了,想不记住都难。 写着罪臣柳弘深之子柳明希的画像赫然列在首位,后面跟着一大串江洋大盗。齐昱盯着柳明希的画像,试图看出点主角受原本的样貌影子来。 林溪终于结束盘问,走到齐昱身边,看他正盯着自己的画像看的入神,心中又升起浓浓警惕,握紧袖中匕首,“你在看什么?” 齐昱啧啧摇头,指着画像上的人物说:“这画画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人。” 林溪:…… “这高超的画技,利落的笔触,精确的留白…”齐昱摇头晃脑啧啧两声,“就连毕加索来了都得喊一声大师。” 林溪:“毕加索是谁?” 齐昱:“一个世间顶级的抽象派画家。” 林溪心道:若是世间顶级画家,怎他从未听闻? 且抽象又是什么象? 大抵是这人又在胡诌了。 身后守门的官差见二人站在榜示前许久,还以为他俩有什么线索。走近一听,却听得一番胡言乱语,忍不住横了二人一眼,气冲冲走了。 第6章 第 6 章 穿过城门洞进入县城,只见眼前人流如织,招幌若云,叫卖声此起彼伏,打眼望去街上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街道两边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纵是见识过现代大都市热闹景象的齐昱也被眼前狠狠震惊到了。 若偏远小县城都这般光景,那府城京城还得了? 日后有钱了,定要钱去走一遭,不能白来这一趟。 因为有事在身,他俩也没闲逛,径直朝县衙去了。 如今的县令虽是个清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像他们这种白身,要见县令得先通过里正,层层上报还不一定有机会见得到。 不过齐昱有办法。 他走进县衙门口,果不其然被看守的官差挡在门外,“衙门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齐昱同官差道:“这位差爷,小的是栎阳村的村民,想就蝗灾一事给县太爷进言献策。还劳烦差爷代为通传。” 官差扫了一眼二人衣着打扮,又问:“栎阳村也发了蝗灾?怎么不见村里正来上报?” 齐昱被官差的这个“也”字惊了一下,心说不会这么快就来吧! 他老实告知官差,“栎阳村目前已有蝗虫踪迹,不过村民都在积极捕杀,还未酿成灾祸。小的此番前来是想向县太爷进献一种药剂,对蝗虫等田间害虫颇有成效。” 官差两两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对齐昱说:“在这等着。”说罢便进了县衙。 齐昱趁此期间同另一位官差打听,“差爷,可是已有村子起了蝗灾?” 官差面露忧色,颇为丧气道:“可不是!北起盐池,南至梁村,已有不少村子都上报了灾情。即使有药,如今怕是也无济于事了。”他家就在梁村,自是知晓灾情如何。若是小范围蝗虫,药剂倒还有用,可若已经泛滥成灾,怕是于事无补。 林溪听完,心中也不禁生了几分担忧。灾年易生变,若全县都遭了灾,平民百姓难逃一劫。 齐昱倒不这么认为,灾情还没全面蔓延开来,县太爷也还活着,那就还有得救。 说话间,之前的官差去而复返,朝齐昱一挥手,“跟我来吧。” 齐昱便同林溪一道进去。 长阳县的县令姓赵,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到没有齐昱想象中那么慈眉善目,反而是一派正经严肃的作风。 因为不是来申冤的,不用升堂,赵县令就在内堂召见了他们。 齐昱跟着林溪行礼,学的有模有样。行完礼,林溪便退至一边静静候着,剩齐昱站在正中回县太爷话。 赵县令见他们进来,上下扫了一眼,放下手中呈文,问齐昱:“便是你说有灭蝗神药?” 齐昱:我不是我没有!什么神药? 他朝赵县令一拱手,“大人明鉴,小的只是偶然发现某些野草汁液让虫蝇不敢靠近,便想了个法子将其提炼出来。神药不敢说,只昨日在田地间试用发现颇有成效,便拿着向县太爷邀功来了。” “哦?”赵县令见人颇为实诚,有什么说什么,来了点兴趣,问:“若真有奇效,便是大功一件,本官自当为你记上一笔。可我这里也没有生虫的庄稼苗子给你试用,如何证明你所说是确有其事还是夸大其词呢?” 呵呵,还想考我? 齐昱笑说:“这事简单。小的在县衙门前见到不少孩童斗蛐蛐儿,蛐蛐儿蝗虫是亲戚,您着人寻一两只来一试便知。” 赵县令听了却是摇头,哼笑一声,“本官乃一县父母官,如何能从孩童手里抢他们的宝贝?” “呃……”,齐昱:“不然,小的出去跟他们买?” 赵县令颔首,“去吧。” 齐昱:…… 这确定是清官而不是周扒皮转世? 齐昱心里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待人走后,赵县令看向角落默不吭声的林溪,眼中带着些许不赞同的嫌弃,显然也被对方这幅面孔丑到了,“贤侄,别来无恙啊!” 角落里的林溪惊惶抬头—— 不多时,齐昱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个草编的小笼,里面两只蛐蛐儿正斗的你死我活。 他出去的时候见林溪没跟着还有点疑惑,回来看见人还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也就没多想。 同赵县令要了一碗清水,取了一丢丢生物碱粉末融进水里,用筷子搅拌至充分溶解,沾着溶液滴了几滴在笼中较为强壮的一只蝈蝈儿身上,另一只则没有,用来做对比实验。 只是他忘了提前做个简易喷壶出来,那样的话效果会更好。 赵县令走到笼子旁盯着瞧。林溪昨天没见到实验成果,这会儿也有些好奇,偷偷凑了个脑袋过去。 蝗虫跟蝈蝈儿虽是亲戚,但还是有区别的,藜芦生物碱对蝗虫成虫及若虫能迅速见效,对蝈蝈儿则要慢一点。 不过也慢不到哪儿去,不一会儿功夫,刚才还生龙活虎的那只蝈蝈儿动作已经慢慢变得迟钝,最终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了,另一只见状立即上前啃咬。 赵县令看了惊奇不已。 植物汁液杀虫的方法由来以久,只是效果不佳且用量不当还会损害庄稼,因此并不常见。如此快速且有效杀虫药他还是头次见,且用量还如此之省。 林溪见了也不由地抬头多看了齐昱一眼,心想还真叫这人做成了。 如此一来是留他不留呢? “你这东西杀虫厉害,可对庄稼有害?”赵县令急着问。 “大人放心,只要掌握好稀释比例,对庄稼无任何害处。”齐昱说。 “口说无凭,你且拿了东西同我上最近的村子走上一遭。”赵县令说干就干,也不等人同意,便自出门寻人安排车马去了。 齐昱伸出尔康手:大人不要啊! 这一来二去的,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他还怎么搞钱啊! 这赵县令是个求真务实派,当下就命人套好马车,带着齐昱和林溪一道去了离县城最近的丁家村。 丁家村是长阳县这一带土地最肥沃的村子,又处在两江交汇处,水资源丰富,是长阳县有名的粮仓。 如今虽还不曾传来蝗灾的消息,但庄稼地里害虫是少不了的,去试上一试也无妨。 路上,赵县令问齐昱,“我见你抱着两个碗,可是有什么分别?” 齐昱叹了口气,认命般同赵县令解释:“这两个碗一个是藜芦汁液,一个是百部汁液,藜芦杀若虫和成虫,百部杀卵。” “何为若虫?可是较弱的虫子?”赵县令求知若渴。 齐昱给了他一个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若虫就是幼年期不完全变态昆虫。” 赵县令被噎了一下,似懂非懂的,“你可是不愿同本官前去地里试验?” “当然不是。”齐昱立马否认,接着扮作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摇头叹气道:“只是小的心中有大石压顶,实在是坐立难安。” 赵县令如何看不出人有所求,只要不太过分,他倒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问:“何事如此忧虑?说出来让本官帮你断上一断。” 齐昱立刻把原主包装成一个遭受恶人蒙骗不幸落入赌场陷阱,又迫于威逼利诱借下二两银钱,如今利滚利竟滚到了五十两之多,实在无力偿还的胆小怕事之辈。同赵县令把事情交代了。 赵县令:…… 赵县令思虑片刻,问他:“你是说,在本官治下,竟有人敢公然违抗朝廷旨令,发放印子钱?” “嗯嗯嗯,”齐昱点头,继续添油加醋,“不仅如此,他们还专挑我这种老实本分的农家子下手!若是还不上银钱,便要把家里的姑娘哥儿抢了去抵债!” 赵县令闻言陷入深思。 他早知城里有人放印子钱,只是动静不大且后面牵扯甚广,便不好贸然出手整治。可若是真如眼前这人所说,这些掌盘的已将手伸进去农户中去,这可是动摇国本之举,他断然不会允许在自己治下出现这等反逆之贼。 于是同齐昱道:“你且放心,此事本官替你解决,你只消告诉我他们计划于何日上门催债即可。” “明天!”齐昱大声说。 赵县令:…… “你可真行!” 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丁家村。 村里人老远见着县令的马车,便回去喊了里正和族长过来,此刻正在路边候着。 车夫将马车停稳当,招呼着车里的人下来后,便解了车辕,牵着马吃草喝水去了。 里正走上前来,拱手道:“县令大人拨冗前来,怎也不提前派人前来知会一声,也好备下酒菜,恭迎大人大驾。” 赵县令手一挥,“不必来这一套,本官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带我们去庄稼田里。” 里正听到这话面色微变,却还是一脸恭敬道:“不知大人去田里是为何事?今朝的民情……” “让你带路就带路,哪儿那么多话!”赵县令对这老迂腐烦不胜烦,同时心下也生了几分了疑虑,丁家村当真没有灾情? 里正不再多言,带着赵县令往庄稼田走去。 齐昱跟林溪跟在后头。 他原本一直没想起来赵县令最后在哪治灾牺牲的,一来这丁家村倒是全想起来了。 书中说,起初蝗灾只在县城西北方的几个村子蔓延,赵县令积极组织人手日夜扑杀,灾情一直在可控范围内,损失不算惨重,城中百姓也并不惊慌。毕竟他们背靠长阳县第一大粮仓——丁家村,只要丁家村没事,他们就不担心绝收断粮。 可这丁家村作为第一宗族大村,发现蝗虫有成灾之势时却隐瞒不报,还暗中勾结粮商囤粮居奇,哄抬粮价。等灾情彻底失控,眼见纸兜不住火,竟直接放火烧田,毁灭罪证,不想连带着周围的山林都给点着了。 赵县令带着手下的人既要救火,又要救灾,城中米价疯涨,税收迟迟收不上来,百姓跑到县衙前抗议,朝中催缴的旨意接连传来…… 赵县令劳心劳神,心力交瘁,最终累到在田埂上,再也没有起来。 虽然原书作者只用了寥寥数百字就概括了赵县令的一生,但齐昱的职业也是民生相关,对赵县令不由生出惺惺相惜的情绪来。 再看周围这一群族长族老们,一个个长得老实巴交慈眉善目的,实际都是些面善心恶,吃人不吐骨头的老东西! 齐昱心下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想办法叫赵县令长命百岁! 他托着碗巴巴跑到赵县令身边,挤走了一个话很多的族老,冲赵县令露出一个得意卖乖的笑容来。 赵县令:倒也不必如此! 第7章 第 7 章 里正引着县令等人来到一片麦田。 眼下麦田一片金黄,麦穗饱满硕大,沉沉坠地,显然是丰收的好年景。 赵县令见了此景,心情大好,“不错,丁家村今年又是丰年啊!” 里正闻言立刻拱手道:“全仰仗大人治理有方,德政感天!自大人莅任以来,风调雨顺,灾疠不作,今田间丰稔,实乃……” “行了行了,“赵县令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此乃尔等勤勉所致,与本官何干!莫要再说这等虚词!”若不是看在地里丰收的份上,他才懒的同人多说。便是天子手下的官,都少见这等溜须拍马信手拈来之辈。 齐昱在一旁斜眼看着,心里暗骂:马屁精! 赵县令吩咐里正派人去田间寻一株遭虫害的病苗,看看杀虫药是否对庄稼有害。里正听了这话,脸上神色却是变了又变,最终以庄稼生长不易且眼看就要收成为由,一再推诿。 赵县令冷下了脸,里正这才不情不愿的吩咐庄稼汉子带人去地里。 地里小麦长势虽好,但走近了瞧病虫害也不少,最常见的便是蚜虫,黑黑的一大串挂在麦穗上。 蚜虫是刺吸式口器害虫,不同于蝗虫这类咀嚼式口器害虫,用藜芦效果不明显,用百部效果更好。 齐昱心道还好他做了两手准备。 带着赵县令找到一株挂满蚜虫的苗子,又让人去取清水来,趁着空档跟赵县令说:“大人,我实话跟您说,此类杀虫药对植株无害,但对人畜有些不大友好。施药期间最好在早晚阴凉无风的时候,施用后要避免牲畜误食,且需等上七日之后方可采收。” 赵县令点点头,这些不用齐昱说他也知道,书上早有记载,否则此法也不会推展不开。 待取了水来,齐昱便用老方法做了一碗百部杀虫药出来,滴在裹满蚜虫的麦穗上。 植物是否受损一时半刻也看不出来,赵县令便趁此机会让里正带着去农田里巡视一番。 如今西北方那几个村子遭了灾,粮食减产不说,人心也跟着慌乱。眼下有了丁家村的粮食作保障,想来粮价便也有了保障。 赵县令悬着的心堪堪放下。 里正带赵县令走后,田里就剩齐昱林溪和丁家村的几个庄稼汉子。 齐昱上到田埂上坐着歇息,林溪跟着坐到旁边。那几个庄稼汉子离他们不远不近,眼中却满含戒备之色。 齐昱见了暗自好笑,心想我一个拥有上帝视角(虽然是残缺版)的人,岂是你们能防得住的? 他趁这会儿捋了捋脑海中的思路。因为原作者写的简略,他并不清楚具体细节,所以还是需要细细推敲,寻找破局之法。 齐昱心想,就里正和那帮族老的表情来看,他们很可能已经和粮商勾搭上了。此刻无论有没有遭灾,短期内都不可能把消息放出去惊扰粮价。 得先让粮商把市面上的粮食收的差不多了,再放出消息,抬高粮价,这样才能狠赚一笔。 其实在他看来,丁家村若是想要挣钱,完全可以直接放出受灾消息,哄抬粮价,再把粮食高价卖给粮商,赚粮商的钱。偏他们利欲熏心,贪图暴利,竟选择与粮商同流合污,赚平民百姓的血汗钱。 齐昱随意扫了一眼那群汉子,打眼看去都是憨厚朴实的庄稼人,也不知是受人哄骗还是自愿做这等蠹国害民之贼! 想清楚了这些,齐昱心下稍安。再看身边的主角受,好像从进县衙开始就没怎么张口,默默缀在后面当个透明人,哪还有早上气他捉弄他那股劲头? 齐昱想了想,还是本着宽容博爱的崇高精神关怀了一嘴,“哥们儿,有心事啊?” 林溪:…… 林溪给了他一个白眼,意思很明显:别来烦我! 齐昱:行,再跟你说一句话我是小狗! 赵县令不知道被里正带去哪个偏僻山头了,是左等也不回,右等也不回。主角受又在兢兢业业扮演角落里的阴暗小蘑菇,一句话不说。 齐昱又困又饿又无聊,头一点一点的,差点栽进沟里去。 最后实在受不了,跑到庄稼汉子那头跟人套话,企图从他们那里问出点什么来。 不过这帮庄稼汉看着老实,实则鸡贼的很。齐昱问庄稼,他们就说辛苦,齐昱问粮食,他们就说命苦,主打一个横竖左右都是苦。 最后齐昱说:“既然都这么苦了,不如出家当和尚去,好歹还能混口斋饭。正所谓吃得苦中苦,便有吃不尽的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 汉子们:…… 眼看日头西斜,赵县令等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田畈间。 齐昱领赵县令前去观察麦苗,见确实没有损伤,赵县令满意的点点头,却又说:“时间太短无法预知后续如何,且待多观察几日再说。” 赵县令交代里正切记时刻观察这株麦苗之情形,若有状况务必来信相告。 齐昱:您还挺严谨! 不过赵县令既然承诺帮他解决高利贷的事,那他现在就不怎么担心。要知道一款农用药剂的开发与推广本就是一件漫长的事,他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来纯粹是形势所逼,超常发挥。 现在的重中之重,是解决这谜团重重的丁家村。 而丁家村众人在赵县令走后,纷纷围上里正:“村长,咱们村里的灾情可是已教县令大人知晓?” “村里的筹划可还要继续?万一被人发现,这可是大罪啊!” “是啊,咱们世代都是庄稼人,何苦为了眼前……” 里正那双浑浊不堪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他一抬手,人群顿时静下来。只听他说:“计划照旧,灾情县令暂未可知。“ 他佝偻的脊背突然挺直,精明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又说:“正因为咱们世代都是庄稼人,才更要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替儿孙们博一条出路来。咱们世代种田,有几个过上好日子了?熬过此番,往后便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人群沉默一阵,随后爆发出阵阵附和的呼喊。 “为了儿孙!” “平步青云!” —— 齐昱他们回县里的路上,赵县令说:“天色已晚,县城与栎阳村相距甚远,今晚不如就在县衙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本官命衙役与你们一同回去。” 齐昱有些犯难,“早上出门时,并未同家里说今晚不回。”万一齐阿爹以为他跑路了怎么办?那他这几天劳心劳神不等于白干? 林溪却说:“你晚上回不回,有人在意吗?” 不知怎的,陡一听到这话,齐昱心里有点难过。 不过也就难过了那么几秒钟,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轻飘飘扫了主角受一眼,摸着下巴,心想就主角受这么个性格,渣攻团团员们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既然如此,便先谢过大人!”齐昱朝赵县令一拱手。 赵县令摆手说:“无妨。”接着又就杀虫药剂制作一事向齐昱讨教。 齐昱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旁的林溪将齐昱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突然想起此前赵县令同他说的话来。 赵县令姓赵名遂字豫之,是他父亲生前故交好友,原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此番任职长阳县令,也是因替他父亲求情,才遭贬谪。 林溪早知此事,所以当初才会选择留在长阳县下的栎阳村。但他如今是戴罪之身,唯恐给赵县令带去灾祸,便是近在眼前也不敢相认。 不料他如此伪装,还是叫赵县令一眼看穿。 因为忌惮有人通风报信,又怕齐昱这厮突然回来,他不敢同赵县令多说,只简单交代了近况,又问了赵县令眼下最教他困惑的一件事。 “一个人真能凭空变成另外一人吗?”林溪问。 赵县令却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倘若一个人陡然改变,想来定是得了什么机遇,你又何必执囿于此?且看他日后行止如何。正所谓论迹不论心,观行不观言。若其行善,何必追问前尘?若其为恶,纵使千般掩饰,终有真相大白之日。” 林溪垂眸敛思,赵县令说的对,论迹不论心,观行不观言,无论这人如何转变,且试他一试便知。 马车走到县城门口,齐昱他们先下了车。 林溪则去牲畜栈又交了一回寄放钱。倒不是他良心发现,而是那厮拢共就赚了二十个子儿,上午寄放去了十文,买蛐蛐儿又不知花了几文,如今便是让他拿,怕是也拿不出来,又何必浪费口舌。 赵县令坐着马车先回了县衙,齐昱和林溪二人步行前往。 路过茶水摊,林溪脑海中已有了计划。他叫住齐昱,说:“我渴了。” 齐昱回身看他,莫名其妙:“所以呢?” 林溪指了指茶水摊。 齐昱摊手:“没钱。” 林溪故作惊讶:“不是还剩十文?” 齐昱给了他一个白眼,什么人呐连十文钱都不放过! 他耸耸肩:“买蛐蛐儿了。” “两只蛐蛐儿花了十文?这钱如此好赚,我明日给你捉一百只来,你且卖去,卖的钱咱们平分。”林溪说。 齐昱都不想理他了,气哄哄道:“你到底想干嘛?”难怪说渴了,原来是想找茬! 林溪朝他伸手,意思明显。 齐昱简直了,“那是我挣的钱,凭什么给你?”虽然只剩下可怜兮兮的八个铜板,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蚊子腿也是肉啊! 林溪面不改色:“我借的车。” 齐昱:“……” 他咬牙切齿把那八个铜板掏出来,重重放在人手上,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 林溪看着手心的八枚铜板,又看了一眼齐昱离去的背影,把铜板放进钱袋子,抬脚跟了上去。 第8章 第 8 章 晚上赵县令招待了二人一顿简易饭食,便安排他们宿在衙门的胥吏房。 赵县令是遭贬来长阳县当县令,没有自己的师爷,所以胥吏房还空着,刚好能让他二人歇脚。 齐昱得知晚上要跟主角受住一间房,心里就开始毛毛的。倒是不担心被下黑手,毕竟这里是县衙,谅他也不敢在县令眼皮子底下杀人。 毛的是主角受的身份属性,和他后面那些疯狗一样的渣攻们。 不过如今也容不得他不想,身无分文,不住县衙的话,就只能出去睡大街了。 胥吏房不大一间,好在里头有两张小小的单人床。若是通铺,他就干脆去跟值班衙役挤一挤,免得日后被渣攻团寻仇报复。 简单洗漱一番,齐昱就先去了床上躺着。 这还是他穿来这里之后第一次睡床,虽然是硬硬的木板床,被子还有股馊味,他依然感动的一塌糊涂。 主角受晚饭后就不见人影,不知道又搞什么小偷小摸去了。 他觉得这人也是挺神奇,明明骨子里还是个幼稚天真的小孩儿,偏要装作一副成熟的大人模样。 长阳县的宵禁自戌时至寅时,城门落钥后,城中行人渐少,最后只剩巡夜的衙役和更夫的身影。 县衙比村里更安静几分,没有虫鸣和犬吠,连风声也听不大真切。 不知怎的,明明睡眠环境有所改善,赌债的事也有了解决办法,齐昱却怎么都睡不着。 亥时的梆子敲过,齐昱从床上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里,清凌凌、亮堂堂。另一张床铺依旧空着,主角受还没有回来。 他思索再三,还是掀了被子,起身准备出去看看。 刚一拉开房门,就和正要进门的主角受撞了个满怀。 还没来得及呼痛,一股清淡的、夹杂着花香和皂角沫儿的香气扑鼻而来。 齐昱顺着月光看过去,不由心下一窒。 月光下主角受一身素衣,墨色长发用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散落颈间,发梢还缀着晶莹的水珠,顺着锁骨处如工笔勾勒般的精致线条蜿蜒而下,没入微敞的衣襟间消失不见。 应是刚沐浴归来,面上伪装已尽数卸去,露出原本那清丽典雅,绝尘脱俗的仙容月貌来。 齐昱不自觉嘴唇微张,惊讶的神色难以掩藏。 他一向爱把自己比做宋玉潘安,皆因他原本那张脸确实帅的一批。穿进来后,他也曾临水自照,原主的这张脸虽不及原本的他帅,但五官脸型和他大差不差,只是更显稚嫩瘦削。 如今和主角受一对比,齐昱算是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癞铪蟆想吃天鹅肉了。 原主果然是癞铪蟆! 惊讶归惊讶,齐昱也没放下警惕。 主角受这么晚了整这一出,这不是摆明了想要引诱他犯罪么? 还好他不是原主那个**熏心的大傻逼。 他可是直男,24K纯直。 主角受见他一直挡在门口,一副呆头色相,忍不住蹙起眉头,刚要说话,就听对方先清了清嗓了。 “不知月中仙子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林溪:呵! 他就知道,色鬼就是色鬼,什么改邪归正、改过自新,统统都是骗人的鬼话! “起开!”林溪冷声道。 齐昱:……这也不行? 林溪绕过他进了屋里。 齐昱心想,既然拍马屁不行,那还是走诚实路线好了。 他跟着进屋坐在床边,看着林溪道:“原来是你啊兄弟!你怎么突然变了副样子?害我都没认出来。” 林溪拿布巾擦着发尾水滴,闻言抬头看向齐昱:编,继续编! 齐昱摸了摸鼻子,他想起来原主就是因为看到了主角受真容,才铁了心要把人娶进门,所以原主是见过主角受这张脸的。 可原主见过他没见过呀!这不就穿帮了? 不过齐昱并不慌,他在主角受面前穿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主角受对他还是这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态度。 齐昱见人头发擦的差不多,眼见就要准备歇息了,决定把握时机,开诚布公地和主角受来一次月下详谈。 他单脚踩在床沿上,一只手架在膝盖上,懒懒开口:“朋友,聊聊?” 林溪收了布巾,头也不抬的:“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齐昱放下脚,双手撑在膝盖上,微微向前躬身,“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我?我已经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这段时间的表现你也都看见了。” “谁知你是不是为了活命过做姿态!”林溪终于抬眼,看着齐昱道。 齐昱笑了一声,伸出左手把林溪上下比划了一番:“那你这又是为哪般?美人计?想要引诱我犯罪,好让县太爷将我一举拿下?” 林溪垂下眸子,目光有些躲闪,“谁知你为何这么晚不睡!” 齐昱心下了然,他双手怀抱于胸前,一副我看穿你了的姿态盯着林溪,“你知道你并不擅长撒谎吗?” 林溪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哥儿,从前游历河山也曾见过各色各样的人,却少有与之打交道,都是交由师父出面解决。如今面对齐昱这个社会老油条,哪里是对手。 不过是被盯着看了一会儿,耳垂便红的像石榴籽一样。末了干脆把被子一掀躺了进去,借此来躲避那灼灼目光。 齐昱轻笑了声,又说:“我想你心中已经有所怀疑。我同原来的齐昱相差甚大,有些东西能说得通,有些却是穷尽毕生所学也解释不了的,是吗?” 林溪拉下被子,斜眼看过来。 齐昱继续说:“其实我并不是原来的齐昱,原来的那个人渣已经魂飞魄散消散于世间了。” “那你又是谁?”林溪问。 齐昱长叹一口气,一脸无可奈何。 林溪心道完了,这厮又要开始胡诌了。 果然,就见齐昱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你了。其实……我是河神,为了报恩才附身在这个人渣身上,想要解救我的恩人旻哥儿和他阿爹于水火。” 林溪听完翻了个白眼,重新盖好被子:“哦,请问河神,栎阳村前的那条河叫什么?” 齐昱:“……” 兄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较真了不是?! —— 翌日一早,二人起床后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同衙役一道出发。 临行前,赵县令突然闪现,把齐昱拉到一边,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齐昱:“这是?” “这里面是五十两,”赵县令说,“你拿去交给上门的催子,也好叫本官拿个人赃并获。否则空口无凭,难以治他们的罪。” 齐昱心中觉得奇怪,不过他并没有多问,揣着银子同赵县令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赵县令派了两名衙役随行,到了县城门口,林溪去取了驴车,四人一道坐上驴车往栎阳村去。 栎阳村中,齐夫郎见二人一夜未归,心中忐忑不安。 倒不是担心那混账,怕就怕林溪遭了那混账的毒手。虽说林溪有些功夫在身,可那无赖什么德行齐阿爹再清楚不过,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这两天稍稍有个人样,怕就怕只为教人放松警惕,再行歹念。 齐阿爹一大早就等在路边,远远的瞧见驴车回来,车上还跟着两个衙役,心道不好,那混账果然故态萌发。 行至家门口,齐昱首先跳下车,看到齐夫郎站在路边,连忙跑过去,想要问问催子是否上门了。 不料刚一走近,迎接他的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齐昱没有防备,那一巴掌结结实实落在他的左脸上,不一会儿就烧起来了。 齐昱懵了一瞬,继而忙问道:“可是那帮催子上门抢人了?他们走多久了,我带衙役去追!” 齐夫郎却指着他,满脸痛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这时候旻哥儿听到动静,在院门那里偷偷往外探了个头。齐昱见到他,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催子还没来,那就还来得及。 不过他不太明白自己就一晚上没回,齐阿爹对自己的态度怎么又差成这样了? 但这会儿也不是扯这些的时候,他让林溪先去把车还了,招待衙役大哥们进屋喝口水。 那两衙役大哥见着刚才那副场景,不知所以,面上具有些尴尬。直到齐昱没事人一样过来请他们进屋喝茶,二人这才讪笑着一同进屋。 虽是不小心撞破人家家里事,但见这齐大郎不气不恼,还能镇定自若招呼客人,想来也是个有气度的,不会因此记恨。 因着出发前赵县令一再交代,切不可怠慢二人。若是叫人记恨上,回头在县令跟前一通贬斥,失了面子是小,叫县令大人失望才是大事。 齐昱给二位衙役大哥倒了碗水,家里没有茶叶,也只能将就着些了。 招呼好衙役,这才有功夫出来寻齐阿爹。 他走进院子里,见齐阿爹还一脸怔愣站在路边,心下不免起了些怒气。 按理说,这一堆烂摊子都是原主招来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大可一走了之,换个地方隐姓埋名从头来过。凭他的本事,在哪里生存不下去? 可他这几天一直在为了这个家努力奔走,眼睛都叫那些生物碱熏的生疼,一顿饱饭没吃过也就罢了,连个囫囵觉都没睡好过。 就这样,眼见着事情即将有转机,迎面而来的不是谅解,而是一个大耳刮子。 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好受吧! 齐昱抿了一下嘴唇,走到齐阿爹身旁。 “衙役是赵县令安排过来的,为了捉拿那些非法的催子。昨夜未归是因为天色太晚,赵县令留宿县衙,不是故意。” 齐阿爹适才见林溪好好的,衙役对齐昱也算客气,哪里还不知是自己错怪了人。只是这一巴掌到底是已经给出去了,如今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于是听他这么说,也只是微微点头,带着旻哥儿回屋去了。 齐昱耸耸肩,跟着进屋了。 第9章 第 9 章 说来也是奇怪,那帮催子第一次来的那样早,今日日头高悬,却仍不见踪迹。 齐昱在屋里来回踱步,心想那帮人该不会是忘了这件事吧?还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想又觉得不对,那帮要债的就靠着这个吃饭,就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也不可能忘记吃饭吧。 还是叫什么给耽搁住了? 齐昱心下纠结难安,他做了这么多,就是想把这颗定时炸弹给解决了。如今万事俱备,催子不来了?! 那他这几天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行! 这件事无论如何今天都得解决了。 齐昱看向二位衙役,人嘴上虽没说什么,但面上已是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 他想了想,问衙役,“敢问二位大哥,今日前来缉拿催子一事,可是县令大人亲自嘱咐的?” 衙役中面容较黑,身形高大的那位说:“自是县令大人亲自嘱托,我二人才特意来此守株待兔。” “中间可有经人传达?”齐昱又问。 另一位个矮一些的衙役一听这话,登时站起了来,指着齐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怀疑衙门里面有奸细?咱们县衙的兄弟可都是县令大人一手提拔出来的,岂容你这无耻小人在这信口雌黄,横加污蔑!” 齐昱原本也只是想打探一二,一听这话,登时心下便起了疑。他看向那位矮个衙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面上却依旧笑呵呵的:“衙役大哥说笑了,小的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实在是心下焦急难安,一时说错了话,叫大哥恼了我也是活该。大哥喝口水歇歇火气!” 那衙役睨了他一眼,转身坐了回去,瞧见碗里没滋没味的白水,又是一声冷哼。 齐昱心道,你就是哼破喉咙也只有白水。 另一位个高的衙役听了齐昱的话,倒是略微思索了一番,片刻后抬起头对齐昱道:“县令并非直接吩咐我二人,原本应是我同快班的另一位衙役前来,可那位兄弟临时闹肚子,便由我同冯鹏前来。可是有什么不妥?” “好你个赵勇!”冯鹏一拍桌子,站起身指着赵勇道:“若不是我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何苦陪你上这穷乡僻壤跑一趟?如今你竟然怀疑我?真是枉费我一番好心!哼!”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何曾怀疑于你?”赵勇也反驳道,“且不说我根本没想到这层,便是你这番表现,怕是很难叫人不怀疑吧?” “你这是血口喷人!” “你强词夺理!” 齐昱见着二人这副表现,心下已有了计较。 他就奇怪赵县令这么个有手段有计谋的官,怎么会奈何不得这长阳县小小放贷的。 感情是衙门里有奸细啊! 正巧这时林溪回来了,他看了眼屋里争论不休的二人,厉声道:“都闭嘴!那帮催子今日不会来了。” “你怎么知道?”齐昱问。 冯鹏和赵勇闻言也都看了过来。 林溪端起碗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喝了两口,说:“我去还车的时候村里人说的,那帮催子一早便过来了,到了村口叫人给拦了回去。” 齐昱心下暗道:果然! 他又转向二位衙役:“二位大哥,眼下看来很有可能是有人提前给催子们通风报信了。咱们不如立刻动身回县衙,请县令大人定夺?” 冯鹏赵勇二人自是没话说,互相冷觑一眼,点头同意了。 齐昱又看向林溪。 林溪:“?” “你要跟我们一块儿去吗?”齐昱问。 林溪放下碗,“我去干嘛?又不是我欠的债。” 齐昱心道也不是我啊哥们儿! 不过他现在有求于人,自是不敢同人耍嘴皮子。“那什么,驴车再借一下呗,等以后我赚了钱双倍还你!” 林溪白了他一眼,说:“你不是河神吗?发挥一下你的神通不就行了?” 齐昱:…… 最后好说歹说,要齐昱以身家性命起誓交代老底,才换来一日驴车使用权。若是超时未归,日后百倍偿还。 齐昱含泪同意了这项不平等条约,心说你可比那帮放贷的心黑多了。 路上,冯鹏不甚赞同的同齐昱道:“我说齐大郎,咱们做男人的,怕娘子夫郎可不是什么好事。须知男主外女主内,家里大事小事得男人说了算。你瞧瞧你,尽给我们男人脸上抹黑。” 齐昱呵呵干笑两声,心说我可去你的吧! 若不是心中对这二人疑虑未消,他高低要给人讲上一堂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洗他叫封建糟粕残害的脑袋。 一旁的赵勇却道:“我倒不这么认为,俗话说“妻管严,钱管宽”,怕娘子夫郎的男人可都是有财运的。” “你个老光棍懂个屁!”冯鹏说。 “我如何不懂,皂班的常二哥不就如此?你瞧他……” 车尾那二人又争论起来,从常二哥惧内扯到马主簿偷养外室,又扯到县城白老爷的生财之道 …… 齐昱听了直摇头,难怪赵县令会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原来手底下都是一群棒槌。 因为带着官差,路上碰到前往县城的村民也不敢上前来搭便车,导致齐昱半个铜板都没挣到。 到县城时,已经过了午时。城门口牲畜栈的伙计正在打瞌睡,齐昱摸了摸身无分文的袖口,为难的看向二位衙役。 赵勇双手抱胸,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冯鹏忍不住白了他俩一眼,上前叫醒伙计,以衙门办差为由,免费得了半日寄放。 齐昱见此情景,对二人的初映象有了些改观。 寄放完驴车,三人便直奔县衙。 到了县衙,却又得知赵县令正在会客,递了消息出来让人先等着。因冯鹏得去同换班的衙役交接,便由赵勇带着齐昱去了衙门的班房稍作歇息,等候召见。 班房里有好几个衙役在歇息,赵勇把人带到后就自顾同其他衙役交谈去了。 齐昱自己找了个空位坐着,看赵勇同这帮官差相谈甚欢,不禁轻笑了一声。 坐了没一会儿,有个官差坐到了他旁边来。 齐昱抬头看过去,发现是昨日守门的官差大哥之一。 他笑着同人打了声招呼,那守门大哥却是靠近他小声道:“兄弟,你那杀虫药可还有?” 齐昱心中疑惑,他们昨日自丁家村回来已晚,就算传开来也没有这么快吧! “不瞒大哥,家中还有一些。此番前来并未带在身上,不知大哥是要做何用?”齐昱问。 “你那药效果着实不差。昨夜县令将剩余药粉交与我等拿回村里一试,今早起来一瞧,只见虫卵尽消,庄稼却是一点伤损都没有。”那大哥将自己所见如实道来。他原本也不抱希望,只因县令交代了,便如何都要试上一试,不料效果如此之好,乡亲们也连连称道,纷纷嘱托他一定要多买些回来。不料今日便叫他见着了人,自是要前来打听一番。 齐昱听完一笑,心道赵县令还真是个求真务实派。他同官差大哥拱手道:“承蒙衙差大哥看得起,小的家中倒是还有一些,不过数量不多且种类杂乱。此药剂提炼之法我已详尽告知县令大人,相信不久便会有大量药剂问世,效果定是比小的粗糙所制更好一些,大哥不妨再等等。” 那大哥点了点头,他倒是听县令说过,倘若药剂有效,便会开始大规模生产。只是惊讶这齐大郎竟真愿意将秘法和盘托出毫无保留,要知道,此药一旦问世,价值不可估量。如今见到人还是一如往常谦逊有礼,丝毫没有居功自傲,倒是不由高看他几分。 衙差大哥冲齐昱一拱手:“兄弟是心怀大义之人,我替父老乡亲先谢过兄弟了!在下郭新荣,盐池村人士。日后兄弟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上县衙来找我!” 齐昱自是乐的多条门路,他客气的同郭衙差回了一礼,“承蒙郭大哥看得起,小弟栎阳村齐昱。若是大哥以后有差遣,也尽可交代一声。小弟旁的本事没有,跑个腿什么的还是中的。” 郭衙差听了爽朗一笑,拍了拍齐昱的肩膀,“好,日后咱俩便以兄弟相称,不消讲那套虚头巴脑的礼节了。” 齐昱自是笑着应下来。 要知道学古人文邹邹的说话,确实是一件挺累的事情。 又过了些时辰,郭衙差要去当值,齐昱也的了县令召见,二人便在班房门口拱手告辞。 引他去见县令的是县里的主簿,姓马,也就是路上冯鹏赵勇二人说的偷养外室的马主簿。 齐昱见他倒是一脸正经老实模样,也不知是人不可貌相,还是冯赵二人信口胡诌。 见了赵县令,齐昱首先将怀里那一袋银子交还上去。这一包银子虽不多,却是硌了他一路,如今还回去,也算了了一桩事。 赵县令伸手接过钱袋子,放在手中掂了掂,颇有深意的看了齐昱一眼,笑了一声。 齐昱:“?” 赵县令收了钱袋,回身坐到主位上,吩咐人看茶。 齐昱受宠若惊,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他就能跟县令坐在一起喝茶了。 “本官知道你此番前来所谓何事。”赵县令不急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齐昱,”此事本官既答应了你,定会替你做到。只是往后可切莫再碰赌桌了!本官只帮你这一次。” 齐昱立刻起身拱手道谢,从赵县令手里接过借条,并保证自己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叫县令大人做个见证。 赵县令听了倒是没说什么,只上上下下将人好一番打量,末了才说:“本官只管断外务,断不了人心。该如何做,你自己心中有数便好。” 齐昱点头称是。 同赵县令寒暄了一番,最后又被赵县令拉着将制药之法详述一遍,叫马主簿记在文书上,再让齐昱写上身份籍贯,签字画押。 齐昱不太懂这些,问:“县令大人,这个文书是作何用的?” 赵县令收好文书,说:“放心,本官不会害你。” 同赵县令告别后,齐昱又去找了一趟郭新荣,同人简单聊了几句,又被引着结识了另一位衙役,二人又互相交换了姓名,齐昱这才告辞离去。 此时天色尚早,齐昱便打算在县城里转转,也好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行的生财之道。 路过粮油铺子,齐昱停住了脚步,思索片刻后,抬脚走了进去。 “客官是买米还是买油?您来的巧,铺子里刚来一石小米,都是今年的新米,您瞧瞧这成色,都是上品。”铺子里的伙计客气迎了上来。 齐昱扫了一圈铺面上摆出来的粮食,见多是小米黄米之类,却独不见小麦。于是问:“铺子了可有麦子?家里老人嘴馋,想吃点精细粮食。” 那店小二见着齐昱一身破旧麻衣倒是没有轻视于人,却听人想要麦子时脸色变了变,拱手道:“客官来的不巧,小店的麦子已叫上一位客人包圆了,您若是想买,怕是得等个十来天。如今正值冬麦收割季节,过不久便会大量上市,届时价格也要低上许多。” “你刚才还说我来的巧呢!怎么一会儿一个样!”齐昱不满道。 伙计一边同人告罪,一边笑呵呵的将人请出了门外,末了还补上一句,“客官过些日子再来,届时麦子麦粉多的是哩!” 齐昱心说我信你个鬼! 后面路过几间粮油铺子,情况也都大差不差,就是有,也是往年陈麦,生了不少霉斑,吃上一口怕是直接归西。 齐昱再三权衡,还是回了一趟县衙,将此时告知给赵县令知晓。 赵县令听了沉思了一会儿,同齐昱道,“此事切莫声张,带本官查明再说。” 齐昱心说你可快点吧!他们昨日去丁家村怕是已经打草惊蛇了,万一那帮人动作提前,以齐昱如今的身份来看,怕是半点忙都帮不上,还会拖后腿。 他再次同赵县令告辞,这次直奔县门,领了驴车便直奔栎阳村。 第10章 第 10 章 回到栎阳村时,正值晚饭时间。 他先在村口还了驴车,又同驴车主人打听了一下齐小山家的位置,得到指路后,就先朝那边去了。 齐小山家的情况跟齐阿爹家也差不多,也是茅草屋,只不过比齐阿爹家要多几间屋子,看着也宽大不少。 正是饭点,村里人大多不愿见有人上门来。 尤其是本就不富裕的农户。 齐昱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没见到有人出来,就喊了一声:“齐小山在家吗?” 不一会儿,屋门被推开,一个黝黑干瘦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 他走到齐昱跟前,隔着篱笆门,面色不善:“你找小山什么事?昨日的鱼已经进肚里了,要钱没有!” 齐昱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又反应过来,笑了笑说:“大哥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他要钱的。” “那你来干甚?”那汉子又问,眼中戒备之色不减,“俺们家可没多余饭菜招待你!” “……”感情他不是骗钱就吃骗吃骗喝的! 该死的原主,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齐昱干笑两声,同那大哥说:“我也不是来蹭饭的。实话跟大哥说,前几日我弄了个杀虫药,效果很是不错,已经将方子进献给县太爷了。如今来找小山,是因为手中有一速效肥,想借你家菜地试验一番,看看效果如何。” 那汉子听了,脸上戒备之色更加深了,“怎不去自家菜地里试,非要跑俺们家地里来试?” 齐昱叹了口气,“这不是自家没有嘛。” 那汉子听了冷哼一声,不用想也知道地是怎么没的。他打开篱笆门走出去,站在齐昱身前,“怎么试?” 左右不过几株瓜菜苗子,权当还了他的鱼钱,那汉子这般想着。 齐昱立刻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布包,展开来露出里面洁白的晶体,“只需将此物兑水溶合,均匀浇灌于瓜苗根部,三五天便能见着效果。” 那汉子迟疑的看了齐昱一眼,接过他手中布包,先拿手捻了一点搓了搓,接着又放在鼻尖闻了闻。 见大哥这番动作,齐昱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东西有毒啊大哥! 不过还好,大哥只闻了一下下就拿开了。 “这是硝?”汉子问。 齐昱说:“正是。用硝石水浇灌,可使瓜菜叶片肥大,长势旺盛。想必大哥也有所了解。” 汉子合起布包,“这硝怎同外头卖的不太一样?” “外头卖的多是粗硝,杂质多效果差。我这是精硝,只需用上少许,效果便能翻倍。”齐昱毫不夸张道。 他今天在县里也顺道逛了一下药铺,打听了一下硝石价格,一斤粗硝的价格在三十文上下,精硝则更是昂贵。 而且这东西特别难取得,不像藜芦那些植物随处可见,提取率也相对较高。他那天弄了半篓子硝土,也才得了这么点精硝。 所以这法子他没告知县太爷,而是打算教给村里的村民,顺带换点粮食什么的。 不过他也不是谁都教,比如那天那个齐二虎家,就已经被他拉进黑名单了。 “如何使?”汉子问。 齐昱忙将兑水比例详细告知大哥,为避免出岔子,还亲自带大哥上手操作了一番,看着大哥将硝石水洒进自家菜地里,这才长舒一口气。 同大哥约定五日后前来检验成果,便同大哥告辞,回家去了。 越靠近齐阿爹家的茅草屋,心情越是沉闷。 早上莫名其妙挨的那一耳刮子,他到现在都觉得左脸烧的慌。 即憋屈又恼火! 明明错不在他,都有原主造的孽,后果全让他承担了。 不过现如今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还是得回到这里。就是要走,也得先挣够了盘缠。 等有了钱,他就先去府城,再去京城,接着下江南,游岭南,遍赏大好河山! 谁稀罕给主角受当炮灰攻! 他要当书中首富! 人在对未来充满希望的时候,面对当下的困境也会更乐观积极。 齐昱遥想了一番当上首富之后的日子,心下松快许多,迈着轻松的步子推开院门。 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齐阿爹他们应是已经用过了晚饭,此刻饭桌上只留了一碗粥并一碟青菜。 他走过去三两下解决了,又去洗了碗。路过柴禾堆时脚步一顿——原本散乱堆做一堆的柴禾不知何时被码放的整整齐齐,搭成一张小床的形状,上面还放了个枕头,之前的被子整整齐齐叠放在脚下的位置。 齐昱侧过头去看了一眼茅草屋,屋里依旧点着昏暗的油灯,透过窗户缝隙明明暗暗地洒出来,孤独、寂寥、却又有些抚慰人心。 这算是变相道歉吗? 齐昱扯了一下嘴角。 把碗放回厨房,又去把院子里那一堆乱七八遭的收拾了一下。剩下没用到的有毒野草统统扔了,碗盘那些也都不能用了,洗干净后整齐码在院墙下。接着又拿起背篓去了河边。 齐阿爹问了捉鱼的法子,也不知道抓没抓着鱼。 栎阳村前的这条河里鱼还挺多,但因为上游经过盐池村,导致鱼肉腥气重,味道还有些苦,所以村民都不爱吃,只有少数穷人家(譬如他家和齐小山家)才会捕来吃。 齐昱也不爱吃,刺多汤腥肉苦。 但是没办法,谁让他身上一个铜子儿都没有呢。身体长时间不沾荤腥是要出问题的,所以还是背着背篓过来了。 这时候河里没人,不会惊扰鱼儿。有些鱼又酷爱夜间活动,所以晚上的捕鱼成功几率是要远大于白天的。 齐昱走到他上次挖坑的地方一看——豁!好家伙!这一排愣是被挖了七八个坑洞出来,在挖下去,河道都得拓宽几分。 这次他不准备用上回那个法子,抓的鱼不多不说还得费时守着。 他这次要干把大的。 他把背篓斜放在水草丰富的地方,等着小鱼小虾钻进去。接着又去河道下游,地势较低的地方,开始挖坑。 这次挖的圆坑半径足足有一米多,但不深。水坑四周和接入河流的地方通通用石头围起来,垒成十几公分高的围墙,一个简单却实用的捕鱼陷阱就做好了。 陷阱中的水流相对静止,鱼游累了就会溜进来休息,地势低方便鱼进来却不容易出去。 如果这里不是栎阳村,而是现实世界,那他完全可以回去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再来收鱼。但一想到上次被偷的鱼,齐昱就歇了这个心思,打算老老实实在这儿守着,反正如今什么都没有,就时间最多了。 话说狗老天让他穿书也不给他配个系统金手指什么的,他现在的感觉跟上山下乡差不多,每天干的都是苦力活。 虽然之前在研究所干的也是苦力活,但好歹每月还能领到点微薄的薪水。做博主的时候,干的也差不多都是苦力活,但收入那是相当可观。 不像现在,同样是干体力活,每天却吃不饱,睡不好,钱就更别提了,没人来要他还钱就谢天谢地了。 齐昱只能安慰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很好,每一样都对得上! 看来他的好日子在后头。 把自己安慰好,陷阱也布置好了,又去把背篓拎起来,里面果然多了不少小鱼小虾,还有一条蠢泥鳅。 齐昱很讨厌这种滑不溜秋的长条形生物,就连着小鱼小虾一起弄成饵料投进陷阱和附近的水里,接着就坐等蠢鱼上钩了。 满打满算,这是他来到这里的第四天。 书里面的剧情更侧重于后期主角受和渣攻团之间的暧昧拉扯、斗智斗勇、火葬场……而炮灰齐昱更多是为衬托主角受不屈不饶,坚韧不拔的存在,是一个非常模板化的反派角色。 齐昱不想当反派,到目前为止他也没发现不跟原剧情走会有什么惩罚,那他当然要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活。 他掏出袖兜里那张借据条子,借着暗淡暮光仔细看了两眼后,撕成碎片扔进了河里。 月亮从山的另一边缓缓升起,身后村子里的灯火渐次熄灭。 夜风清凉,空气中夹杂着山林间的草木香和淡淡烟熏木香,是一种独特又复杂的自然气息,寂寥却又令人安心。 齐昱深吸一口气,感受到一股自胸腔弥漫开来的熨贴。 转身去河边寻了块大石头坐下,裹紧身上的麻布衣,撑着下巴开始打盹。 刚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前多了一块阴影,接着小腿被人踢了一下。 他迷糊着睁开眼,抬头望去:“?” 主角受抱着胳膊,一脸冷酷站在他跟前。 “你怎么来了?”齐昱问。 林溪说:“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齐昱:??? 林溪气道:“早上借驴车时说过什么这就忘了?” 齐昱:“哦,想起来了。”要他自揭老底来着。 他拍了拍身边的石头,“坐,听我给你编——啊不,给你详细道来。” 林溪哼了一声,一撩衣摆,在齐昱旁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前方缓缓淌过的河流之上。 齐昱侧过脸去看他,自县衙那晚之后,主角受又把那副丑的惊天动地惨绝人寰的伪装焊在了脸上。 导致齐昱每次跟他说话都不想去看他的脸。 这会儿明月高悬,四下无人,是个谈心的好时机。 “话说,你知道世间有一门伪装学吗?” 林溪侧过脸来,语气不善,“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真正的伪装,是像水滴入海一般自然融入,毫无特点,看过就忘。 而不是像你这样,走在街上,十个有十一个都要回头看上一眼,印象还特别深刻,想忘记都难。”更严重点说不定晚上还会做噩梦。 “要你管,说你的事!” “行吧。”齐昱说。要不是为了他的眼睛,他才懒得管呢。 “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表述比较合适。”齐昱手比八字抵在下巴上,四十五度抬头望天。动作帅气又不失油腻,油腻中带着点忧愁,忧愁地又不是那么正经。 总之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林溪抽出腰间匕首,横在齐昱眼前,“我警告你,再敢胡编乱造,今晚就送你上路!” “诶诶诶!君子动口不动手!”齐昱小心推开那把看着就很锋利的匕首,同林溪道,“你把刀收了,我肯定跟你说实话,保证不骗人!” 林溪收了刀:“你发誓。” 齐昱立刻手并三指指向头顶,“我发誓,如果我有一句谎言,就让我……断子绝孙!”他本来想说不得好死之类的,但如今多少还是得信点玄学,所以还是断子绝孙好了,反正他也没打算在这个书中世界结婚生子。 再说古人把子孙后代看的比什么都重,这么说应该比不得好死更能取信于人吧。 林溪:“呵。” 齐昱:“……”这都不满意? “那你要如何?” 林溪看了他一眼,说,“我要你发誓,但凡有一句假话,这辈子逢赌必输,逢机必失,众叛亲离,时运尽毁。万人唾骂,千夫所指,断子绝孙,孤独终老!” 齐昱:……………… 不愧是主角受,真特么歹毒! 第11章 第 11 章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要不信我也没办法。”齐昱顶着“时运尽毁”的毒誓,大致交代了自己穿书的事情。 至于书中原剧情什么的,就没说了。毕竟主角受不像他这种可有可无的炮灰,对剧情影响甚微。 若是叫主角受知道了未来剧情,改变了既定命运,导致书中世界崩盘了怎么办? 他还想回原来的世界去,在一切没弄清楚之前,还是稳妥点慢慢来的好。 林溪听了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 齐昱也不催他,任谁突然知道自己生活在一本书里,自己还是别人笔下描绘出来的人物,都会难以接受吧。 就说他自己,到现在依旧半梦半醒,云里雾里的。 月上中天,齐昱余光瞥见有几条黑色的影子溜进了陷阱里,正暗自高兴,却突听旁边人问:“你又怎知这书中世界指的是眼下,而非你口中的新世纪呢?世人常有南柯一梦,庄周梦蝶却是千古难辩。” 齐昱听完愣了一下,这意思是说他关于现代的那些记忆只是做了场梦?如今只是分不清自己是梦中的齐昱还是原来的那个炮灰齐昱? 这不扯么! 要这么说,他悬梁刺股寒窗苦读的十几年算什么?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当牛马的那几年又算什么? 做梦讨苦吃? 他摇摇头,随即道:“不太可能。我在那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六年,六岁以后的记忆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林溪看相齐昱,眸子里尖锐的冷意褪去三分,多了些求知的纯真:“我亦在此间度过十九春秋,往昔仍历历在目。” 齐昱用手杵着下巴,心下暗道:真不愧是主角受,逻辑思维就是比常人厉害。 他认真想了想,假如主角受穿越到了现代,告诉他其实一直生活在一本书中,他一定连夜把人送进精神病院。 主角受现在还能心平气和同他辩论,这份涵养他自叹不如。 月亮倒映在河面上,碎成点点银光。可抬头望去,它依旧是那个完整的月亮。 今晚和他刚来的那个晚上何其相似,细看却又有些微小的差别:比如河岸边一个一个的坑洞,比如那晚挥刀杀他的人,如今却安静地坐在身边。 若不是提前知晓剧情,齐昱也很难说服自己这里是书中世界。 周围的一切都那么真实,每个人都那么鲜活,立体。 “既然如此,不如且行且看。就算是做梦,也不可能梦醒就能掌握梦中所见所学吧?如果是这样,那人人都回家躺着做大梦好了。”齐昱说。 林溪站起身,抖了抖沾上泥沙的下摆,目光看向眼前宽阔的河面,“我师父曾说,一个人无论如何伪装、易容,周身环绕的气和神是改变不了的。”他顿了顿,又低头看向齐昱,“我信你已不是原来那个泼皮无赖,但对你所言的书中世界存疑。无论如何,只要你不再作恶,我便绕你一命。” 齐昱:呵呵!我真的呵呵! 兄弟你这样的搁现代就是妥妥的法外狂徒你知道么! “那你什么时候从我家搬出去?”齐昱问。 “那是你家吗?”林溪觑了他一眼,“何况我已入了齐家族谱,为何要搬出去?要搬也是你搬。莫名其妙占了人家皮囊,还想连着亲人房子一块儿占了不成?” 他倒也不是非要赖在齐家,只是朝廷依旧没有放松对他的搜捕,赵县令也说有个夫郎身份于他更为有利,所以目前只能寄居于此。 “我说大兄弟,”齐昱站了起来,用比主角受略高几寸的身高试图居高临下道:“我现在身无分文,你让我往哪儿搬?” “男子汉大丈夫,天为被地为床,何处不可安身?” “你……”歹毒! 林溪不欲多说,虽然心知这人定还有许多事情未交代,但凡事讲求循序渐进,把人逼急了也不好。 他转身就要走,却又被齐昱叫住。 “来都来了,搭把手呗!”齐昱说。 林溪回头:“什么?” 齐昱指了指不远处的陷阱,里面已经溜进了不少鱼。 要说这些鱼也是蠢,他们俩在这儿说半天话都没被吓走,反而前仆后继往里钻。 林溪走近看了一眼,忍不住蹙眉道:“这河里的鱼刺多肉少还腥臭无比,便是拿去卖也卖不上几个钱,你捞这么多也是浪费,挑一两条大的得了。” 林溪说话的功夫,齐昱已经下到河里拿石头堵住了陷阱入口。 夜间河水沁凉,他咬紧牙根才没让自己嘶哈嘶哈。 “毕竟我身无分文,蚊子腿也是肉啊!”齐昱说。 林溪面上嫌弃,却也不再多说什么。这鱼再不济,好歹是个荤菜,比那每日的清粥野菜还是要养人一些。自己倒还好,齐阿爹和旻哥儿却是急需补一补。 他挽起裤脚就要下河,齐昱却道:“你站上面帮我扶着背篓就行,这鱼劲儿忒大,难抓得很。” 林溪便放下裤脚,站在岸上扶着篓子。 等到陷阱里的鱼统统被扔进了背篓,齐昱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手脚也叫河水泡的发白。 背篓里的鱼活蹦乱跳,几次险些砸在林溪脸上,他有些恼,干脆将外衫脱下罩在篓子上,叫它们再蹦不出来。 见齐昱已经在拆石头,问:“里头的泥鳅怎的不捉?” “滑不溜秋的,抓不住。”齐昱把堆起来的石头通通推倒,扔回岸上,里头剩下的几只泥鳅顺着水流欻地一下就不见了。 齐昱回到岸上穿鞋,林溪又问:“这么多鱼你打算放哪儿养?若是放在背篓里,怕是过不了两日便臭了。” 齐昱走过去抓起背篓掂了掂重量,估摸着少说有个四五十斤,这么多鱼确实不好找地方养,但要他扔回河里必然也不可能。 “先放水缸里养着吧,明日拿一半去镇上卖了,剩下的留着熬汤。” 林溪不置可否,总归不是他捞上来的,该如何处置自是由人说了算。 帮着齐昱把背篓背起来,便打前头先走了。 齐昱一个人背着一篓子鱼,弓着腰走的慢吞吞。篓子里的鱼还时不时蹦哒一下,给他来上一记猛击,差点没给他拍吐血。 他这会儿倒是有点佩服那天路上遇见的那个老大爷了,一大把年纪背着一篓子野果还能走上几十里路。 不像他,才走几步,就要了老命了。 回到家,把背篓里的鱼一股脑倒进水缸里,顿时溅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水声。几条鱼趁机跳出缸外,齐昱又赶紧弓着腰去捡。 等把一切收拾妥当,人已经累的像深宫剧里皇帝身边的老太监一样,佝偻着腰,满目沧桑。 连洗漱都不曾,直接倒在柴堆床上睡死了。 他睡的沉,一墙之隔的林溪却未曾合眼。 “你生活在一本书里,还是书中的主角。” ——荒谬。 他自幼饱读诗书,知晓一切牛鬼蛇神不过是人心映射罢了。如此荒诞的言论,本该嗤之以鼻。 可那人这几日言行举止,处处透着诡谲,又顶着“时运尽毁,断子绝孙”的毒誓,叫他无法不生疑。 若这世间真是一本书,那执笔之人当真是高明——叫他浑噩无知地活在书页间,又偏要撕开一道缝隙,让他窥见这荒谬真相。 更甚一着的是,即便他知晓,也无法挣脱。 爹娘的血海深仇,族人的苦难搓磨,眼下的困境……他势必要顺着那话本中的一贯套路,一步一步往下走:为父母伸冤雪恨,接回流放北地的族人,重振柳氏一族。 可又叫他如何甘心? 他是活生生的人,他的父母族人也都有血有肉,就连这栎阳村的一众村民,一草一木,哪一个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 若真了所谓的剧情便叫他双亲惨死,家破人亡,那他定不会教那执笔人好过! 林溪自黑暗中坐起,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对着手心便是一刀。 刀刃锋利无比,顷刻间血珠蹦出。 他看着那滋滋往外冒的鲜红血液,暗自发誓,定要叫那幕后之人血债血偿! 第12章 第 12 章 翌日。 齐阿爹一早起床,正要取水洗漱,却叫眼前满满一缸鱼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溪正要出门,见齐阿爹怔怔地站在水缸前,走上前去指了指柴堆那边睡的正香的人,“昨晚上他捞回来的。这水缸估计得占个两天,我回去一趟,把我家那口缸取来用。” 齐阿爹听了心下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见着林溪要走,正想问一句是否要帮忙,陡然瞥见他左手上缠着的布条,忙问:“你手怎么了?” 林溪闻言抬起手看了一眼。 他不傻,昨晚那道口子划的并不深,血也早止住了。 冲齐阿爹摆了摆手,“无碍。”说完跨出院门,朝自己原来住的屋子那边去了。 齐阿爹放下手中齿木,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人,不知想了些什么,脸色明暗不定。 直到屋里传来旻哥儿的呼唤声,他才放下思绪,回屋去了。 屋门一关上,躺在柴堆上的齐昱立刻翻了个身,伸展了下僵硬的胳膊腿。 这柴堆码地再整齐也改变不了它是个柴堆的事实,睡的该难受还是难受。 他一向觉浅,齐阿爹起来的时候他就醒了。只是不想面对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这才装睡。 不过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林溪有句话说的挺对,他已经莫名其妙占了别人的身躯,那该尽的义务还是得尽。虽说就原主那烂草包也不可能担得起什么事儿,可他齐昱不是原主。 就当还他们一命之恩,待赚够了钱,帮齐阿爹他们盖一座大房子,曾经卖出去的田地都买回来,让他们下辈子衣食无忧,如此也算恩怨相抵了。 至于主角受,看样子是打算暂时住在这里了。 不过齐昱也不担心,毕竟人身上还有血海深仇,总不可能一辈子窝在这小山村。 估计是想等风声过去,再寻出路。 如此看来,暂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他没被剧情控制又把人扔进青楼,叫他跟白云光渣攻碰上。 可是这样一来,主角受要怎么才能回京城呢? 原剧情中,主角受的钱财不是用在了齐阿爹和旻哥儿身上,就是被原主偷拿去赌钱还债。被卖进青楼时,已是身无分文。 最后还是白月光渣攻带着人一起回了京城。 如今他当然不会再拿主角受的钱,更别说自己还被他坑走八文呢。 就是不知道从这里到京城的花费高不高。 要不还是帮主角受也攒一份路费好了,不求人感激,只希望他回京之后千万别跟渣攻团提起自己就好。 众所周知,渣攻团都是疯狗,逮谁咬谁。 他并不想参与到狗血剧情当中,只想稳稳当当并且非常富有地活着。 想罢这些,齐昱才从床上起来。 水缸里的鱼昨晚扑腾了一晚上,这会儿不知道是累了还是认命了,安静得很。 他走到水缸旁边,看着里面大大小小的鱼,有几条已经肚皮朝上翻了白眼。这里面大多是鲇鱼,少数几条黑鱼和鲫鱼。 总之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正想着要如何处理这些鱼,余光瞥见齐阿爹带着旻哥儿正要出门。 “哎!”齐昱喊了一声,齐阿爹跟旻哥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什么…”齐昱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发,硬着头皮道:“能不能麻烦帮我看看,哪些鱼比较值钱,我好拿去镇上卖了,剩下的咱们留着吃。” 之前当自己在玩剧本杀的时候,喊阿爹喊的挺顺溜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相处得久了,还是因为那一巴掌的关系,竟是怎么都无法叫出口了。 齐阿爹倒没觉得有什么,带着旻哥儿走到齐昱身旁,看向水缸,用手指着里头的鱼同齐昱道:“这些较大的黑鱼镇上一条能卖个十来文,鲫鱼价贱,多是成堆卖。鲇鱼约莫也是十来文一条,不过这鱼腥气重,不大好卖就是了。” 齐昱听了直摇头。 得!这一缸换算下来估计连一百文都没有。 他还幻想盖大房子呢。 齐阿爹见他这副表情,忍不住提醒道:“若是要卖,得趁早去。都挤在这缸里,怕是活不了多久。” 齐昱点点头,“那鲫鱼留下来,剩下的我拿去镇上卖了。”这鱼不好吃,不如拿去换了钱买点肉。 齐阿爹点了一下头,就要带旻哥儿出门去。 又听齐昱冲旻哥儿道:“弟弟,你路上碰着齐小山,能帮我喊他过来吗?” 旻哥儿乍听得有人唤他弟弟,整个人都跟着抖了一下。随即怯怯望向齐阿爹,见齐阿爹面上没有不虞,这才轻轻点了下头。 齐昱笑了笑,同他道谢。 旻哥儿又躲回齐阿爹身后去了。 待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出了门,齐昱才吐了口气。 这还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得到旻哥儿的回应,也算是个好的开始吧。 旻哥儿看着跟齐小山差不多大,应该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比同龄人要瘦弱胆小的多。 也难怪他俩关系好,同病相怜了属于是。 等齐小山上门的时间里,齐昱在想怎么把这些鱼活着运到镇上去。 活鱼肯定要比死鱼值钱,可让他连着水缸一块儿搬过去,也不现实。 从栎阳村到三水镇距离不远,可是鱼多,挤在一起难免缺氧,死得更快,尤其这里面多半是鲇鱼。 想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还是得用背篓。 路程短,他就不用再找林溪借驴车了,免得又被剥削。 齐小山没等到,林溪倒是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黝黑壮汉,扛着一口水缸。 “放这儿就行。”林溪指着原本水缸旁边的位置,同那汉子说。 那汉子依言放下水缸,目光瞧见另一个缸中满满的鱼时惊羡不已,心想这齐家果真如传言那般一穷二白么? 他按捺住神色,同林溪道:“妥了。家里还有甚需要俺帮忙的,尽管开口。” 齐昱原本正在屋里喝粥,听见动静走到门边,就看到这一幕。 忍不住感叹,不愧是主角受,都易容成这副模样了,还有主角光环在。 “没了。”林溪说完,就看到站在门边一脸看好戏的齐昱,伸手一指,“你要找的人在那儿!” 齐昱差点没让粥给呛着,怎么又是找他的? 该死的原主到底欠了多少债!!! 他匆忙放下碗,正打算尿遁,那壮汉却似一座山一般挡住了他的去路。 “大侄子,哈哈哈哈哈,俺是你二叔,小时候还抱过你嘞,记得不?”那大汉伸手拍了拍齐昱肩膀,爽朗笑道。 齐昱揉了揉差点被人拍碎了的肩胛骨,呵呵一笑:“不记得!” 他还以为原主的亲戚都死绝了,这又是从哪里冒出个二叔来? 再说就他们家目前这个一穷二白的境况,这时候亲戚上门,八成没好事。 “哎呀你这小子真是一点没变!打小就记性差,五六岁了还老忘记穿裤子,光着腚就在村里到处跑,没少叫乡亲们看笑话,哈哈哈哈哈。”那汉子叫人否了也不见愠色,反而还拿陈年旧事打趣齐昱。 可现在的齐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光腚跑的齐昱了。 齐昱:“呵呵,所以您到底是哪位?没事儿还请回吧,毕竟我挺忙的!” “嘿!你这小子,怎么跟二叔说话的?”汉子见齐昱油盐不进,脸上带了些凶色。 不过齐昱根本不吃这套,“行,既然你是我二叔,那二叔肯定不能见死不救吧?” “是这样的,你大侄子我这些年沉迷赌术,输了不少钱。二叔先借我点,让我把债还了。如何?” 汉子面色沉了沉,似乎是没想到这小子如今脸皮这么厚。 不过转念一想,这人正缺钱,那事情更是好办。 于是转而和颜悦色道:“大侄子,不瞒你说,二叔这趟来便是给你送钱的。” “哦?”齐昱立刻摊开双手,冲那汉子道:“那二叔快些给我吧!”说实话,他真是做梦都想有人给他送钱啊! 那汉子拍开他的手,凑近同他小声道:“俺们听说,是你给县太爷进献的杀虫法子。如今有人肯出高价买你这法子,只消你点头,便给你这个数!” 汉子伸手比了个二。 齐昱拿手捂嘴,给他现场表演了个“我的天呐!”表情包,“二百两?” 那汉子一听立刻皱起眉头,正要否认,又听齐昱说:“不是二百两,难道是两万两?” “你那法子能炼出金子不成?还两万两!也真敢想!”那汉子怒喝道。面上难掩嫌恶,心想穷鬼就是穷鬼,怕是想钱想疯了! 齐昱心里’嘁’了一声,心道别说两万两,两亿都不卖你。 什么玩意儿! 且不说这人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便是这起子狗眼看人低的态度,齐昱就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 即已弄清来意,就懒得多费唇舌,直截了当同他道:“法子献给了县太爷那便成了朝廷的东西,私拿朝廷的东西出来买卖可是对圣上的大不敬!是要诛九族的,二叔!” 那汉子倒是叫这话给吓了一跳,叫他来买法子的人并同他说这些,难不成是他叫人给蒙了? 可观这小子颜色,又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唬人的。 汉子心下盘计再三,伸手指着齐昱道:“你小子别唬我,不过就是个杀虫的法子,书中早有记载,何来大不敬一说?反正话我带到了,卖与不卖你且看着办!” 他说完便打算回去,又想起那一缸子鱼,心道大老远来一趟怎么也不能空着手回去。于是转头走到水缸边,两手一伸就从缸里捞了两条最大的出来,“大侄子,俺大老远来一趟,你连杯茶水都不曾招待,这两条鱼,就叫二叔拿回去给你二婶儿和弟弟们打打牙祭,省得外人说你们不敬长辈,平白损了名声,哈哈。” 齐昱听他说完,冷笑一声,“放回去!” 这鱼虽然不值钱,却也是他顶着冰冷的河水一条条捞上来,又背了一路背回来的,到现在腿肚子还有点哆嗦。 若是个正常亲戚送上两条也无所谓,可眼前这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老东西就算了。 汉子面色不快,“咋地!二叔拿你两条鱼都不成?老四家的还真是出息了!先是出了你阿爹那个丧门星,又生了你这么个小丧门星,真是家门不幸!” “呵!”齐昱不想跟这种人多说。 刘春婶儿那种他还能跟人吵上两句,这种人你就算吵赢了也得受一肚子气,没必要。 他直接走去柴堆那边,捡了根趁手的棍子,走回来指着那汉子说:“鱼放回去,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给脸不要脸!” “混账东西!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我们老齐家就没出过像你这般无耻无礼之人!”那汉子见齐昱这副样子,脾气也上来了。 他生的高大威猛,又年长许多,还能怕了眼前这个黄毛小儿不成! 两条破鱼值几个钱?若真叫他要了回去,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现在出了!鱼放回去,我已经说第三遍了!”齐昱冷声道。 “狗娘养的!”汉子怒目圆睁,将手里的鱼狠狠掷在地上。他一把撸起袖子,摆开架势,“俺今天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你这不孝子,教你知道知道啥叫规矩!” 说完就朝齐昱冲了过去。 齐昱灵活一闪,叫人扑了个空,棍子反手一挥,重重抽在那汉子背上。 汉子痛呼一声,转身就要来擒他。 齐昱一个矮身从人臂下穿过,抬腿就是一脚,把人踢了出去。 那汉子踉跄几步,将将站稳,齐昱却已闪至身前,手中木棍高高抡起,汉子下意识抬手去挡。 等了一会儿,那棍子却并未落在身上。汉子睁眼看去,就见齐昱手拿棍子指着他,“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今天放你一马。”说完又走去把那两条可怜的鱼捡了起来,递给汉子,“亲友价,一条鱼收你二十文,两条四十文。拿钱吧二叔!” 他原本以为这汉子生得膀大腰圆,放狠话时底气十足,还当人真有那么两下子。 一番交手下来,才发现不过是个单会使蛮力的莽夫罢了。 他一个十年散打选手跟这种人过招纯属钢筋打棉花,费力又没劲! 再说这汉子看着也一把年纪了,万一真给人打出个好歹,还得赔医药费,那他这缸子鱼怕是都不够赔的。 那汉子虽心中不忿,却也还是老老实实掏了钱出来。他如今晓得了齐昱的厉害,自是不敢再与人硬碰硬。虽不知人从哪来学来的招式,但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汉子交了钱,拎着鱼怒气冲冲地走了。 “欢迎常来啊二叔!”齐昱冲着人背影喊了一声,数着手中铜板,喜笑颜开。 一回头,发现主角受正靠在门框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多久了。 齐昱赶紧把铜板收进袖子里,同人说:“当心把门靠塌了。”毕竟你是本书的重量级人物。 林溪却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反问道:“功夫不错,哪儿学的?” 齐昱笑眯眯地:“想学啊?叫师父,我教你。”说完又想起书中主角受的师父最后下场都很凄惨,立马改了主意,“要不你叫我声大哥,日后咱们兄弟相称,我就教你这套功夫,如何?” 林溪上下扫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屋去了。 第13章 第 13 章 那汉子前脚刚走,旻哥儿便领着齐小山过来了。 见齐昱一人站在院子里,把齐小山往前推了推,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齐小山呆立在原地,望着旻哥儿远去的背影,微微张了张嘴。 齐昱见此情景忍不住好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 想当初他去乡下调研,村里的孩子们见了他就跟见到变形金刚机器人一样,呼啦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手里不一会儿就被塞满各种小玩意儿,不值钱,心意却难得。 哪像现在,活像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似的。 齐昱朝齐小山招了招手,叫人到水缸旁边来。 齐小山迈着拘谨的小步子走了过去,刚要开口询问,目光却叫那一缸子鱼给黏了过去。 “这…这…”齐小山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手指着水缸,“好多鱼!都是齐大哥捕的吗?” “是啊!”齐昱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镇上卖鱼?给你算工钱。” 齐小山心中十分动容,这么多的鱼,得卖多少钱呀! 只是… 他踌躇片刻,抬起小脸认真道:“我得先回去告诉爹爹和阿爹一声。” “当然!”齐昱说,“顺便再拿两条鱼回去,这么多肯定卖不完,别糟蹋了。” 齐小山却是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比起鱼,他更想要工钱。 阿爹近日来身子愈发不好,若有了银钱,便可以去县里给阿爹抓药了。 齐昱见他执意推辞,也不勉强,想着到时候多给点工钱也行。 他倒不是真要齐小山去跟他去卖鱼,主要是镇上他还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有个人给带带路,顺带搭把手。 趁着等人回来的空档,齐昱踱步进了灶间,想看看家里还有多少余粮。 之前做生物碱的时候,家里空置的碗罐什么的叫他拿了大半去,如今碗橱里就剩三四个碗并两个盘子。盐罐子里还有小半罐粗盐,油罐子早就空了,底下都结了蜘蛛网。米缸里还剩个底,面缸也是空的——可谓是弹尽粮绝。 他把油罐和面缸搬出去,沾上草木灰里里外外刷了一遍。恰巧这时林溪挑了水回来,就着水把两个罐子清洗干净,倒扣在篱笆墙上沥水。 等卖了鱼,定要先买些米面粮油回来,他好手好脚的,总这么白吃白住也说不过去。 至于将来要怎么搞钱,一时还没什么头绪。 毕竟他现在要钱没钱,要田没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不多时,齐小山又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汉子。 那汉子齐昱也认识,就是昨晚他去齐小山家见到的那个。 庄稼人很难从外貌上分辨出真实年纪来,常年风吹日晒,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着像四十来岁中年汉子的也不少,出于礼貌,他一率都叫大哥。 “大哥怎么来了?可是菜地里出了什么问题?”齐昱嘴上这么问,心里却觉得不大可能,他是按最安全比例调的肥水浓度,不可能导致肥害,除非是当地的水土出了问题。 大哥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小山说你要卖鱼,鱼呢?” 原来是为这事。 齐昱放下心来,带着人来到水缸旁边。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面又多了两条翻肚皮的,再耽搁下去,等到镇上怕真没几条活的了。 齐满仓走进水缸一看,见里面满满当当一缸子鱼,心下也不由地惊奇。 农闲时,他也会下河去捕鱼。便是运气顶好的时候,也不过捞得七八尾,换得百来文钱。 眼下这景象,着实令他难以置信。虽大都是些价廉又不好出手的鲇鱼,但数量上较那些捕鱼为生的渔人而言,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些都是你捕捞上来的?”齐满仓问。 齐昱点头,“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属运气。” 齐满仓见状便不再多问,只说:“小山还小,你这么一缸子鱼卖到天黑都不定能卖完,俺同你去。” 齐昱两手一拍,“成啊!我正愁没人给我搭把手呢,大哥能帮忙是最好不过。” 如果带齐小山,这么多鱼他得自己背。带上大哥,可以两个人换着背,傻子也知道选后者。 “不过俺不做白工,你付三十文工钱,这鱼俺替你背去镇上,帮你售卖。”齐满仓又道。 齐昱想了想,觉得也行。三十文也不过就几条鱼钱,何况如果没有大哥带着,他连上哪儿卖都不知道。 他很爽快地同意了,还让大哥抓两条鱼回去炖汤喝。 大哥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把缸里那两条翻肚皮的捉了起来,寻了根稻草杆穿过鱼鳃,交代齐小山拿回家里去。 齐昱也拿了背篓出来,按大哥吩咐,在篓子底部垫上几件破旧衣裳,淋上水,再把鱼抓进去。 那几条小白鲫被他捞出来放进了一旁林溪带回来的水缸里,黑鱼也放了两条,这样用清水养个几天,腥气能减轻不少。 大哥那边装好了鱼,面上又盖了一层湿衣裳,就蹲下身将背篓背了起来。 齐昱昨晚背那篓子鱼差点没把腰压断,大哥倒是背的轻轻松松,还回过头来催他,“再晚些鱼市就散了,便只能走街串巷去吆喝了。” 齐昱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碗,随大哥一道出门。刚走出去没多远,又想起什么来,迅速跑回灶间取了菜刀砧板带上。 齐满仓不解:“你带这些做甚?难不成还要帮人刮鳞去秽?” “也不是不行。”齐昱说。 他知道南方一些菜市场里买鱼都能给切块切片,更别说刮鳞去内脏这些最基本的。他刀工还行,如果能卖出去,帮着处理一下也不是不行。 总比烂在手里要好。 从栎阳村到三水镇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但农户人家出门都紧早,通常天不亮就出发了,这会儿已近巳时,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人。 大哥沉默寡言,一路只顾闷头朝前走,齐昱倒是想聊上两句,又怕给人添负担,索性作罢。 等到了镇上的鱼市,已经是临近收市的时辰。 镇上不像县城,有单独的鱼市,这里更像是一个混合市场,卖什么的都有。不过这会儿不少摊子都收了去,逾出的空位挺多,但行人也渐少。 齐昱心凉了半截儿。 大哥倒是不甚在意,寻了个阴凉地儿放下背篓,将上面的湿衣裳拿下来铺在地上,随后一股脑把鱼倒了出来,鱼儿瞬间噼里啪啦翻腾跳跃,几息之后,又都歇了下来。 这一举动倒是引来不少目光,见着是卖鱼,又都收了回去。 齐昱看大哥把鱼摆放好,就坐在边上不动了,不禁好奇,“你不吆喝吗?” 齐满仓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吆喝甚?要买的自会上前来,不买的便是你吆喝到天上去,也还是不买,何苦费那力气!” 齐昱:“……”突然感觉那三十文亏了。 齐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自己的速效肥还指望大哥帮着推广呢。 但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罢了,大哥不吆喝,他自己来。 “卖鱼嘞!新鲜的活鱼!看一看,瞧一瞧,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只卖十二文,通通十二文,不论大小全十二文嘞!” “十二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先到先挑,帮您现杀嘞!” 齐满仓被他这套说辞给震惊到了,什么叫不论大小通通十二文?这般傻子也知道紧大的挑,那剩下些小的咋个办? 齐昱倒不担心这个,小的有小的卖法,先把人吸引过来才是要紧的。 果然经他一顿吆喝,有两个大娘挎着篮子走了过来。 “都有些啥鱼?”戴着蓝布巾的大娘问。 “主要是鲇鱼跟黑鱼,”齐昱说着就捡起最大的那条鲇鱼,给大娘展示,“您瞧,还活着呐,这条少说有个四五斤,要是搁县城少说也得要百来文钱呢。” 大娘还是迟疑,“你卖这便宜,这鱼莫不是有问题?” 齐昱听了,手一松,任它掉在地上,又一下子蹦的老高,带着旁边的鱼也跟着蹦跳起来。 他向大娘一摊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蓝布巾大娘还在犹豫,旁边另一个大娘见了却喜上眉梢来,“给俺给俺!俺就要这条!”她说着就掏出布包,数了十二文钱出来。 蓝布巾大娘瞬间不乐意了,“这条是俺先相中的,你在寻一条。” “怎的就是你的?给钱了吗?”那大娘把十二文塞进齐昱手里,拎起那条鱼就走了,也不肖人给他刮鳞什么的了。 剩下蓝布巾大娘在原地气的跳脚。 齐满仓也是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卖鱼的。那条鲇鱼少说也能卖个三四十文,叫她十二文买走,属实是捡了大便宜。 齐昱同大娘说:“您瞅瞅,剩下的个头也不小,您要不再选一条,我帮您现杀。若是煮汤,再帮您剁成块,您看如何?” 大娘失了个大便宜,本不想买了,听他这么说脚步又停了下来,“当真能帮着处理?” “这个自然。”齐昱保证道,“而且经我手处理的鱼,腥气都要少许多,您不信买一条回去尝尝?” 大娘于是蹲下身来,左挑右选,挑了条约莫二斤重的黑鱼,递给齐昱:“就这条吧,给俺处理干净了。” 齐昱接了鱼,拿出砧板菜刀就开始刮鱼鳞。 大娘见他手法娴熟,心下倒是越发满意。 齐满仓见状,思索了片刻,同齐昱招呼了一声,走远去了。 齐昱只当他要去上茅房,并无多言。 帮着大娘把鱼处理干净剁成块,放进菜篮子里,又同大娘说:“您回去拿清水多泡泡,煮汤前先用薄油煎至两面金黄,再倒一大碗滚水进去,若有生姜切两片扔进去,保准汤鲜味美。” “作何要用滚水?”大娘数了钱给他,又听他这番言语,不由疑惑道。 “这法子是我跟县里食肆学的,他们就是如此做法,熬煮出来的汤又白又鲜。”齐昱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他倒是知道缘由,但也要大娘听得懂才行啊。 大娘听说是县里食肆的法子,自然不疑有他,挎着菜篮满意地走了。 没有水,齐昱只能用菜刀刮去砧板上的鱼内脏,边刮嘴里吆喝不停,不一会儿又叫他卖了两条。 过了一会儿,齐满仓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拎了桶水。 齐昱喜出望外,“行啊大哥,这是从哪儿弄的水啊?” 齐满仓放下水桶,随口回了一句“镇上熟人那里。” 有了水,杀起鱼来就要方便许多。 他先把砧板菜刀洗净,又掬了两捧浇在鱼身上,怕一会儿干死了。 小半天的功夫,靠着齐昱的吆喝卖了7条鱼出去,赚了八十四文。 收益还算不错。 剩下的都是个头较小的,数了数还有十六条,看着也都没什么活力。这会儿鱼市也散了,路上没什么人。 有点愁。还有点饿。 手上现在拢共一百二十四文钱,扣掉要给大哥的三十文工钱,他能支配的就只有九十四文。 哎!钱好难赚! 他扫了一眼周围,只有一个卖肉的摊子还支着,心下动了动,起身走到肉摊前。 “大哥,你这肉肥的和瘦的都怎么卖的?”他指着案板上苍蝇蚊虫乱飞的肉块问道。 肉摊老板见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着:“平日里肥的五十文一斤,瘦的四十文。眼下快过午了,给您算便宜些,各减五文您看如何?” 齐昱听了心头一震,这物价!合着他卖一上午的鱼还买不上两斤肉?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别说这肉一看就是剩下的,就这一堆苍蝇蚊子的,他也不想买了。 齐满仓见人焉头耷脑地回来,本不欲多言,又想起这两日到底收他几条鱼,于是出言提醒道:“若是要买肉,得去南货街上的肉铺子,那边的肉新鲜,价还便宜不少。” 齐昱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就是便宜也少不得要个三四十文,他手里就这么点钱,目前还是得省着点花。 他跟大哥说:“咱们去找找酒楼食肆,看人家收不收鱼,贱价卖了得了。说不准还能赶回去吃个午饭。” 齐满仓原本也有此打算,他借水桶那家便是他夫郎的母家,会一门鱼托手艺,也常收些廉价鱼。但是收价不高,毕竟也是小本买卖,就怕叫人以为他伙同自家人行坑骗一事,索性就没提。 眼下见齐昱也有此打算,不妨同他说上一说,能不能成且看他打算。于是便将岳家的生意与收价同齐昱说了。 本以为少不得要遭嫌弃挤兑一番,却不料齐昱却是一拍大腿,一脸悔恨:“你早说啊大哥!白瞎咱们站这儿晒一中午太阳,都给我晒黑了!走走走,把鱼装了拿过去!” 齐满仓:…… 得!是他小人之心了。 二人收了鱼,齐昱又拿桶里剩下的鱼把地面冲了一下,内脏鱼鳞那些统统冲进一旁的水沟里,这才同大哥一块儿往他岳家去。 大哥岳家的宅子在北边,门脸不大,但好歹是镇上的屋子,比村里还是值钱的多。 因着齐昱对价钱没疑问,剩下的鱼便由六文一条叫大哥岳家全收了去,得了九十六枚铜子。 因快到午饭时间,岳家大郎热情留二人用午膳。齐昱倒是没所谓,在哪儿蹭吃不是蹭呢!大哥却是果断拒绝,直言夫郎身子欠佳,得赶回去照料。 如此岳家大郎也不好再留人,只包了两包鱼托交于二人带着路上吃,并说只要不嫌价低,下回得了鱼,尽可送到他这边来。 齐昱当然应下说好,道谢过后便同大哥一道离开。 因着还要买些柴米油盐,又怕耽搁大哥回家照顾夫郎,就把大哥的三十文钱结了,交代大哥先回去,顺便跟他家里也说一声,他晚点再回去。 齐满仓看着手中不多不少的三十个铜板,又看了齐昱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先回去了。 第14章 第 14 章 齐昱顶着正午的大太阳在镇上转了转,三水镇不大,也没有县城那么繁华,但该有的都有,只是品种没那么丰富。 随便进了一间粮食铺子,里头的伙计正靠着柜台打瞌睡。见有客人进来,也只是撩了下眼皮,随口招呼道:“客官随意瞧瞧~” 齐昱扫了一眼柜上陈列的粮食,同样没有见到麦子。 于是问伙计:“没有麦子吗?” 伙计有些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今年的麦子还没收哩!” 齐昱心下了然,随手抓起一把黄米,问:“这黍米怎么卖?” “一文钱一升,八十文一斗。” 比他那日在县里问的贵了不少,县里的黍米一斗才七十五文,“粟米呢?” “六十文一斗。” 齐昱眉头微蹙,做苦恼状:“怎么贵了这么多?前两日还是五十文一斗来着。” “客官,不瞒您说,如今哪家米行都是这个行情,您稍作打听便知。”伙计说着左右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便凑近齐昱压低嗓音道:“且早买罢,过些日子怕是还要涨哩!” 齐昱思忖片刻,点了点头,“那便各来一斗吧。” “好咧!”伙计立刻手脚麻利地张罗起来。 原本没想买这么多,但是又怕赵县令那边不得力,万一粮价没压住,日后要买更是难,索性趁着手里有几个钱先囤一点。 如今粮价看涨,市面上的存粮怕是不多了。 两斗米去了一百四十文,手上还剩五十文,又去隔壁买了些粗盐菜籽油,一下又去了三十文,只余二十文了。 本来还想买些调味料什么的,但手里的钱不够,只好作罢。 回村路上,背篓已经装的满满当当,沉甸甸压在肩头。路上碎石子多,硌的脚底板生疼。 齐昱抹了一把额头汗水,继续朝前路走去。 偶尔一阵风吹来,压弯了路边的草茎,带来丝丝凉意。阵风过后,燥热依旧,路边的野草又挺直了腰杆。 他心里想着丁家村和赵县令,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原书剧情,心中愈发惆怅。 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很难对一个地方产生归属感,好像一直在流浪,被时光推着成长。 如今来到这里,说不上多排斥,只是总有种身为局外人的格格不入,心也落不到实处,悬着,空落落的—— 只有钱能填满! 多多的钱! 回到家,先到水缸那儿看了一眼,水中鱼儿游的正欢,心道这鱼果然跟人一样,都得住在宽敞的地方。 把已经沥干水的油罐子和面缸收了,随后进了灶间,把粟米倒进米缸,黍米放进面缸里,菜籽油和粗盐摆放在灶台上。 接下来就想晚上吃什么。 光有鱼也不行,最好能有块豆腐,如果有辣椒就更好了。镇上货行里多是花椒茱萸一类,价格还贵的离谱,倒是没见到辣椒。 没记错的话,早些时候也有用辣蓼代替辣椒的,就是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 他这会儿还累着,没缓过气而来,也懒得出门。屋前屋后逛了一圈,选了个阳光最好的地方,拿木炭画了个长方形格子出来,顺着格子挖坑,打算用来堆肥。 鱼内脏可是上好的有机肥,堆在土里,上面再覆上一层草木灰,可以用来种些长势快的瓜菜。 虽然他学的是农林经济管理,更侧重于农业前景规划和对农林生产的宏观调控与管理,但长期跟农民打交道,庄稼活多少都会点。 种菜自是不在话下,苦恼的是没有种子。 身上只剩二十文,短期内他不打算再去夜捕,鱼需要修养不说,费时费力累的要死还赚不到几个钱,不划算。 得找找别的出路。 齐昱坐在自己简陋的小床上,端着碗清水,幻想这是十全滋补汤,喝的津津有味。 这家里另外三个人一到白天就难见到人影,他真的非常好奇这三个人都在干些什么。 齐阿爹他们还好猜,总不过是出去帮人做工,换点糊口钱。主角受这个在逃通缉犯还一天到晚四处乱窜就有点说不通了。 虽说也管不着人家,但怕就怕因为他的到来,改变了原剧情,导致提前把渣攻团给招来,那他就是浑身上下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喝饱水,休息的差不多,就起身去把那几条鲫鱼捞出来。黑鱼腥气重,再多养养去去土气。 捞出来的鲫鱼刮鳞去腮,掏出内脏,用清水洗净鱼身上的粘液,留了两条晚上用,剩下的抹上粗盐,挂在阴凉处风干。这样既能去腥,还方便保存。 鱼鳞和内脏包括洗鱼的水倒进先前挖好的坑里,又去灶下铲了些炭灰铺上,接着填上土,把坑压实,等发酵好就能直接在上面种菜了。 为了避免长蛆生虫,还在上面撒了两把草木灰。 这些处理完,天色也暗了下来,就开始准备晚饭了。 鲫鱼虽然刺多,但如果了解刺的生长位置,贴着骨头片,也是能片干净。 齐昱打算一条干煎,另一条炖汤。 先拿出一条用左手压住鱼身,右手菜刀贴着鱼骨横切,正反两面都这样操作,切了两大片完整鱼肉出来。再用指腹去摸鱼肉上刺的位置,觉得差不多就贴着鱼刺走刀,剔出两条细刺来。接着把鱼骨剁成块备用,鱼肉再片成小片,撒入粗盐搅拌均匀后再淋上一层菜籽油防粘连。另一条则是里里外外都抹上粗盐,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他不太会用农家的土灶,之前倒是在乡下院子里尝试过一回,差点没把房子烧了,于是干脆换成了燃气灶,再也不碰这东西。 齐阿爹他们应该也快回了,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 又去淘洗了两碗黍米,仔细挑掉里面的糠皮,倒进锅里加入适量的水,盖上盖子泡着。黍米黏性强,得先煮后蒸,口感才会好。 暮色四合时,齐阿爹才带着旻哥儿推开院门。旻哥儿看着倒还好,齐阿爹却是疲累不堪,进来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带着旻哥儿回屋了。 齐昱看他们这样也不好再叫人帮忙生火,只能撸起袖子自己来了! 他转身回了灶间,看着一地的干柴犯难。 步骤他都知道,原理他也明白,就是每次这个火着了之后就不受他控制了。齐阿爹家又是茅草房,他睡的还是木柴堆,这一堆易燃物,万一着起来……啧啧! 齐昱捡了根木柴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一阵唉声叹气后还是决定放弃,打算去找齐小山他爹来帮忙,毕竟收了他三十文的工钱呢。 他扔了木柴,起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突然发现墙边黏着团黑乎乎的影子,吓得他差点心脏骤停。 黑影见着他也是抖了抖,瑟缩着蜷成一团。齐昱仔细瞧了瞧,发现原来是旻哥儿。 “是你啊,吓我一跳!你蹲在这儿干嘛?”齐昱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惊。 旻哥儿不出声,身子还望墙上挤了挤,像是要把自己塞进墙里去一般。 “你是要煮饭吗?”齐昱猜想他这会儿来灶间应该是想帮齐阿爹煮晚饭,如果会生火的话,那他就不用跑一趟了,“你会生火吗?会的话能不能帮我一下?” 旻哥儿见齐昱往他这边走来,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被锁在屋里,没吃没喝还遭拳打脚踢的日子;也忘不了是齐昱怎么花言巧语把他骗去了青楼,叫他浑身**着被人从上到下地打量;更忘不了爹爹是怎样叫他给活活气死的。 偏这人还一点内疚之心都没有,把爹爹的死全算在他的头上,还说若是他肯乖乖进楼里当小倌,他们家的日子也不会如此穷苦艰难。 更甚的是,他不仅咒骂自己,还咒骂阿爹,总叫阿爹早点去死。这样的人,他早就不认他当哥哥了。 哪怕这几天没有打他骂他,可过去的种种苦难屈辱都是这人给的,就算阿爹能忘,林哥哥能忘,他却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旻哥儿不想同齐昱单独待在一块儿,可心里有记挂着劳累了一天的阿爹。 他们帮邻村的村民收冬麦,一日给三十个钱,包早午两餐,晚饭却是不包的。阿爹累了一天,中午也没吃几口,若是晚上再不吃,怕是撑不了多久身子就要垮了。 他如今只剩阿爹这一个亲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的。 想罢这些,旻哥儿给自己鼓了鼓气,顺着墙根跑进灶间去了。他想快些弄点吃的出来,好叫阿爹吃了再睡。 来到灶间,看到灶台上摆着一条处理好的鱼和一碗鱼片,心想大概是外头那人弄的,也不去碰,径直掀开锅盖,发现里面堆着一堆剁好的鱼骨。他放下锅盖又去揭另一个,里面却是浸泡着许久未见的黍米。 旻哥儿知晓他今日去卖了鱼,却不想竟没有全拿去赌,反而买了黍米回来,不知道又是打的什么坏主意。 总之他不会再上当就是了。 可是,阿爹的晚饭该怎么办呢? “你去生火吧,灶上我来弄就行。”旻哥儿正在想法子,陡然叫这声儿给吓的手脚一软丢了锅盖,灶间顿时响起一阵叮咚哐啷声。 旻哥儿忙手忙脚把锅盖盖了回去,就是要跑,可往后是墙,往前齐昱堵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于是只好靠着墙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脑袋,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挨打也有了经验,只要把自己团起来,就能少些疼的地方。 齐昱见他这副样子,心塞不已。还以为这些天的表现叫人有所改观,如今看来只是他自己异想天开罢了。 旻哥儿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有严重心理创伤,也不知道原主那狗东西到底都做了些什么,让人见了就应激。 “你别——”他刚想出言安慰,后背却叫人一个猛推,身体瞬间往前倾去,踉跄了好几步才将将站稳。 定睛一看,原来是齐阿爹。 齐阿爹本就没睡熟,只是身子太过劳累,打算躺着歇息会儿再起来煮饭。不一会儿就听见灶间传来一阵乒铃乓啷的声音,吓得他立刻起身赶了过来。 见到齐昱站在灶间堵着门,一时间那些不好的记忆又统统涌了上来。着急把人推开,就看见旻哥儿靠着墙根缩成一团,顿时心像被鞭子抽过一样,火辣辣的疼。 他忙过去把旻哥儿搂进怀里,一手帮着顺着背,颤声安慰着:“旻哥儿别怕,是阿爹。阿爹来晚了,不怕不怕啊……” 此情此景,齐昱心情复杂地一时不知该用何言语来形容。 就好像含了把锋利的刀片在嘴里,吐出去要伤人,吞下去又会将自己割的鲜血淋漓。 后槽牙不知什么时候叫他咬的发酸,他微微吐出一口气,转身出了灶间。 第15章 第 15 章 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油灯,饭菜的香味飘散在晚风里,丝丝缕缕直往人鼻腔里钻。齐昱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副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其乐融融共进晚餐的温馨场景。 他无处可去,就在村子里随意走了走。 山风猛烈,却是吹不散心中那团似裹着铁锈味的郁气。 不知不觉间,脚步又拐上那条熟悉的路,来到河边。 此刻月亮还在山后边,只有些黯淡星光照在河面上,视线昏暗,依稀能看清周遭景象。 他在河滩上驻足,看着眼前宽阔的河面,思绪翻涌。 老天似乎格外喜欢跟他开玩笑。 总在他以为一切都在趋近圆满时突然绊他一跟头。 在他终于触到希望的边沿时又狠狠掐灭那点微光。 曾经那二十六年的人生是这样,来到这里依然如此。 他不过是想轻松自在地活着,不曾对不起任何人,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却是叫他尝了个遍。 沿着河滩往上游走,鞋尖随意踢动着岸边碎石,叮叮咚咚落入水中,溅起一阵阵不大的水花,转瞬即逝。 他看向河对岸蓊郁的山林,目光触及那嵌在其间突兀裸露的地块时,突然想起大学时曾学过的一堂课——生态系统的演替。 自然总是从最简单、低级的苔藓、地衣开始,历经千百年风霜,才构筑起如此繁茂的森林群落。 如今又因人心贪婪,将一颗颗参天大树推倒,炼成一筐筐乌黑的碳,换做白花花的银两。 经年累月,这里又会变成一片光秃的土地,经雨水冲刷,重新长出地衣,周而复始…… 大地不知疲倦,四季更替循环往复。 人却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困在其间,难免生出绝望。 他如今不正像是被困在最底层的先锋物种? 齐昱一惯会安慰自己,眼下这副境况,却叫他无计可施。 虽他占了原主的身体,让他就此认下原主做的恶却是不可能。他也不需要求的他人原谅,冤有头债有主,该跪求原谅的是原主,不是他。 如今唯有尽自己所能,叫齐阿爹和齐旻日子过得好些,更多的却是办不到了。 先锋物种总要朝着更高级的群落迈进,他也不会永远困在这个偏远小山村。 想到此处,心头郁结的情绪总算有了出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河道旁有不少光滑平整的鹅卵石,他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后退几步,倾斜着用力掷了出去—— 石块轻击水面,带起一阵清脆的叮咚声,连续蹦跳了四五下,才因力竭沉入河底。 齐昱刚想为自己欢呼,猛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呵斥:“干甚呢!” 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河道中央杵着个黑影,半截身子浸在水里。 待走近了,借着星光仔细一瞧——他当时谁呢,原来是齐小山他爹。 早晨这大哥确实问了一嘴捕鱼的窍门,他随口糊弄了句“趁晚间没人时捞的”,不料大哥却是真给听了进去,这便来了。 “大哥,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嘛呢?”齐昱明知故问道。 周遭黑漆漆的看不清人面上表情,只从声音中就听出许多不满来:“俺还想问你干甚呢!叮铃哐啷地,鱼都叫你给吓跑了!” 齐昱笑了一下,说:“原是来捕鱼啊!这黑灯瞎火的,我着实没看见,大哥勿怪!” 齐满仓自是不好同人计较什么,这河也不是他一家的,只是好不容易瞅准的鱼叫这人吓跑好几回,如何不恼。 他又往上游移了移,离人远点。 齐昱却又跟了上来,“不知大哥收获如何?可否叫小弟观仰观仰?” 齐满仓实在不知这人为何一直管自己叫大哥,虽比之前的’老东西’听着顺耳些,可辈分上却是矮了一截。 听得他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托你的福,连片鱼鳞都没捞着!” 齐昱听了倒不意外,于是讪讪笑了两声。 眼下正值暑月,黑鱼鲇鱼这些夜行鱼类正是繁殖期,都喜欢躲在水草丰富的地方或者是泥缝里,靠陷阱诱捕还行,单凭一双手确实难以捕捉。 他也在权衡,要不要把陷阱捕鱼的法子告诉这位大哥,再从中收点技术指导费。虽然单看齐小山,觉得这家人人品应该还过的去。但就怕人心不足,一时得了利,捕捞起来没个节制。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说。 “大哥,晚上这河里多是些鲇鱼黑鱼,滑腻难抓不说,还卖不上几个钱。倒不如白天来,若是能抓到鲤鱼白鱼,一条便抵得上好几条了。” 齐满仓听了这话,乜了他一眼,这些谁不知道? 只这段时间正是农忙,白日里不是在忙自家地里的活,就是赶着出去帮人做工,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累的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哪还有功夫力气去捞鱼? 他今日也是因跟着齐昱去了趟镇上,得了些闲,便想着来河里试一试。 往常这时间都早早躺下歇息了。 齐满仓心下暗道,这小子说的这番话,八成是嫌自己在这碍着他捕鱼了。也不知是什么独门绝技,生怕他偷学了去。 总归是别人的东西,他虽有些好奇,却也不惦记。想着若是继续耗在这儿,怕是也捉不到什么鱼,不如干脆回家歇息。 这会儿月亮也出来了,高高悬在山顶上。 河边的景象也愈发清晰起来。 齐满仓抬脚往岸上走。山里夜间风凉,河水也冷的有些刺骨。家中如今就他一个劳力,若是连他也病倒了,得不偿失。 齐满仓回到岸上,捡起自己的草鞋就要准备回家去,却又叫齐昱给挡住了去路。 “大哥,你看这样如何?我教你这捕鱼之法,但凡你用此法捕到的鱼,分我三成如何?” 齐满仓愣了一下,继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齐昱扯了一下嘴角:“你听我说完再夸也不迟。” 他仔细同大哥说了一些捕鱼禁忌:不能无节制捕捞,繁殖期不捞,过小的不捞等等。 齐满仓听了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有些惊讶这人居然还懂得这些,连何种鱼几月产卵、 昼夜习性都一清二楚,还都说的头头是道,一时真叫人怀疑这还是不是曾经那个猖狂赌鬼? 既是密法,便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齐满仓与齐昱约定明日中午饭后,带他去一个鲜少人知道的河段,试试他的捕鱼之法。 齐昱自是没有意见。 齐满仓走后,齐昱又沿着河流上上下下走了几遭,身上叫冷风吹了个透彻,也对这周遭的地形有了初步了解。 栎阳村依山而建,村中没有像丁家村那般平整大块的田地,多是小块小块开垦拼凑出来的。 这里的山也不知是公家还是私家的,倒是没怎么看到有村民上山砍柴挖野菜什么的,多是去下游那几片荒山去拾柴。 若是公家的还好,他有办法说服赵县令拿出来。若是私人的,怕是没搞头了。这山上大大小小的炭窑,每日青烟缭绕的,想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不过有一点让齐昱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么多炭窑,每日出的碳定不在少数。纵使夏月里用碳量不如冬月,可城中百姓需求也不小,他却没见有车队进来运碳,多是些庄稼汉子用背篓往山下背。有时看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可真要算下来,并没有多少的量。 那这山上炼的碳都运到哪儿去了? 不过这些暂且和他没多大关系,他也就闲着无聊瞎琢磨了一下,琢磨过了就抛到脑后去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先解决吃饭睡觉的问题。 第16章 第 16 章 在河边吹了好一阵冷风,瞧着月上中天,身体也有些遭不住,只好搓着手往回走。 回到茅屋前,院里静悄悄的。月光洒下来,屋顶和地面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霜。 齐昱抬脚往自己的床铺走去,还未及近,就看到柴堆那儿坐着一个人影,凑近了瞧,发现竟是林溪。 月光将他脸色衬的惨败一片,眉头拧的死紧,牙关也紧绷着,显然是在忍痛。 可一听见脚步声,眉头立刻松了下来,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你怎么坐在这儿?”齐昱走过去问。 林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歇会儿。” “哦。”齐昱应了声,走去灶间看了眼,齐阿爹他们已经不在里面了。 灶上依旧冰冷,还是他离开时候的样子。 看样子都没吃晚饭。 他放下锅盖打算出去,林溪却不知何时挪到了灶房门口,看着齐昱道:“煮饭吧,我饿了。”语气理直气壮地像是在吩咐家里的下人。 若是平时齐昱肯定要跟人掰扯掰扯,但他这会儿没心情,只老实说:“我不会生火。你要是会的话,我就煮饭。” 林溪蹙了一下眉,随即迈着一瘸一拐地步子走到灶下去了。 “脚受伤了?”齐昱问。 林溪往灶下塞了一把干叶子,又放进两根干柴,闻言“嗯”了一声,“崴了一下。”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他拨开火折子,吹着了后送进灶口。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待火势稳定,又盖上盖子,把火折子放回原位。 柴火升温快,不一会儿锅边就起了一层白气。齐昱用筷子翻动了一下鱼骨,就盖回盖子让它继续焖煮。 “你为什么不会生火?”林溪突然问。 齐昱笑了一声,反问:“我为什么要会生火?” 林溪想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想继续这个无聊话题,于是问:“还需要做别的吗?”声音里透着一丝别扭和不自然。 这下倒换齐昱稀奇不已,感叹他今天怎么转性了?平时不都鼻孔朝天颐指气使的? 现在不仅帮着生了火,还主动询问是否需要帮忙,难道他也被人穿了? 齐昱双手抱胸靠在灶台上,借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打量着林溪。 只见他额头沁了些细密的汗珠来,嘴唇抿的有些发白,右手无意识按在膝盖上,指节都泛着白。 这模样,怎么都不像只是崴了脚而已。 齐昱说:“看着火就行。” 林溪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便安静坐在灶膛前,守着炉火。 有些过分乖巧了。 火势很旺,偶尔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从灶膛里蹦出一两点火星子。林溪适时地添上一把柴禾,动作却是艰难缓慢。其余时间都静默着,放在膝盖上的指尖微微颤动,额前碎发也叫汗水给沁湿了,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想来是疼的狠了。 齐昱一向做不来那般铁石心肠的人,纵使前面叫人折腾的够呛,这会儿也无法心安理得的看人遭罪。 他低头盯着脚下的灰土地面,思忖片刻,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同林溪说:“我曾经跟一个老中医学过几年正骨,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帮你看看。信不过就算了,当我没说。” 林溪这会儿疼的意识都有些模糊,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胃里还有些作呕。他以为自己是饿了,于是催促着人来煮饭。 这会儿后知后觉,怕是痛狠了,连带着胃里抽搐所导致的。 听到齐昱这么说,也不曾多想,就把伤到的左脚伸出去了。 齐昱还以为他少不得要扭捏上一阵子,没想到却是这么爽快,看来是真的很疼。于是也不墨迹,蹲下来帮他褪了鞋袜,就看见踝骨处已经高高隆起,肿的发亮。 他伸手摸向骨突处,发现腓骨和距骨已经错位开来。也难怪疼成这样。 没有骨折就好,把骨头复位再好好养一阵子就行。但这里没有麻药,强行复位可是会疼死人的。 他直觉眼前的人不太能受得住。 齐昱转身去柴堆里翻找一阵,挑了根拇指粗细的木棍,扯着衣摆擦了擦,递给林溪,“咬着,别待会儿咬着舌头。” 林溪二话不说接过咬住。这些年跟着师傅也学了些皮毛,大致步骤都懂一些。他绷紧下颌,指节用力攥着凳腿。 齐昱重新蹲下,左手用力扣住跟骨,右手拇指低着错位的骨节,然后仰头看着林溪说:“我给你出道题吧。说有一群猴子摘了一堆苹果,约定好第二天平分。结果每只猴子都偷偷地先来分,分完发现都会剩下一些,于是吃掉剩下的一个,藏起自己的那份,把剩下的苹果放回原处。最后一天……” 林溪被这不着边际的话搅得心烦,忽觉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只听”咔”的一声脆响,嘴里木棍应声断成三截。冷汗霎时浸透衣衫,眼前阵阵发黑,却硬是咬紧牙关没泻出半点声响来。 齐昱松开手站起身,心里也不得不佩服。就是他自己,当初叫老师傅复位时都嚎的跟杀猪似的。 “你坐着缓缓,我去找点东西给你固定脚踝。” 林溪吐出嘴里断掉的木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齐昱先到原主房里翻了翻,找了几件旧衣裳出来。原主这个衣柜原先满满当当一柜子,如今也是让他消耗地差不多见底了。 又去柴禾堆找了几块顺直的木板,用砍刀将上面的毛刺一点点削平整,拿着回到灶间。 衣裳被裁成二指宽的布条,乱糟糟堆在林溪怀里。齐昱单膝跪地,另一只脚曲着,把林溪的腿架在上面,接着先在伤处缠上一圈布条,再把木板贴在脚踝两侧,拿布条用力绑紧,再小心放到地上。 做完这一切,锅里也飘出了阵阵米香和鱼汤的香味。 灶膛里只剩些烧红的木炭,林溪抽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见状问了一句:“还需要添火吗?” 齐昱笑了一声,他出去洗了个手,回来揭开锅盖看了一眼,汤头已经熬出来了,处理过的鲫鱼没鲇鱼那么腥,闻起来还不错。“先不用了,你歇会儿,等等就能吃了。” 林溪就坐在小凳上,背靠着柴堆歇息。 齐昱趁着热汤把鱼片下进去,不一会儿鱼肉就烫熟了。他往锅中加了些盐,尝了下咸淡,觉着刚刚好,就拿大碗盛了出来。 接着将煮的差不多的黍米用笊篱沥出来放进木甑,又把锅里的米汤单独盛出来放在一边,把木甑放回锅中开始蒸饭。黍米汤格外粘稠,因为浸泡时间够长,有股浓浓的米香气。 齐昱先给自己盛了一碗,加了点盐巴进去,一口下去整个胃都熨贴了。他又看向林溪,人刚好也看了过来,齐昱就举着碗问:“喝米汤吗?可香了。” 林溪这会儿缓过些劲儿来,原本没什么胃口,听齐昱这么说,倒是想尝试一下,于是点点头,“来一碗。” 齐昱就又盛了一碗,端过去给他。 他喝完米汤,继续把锅洗了,借着剩下的炭火开始煎鱼。 菜籽油顺着锅边薄薄淋上一圈,待冒了热气,就把鱼放下去,瞬间爆开滋拉滋拉的声响,听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林溪端着米汤喝了两口,觉得确实不错。他这半年多来也学会了用灶火煮饭,只是煮的不尽如人意,勉强只能填饱肚子,谈不上滋味如何。 齐阿爹也不太会煮饭,尤其家里还没多少米的情况下,顿顿都是清粥,好赖都是那样。 想到这里…… “齐阿爹他们吃过了吗?怎么今日饭菜是你准备的?”林溪问。 齐昱煎鱼的动作顿了一下,说:“可能太累了吧,早睡了。” 林溪面露疑色,他知道齐阿爹今日要去帮邻村收麦子,累是正常。不过就是再累,齐阿爹也不会叫旻哥儿饿肚子。 “今日我不在时,可是又发生了什么?”林溪又问。 齐昱给锅里的鱼翻了个面,趁机看了林溪一眼,又把目光放回锅里,有些犹豫着说:“旻哥儿好像被我吓着了……” “你怎么他了?” “我什么都没干!”齐昱忙替自己辩解,“我就想让他帮我生个火来着……” 林溪听完也是沉默了一阵,他曾替旻哥儿诊过脉,知晓他情志郁结,气机逆乱,是所谓心病。原以为这些日子已渐好转,却不想只是表象,内里损伤已深。 这般心病,除非他自己想开,旁人却是束手无策,最是忧心。 他本就医术不精,也给不出什么好的法子来,只说:“你且离他远些吧,他如今就像那惊弓的雀儿,半点受不得惊。” 齐昱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少不得都是要碰面的。 他又问林溪,“你知道之前那个齐昱究竟对他做过些什么,才把他吓成这样吗?”若能知道缘由,日后也能避着点。 林溪都一听到这话,有股说不上来的别扭。他强压下这股不适,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来此地半年,之前也都是道听途说。具体做过什么,怕是只有齐阿爹清楚。” 那他估计是打听不出来了。让齐阿爹再回忆一遍原主的恶行,跟把结了痂的伤疤又撕开来有什么区别? 齐昱把煎的两面金黄的鱼盛在盘子里,用筷子在黍米饭上戳了戳,觉得差不多了,就说:“可以开饭了,你想在哪儿吃?” 林溪看了眼自己的伤脚,这会儿虽没有先前那般疼,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按他自己的习惯,定是搬来灶间最方便,不用挪来挪去的。可心里又有些放心不下齐阿爹他们。 “搬去屋里吧,我去看看齐阿爹他们。若是还没睡着,便喊起来一道吃。” 齐昱点了点头,说:“我就不过去了,一会儿得烧水洗个澡。需要扶你过去吗?” 林溪扶着灶壁站起来,左脚试着点地,却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也就没拒绝齐昱的提议,叫人搀扶着进了屋。 齐昱把林溪送进屋之后,就回来给自己留了一份饭菜,剩下的都端进屋里的饭桌上。看着林溪扶着墙进了齐阿爹的房中,这才折返回灶间,把锅里添上水,又往灶下添了把柴,就开始解决自己的晚饭。 菜籽油煎过的鲫鱼喷香扑鼻,鱼刺都被剃干净了,吃起来也不用担心被卡住。鱼汤里除了盐没什么其他调味,喝起来鲜香味美,鱼肉也是滑嫩爽口。最后就是心心念念的黍米饭了,虽然现在还买不起白米,但是能吃到饱满结实的米饭对如今的他来说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了。 这顿饭是他这几天以来吃的最满足的一顿了,吃完还打了个饱嗝。 就着锅里的热水把碗洗了,接着就拿桶装了一通热水,拎到后院浴房去洗了个澡。换洗衣裳趁着找布条的时候就找好了。 洗完澡,衣服也换了新,人躺在柴禾堆上,盖着薄被,望着满天繁星,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第17章 第 17 章 早上,齐昱特意等到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出门才起来。 昨夜的晚饭还剩不少,齐昱打算用剩下的米汤来熬个粥。 他洗漱完毕,林溪也从屋里出来了。 没有个可以借力的工具,走起来很慢,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前挪。 齐昱见状过去扶了他一把,“都这样了不在床上躺着,要去哪儿?” 林溪:“洗漱。” 齐昱就把他搀扶到水缸旁边,顺手给人拿了根柳枝,接着就靠在墙角看人洗漱。 林溪先是掬了捧水漱口,再将柳枝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末了吐出残渣,又掬了捧水浇在脸上。 简单清洗一番,见齐昱还站在那儿,于是问:“你今日不用出门?” “中午跟齐大哥出去一趟。”齐昱说。 “齐大哥?”林溪疑惑,“哪个齐大哥?” “就是齐小山他爹,那个又黑又壮的大哥。”齐昱形容道。 林溪当然知道齐小山他爹是谁,“齐小山他爹叫齐满仓,年岁比齐阿爹还大上许多,你应该喊叔。” 齐昱:“……”好吧。 早间还是林溪生火,齐昱煮饭。 不过他这次就没有干看着了,而是仔仔细细盯着人的动作,遇到不懂的也是虚心求教。 林溪也不想每天拖着伤腿来生火,教的很是耐心,巴不得人赶紧学会了。 几番试验下来,齐昱也掌握了些生火技巧,最起码不至于烧房子了。 早饭就是熬的十分粘稠的黍米粥,昨夜的鱼汤还剩不少,经过一个晚上已经凝结成冻,煎鱼却是没了。 好在外面还有几条腌过的鱼,水缸里还有两条黑鱼,短时间内倒是不愁荤腥,就是没点青菜,吃久了难免觉得腻味。 出过早饭,把林溪送回屋里躺着,齐昱就拿着竹篓往官山那边去了。 他跟林溪打听过,知道这附近几个山头都叫碳老板承包了。村民砍柴挖野菜什么的只能去下游不远的官山。 官山上多是些矮小的灌木,大树早叫人砍伐了去,只余好些个树墩子。 山里野菜还挺多,估计是这阵儿农忙,没多少人前来采摘。 齐昱掐了不少脆嫩的马齿苋和蒲公英,又连根带土挖了两把野苋,打算拿回去种在院子里。 野菜不经放,放久了味道也不好,一般都是吃多少挖多少。 眼看背篓里已经够今日三餐的分量,就打算先回去。 下山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微弱的呜咽声,驻足静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只听见几声短促的虫鸣。 齐昱只当是自己耳鸣了,掏了掏耳朵,继续往前走。 刚迈出两步,那细碎的动静又传了过来。 这回肯定不是耳鸣。 他在附近仔仔细细转了两圈,终于在路边一个草堆后面找到的声音来源——一窝刚出生不久的小狗正趴在已经死去的狗妈妈身上吮吸,因为吃不到奶水而焦急地叫唤着。 齐昱看着眼前这一幕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曾经也养过一段时间的狗。 那时他刚大学毕业,同学的狗因为没办法带回老家,就托他帮忙养着,一养就是两年。 狗狗是只很漂亮的金毛,乖顺粘人,很喜欢往他怀里扑。那时候他白天打工晚上备考,身上没什么钱,却还是会给狗狗买最好的狗粮,哪怕再累也会带他出去遛弯。 齐昱一度以为自己会跟这只狗共度一生,直到两年后,同学电话打来,说自己在外面租了房子,让他把狗寄过去。 他跟狗狗生活了两年也有了感情,当然很舍不得。可狗是人家的,他没理由拒绝。于是就租了个车,亲自开了一千多公里,把狗狗送了过去。 路上他就想,只要狗狗不愿意留在那边,那他说什么也要把它带回来。他想自己这两年跟狗的感情那么好,他应该早就忘记原来的主人了吧。 可结果却叫他失望了,狗狗见了同学就兴奋的冲了过去,对身后的他没有丝毫留念。 那会儿他突然就想起了在孤儿院的时候,他的养父母退养他时说过的一句话:养不熟。 齐昱最终一个人返程,同学倒是很感谢他想要请他吃饭,他谢绝了。 那时候他就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养狗了。 此刻看着眼前三只还没巴掌大的小崽子,齐昱却动摇了。如果今天没被自己发现,这几只的下场估计也会跟狗妈妈一样吧。 他最终还是没办法做到熟视无睹,于是放下背篓,先去山坡上挖了个坑,把狗妈妈埋了。然后把三只小崽子揣进怀里,一起带回去了。 回到家,先放下背篓,又去找了些干草做了个简单的窝,把三只小崽子安顿进去。 灶膛里还有些未熄灭的炭火,他又添了两把枯叶子进去,把火引着了再加干柴,安全地把火生起来了。 接着把昨晚剩下的鱼汤热了,盛了些清汤出来,加入一些早间的黍米粥,搅的稀稀的,拿去喂给小狗。 小崽子们眼睛都还没睁开,闻着荤腥就往碗里爬,爬着爬着整个身子都在碗里了,齐昱只好伸手把它们捞出来,侧着碗让它们吃。 小崽子们吃饱后,就躺回干草堆里挤着睡觉去了。 齐昱把碗洗了,又去看了眼挂在檐下的鱼,已经是半干的状态,就收起来放进橱柜里了。 中午打算用鱼汤烫个蒲公英,再来个清炒马齿苋,主食就煮粟米饭,早上的粥留着喂小狗。 有了计划之后,就先去自己堆肥的那块地挖了几个坑,把野苋种下去,浇透水。这东西生命力旺盛,成活率应该挺高的。 种完野菜,本想就缸里的水把野菜洗一洗,却见缸里的水已经见底了。 之前的水好像都是林溪去挑的,如今人脚受了伤,肯定是没法再挑了。 齐昱想了想,进屋去敲了敲林溪的房门,“你睡了吗?” 不多时,里面传出声响:“什么事?” “水缸快没水了,我想问问你平时在哪儿挑的水。” “村口,还驴车的地方。” 齐昱回了声“知道了”,就拿着水桶出了门。 往村口的路和去河边是相反的方向,齐阿爹家在村子最里面,山脚下的位置,离河近。 村口处地势较平坦,大多数村中的人家的房屋和庄稼田都在这边。 这会儿又快到饭点,路上不免碰到许多人。 大多见了他都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少不得也有那些长舌头的喜欢指指点点,齐昱无所谓,总归说的是原主又不是他。 他一脸坦荡地走到村口,找到水井打了两桶水后原路返回。 一缸水要八桶水才能装满,齐昱来来回来跑了五趟,顺便把养鱼的缸里也加了些清水进去。 接着就开始准备中饭。 先取了两碗粟米出来淘洗干净,放在箅子上隔水蒸煮,另一边的锅里鱼汤还热着,把鱼骨鱼刺挑出来,洗净的蒲公英嫩尖直接扔进去,加些粗盐,大火煮一滚就能盛出来了。 接着将锅洗干净,倒上一些菜籽油,把摘洗干净的马齿苋倒进锅里翻炒几下,加盐拌匀就可出锅。 粟米饭还需要一会儿,趁这功夫又去看了两眼狗崽子们,看他们睡的正熟,就先去叫林溪吃饭。 林溪适才在屋里就听见了些不寻常的动静,这会儿出来一看,发现家里多了几只小狗崽,不禁问道:“哪来的狗崽子?” “官山下面那条路上捡的,母狗已经死了,如果不带回来估计活不下去。”齐昱说。 既是无主的,养着也行,长大了还能看家护院。 林溪拖着伤脚慢慢挪到窝前,见着里面三只巴掌大的小奶狗,挤作一堆睡的正香,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嘴角也跟着微微上扬,又问:“你给他们取名了吗?” “还没呢,不一定养的活,太小了。”齐昱说。 “有了名字就能活,我师父说的。”林溪很快地接了一句,语气里含着些期待。 齐昱见状,走到狗窝前,看着里面一黑一黄一花三只小不点,“那就叫大黄大黑和小花吧。” 林溪:……………… 还不如没有呢。 林溪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齐昱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的肩头,暗自和自己比了一下,又狠狠被伤到了。 灶间传来饭香,米饭就差不多了。粟米饭口感不如黍米,蒸出来的米汤也比较稀,不过总比粥要好些。 二人围着灶台简单吃了一顿,齐昱还添了不少米汤放在狗窝前,让小家伙们睡醒就有的吃。 家里都收拾妥当,齐昱就背着背篓准备出门去找齐满仓了。 临走前看了一眼立在狗窝前的林溪,说:“你没事还是多躺躺,有利于恢复。” 林溪却是不错眼地盯着三个小家伙,随口回了一句:“知道了。” 如此看来这三只狗崽子来的还挺是时候。 齐昱轻笑了声,转身出门去了。 第18章 第 18 章 来到约定地点,就看到齐满仓正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脚边放着一只硕大的背篓和一只水桶。 齐昱走过去,大大方方喊了声:“叔。” 齐满仓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应声,背起背篓拎着水桶走在前面。 齐昱耸了耸肩,抬脚跟上。 齐满仓带着他顺着这条河往上游走,越往上河边的水草越是茂盛,在往上就要进到山里去了。 齐满仓停下脚步,神色中带了几分认真,看向齐昱道:“你可想好了,咱们要去的地方在山里头,现在做悔还来得及。” 齐满仓此番也存了些试探的心思,他总觉得这小子跟之前大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不一样。 这座山里早年还有不少猎户,却是接二连三的出了事,之后便传出猛兽吃人的消息,渐渐也就没人敢进山了。 原本的齐昱虽是个混不吝,却是个非常惜命的。早年他们爹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他就从来不去。 今朝却是面不改色跟着他走到了这里。 而齐昱心里想的却是,他都敢带我进去了,应该是包活的吧! “没事儿叔,您带路就是。” 齐满仓盯着他仔细瞧了一会儿,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周身那股子无赖痞气却是少了,看着顺眼了许多。 他便不再多言,按下心中疑虑,转而打起十二分精神,带着人进山了。 山间林木葱茏,比外面要凉快不少。齐昱一边注意脚下,一边扫视四周。 这不进山来不知道,一进来倒是教他大开眼界。 周遭随处可见的连翘、黄芪、柴胡等中药材,只是还不到采摘的时候,齐昱只能干瞪眼看着。 这还只是山口附近,不敢想象深山里还藏着多少宝贝。 齐昱有些跃跃欲试,若是找到一两株名贵中草药,可比捕鱼来钱快多了。 守着这么一座宝山,也不知道当地村民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这下更坚定他要买山的念头了。 走着走着,余光中突然掠过一抹浅淡的紫色。齐昱心里猛地一跳,定睛看去——几株浅紫色穗状花序正静静矗立在一片绿色杂草间。 这不正是他种在山里的实验品——佛手参? 佛手参在现代是二级保护植物,他的研究课题之一就是要带着当地农民实现在山里种植野生佛手参,脱贫致富。穿书那天,就是为了去看这玩意儿。 却不想在这里看见,还比他精心培育的长得好得多。 齐昱不再多想,径直朝着花朵方向走过去。这东西在现代都贵的要死,古代这种纯野生的应该更值钱才是。 齐满仓走在前面,冷不丁瞥见人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刚想喊他一声,却见不远一条状似木棍的毒蛇正趴在草丛间,紧盯着走过去的齐昱。 他心下一紧,又不敢声张,只拎紧了水桶,悄默声儿从斜前方绕了过去,眼看着齐昱正要弯腰,那毒蛇也作势弓起了脖子,齐满仓不在犹豫,瞄准势头就将手里的水桶砸了过去。 齐昱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急忙后退一步,接着就看见草丛里一条尺长的大黑蛇从眼前窜走了。 好险!齐昱拍了拍胸脯。这蛇一看就有毒,要是被咬上一口,估计小命够悬。 他正感慨着,就见齐满仓气势汹汹走过来,“你他娘的想干甚?在这林子里乱跑,不要命了?!” 齐昱也不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齐满仓救了他一命,被骂几句也无所谓,他好脾气的同齐满仓道谢:“多谢叔救我一命!我是瞧着这处有几株珍稀药材,想采摘了回去。” 齐昱把这一从佛手参只给齐满仓看,除却叫水桶砸扁的一株,还有五株好好的。 齐满仓自是不认识这些名贵草药,叫人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捡起水桶,催促道:“赶紧挖,回头不走这边。” 齐昱听了就立刻蹲下身子开始挖。这次出门没带工具,他就从旁边捡了根小木根一点一点撬动土壤,小心动作怕伤了根茎。 这几株佛手参还没完全成熟,但生长多年,根茎都很大块,比他以前在见过的都大得多。 齐昱只挖了四株,剩一株好的和那株被砸断花茎的留在原地,继续生长。 齐满仓倒是有些诧异:“若是珍稀药材,怎的不全挖了?” 齐昱道:“得给他留着跟,这样才能年年长。” 齐昱又去寻了些大片的树叶小心包裹着根茎,放进背篓里。 齐满仓见人收拾妥当,便继续朝前走。 走过那一片茂盛的灌木丛,来到一处较开阔平坦的山涧下。 山涧下有一处不深的小潭,潭水清澈见底,此处空无人烟,水里的鱼儿各个硕大肥美。 难怪齐满仓要被个如此大的背篓,看来是早晓得这里鱼多。 这便是不用陷阱,拿背篓去捞,怕是也能捞上不少。 不过齐昱讲求效率,他在四周看了看,寻了一块合适的地方便开始挖。边挖边和齐满仓说:“叔,这块儿鱼虽多,但这池子里水静,我的法子不大实用。你帮我先捞些小鱼小虾上来,咱们先试试看。“ 齐满仓闻言便挽起裤脚,拿着背篓下到潭水里。 这处鱼虽多,却也不是傻傻任人来捉的。齐满仓一下水,里头的鱼儿就像受惊一般四散逃开,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他拿着背篓靠近岸边水草多的地方,鱼捉不着,小虾米小螃蟹倒是不少。 齐昱挖好陷阱,开始捡石头垒墙。这次挖的坑比较深,和潭水表面有一定的落差,待会儿若是鱼不进来,就下到潭水里往这边赶。 石块垒的差不多,齐满仓也带着小半篓子的小鱼小虾过来了。 齐昱伸着脑袋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这么多?” 齐满仓看着他逐渐成型的捕鱼陷阱,不太明白就这么一个小坑为何会让鱼儿乖乖进去,他问:“可是要将饵料倒入陷阱里?” 齐昱摇了摇头,直接倒进去效果不如碾碎了好,这条河里多是些杂食性的鱼,荤腥更容易吸引鱼儿前来捕食。 他取了一些小鱼小虾碾碎成浆,丢在陷阱坑里和附近水面,接着就带齐满仓远离陷阱,到一边找个石头坐等。 等待的时间里,就跟齐满仓讲解了一下陷阱捕鱼的原理,教他若是日后要用此法捕鱼,最好选在河流缓流下游处。同时还附赠了几个他从网上学来的捕鱼法子,例如声光诱鱼、地笼自动捕鱼等。 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态度倒叫齐满仓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巴巴睁着一双略带沧桑却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仔细将人所述一一记下。 齐昱说的口干舌燥,见人脸上表情有所松动,不再满是嫌恶,于是试探着道:“叔,这些小虾米也卖不上什么钱,不如给我吧,今日的鱼就少算一成,如何?” 他们家目前的调味品只有油盐,若是把这些小虾米晒干磨成粉,便是天然的味精,最适合炒青菜了。 齐满仓盯着背篓里瞧了一眼,却如齐昱所言,这小半篓子虾米拿去卖也不过几个铜板价,因此他原本打算拿回家去添个菜,听的人如此说,垂着头想了一下,又朝陷阱那边看了一眼,见入口处已有鱼儿在徘徊,于是道:“你要便拿走吧。” “谢谢叔!” 齐昱得了小虾米,便借了齐满仓的水桶,先去装满水,再将篓子里的小虾倒进去,顺便将里头的一些小鱼捞出来放生,田螺小石子统统扔了,便放在一边让它们吐吐泥沙。 他们进山里也有一阵子了,除了一开始那条毒蛇,倒是没见着其他较凶猛的野兽。 齐昱眼睛在山林间流转,看见不少名贵草药,最近的山涧石壁上便有好几株石斛,他有些心痒,但是又有点心有余悸,怕突然间又窜出一条毒蛇来。 他从小就特别恶心这种滑不溜秋还没有脚的蠕动性生物,连蚯蚓也不例外。 但是让他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在眼前而不去捡,又有点不甘心。 这般踟蹰的样子落在齐满仓眼里,便知他是看中什么又不敢前去,于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说:“看着甚了,俺替你取去。” 齐昱心中感动,却也不好让齐满仓帮他取草药,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他得后悔一辈子不说,齐小山他们可怎么办? 看出人面上的犹豫,齐满仓又道:“放心,你瞧中便是你的,俺不贪,有鱼便足够了。” “我到不是这个意思,”齐昱说,“主要是怕大哥遇上危险,我也不好同小山交代。” 齐满仓听罢嗤笑了声,说:“俺同你爹幼时便在这山里跑,那会儿还没你哩!” 原来如此,难怪他敢带着自己进山。 只不过这山到底多年不曾进人,还是小心为上。“既然如此,叔你多加小心。” 齐昱指着山涧上那几株石斛说:“便是那几株绿色蛛腿状植物,叔小心些,别伤着茎叶,也别叫自己受伤才是。” 齐满仓瞧着那几株草药,倒是依稀记得这东西开花好看,少年时夫郎很是喜欢,他便自山中取了挺多,放在家中养着。 只这东西离了山就不好成活,他们试着养了好几回都没成,慢慢也就作罢了。 却不想竟还是一味草药。 齐满仓虽也上了年纪,手脚却还轻巧麻利,几下就攀上了石壁边沿,将那几株石斛取了下来。 齐昱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会儿花都谢了,也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品种。 石斛以霍山石斛为最佳上品,铁皮石斛次之,还有很多诸如紫皮石斛、金钗石斛一类,价值也各不相等。 他同样拿叶片好好包裹起来,打算明天拿去县里药铺问问。 陷阱里已经溜进去了三条大赤鲤,还有一些个头不大的小鲋鱼、柳叶鱼等。齐昱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便先去水潭附近转了转。 又在附近寻到了几株紫苏,连根带土挖了打算拿回家种起来。 山里的天色暗得早,齐昱也不敢走远,就绕着这一汪清潭边转了转,发现这山里黄芪、连翘格外多,只是都不到采收季节,只能干看着。 小潭对岸还有一株高大的食茱萸,散发出来的辛香气齐昱在这头都闻得到。可惜实在太高,眼下也没有可以攀爬的工具,只能望树兴叹。 不过倒是叫他在树下不远处找到几株一人多高的小树苗,于是兴冲冲跑过去挖。 齐满仓怕他遇着危险,连忙跟了过去。虽说这孩子从前行事荒唐,叫人不齿,但终究是故友之子,如今瞧着也渐渐走上正路。且人还是自己带进来的,总不好叫人这当口上出了意外。 食茱萸的根盘根错节,全株都带刺,十分不好挖。齐昱又没有趁手的工具,让他等下回也必然不可能,这时代还没有辣椒,食茱萸就是最好的替代品,又麻又香,遇见了肯定不能错过。 齐满仓跟在后面,看他正对着一株椿椒挠头骚耳,不由出言劝道:“这椿椒喜湿,你便是挖回去了也种不活,何苦遭这累。待果实成熟,我与你摘些回去便是。” 食茱萸果实成熟期在秋末冬初的季节,齐昱可等不了那么久。现在挖回去,还能用叶子炸点椒油出来先解解馋。这些天没了辣椒,嘴里都快淡出鸟了。 “叔,这东西虽然不好养,但用对方法也不是养不活。若是培育成功了,日后还能摘了椒子卖钱。”齐昱同齐满仓解释道。 齐满仓见他执着,也不再多说,随手掰了根树枝同人一起挖。 两个人到底动作快些,用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叫他们连土带根挖了一棵出来,齐昱瞬时心满意足的笑了。 这可真比出门捡到钱还要让他开心。 带着小树苗折回小潭边,见着陷阱里已经有了七八条大鱼,小鱼倒是多,但这些齐昱看不上。 眼看着天色渐暗,齐昱同齐满仓商量了一下,决定下到潭中赶一回鱼。 这潭看着不深,进去才发现水深快到腰了。 他跟齐满仓各占一边,手里拿着棍子,把水里的鱼往陷阱那边赶去。 没有渔网,不少还是从中间漏了出去,不过齐昱也没打算一回全捞了去,总要留些继续生长。 最后赶到陷阱里的大鱼加上之前的,总共也不过十七条。小鱼倒是有很多,但这些都是要放回去的。 这收获远比他上次夜捕来的少多了,不过这次的鱼个头都比上次的大不少,且都还是卖的上价的赤鲤和白鱼。 齐昱先把陷阱入口堵住,接着就招呼齐满仓来捞鱼。 齐满仓见着陷阱里的鱼倒是非常满意,数量多不说,还十分轻松省力。不似往常,腰都快要弯断了还捉不上来一条半条的。 他取来背篓,和齐昱一到将陷阱里的大鱼统统捉回背篓里,末了摘了一把叶子覆在上面,以免大鱼弹跳出去。 大鱼捞完,齐昱就用脚推倒石头,将里面的小鱼统统放了回去。 回去时走的是另一条路,远离河道,看着像是之前村民上山踏出来的路径。 齐昱背着背篓,扛着那颗茱萸苗,同齐满仓一前一后的走着。 他看着齐满仓那叫背篓压的微弯的脊背,手里还帮他领着那一桶小虾米,忍不住开口问道:“叔,你这鱼,该不会又送到镇上你岳家那儿吧?” 虽说上回他对齐满仓的提议没什么意见,但那时基于他那堆鱼都快咽气了,且都是些个头不大的便宜鱼来着。 齐昱心想着,若是这回少说也有四五斤重一条的大鲤鱼也给6文一条卖了,那可真是血亏,都对不起进山走这一遭。 齐满仓叫他问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俺又不傻,这样好的鱼自是要拿去县里。” 齐昱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听齐满仓道:“俺那岳家做事不厚道,若不是上回你那鱼属实卖不出去,俺也不会提议送去他那儿。” 这些道理齐昱自然懂,那日见邹家大郎待人处事虽是客气周到,可言谈中那般似有若无的施舍意味着实叫人不适。 见齐满仓没有要去做那等冤大头,心下对这大叔的观感又好上不少。 他二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山道上,这时身后的草堆里却是冒出一只高大威猛,长相凶恶的猎狗来。 猎狗紧紧盯着齐昱的背影,它本该在这二人出现在山林里时,立刻冲出去将人咬死。却在闻到齐昱身上一丝熟悉的气味时,犹疑了。 此刻它盯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偷偷跟了上去。 从这条路回村会先经过齐满仓家,齐昱便同他一道过去,顺便看看之前的菜地。 二人刚一进门,齐小山就钻出来了,见着他爹背了满满一篓子鱼回来,惊讶地嘴都快要合不上了,还是齐昱走上前手动帮他合上。 齐小山傻笑了两声,喊了声“齐大哥。” 齐满仓家也只有一口水缸,挤一挤倒是能塞进去,可到明早怕是活不了多少。齐昱便叫齐小山去多多找些木盆木桶来,每个盆桶中放一些,装满水,如此位置宽敞些,也不叫它们互相碰着伤了鳞片,倒时卖不上好价来。 收拾完了鱼,又跟着齐满仓去了他家菜地,见着前日施过肥的那一拢菜地确实要比旁边的长势喜人一些,叶片也更肥大,看来肥效不错,于是交代齐满仓晚间在补一道肥水。 忙完这些,齐昱便要告辞,齐满仓却是要留人下来吃饭。此前种种不说,今日却是实打实叫他捞了这好些鱼上来,虽还要分人三成,却如何还是要答谢一番的。 齐昱十分心动,不说别的,这也算是他人际关系的良好开端。只是思及家中老弱病残还有三只嗷嗷待哺的小崽子,还是给拒绝了。 同齐满仓约定明早一起上县城卖鱼和草药,齐昱便要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屋子里走出个清瘦的男人来,眉眼看着同邹大郎有几分相像,想来就是齐满仓的夫郎了。 齐昱本想打个招呼,却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叫夫郎好像不对,叫婶儿就更离谱了,嗫嚅的半天,最终吐出一个简短的现代语气词来:“嗨!” 邹夫郎一见着他,眉头便微微蹙起,又听他不着调的招呼声,竟是连人都不会叫,面色更是沉了些。 齐满仓适时走过来,拦着邹夫郎同齐昱道:“这是你邹叔。” 齐昱立刻腆着笑叫了一声:“邹叔好。” 邹夫郎虽不满,却在感觉到丈夫施加在自己肩膀的力道时,微微点了下头。 齐昱便同他们告辞,回家去了。 齐昱走后,邹夫郎问丈夫:“他怎的好像不认识我了?难道我真的变丑了许多?” 齐满仓连忙安慰夫郎:“哪儿的话,他早前还管我叫大哥来着,瞧着好像是换了个人,新鲜法儿一个接一个的。” 齐满仓带着夫郎来到院中,见着水缸里和地上盆桶中满满的鱼,邹夫郎不经诧异:“这都是他教的法子捕的?” “可不正是,”齐满仓说,“他这法子巧妙还省力不少,日后再不用弯腰浸在冷水里捕鱼了。” 邹夫郎听了却是微微叹了口气,“若是早能如此……” 接下来的话不必说,他二人都懂。 齐小山拎着水桶回来,见着爹爹阿爹都站在院子里看鱼,立刻也凑了上去,“爹爹,明日去镇上卖鱼可以带我一起吗?” 上次齐昱喊他一起去卖鱼却叫爹爹给接了去,这回便想同爹爹一同前去,他也许久没去镇上了。 齐满仓却说:“这次不去镇上,要去县城。你在家照看阿爹,爹爹回来给你带糖吃。” 齐小山听了也没有吵闹,而是十分懂事的说:“好,我照看阿爹。爹爹卖了鱼要给阿爹买药,我已经是大人了,不吃糖。” 邹夫郎心疼地在儿子头上揉了揉,“你才十岁,哪里就是大人了。” 齐小山却是没说话,转身跑回屋里去了。 邹夫郎同丈夫相视一笑,又纷纷摇了摇头,跟着进屋了。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猎狗借着黑暗隐藏身形,跟着齐昱来到齐阿爹家的院子前。它很聪明,寻了个暗处躲藏着,只露出一双敏锐的眼睛来。 它看着齐昱在院子里一阵忙碌,接着灶房里传来阵阵饭菜香,又见他取了些食物,喂给了趴在墙角窝里的小狗崽们。 猎狗心中焦急不安,爪子在地上来回刨着,却也终是等到这家人都歇息睡去,气息绵长,才现身院中,朝那三只小崽子走了过去。 它湿润的鼻头在小崽们身上轻轻嗅了嗅,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知道这是它的孩子,于是伸出舌头将小崽子们挨个舔了一番,末了又抬头看向睡在柴火堆的齐昱,紧盯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头看向崽子们。 小崽们吃了粥,这会儿睡的正香,纵是全身都被舔过,也只是哼哼几声,不见醒来。 猎狗在院中徘徊许久,最终在院子一个隐秘的角落尿了一泡尿,便撒开爪子朝着山林奔去。 月色下,矫健的身影穿过灌木丛,越过溪流,穿梭在笔直的栓皮栎林中,最终消失在深山腹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翌日,齐昱早早起来煮了早饭,喂了三只小崽子,就背着昨日采来草药出门去找齐满仓。 农忙时期借不到驴车,二人便商量先去三水镇,租了驴车再上县里。 驴车租借费一日五十文,因着是齐满仓相熟的人家,没有收他们保银。 齐昱掏出了仅剩的二十文,齐满仓出了三十文,一起付了租车钱。 到了县城,时辰已是不早。 齐满仓先去寄放了驴车,便带着人去了南街鱼市。 集市上早已是人满为患,这里虽没有较大的渔区,但卖鱼的还真不少。 齐昱先在市上逛了逛,除了寻常的鲫鱼鲇鱼,居然还有鳜鱼和赤眼鳟的踪迹,只不过也就一两条,且价格高昂,无人问津。 一圈下来,倒是没见着有像他们捕的这般个大肥美的鲤鱼,多是些斤把重的。 齐满仓好不容易寻了个落脚的地方,将背篓放在,揭开上面的湿布,便站在一边,等候客人上门。 齐昱:…… 不过县城到底不比镇上,他们这背篓才一放下,便有人围了上来。 市上不仅有妇人夫郎,还有许多出来采买的小厮,食肆后厨的伙计也会趁着早间东西新鲜来捡漏。 “这赤鲤如何卖?”有位穿着得体的夫郎上前问道。 “大的五十文一条,小的四十文。”齐满仓说。 那夫郎听了摇摇头走了。 齐满仓也不气馁,继续招待下一个客人。 好鱼当真是不愁卖,且又赶上院试,家有考生的都会买上一条,图个好彩头。 不多时,篓子里的大鱼便都给卖了出去,个头小些的也卖了三条,还余六条,叫一个酒楼的伙计出价三十五文一条给包圆了。 这一番下来,总共得了七百三十文。 齐满仓眉眼间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要知道,便是农忙时期替人帮工,一天累死累活也不过三十文。如今一趟下来便得了七百多文,如何叫人不欢喜。 得了钱,按照约定好的取了两成,也就是一百四十六文给齐昱,想了想又添了四文,凑了个整。 齐昱倒没说什么,乐呵的收下了。 齐满仓收了鱼篓便要去药铺给夫郎抓药,恰好齐昱也要去卖药材,便一起去了。 齐满仓要去抓药的地方是个小铺子,里面只有个老大夫带着个小徒弟,日子过的也是拮据,想来就是有心收,也给不上价来。 那几株草药差点要了齐昱的命,齐满仓也不愿见人贱卖了去,便带着他先去了县里最大的济安堂药铺。 进了铺子,齐昱也没有立刻把东西拿出来,而是先问了价格,觉得能接受,才从背篓里把草药取了出来。 掌柜的一瞧,眼睛倏地睁大了。 佛手参这东西早年倒是常见,近几年却是愈发见的少了,便是高价去收,也多是些品相下等,体型较小的土佛手,药效相距甚远。 这般肥厚饱满,状如手掌的,一看便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 掌柜的眼珠转了转,同齐昱小声道:“不知小兄弟可否长期供应此参?价格你放心,定不会叫你亏了去。” “不瞒掌柜的,就这几株都险些让我丢了小命。长期供应肯定是无法的,但不知掌柜的收不收人工培育的?”齐昱问道。 上辈子没完成的事,这辈子有机会还是想试试。若真成了,也是功德一件。 “人工培育?”掌柜的听了不禁疑惑,“此物长在深山,若要人工培育可是万分不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奇巧法子?” “法子肯定有,你就说你收不收吧?” 掌柜的犹疑了片刻,早前他们也试过人工培育,只是每每都以失败告终,若这小兄弟真有这个本事,他倒也没理由拒绝。 只是没见到实物,不知其药效,还有有些顾虑。 “这样,若小兄弟真有本事培育出来,你且先送来,我让经验丰富的大夫辨别一二,若是药效无差,自是肯收。” 得了保证,齐昱又多了几分信心。不过就算是人工培育,没个三五年也见不着成果,因此话也不必说的太满。 将手里那几株佛手参过了一道秤,拢共十二两重,掌柜的给价二十两一斤,得银十五两。 那一把石斛不是名贵种不怎么值钱,最终换了三两银子。 齐昱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一旁的齐满仓却是惊掉了下巴。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养不活的野花,竟是如此值钱的草药,那么一小把就卖了三两银子,照这么说来,他们以前不知浪费了多少银钱。 他心中懊悔不已,若是早知晓了这些,夫郎儿子这些年不知要少受多少苦。 齐满仓再次看向齐昱的眼神中便带了些不满,只他也知道这人最近像是换了一人似的,想必是近期才得了什么机遇,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且人采这些草药也没避着他,日后自己再进山里采便是。 想罢,心下颇觉安慰,再看齐昱便也顺眼许多。 齐昱倒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他在忧愁这钱要怎么分。 佛手参虽然是他挖的,但齐满仓救了他一命。石斛更是人亲自采的,这钱肯定得给他。 只是他现在心下有了个挣钱的法子,正式缺钱的时候。这么分出去,又得先搁置了。 可若是不分,或是分少了,少不得叫人心生埋怨,日后不带自己进山了怎么办。何况齐满仓的夫郎还生着病,正是手头紧的时候。 齐昱想了半天,最终觉得这钱还是得分。如今他的处境,哪怕想做点什么生意,银钱人手人脉都是少不了的。 今朝损失点钱,换个得力的人手,日后进山还能带着自己,多跑几趟,总能筹足银钱。 在齐满仓要进药铺抓药值钱,齐昱便先将他拉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中,将手中银钱分作两份,一份两个银馃子共计十两,一份一个银馃子并一小块碎银,合计八两。 他将手中那八两银子递了出去,“叔,你救我一命,如今我也只能先分你这些,待日后我挣着钱了,再当涌泉相报。” 齐满仓却叫他这一番动作给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便不说从前的齐昱,就是换做他自己,也很难将到手的银子这么大方地分出去,还分了一半之多。 他拧眉看向齐昱:“你这是何意?” “叔,你也别多想。”齐昱将把八两银子塞进齐满仓手中,“你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想干点什么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也就叔不嫌弃我,带我进山不说,还救了我一命。 我也不瞒你,如今我有了个挣钱的法子,但只靠我一人也难成事。若叔不嫌弃,到时帮着我点,我便感激不尽。” 齐满仓捏着手中银两,眉头却皱的死紧,听完问道:“什么挣钱法子?” “我想做鱼鳞冻来卖。”齐昱说。 这法子还是去了趟邹家才起了些苗头,鱼肉可以拿来制作鱼托,便也能制作更多的东西。后来又见着家中的鱼汤凝结成冻,这才萌生了制作鱼鳞冻的想法来。 鱼鳞又不值钱,一条鱼的鱼鳞便能熬出一大锅的鱼鳞冻来,可以说是本小利大。 且这东西长久服用还能美容养颜,强身健脑,卖给有钱人最合适不过。 只是这东西投入虽小,前期的准备工作也不少,所以才想拉了齐满仓一块儿干。 “鱼鳞冻?这玩意儿还能卖钱?你怕不是叫人给坑了!”齐满仓十分不赞同,好不容易手里有几个钱,瞧着性子也逐渐变好,若是叫人骗了,一怒之下又变回老样子可该如何是好。 “叔,你放心,这是我自己的主意。”齐昱道。“且目前还没什么头绪呢,待我拟个章程出来,回头再请叔帮着把把关。” 如此一说,齐满仓倒是放心了些。只是这手里的银子拿着多少有些烫手,他虽不舍,却还是将其还了回去,“如今你要用钱的地方不少,这些钱自己拿着,可千万别再去赌了。” 齐昱却是不接,直言自己手头的还够使。如此推拒一番,终是叫齐满仓把钱收下了。 等齐满仓取了药出来,齐昱说自己要上县衙一趟,叫齐满仓可以现在城中逛逛,午时约在城外牲畜栈会和。 齐满仓手上有了银钱,自也想给夫郎儿子置办些东西,外在买些肉菜粮食回去,于是二人便在药铺门口分别。 齐昱来到县衙,今日守门的两位大哥却是生面孔,他上前问了一句县令可在,却叫人白了一眼,亮出了腰间佩刀。 齐昱心中纳闷,这才几日不见,这县衙怎么好像换了个风气? 难道赵县令出事了? 他离开县衙,转而去到附近的商铺打听了一通,却也没得到什么结果。只晓得粮价涨起来了,县太爷却是躲起来不处理此事。 齐昱倒觉得这不像赵县令的作风,只是粮价上涨,丁家村势必有了动作。如今他见不到赵县令,也无法出言提醒一二。 随意逛了几间脂粉铺子,又去了一趟布庄,买了一匹土棉布并一些针线剪刀,准备回去做两身棉布衣裳,原主的衣裳都叫他霍霍的差不多,如今除了身上这一身粗布短褐,只还余一身换洗的。 倒是想给齐阿爹和旻哥儿买点什么,只怕他们不肯要,到时弄巧成拙惹人不快,索性还是买些肉菜调味料之类的回去,改善一下家中伙食。 油盐家中还有,粮食目前也够吃,就买了几斤肥猪肉,一些酱料醋并一些花椒姜蒜之类的调味料,林林总总下去近二两银子,还余八两多。 又去了一趟瓷器铺子,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陶瓷罐子可以用来装鱼鳞冻。这东西既然定位是卖给富人,那么包装便不能过于简陋,最好是清雅又不失贵气。 简单的黑褐釉碗倒是便宜,几文钱一个,稍微高档点的青瓷白瓷,便要几十上百文,若是更复杂的缠枝斗彩,便是几十两一件的也有。 齐昱简单看了一下,符合他要求的最便宜也要三两银子一只,贵的吓死人。 他出了瓷器铺子,打算回去问问齐满仓认不认识瓷窑的人。其实一些简单的瓷器他自己也会烧,但是在这里原材料难以找全不说,还没有可以灵活控温的窑炉,会也白会。 准备出城的时候,在一个角落遇见一个卖小鸡仔小鸭仔的妇人,齐昱本来都走过了,又转头回来问了一嘴,“大娘,这小鸡小鸭怎么卖的?” “小鸡仔八文钱一只,小鸭仔十五文。”大娘见着生意前来,连忙捉了两只在手上同齐昱展示,“小官人瞧,都可精神了,买回去好养活的。” 齐昱捡着健康的各挑了十只,付了二百三十文给大娘。 鸡鸭这些他没养过,属于空有理论缺乏实践。买这些是想着大概也能给旻哥儿解解闷。虽然已经有了三只小狗崽,但农家人大都更喜欢鸡鸭养起来的成就感,养大了还能下蛋,一举多得。 眼看着日头偏正,齐昱便加快了脚步,赶去城门口同齐满仓汇合。 航班取消,又要多熬几天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本以为自己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来到城门口一瞧,发现齐满仓买的更是多,都快堆满了驴车。 大多也是些布匹肉菜,倒是没见他买粮食。 齐昱把自己的背篓放上车板,又回到前头坐在齐满仓旁边,“叔,县里粮价看涨,你怎么没买些粮食?” 齐满仓抖动缰绳,驱着驴车前行,闻言朝后面齐昱的背篓里看了一眼,“你不也没买?” 齐昱笑了笑,“我上回在镇上买了两斗,还能吃一阵子。” “你倒是醒事早!”齐满仓夸了一句,又说:“眼下冬麦已收,还愁没有粮食?” 道理是这样没错,若是没有丁家村那一着,确实不用担心。 但就怕此刻农民看着粮价上涨,一窝蜂的前去卖粮。如此一来,粮食还是落到了粮商手中,若此时丁家村再传出蝗灾消息,那粮价便全然叫粮商拿捏住了。 没见到赵县令,也不知道衙门是个什么打算,齐昱也有些拿不准,于是同齐满仓说:“叔,若是日后缺粮,可先来我家取一些应应急。” 齐满仓倒是不觉得农户人家会缺粮,只要不遇灾年,便是粮价再如何涨,也是要留足自家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 但见这小子一番心意难得,便没有多说,只点头应了一声。 路上,齐昱又向齐满仓打听了一下哪里有瓷窑,却是得了个好消息,心下更肯定自己分钱分对了。 “瓷窑?咱们村下游的良村便有瓷窑,你要买瓷器?”齐满仓问。 “我要定制一批小瓷盏,拿来装鱼鳞冻。”齐昱说。 齐满仓:“……” 适才还说没什么头绪呢,这会儿就要定瓷盏了!齐满仓心中后悔不已。 只是话一出口便是收不回了,与其让他自个儿瞎寻摸,不如自己带着,也能帮着看顾一二。 “你若是要定,改日我领你去。那瓷窑的窑头与我是老熟人,价格上能许你些便宜。”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叔!”齐昱感激地握着齐满仓的手。 齐满仓浑不在意的挥了挥。 到家已是申时末。 早间齐昱算着中午回不来,便留了些饭菜在锅里,用炭火温着。这厢回来锅里已经空了,想来林溪已经用过了午饭。 他将背篓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小鸡仔小鸭仔便放在院子里,扔了一把粟米给他们,又去看了眼小狗崽,都睡的正香,应当也是喂过了。 那一小片菜地里如今种了几株野苋、紫苏和一棵食茱萸,瞧着叶片都挺精神,应当能活下来。 齐昱又去浇了一道水,便开始准备晚饭。 今日除了猪肉,还买了些耐放的瓜菜,晚上便打算先炼了猪油,再炒个茄子豆角,上回的风干鲫鱼煎上一条,外加一个白菜豆腐汤。 如今多了调味料,便是随便炒个青菜也有滋味的多,更别提今朝菜里都放了不少猪头,更是喷香。 晚间还是煮的黍米饭,添了些米汤拌菜汤喂给小狗崽们。又在狗崽们旁边搭了个简易的窝棚,塞了些干草进去,用来临时安置小鸡仔们。 忙完这一通,齐阿爹也回了,便准备开饭。 齐昱将饭菜端到桌上,又去将林溪扶出来坐下,自己也顺势坐到他右手边。 菜是他买的,饭是他做的,没道理他还得端碗到灶下去吃。 林溪见他跟着坐下,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 齐阿爹带旻哥儿洗漱一番出来,见着齐昱也坐在桌前,俱是怔愣了片刻。随即看见桌上的饭菜,更是十分诧异:“这些是哪里来的?” “自是用银钱买来的。”齐昱添了碗汤,被林溪要了过去,便举着汤勺又给自己添了一碗。“吃饭吧,钱是跟满仓叔一块儿卖鱼挣得的,不是赌来的。” 齐阿爹见人搬出齐满仓的名头,想来也不是唬人的,就在齐昱对面坐了下来。如此便只剩林溪对面,齐昱右手边一个空位留给旻哥儿。 旻哥儿踟蹰半响,最终还是没敢坐下,转身跑回屋里去了。 齐阿爹起身就要去追,林溪却说:“给他盛一碗端进去吧。” 齐阿爹愣了片刻,随即想通过来,端着碗添了些饭菜送进了屋里。 齐昱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林溪。 林溪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顾埋头干饭。 不一会儿齐阿爹走了出来,三人各怀心思,围在饭桌前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晚饭。 饭后,齐昱照旧要把林溪扶回屋里,林溪却叫把他扶去院子里。齐昱看他一眼,见人面色闪躲,也就明白他想去院子里干嘛了,于是把人扶到了狗崽窝前。 齐阿爹出来洗碗的时候,也发现了家里多了三只狗崽,还多了一笼子小鸡小鸭,心下也是多了几分欢喜。 早年丈夫在的时候,家中也有许多鸡鸭,旻哥儿最爱照料这些小家伙,回回天不亮就跑出去捉虫来喂它们。 丈夫去后,家里的鸡鸭也都叫那混球偷着卖了拿去赌。 如今家里又有了鸡鸭崽们,旻哥儿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而曾经的混球…… 齐阿爹偷偷朝齐昱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扶着林溪站在简易的狗窝前,指着小狗崽不知说了些什么,叫林溪那般面冷的哥儿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来。 齐阿爹心下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个滋味。想到旻哥儿,只觉他们这一家子终究是回不到过去了。 他摇头苦笑一阵,末了拎了桶热水进屋去了。 齐昱陪着林溪逗了会儿小狗,就把人扶回屋里躺着去了。他想着明日若是有时间再去官山看看,找根合适的木头回来帮他做个拐杖,老这么扶来扶去的他累得慌。 另外还要捡点柴禾回来,这几天烧的多,柴禾堆已经少了大半,再烧下去就得拆他的床了。 夜了洗了澡,悠闲躺在柴床上。 到今晚为止,他穿进来已经整整一个礼拜。也不知道书里书外的时间流速是不是一样的,如果一样,那他就已经旷工了五天。 不知道他的领导会不会气得跳脚。 就算跳脚也没办法,他暂时回不去。 现在解决了主角受这个主要威胁,接下来就要考虑赚钱的事情。 鱼鳞冻工艺简单,成本低廉,但是要推广开来却是要费一番心思。 毕竟不像燕窝人参那般让人熟知,且还要服用一段时间才能见到效果,推广起来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也并不是毫无办法。 齐昱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今日没得见赵县令,此时还需经过他首肯才可。 心里把大概的步骤以及会遇到的一些问题都过了一遍,觉得**不离十,这才安下心来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齐满仓家,却是一直沉浸在兴奋喜悦中中无法入睡。 邹夫郎手里绞着丝线,问丈夫:“你是说,往年咱们寻来的哪些野花野草,都是值钱中草药?” “可不是,就巴掌大一捆,便卖了三两银子。”齐满仓语气中也多有惋惜。 齐小山手里捧着个七巧板,闻言也说:“那日后爹爹带我进山去采草药吧,这样我们便能攒下许多银钱了。” 齐满仓听了倒是不甚赞同。 那日他个齐昱自山里回来,便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他自小在山里跑,警觉性已是甚于常人,叫他发觉却又寻不到踪迹,更像是训练有素的野物。 此番叫人警觉,若是再去,恐丢了性命。 “小山,你听好了,那片山万万不可再进去!山里值钱的东西是多,毒蛇猛兽也不少,这次你齐大哥便险些叫毒蛇咬了。咱们有命挣,也得有命花才是。”齐满仓严肃叮嘱齐小山。 齐小山最是听话,想进山采草药也是为了家里的日子能好过些,可若是平白丢了性命,叫爹爹阿爹伤心难过便是得不偿失,于是郑重的点了下头。 末了又问:“那齐大哥没事吧?”虽说这人以前坏得很,可现如今瞧着变好了许多,还带着爹爹挣了钱,齐小山也不希望他出事。 “无事,叫我给救下了。”齐满仓轻巧将白日的惊险一句带过,末了还交代了这些银子的来历,叫邹夫郎跟着好一阵唏嘘。 “他倒真像变了个人。若是以前,除了赌场,谁能从他手里掰半个子儿去?”邹夫郎说。 “是啊,”齐满仓也跟着感叹,“曾经叫人恨不得一棍子抽死去,如今倒是越发活的有个人样了。” “会不会是娶了夫郎,有心好好过日子了?”邹夫郎又问。 齐满仓想了一下,他对齐昱娶夫郎一事了解不多,只知道对方是个逃难来的哥儿。这几日也没听齐昱说起家中事宜,想来关系不大。 “罢了,既他有心做个好人,咱们日后能帮便帮一把。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第21章 第 21 章 夏收告一段落,接下来便是夏播。 家里的地虽过户给了林溪,也还没卖出去。地里种着些粟米和黍米,得到了立秋才能收割。 齐阿爹不必再出去帮工,便早早起来煮了饭。瞧见灶间多了许多米粮,心下又是一阵感叹。 他煮了黍米粥,给林溪端了一碗进去,又带着旻哥儿用了些,便拿着锄头背篓去了地里。 三日没来,地里的野草都疯长了起来。 齐阿爹来到自家田垄上,远远见着地里影影绰绰,似是有许多飞虫。他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紧走几步下到田里。 谁知刚踏进去一只脚,便听“轰”的一声闷响,紧跟着炸起一片黄褐色的虫云,四下飞窜,振翅声如骤雨一般沙沙作响。 齐阿爹脸色“唰”地惨白—— 是蝗虫! 另一边,齐昱在齐阿爹他们走后也起了身,先给狗崽喂了食,又抓了把小米撒给鸡鸭崽们。 同林溪交代了声,正要出门,忽见远处一大群人正朝这边涌来,面上俱是气势汹汹。 齐昱心头一跳,眉头不自觉地拧紧—— 这又是怎么了? 打头的齐昱倒是认识,是那天叫他试杀虫药的大哥。 怕惊着家里的小崽们,齐昱忙走到院外,关了院门,束手等着他们上前。 为首的汉子名唤齐四勇,按辈分算齐昱得叫他一声四表哥。 齐四勇看见站在院外的齐昱,一时像是见着救星一般,忙拽着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走上前来。 “村长,就是齐昱这小子弄出来的杀虫药,你快叫他再多拿些出来,救救大伙儿!” 齐昱:“?” 村长拄着拐棍,颤巍巍走上前,听着齐四勇这般没脑子的话,忍不住拿手里的拐棍敲了他一下,“瞎咧咧什么?” 齐四勇挨了一下,缩着手站到老头身后去了。 村长又面向齐昱,态度颇为友善:“昱小子,四勇说你这儿有杀虫药,可是真的?” 早前送他不要,如今又带着这么多人上前来讨要,难道是地里的庄稼出了什么问题? 庄稼可是攸关民生的大事,马虎不得。 齐昱老实说:“家中还余少量,只够一两亩地使的,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嘈杂起来。 “一两亩地哪够啊!” “他不是会弄?叫他多弄点出来!” “是啊,昱小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咱们都是同族,昱小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救救大伙儿吧!” ”昱小子……” 齐昱:…… 这几个意思? 他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就开始道德绑架了? 齐昱面色沉了沉,并不搭话,由着他们一唱一和的。 他又没地,急谁都急不着他头上。 老村长早知这人不是那般好商谈的,特意带着村民一同前来,就是想仗着人多势众,先压他一压。 他们村到底不富裕,家家户户都指望着那几亩薄田。眼下又遭了灾,秋收能否保得住都两说。 若叫他狮子大开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可见人面上无动于衷,心里不禁打起鼓来。“昱小子,你看这……” 齐昱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道这些能当村长的果然都还有两把刷子,却是把心思用错了地方。 “村长,你们这一大早的就围在我家门口,口口声声让我救大伙儿,可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有心也无力啊!” “杀虫药的制作方法已经面呈给县太爷,你们要求也该去求县太爷,而不是我。若没有旁的事情,就请让让路,我还有事。” 齐昱说着就要绕开人群往外走,却叫村民们围住了去路。 一早便有人去往县衙报信,可县城远在三十里外,等县太爷派人下来,田里的庄稼怕是要被啃去大半。眼下多耽搁一刻,秋收就要少几成,农户人家哪里等得起? 他们拦住齐昱,一张张黝黑沧桑的脸色尽是焦灼,嘴唇蠕动着,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僵持间,人群中突然挤出个瘦小身躯来,一瞧却是村东头的李寡妇。 她丈夫原是猎户,前些年进山丢了性命,如今全靠她一人拉扯两个孩子,就指着几亩田地过活。 她拉着齐昱的手,眼中布满血丝,却又带着些期盼:“昱小子,地里起了蝗灾,你若真有法子,便帮帮大伙儿吧!婶子家里穷,咬咬牙也只能拿出一石粟米来……” “俺家也能出一石粟米!”李寡妇话音未落,人群中便有人跟着附和。 “俺家也行。” “若是秋收能保住,一石粟米俺们还是能拿出来的!” “大郎,你行行好……” 齐昱低下头,目光从李寡妇皲裂发黑的手指,慢慢移到周遭村民黝黑的面庞上。 这里的每一道皱纹都历经岁月,每一双眼睛都饱含热泪,他们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群人,却也是最顽强的一群人,共同构筑起这片大地最坚实的根基。 他们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每一个都那么生动、真实,都在为了生存而努力挣扎。 这里真的是书中世界吗?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心中翻涌的思绪,看向老村长:“先带我去地里看看吧。” 老村长见村民们都没有意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村民引人去田地里。 他腿脚慢,就缀在后头慢慢跟着。 待到了田间,见地里的蝗虫已经由青转黄,俨然已经成灾了。 心下奇怪,原剧情中蝗灾并未蔓延到东南方的几个小村落,在丁家村就被扑灭了。 如今倒是没听到丁家村的消息,他们下游却是先遭了灾? 村长腿脚慢,身影还远在田埂那头。 蝗灾不是几家几户的事情,得要全村乃至周遭所有村子联手一起努力,才可能彻底消灭。 等村长过来的间隙里,齐昱又转向村民:“蝗灾是什么时候起的?附近村子可有动静?”他顿了顿,又特意追问了句:“有没有丁家村的消息?” 村民们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这几日都在给上有几个村子收冬麦,今日才得空来自家地里,谁知……。” “可不是,头前几天还好好的。” “说来也怪,俺们帮工的那几个村子倒是太平。” “良村的人一早也去县里了,怕是也遭了灾。” “还有周村,大树村……” “丁家村?离着老远,尚且还不知哩!” 齐昱越听越纳闷,这怎么听都不像是自然成灾,反而有点像定向投毒? 若不然,怎么夏收的村子没事,丁家村也没消息传来,偏他们这下游偏远的小村子先遭了灾? 眼下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还是要先保住地里的庄稼。 待村长走近,齐昱便说:“村长,眼下蝗灾初起,我倒是有些应对的法子。只单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成大事,还需大家伙儿帮忙,另外周边遭灾的村子也都得叫着一起。蝗虫不比其他,但凡留它一线生机,便会卷土重来,这道理想必大家都懂。” “是是,这是自然。” “昱小子你只管吩咐,动手的活儿叫俺们来。” 村长捻须细思,眼下乡亲们都叫蝗灾吓得失了分寸,全然忘了眼前人是个什么秉性。他作为一村之长,自是要在这紧要关头,替乡亲们考虑周全。 “昱小子言之有理,此乃整个村子的大事,大家伙儿自当尽心竭力。只你也知道,咱们栎阳村不是什么富裕村子,乡亲们就靠这几亩薄田养家糊口。若是蝗灾无解,这一石粟米的量,能否再少些?也叫乡亲们留个过冬的余粮。” “老村长放心,不管治灾一事成与不成,我都不会收乡亲们一粒粮食。”齐昱保证道。 倒不是他多大度,只是该死的职业道德一直如影随形,叫他做不出拿群众粮食饱自家米仓这种事来。 且他也存了一点私心,若是将来鱼鳞冻真能卖出去,少不得需要人手,去外面请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倒不如眼下卖个顺水人情,改善一下原主在村中的形象,将来雇请人手时,也多一些便利。 “好,好!”村长闻言,激动的握住齐昱的手,“昱小子果真与从前大不一样了!你放心,无论成与不成,日后但凡家中有需要人手的地方,尽管招呼。” 村民们听齐昱说不要粮食心中也是松了口气,一石粟米虽不值几个钱,却也是一家人个把月的口粮,能省下自然是好。 至于要帮忙的话,更是没问题。农户人家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有一把子力气。 齐昱得了村长的话,心头也是一阵松快。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地里的情形,以及周边地势地貌,心里有了主意。 “咱们分一下工。首先需要人手在下风口地势低矮处挖一道壕沟出来,夜里燃起篝火,以火光诱杀蝗虫。” 话音刚落,便有几个汉子自告奋勇站出来。齐昱同他们指了个大致方位,汉子们便先行过去选址挖沟去了。 “再者,我需要苦参、白屈菜这两种植物,越多越好,可有人能寻来?” “苦参俺知道,是一味中草药,白屈菜是啥?”有人问。 “白屈菜也叫地黄连、雄黄草,开黄色小花,折断根茎会有黄色汁液流出,全株都有剧毒,若是有认识的,采摘时一定要小心,做好防护。”齐昱耐心解释。 村民一听有剧毒,心底都生出些忧惧来。 蝗灾要紧,可也犯不上搭上性命。 “没有也没事,只是效果略差些。”见着众人脸上戚戚然的神情,齐昱开解道。 其实杀蝗虫最好用的还是苦参,安全性要比藜芦百部高上许多,见效也快。只它终究是味中草药,难寻到不说,多少也能卖几个钱。 他怕乡亲们舍不得,才提了个剧毒的白屈菜出来。 若是舍不得钱,便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取那有毒的白屈菜,想也知道他们会如何取舍。 村民中有识得苦参的,当下便转身回家取背篓去了。 剩下的人中,多是些妇人夫郎,齐昱便安排他们做些简单的前期准备工作。 “可有人会垒土灶?我需要在空旷的地方垒一个土灶,用来熬煮杀虫药。各位婶子叔伯家中若有闲置不用的陶锅陶罐一类,也尽可拿过来。” “另再多多烧些草木灰,加入清水沉淀,以备取用。” “家中有养鸡鸭鹅的也可全部赶到庄稼田里,叫它们先饱饱吃上一顿。待施了药,三日内都不可再捕食。” 垒土灶虽简单,却也是个技术活,村长交代了几人前去寻个有经验的汉子过来帮忙。 其他的都挺简单,简单吩咐完,余下的人也便散了去。 “可还有其他事项需要交代的?”待所有人去后,村长又问。 “其他暂时没有,不过临近的几个村子也要知会一声。别咱们这儿风风火火的把蝗虫扑灭了,又叫他们那边的飞过来了。” “这是自然。”村长连连点头,眉头却拧着不见松动,“可咱们的话,人家未必肯听。” “不必担心,且先知会他们,听与不听,明日便能见分晓。”齐昱说。 村长得了保证,眉头也舒展开来,转身去寻人给邻村的送信去了。 田垄上只剩齐昱一人,他四下看了看,却是没见着齐满仓一家,想了想,抬脚往他们家去了。 第22章 第 22 章 齐满仓一家昨晚还喜气洋洋的,今早起来见着地里的情形也是愁眉不展。 虽说如今手里有了几个钱,可庄稼人到底要靠着土地过活。辛辛苦苦几个月侍弄的庄稼,眼见着就要抽穗了,却叫蝗虫给害了,如何不焦心恼火。 他们一家三口大早上便进了地里,拿捕网捕杀蝗虫,只是这东西一旦泛滥起来,又哪里是网兜能解决的。 齐昱找过来时,齐满仓正坐在田畈上叹气。邹夫郎和齐小山倒还在田里忙活着,不多时就能捕上一网,拿下来用脚踩死,接着捕下一网。 他们家的地虽不多,只有十来亩,可就照这么个捕法,便是前头的灭了,后头也长起来了,徒把人累死。 “算了,都歇着吧,这法子不得行。”齐满仓喊了一声,邹夫郎跟齐小山齐齐望过来。 “爹爹,这蝗虫好捉,咱们加把劲儿,用不了几日,定能收拾干净了。”齐小山擦着额头的汗,一板一眼同齐满仓说。 齐满仓听了倒没说他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邹夫郎苦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孩子,不消几日,这几亩地就要叫蝗虫啃食光了。” “那怎么办?”齐小山仰着头问邹夫郎。 邹夫郎却是不语,也只跟着摇头叹气。 “你们先回去歇着,俺去找村长。”齐满仓说着就要转身,却见齐昱正站在岸上朝他们招手。 齐满仓见着齐昱,不知怎的,心下突然升腾起一股希望来,总觉着这人会有办法。 他几步跑回岸上,“你咋来了?可是地里也遭了灾?” 齐昱说:“叔,如今不止你一家,全村都遭了灾,眼下都忙着治灾呢。” 齐满仓听了面上一喜,“可是有了应对的法子?” “我给他们出了个主意,眼下刚开始,还不知道能不能奏效。”他把自己的方法又给齐满仓说了一遍,虽心中有八成把握,却也不敢把话说满了,叫人妄生期许。 “篝火诱杀倒是个法子,只你说的苦参杀虫却是不曾听闻,此法当真可行?” “叔,你放心吧,眼下蝗灾刚起,用苦参是最好的办法。我来找你,也是想请你帮着跑一趟,去县里多多买些苦参回来。”齐昱说着拿出自己仅剩的八两银子,递给齐满仓,“苦参不贵,能买多少便买多少吧。” “你要自掏腰包,替乡亲们制杀虫药?”齐满仓的声音陡然拔高,两只眼睛瞪的浑圆。若说先前他对这人只是有所改观,此刻却是叫雷劈了一般,心神震荡久久难以平息。 八两银子说多不多,却也抵得上他们庄稼人一年的收入。 这哪还是曾经那个见钱眼开的烂赌鬼,分明是菩萨座前下凡来的善财童子! 齐昱眼见着齐满仓看他的眼神由震惊变得炙热,忙打断了对方脑内风暴,“叔,不是我大方,眼下最要紧的是庄稼。这钱若是让乡亲们出,怕是又要扯皮拉筋吵个没完,耽搁灾情不说,还要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来。” 何况他这钱也不是白出,一来堵住村里人的口舌,早点把蝗灾解决了。再者此番也算是为赵县令分忧解难,这钱必然要找县衙报销。 齐满仓知道蝗灾一事耽搁不得,只好先收了钱,同夫郎儿子交代一声,便要出门。 走前,齐昱又拉着他悄声叮嘱了几句,齐满仓一一应下。 这厢事情有了着落,齐昱便准备先回家一趟,要准备一些防护用品。等到原料工具置备妥当,怕是有的忙了。 走之前瞧见不远处邹夫郎和齐小山,又想到家中脚伤未愈的林溪和一窝嗷嗷待哺的小崽们,于是走上前去,三言两语把邹夫郎和齐小山接回了家中。 这样一来,互相都有个照料。当然主要还是希望邹夫郎能帮着他照顾一下家里。 齐昱带着邹夫郎和齐小山回到家中,发现齐阿爹已经回来了,正在家里翻找什么。 见着齐昱回来,齐阿爹立刻上前来,正要问他之前的杀虫药放哪儿了,余光却瞧见了他身后的邹夫郎。 “清和,你…怎么来了?”齐阿爹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邹夫郎却是大大方方走进来,“我带儿子来蹭顿饭,不会不欢迎吧?” “不会!怎么会呢,我高兴还来不及。”齐阿爹忙将人迎进屋里。 齐昱趁机去看了眼小崽子们,一走近狗窝,发现窝里竟然是空的—— “艹!我狗呢!” 齐阿爹听着声儿探出头来回了一句:“在林溪那儿。” 齐昱:“……”服了。 他走进林溪的屋子,就见三只小崽正趴在林溪枕头边睡的正香。林溪就这么侧躺着看着它们,一脸溺爱的表情。 见齐昱进来,也没有要还回去的意思,“借我玩会儿。” 这么小点,每天除了睡就是吃,哪里好玩了? 齐昱一阵无语,“你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床上?” “床上暖和。” 齐昱:神经! “它们在你床上拉屎撒尿怎么办?”齐昱又问。 林溪的脸色瞬间黑了,他坐起身,叫齐昱上前来。 齐昱向前走了两步,靠近床边,“干嘛?” 下一秒,三只小崽连着枕头一起被塞进了他怀里。 “抱出去。”林溪说。 齐昱即无语又好笑:“真服了你!” 把狗崽们放回窝里,又去看了眼鸡鸭崽,早间喂得粟米已经吃光了,他转身去灶间准备再抓一把来。掀开米缸盖子,却发现缸里所剩已是不多了。 上回买了两斗米,约有个二十来斤,按照他以前十斤米吃到长虫还没吃完来算,二十来斤四口人吃上一个来月应是差不多。 却忽略了粟米黍米远不如稻米经吃这一点,眼下俨然不够吃。 亏他之前还同齐满仓说不够还可以来他家拿这种话。 看来眼下还是得尽快把地里的蝗虫解决了,尽快上县衙一趟。 齐昱看了眼鸡鸭崽,又想到地里的情形,思忖片刻,把齐小山唤了出来。 齐小山正在屋里同旻哥儿说话,陡然听见齐昱叫他,下意识看了旻哥儿一眼。 旻哥儿低着头抿着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小山朝外头应了一声,跟旻哥儿说:“齐大哥叫我,我先出去一下。” 旻哥儿撇过头去。 齐小山轻轻拍了他两下,转身出去了。 到院子里,看到齐昱站在一筐子鸡鸭崽前。 齐小山笔直走过去,“齐大哥,你找我?” “嗯,找你有点事儿。”齐昱指着框子里的小鸡崽们同齐小山道:“我想请你趁着地里还没打药,帮我多多捉些蝗虫回来,碾碎了喂它们,可以吗?” 齐小山看着框子里毛茸茸的小崽子们,眼里满满的钦羡,他也好想有自己的小鸡小鸭。 “嗯,”齐小山点了下头,“当然没问题。” 齐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能不能带着旻哥儿一起?等小鸡崽长大了下了蛋,我再教你们孵蛋,还能送你几只,如何?” 齐小山脸上瞬间绽开大大的笑容:“真的吗?齐大哥还会孵蛋?真的能送我几只吗?” “当然。”齐昱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齐小山高兴答应下来,便立刻进屋寻旻哥儿去了。 齐昱十分欣慰。 既然齐阿爹回来了,家里也就不用他多操心,他便想去庄稼田转转。 来这么久,还没搞清楚这栎阳村究竟有多大。 正要出门时,齐阿爹快步走了过来。 大概是邹夫郎和他说了些什么,他脸上的焦躁不安减轻不少,看向齐昱的眼神中也隐隐有了几分期待,“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齐昱想了一下,制药的材料都没备齐,眼下能做的事也不多,于是说:“暂时没有,如果有需要我再回来叫你。” “好。”齐阿爹应了一声,回屋继续招待邹夫郎去了。 齐昱先去了村民挖壕沟的地方,十几个汉子一起动作,没用多少时间,壕沟已经有半腿高。 他问其中一个汉子,“叔,咱们村的庄稼田都在这一块儿吗?可还有遗漏的地方?” 那汉子“嗐”了一声,“这才多少点,俺们村虽小,加起来也有上千亩地哩!” 齐昱眼前一黑,“上千亩?” “那可不,”汉子语气颇为自豪,“官山后边那一片也全是俺们村的,只是离着较远,又东一块西一块的,才不显地大。” 齐昱听了急匆匆同大叔告辞,着急忙慌寻村长去了。 “这昱小子咋回事?”一旁的汉子听着二人对话,心下奇怪,“到底也是打村里长大的娃,咋连咱村有多少地都不清楚?” “管恁多!”那汉子继续挥动锄头,“只要能帮着咱灭了地里的虫灾,甭管他以前是个什么德行,日后咱都得敬着。” “这是自然!”那汉子说,“咱又不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 说罢,重又拎起锄头,继续热火朝天地挖沟。 齐昱从大叔那儿离开,沿路打听,总算在田畈上找到老村长。 “村长,能不能找个人带我去村里的田地走一圈,一条壕沟怕是不够用。”其齐昱说。 “俺正想找你说这事哩,”村长说,“村里的庄稼田较为分散,占地且广,一条沟定是不够的。只咱这靠着山,山里还有不少炭窑,这挖沟的位置着实拿不定。” 齐昱说:“带我去,挖沟的位置我来定。只是人手方面,还望老村长多费心。” “你放心,人手我已吩咐下去,临近几个村子也已去了信,午后应当会有一批过来帮忙的。”村长说。 “那就好。另外一个土灶怕也不够用,最好多垒几个,草木灰也多多烧些,再多备些醋。等苦参一到,便立刻开始制药,村长还要帮我寻些手脚麻利的帮手才好。”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只要吩咐一声,我都能替你安排妥了。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多挖几条壕沟出来。” 村长同齐昱了解了制药帮手的大致要求,便叫来齐四勇,交由他带着齐昱到村子各片田地走一遭,定下挖沟位置。 第23章 第 23 章 齐四勇带着齐昱在村子里所有地块都走了一遍,除却挨近村子的那几块地灾情比较严重,官山这边的地倒是没怎么被波及,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还是要提前做好预防工作。 此外,齐昱意外得知齐阿爹家居然还有四亩旱地,只不过已经转到林溪名下。 想到林溪,又想起要帮人寻个木棍做拐杖的事来,恰巧到了官山这一带,便开始留心着合适的木头。 挖沟的位置其实很好定,这里山上都是炭窑,利用炭窑的方位,结合地势就能划出具体位置来。 等所有壕沟的位置都定下来,齐四勇就要带着人回去,齐昱却脚步一拐进了官山。 “还有甚需要安排的?”齐四勇见人进山,问了一句。 齐昱本以为他会自己回去,却不想竟一道跟了进来。“我来找根木头,你先回去吧。” “那…要帮忙你就说话!”齐四勇一张脸憋得通红,半晌扔出这么一句话来。 “行。”齐昱笑着应了一声。心想这人定是被村长好好“教导”了一番,这一路上话都不多,对他也多客气,全然没了早间那股颐指气使的派头。 齐四勇走后,齐昱在山里简单逛了一下,没找到什么合适的木头。做拐杖虽然简单,但对木头强度要求很高,最好是橡木,榉木一类,不过这里不一定找得到。 寻了一大圈,最终退而求其次,选了根粗细适中的枣木砍了回去。 他回去的时候经过村民们垒土灶的地点,不知谁家的场院空地上已经垒起了一溜的土灶,放上锅就能用了。 垒灶的汉子见着齐昱过来,还问了一句这些够不够用,需不需要再多加几个。 齐昱数了数,场中一共十二个灶,在垒下去估计连站人都困难。 “这些就可以了。” “那行!待乡亲们把锅子送来,俺就能封土了。”垒灶的汉子说。 齐昱点了点头,又问,“这是谁家的场院?可有人居住?制药开始这处便不能住人,可曾提前告知?” 那汉子听他这话,一时面上像是打翻了调味罐子,颇有些一言难尽。 齐昱:“?” “这处是你夫郎原来的住处,”那汉子嗫嚅了半天,最终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村长得了允准的。” 齐昱:“啊。” 哈哈,我夫郎? 好新奇的称谓。 告诉垒灶大哥安排人手多送点柴禾过来,齐昱便拖着那根枣木回家去了。 齐阿爹在准备午饭,齐小山带着旻哥儿还在地里抓蝗虫,林溪依旧在床上挺尸。 倒是邹夫郎这个上门做客的,帮着搭了个简易围栏出来,让小鸡崽们有个更宽敞的空间活动。 “多谢邹叔。”齐昱道了声谢。 邹夫郎无声摆了摆手。 齐昱便去找了把砍刀出来,先去掉木头上的刺,砍成合适的高度。 杖腿拿布条紧紧包裹住,既能防止开裂又能减轻磨损。 支撑杆则是在一小段枣木上开个小孔,再在杖首处削一个木楔子出来,将二者紧紧钉在一起。又去剪了一段自己才买的细棉布,将支撑杆包起来,这样用的时候不会硌得慌。 最后仔细打磨一番,拿起来试了一下。 倒是能用,就是没个握把抓握不是很方便,于是又去了一小截木材准备做个握把出来。 邹夫郎瞧见他在院子里一通忙活,悄么声踱到齐昱身后,见着快成了,冷不丁冒出一句:“给夫郎做的?” “嗯?”齐昱抬头,看见邹夫郎脸上带着点揶揄的笑意,顿时反应过来,“啊,他不是腿伤了么,有这个方便点。” “你对他倒是用心。”邹夫郎轻笑着感慨了一句,也不等人作答,便进灶间去了。 齐昱:…… 用心?倒也谈不上,只是不想一直当个人形拐杖罢了。 拐杖做好,便拿进屋里找林溪。 “你来试试这个,看合不合适。”齐昱把拐杖递过去。 林溪自床上坐起来,接过拐杖仔细看了几眼,又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倒是颇为满意,“你做的?” “嗯,你试一下。” 林溪就借着拐杖撑着站了起来,夹在腋下来回走了几步,确实要方便许多。“不错。多谢了。” “不客气。”齐昱说。 “对了,地里的情况怎么样?”林溪放下拐杖坐回床上,突然问。 “还在可控范围之内。”齐昱说,“下午我得去教乡亲们熬制杀虫药,晚上要盯着燃篝火的事,狗崽子们你顾一下。” 林溪点了下头。想了一下,又说:“如果需要银钱,我这里还有一些。” 齐昱轻笑出声,说:“暂时还用不着。不过咱家快没米了,外面粮价又涨得飞起。如果可以,跟乡亲们买些米粮回来吧。” 林溪“嗯”了一声,把这件事接了下来。 中饭是齐阿爹跟邹夫郎一块儿弄的,菜色简单,但可能有邹夫郎的指导成分在里面,味道还不错。 今朝多了两个人,便只能挤着坐。 齐阿爹和邹夫郎是长辈,各占一边。旻哥儿今日倒是肯上桌了,同齐小山挤在一方,剩下一方只能是齐昱同林溪挤着坐了。 中饭吃的匆匆,齐小山惦记着小鸡仔,放下碗就带着旻哥儿一头扎进庄稼田,捕蝗虫去了。 上午捕的足足有大半篓子,此刻都放在院里的畚箕上晒着。 齐阿爹和邹夫郎也拿了捕网去地里。 眼下药还没成,能捕杀一些是一些。 齐昱也要去看看准备进度,家里便只剩林溪一人,好在如今有了拐杖,行动起来也方便许多。 把家里的一应事项交托给林溪,大家便去各自忙各自的事。 齐昱先来到最近几处壕沟地点,发现都已经挖的差不多,最深的沟已有一米见深。 又去到垒土灶的场院,见着灶台柴禾一应俱备,就等苦参送到便可开始制备药剂。 眼下时间紧,便不能每个步骤都按着规范来,势必要简化不少。 齐满仓上县里买药材,估计不会那么快回来。也不知道村民们能挖到多少苦参,若是数量不够,效果也是要大打折扣。 用过午饭,除了事先安排好挖沟的汉子们,其余村民也都陆续聚集到了土灶这里。 上午挖苦参的村民也回来了一些,带回了百来斤的新鲜苦参。 这点数量肯定不够,只不过齐昱听他们说下游有几个村子特产苦参,家中有亲戚的已经回村挖去了,具体数量如何,还得等他们回来才知道。 眼下既已有了材料,就可以先开始制作。 老村长给齐昱挑了十二个帮手,也多是些妇人夫郎。巧的是,里面还有个老熟人——刘春婶儿。 刘春婶儿早间才知道齐昱会制这特效杀虫药,十分后悔那日上门找茬的行为。 若是人记恨,不给他们家使药可如何是好? 于是在得知齐昱需要帮手的时候,头一个就报了名。就想着若人真不给使,她也能偷着学一手,回来自个儿弄去。 何况这也确是门手艺,学会了日后制成了药,不光自家能用,还能卖到别的村子去,岂不多一个进项? 齐昱不知刘春婶儿心中所想,只想着既是是村长推介过来的人选,想必也是有可取之处,也就没多计较。 苦参碱虽是众多生物碱中相对安全的,但大量提取也有一定风险,尤其是这个防护设备几乎没有的古代。 齐昱再三交代前来帮忙的人一定要用布巾捂住口鼻,汁液万不可粘上皮肤,一旦沾上,需立刻用大量清水冲洗。 眼睛确是无法防护,只能叮嘱大家熬煮过程中尽量离远着些,万不可站在下风口。 交代完一应注意事项,齐昱就开始动手教众人制作杀虫药。 因着赶时间,直接采用酸水热提法,将捣碎的苦参根茎加入稀释醋水浸泡半小时,接着入锅大火煮沸,沸腾后转小火熬制一小时,之后滤出汁液,加入草木灰水沉淀半小时,得到粗取物。 煮过的药渣也不能浪费,拌上麸糠撒入田间,也能起到一定防治效果。 粗取物则由齐昱控制比例,交由各家带回去铺洒。施用面积太大,布条已经不实用,便直接拿扫帚蘸取药剂撒入田间,效率更高,只是要来回补施两三次,才能确保每个角落都施撒到。 提取一次大约需要三个小时,也就是一个半时辰。第一批熬煮的差不多时,齐满仓也驾着驴车回来了。 村民们事先不知齐满村载着满满一板车的是何物,待他驾车去到制药区,搬下一袋子放在场院里,大声同齐昱道:“你的八两并俺的四两拢共十二两银子,置了五百斤苦参,你看看够不够使?” 霎时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去了。 这个曾经贪财好赌,见钱眼开的泼皮无赖,竟是拿出整整八两银子,给村里买苦参制杀虫药?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齐家大朗吗? 场院里的人纷纷交头接耳,表达自己的不可置信。就连刘春婶儿心中都惊疑不定。 自上次同齐昱吵了一架,她便觉得这人同往日有些不大一样了,只后面没多接触,也就没往心里去。 眼下这一出,倒是叫她多了几分怀疑。 村长也听说此事,立刻从田畈上赶了过来,拉着齐昱的手好一通感谢,末了还抹了一把欣慰的泪水,感慨齐昱总算是懂事了,是个好娃儿云云。 齐昱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他本来也存了这点小心思,但叫齐满仓这么大咧咧嚷嚷出来,还是多少有点羞耻。 “村长,您别夸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齐昱把自己的手从村长手里解救出来,揉了揉肩膀,“眼下咱们时间紧,您还是去看看壕沟挖的如何,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村长一听连连点头,于是告别齐昱往壕沟那边去了。 齐昱看了齐满仓一眼,齐满村耸耸肩,颇为骄傲的的笑了笑。 齐昱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去看他买回来的苦参。 “可有问是如何炮制的?”齐昱抓了一把,放在鼻尖轻嗅。 “都问了,咱这儿醋便宜,都是醋炙苦参。”齐满仓回答说。 齐昱点点头,“这样最好不过。” 上一批百来斤生苦参已经全部熬煮完,有几个年岁大的婶子眼睛挨了药气熏蒸,已是疼的有些睁不开了,齐昱便叫这些人先回去歇息,再让村长找几个替补过来。 醋炙苦参同样可以采取酸水热提法提取,且经炮制的苦参毒性已去了大半,更加安全些。 开始熬煮炮制苦参时,先前回村采苦参的乡亲们也都回来了,还带了一批人手过来。 这些人也是经各村挑选,送来学制杀虫药的。 正好也可叫先前熬药的人歇一歇,换一批人上来。 这次带回来的苦参数量不少,堆成了一座小山丘,加上买来的五百斤,倒是不用再愁不够用了。 齐昱看大家都已经上了手,就把控制比例的事交给了齐满仓,眼下天色渐暗,他得去盯着点篝火的事,可千万不能再把山烧了。 第24章 第 24 章 田畈上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老村长也在。 见着齐昱过来,纷纷围了上来。 “昱小子,可要点火?”村长问。 “先等等,”齐昱看了眼天色,又问:“每处壕沟可都有安排人手?” “照你的吩咐,每处都安排了十余人。夜间巡视两人一组,每半个时辰巡视一回。”村长说。 齐昱点了点头,“柴禾可够烧?” “家里的柴禾都搬了大半来,另又砍了十多颗老树,今晚是够的。”旁边一位汉子说。 “这样,各位大哥先回去吃个晚饭,我们戌时集合点火。另请各位来时拎两只水桶,装满水,以备万一。” 吩咐完这边,又回了一趟制药区。 十二口锅连着熬了一下午,也只熬了两轮,制出的药剂自是不够分的,只能先紧着情况严重的地方用。 上来帮忙的那批人熬完这一轮也要回去了,家里都还等着他们煮晚饭。 齐昱又跟他们嘱咐了一遍熬制杀虫剂的注意事项,教他们明日便可在各自村子里制作,不必再上来。 那几个夫郎婶子便同齐昱告谢一番,结伴回村去了。 原本热闹的制药区一时安静下来,只剩齐昱和齐满仓,以及后面过来帮忙的邹夫郎。 “叔,你们也回吧。”齐昱说。 眼下快到饭点,晚上怕还有的忙,趁这空当歇口气缓缓。 “你先回去煮饭,俺一会儿就回。”齐满仓对邹夫郎道。 邹夫郎点了点头,知道丈夫同齐昱有话要说,便先回去了。 待邹夫郎走远了,齐满仓又出门去看了看,确保四下无人,才同齐昱道:“你早间吩咐俺的事,俺都确认过了。那丁家村也遭了灾,只不过他们灾前就已收了冬麦,想来影响不大。” “县里的米粮铺子均已关门,对外说是去南方收粮了。县衙里安安静静的,只守卫多了不少。” 齐昱听完陷入沉思。 眼下这一切看似还在照着原剧情走,却又有许多地方不一样了。 丁家村爆发蝗灾,粮价飞涨,这些都没变。原本没有被波及县南区域如今却遭了灾,本该在丁家村治灾的县太爷也不见踪影。 难道真因为他的到来而产生了蝴蝶效应,改变了某些剧情? 那么多的冬麦收去了哪里? 为何县里会没有粮食? 若粮商是为求财,眼下不是最合适的时机吗? 他们在等什么? 齐昱脑海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却是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只好作罢,先把眼前的难题解决了再说。 送走齐满仓,他也回了趟家。 齐阿爹煮好了晚饭,几个人简单吃了一顿。 饭后,林溪拄着拐杖在院子里走了几圈,顺带撸了一把狗崽。 齐昱先是把齐小山带旻哥儿捉回来的那一大篓子蝗虫用灶火烤干,交代齐阿爹带着旻哥儿把它们磨成粉,存起来日后喂鸡鸭。 而后又去了制药区。 苦参下午都叫婶子们处理好了,如今只需浸泡熬煮加过滤沉淀。 一晚上的时间,应该能熬出不少来。 齐昱把已经浸泡过的苦参全部倒进锅里,接着添柴开始熬煮。趁这时间又去浸泡下一批的苦参。 弄好这些,刚好有几个婶子吃了饭过来帮忙。齐昱就先放下这边,去了壕沟处。 山间夜里风大,虽壕沟挖的深,也要防着火星子燎了山。 又去巡视一番,教村民一些简单却实用的灭火办法,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回了集合点。 月亮半倚在山尖上,田畈上燃起了火把,照亮一方天地。 风停歇了片刻,齐昱望了一眼天色,清了清嗓子,中气十足道:“点火!” 话落,岸上只留了三四只火把,余下通通被扔进了壕沟,不一会儿就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不多时,火光窜了起来,照亮岸上一张张严肃又紧张的面孔。 山风又开始呼啸,山脚下火龙依次显现,地里的蝗虫见了光,如云般扑了上去,又在瞬间被烧成焦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 岸上的人们见了,脸上终于露出欣然的笑容。 “这法子可比俺们一个个捉有效多了。” “可不是!还是昱小子有办法。” “是啊,烧个一晚,地里的蝗虫就该死的差不多了。” “……” 村长见了眼前情景也是大为振奋。 早前去县里的人回来说,县太爷不见任何人,叫他们自己想法子解决灾情,他还以为栎阳村就要断送在自己手里了。 眼下瞧着灾情有了解决之法,眉眼间也舒展开来,抓起齐昱的手又是一通感慨。 齐昱抽了三四次都没把手抽出来,干脆放弃挣扎。 这把火得烧到后半夜,壕沟旁留了些人下来守着,其余人便先回了家去,待着后半夜前来换班。 巡视的人也开始动起来,自东头往西头走,若是发现哪处着了火苗,便要第一时间扑灭。 田地里也留了人手,把蝗虫往壕沟这边扑赶。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齐昱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虽说他曾经学过不少科学防治蝗虫的理论知识,亲自参与指挥却是头一回,他也怕会出错,一口气一直憋着。 眼下初见成效,才算放下心来。 老村长说了一箩筐感慨的话,终于松开齐昱的手。 “昱小子累了一天了,先回去歇着吧,这边都已安排妥当,想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行,”齐昱点头应下,“村长也快回吧,您老是一村之长,接下来还有许多事需要您主持呢。” “是啊,村长快回去歇着吧,这边有俺们看着,您放心!”有村民应和道。 老村长也是劳心劳力了一整天,他今年七十有九,不服老是不行了。于是再同众人交代一番,便由齐四勇扶着回家去了。 这边事毕,齐昱又回到制药区。 先前来的婶子们见着锅中正在熬煮苦参,一时也无事可做,便都先回去了。 眼下只有两个夫郎守在这边看着火。 一个邹夫郎,一个齐阿爹。 “你们怎么来了?”齐昱走上前问道。 “你们忙了一天,我们却什么忙都没帮上,就过来看看能做点什么。”邹夫郎说。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顾着家里也多受累。”齐昱说。“家里可安顿好了!” “放心吧!满仓去巡视,小山在你家,林溪看着呢。”邹夫郎回道。 齐昱闻言点了点头,有林溪在,应该问题不大。 且他一个人顾十二口锅也确实吃力,能有个帮手最好不过。于是教二位夫郎做好防护,便同他们讲解制药的关键步骤以及需要注意的地方。 待他二人上手之后,便每人分四口锅,开始熬制。 夜里寒凉,不过有这么多土灶烧着也不觉得冷,倒是累的够呛。 虽然已经提前做好了防护,齐昱的眼睛还是熏得有些疼,想是上回伤着了还没好全,这回又给续上了。 他本想叫邹夫郎他们先回去,这二位身子骨都不怎么好,万一再劳累病了岂非得不偿失。 正要开口时,却好似听见一阵嘈杂的声响,由远及近。 第25章 第 25 章 齐昱走到院门口,正好瞧见几个魁梧的汉子举着火把往这边来。 待走近了,发现竟捆了个人过来。 “几位大哥,这是怎么回事?”齐昱上前一步问道。 “昱小子,你咋还在这?” “俺们在官山那头抓这个人,鬼鬼祟祟不知干啥,问也不说。” “就是!这大晚上的,定是不安好心!俺们打算将他关在此处,明日一早送去县里,交由县太爷审讯。” “放屁!俺只是路过,你们凭啥抓人?快放了老子!” 被捆住的男子约摸二十来岁,一身粗布麻衣,看着确像附近的村民。 这人被捉住时一句话不说,眼下听见要抓他见官,登时急眼了,挣扎着就要跑。 “老实点!”其中一个汉子抬脚踹了过去,将人踹翻在地,“适才问你咋不说?” “大半夜不睡觉,来俺们村干啥?” “还路过!俺们出村都得绕去乡道,你路过啥?” “俺…俺走岔路了!”那男子躺在地上,梗着脖子辩称,“正要出去哩,就叫你们给抓了!快放了俺!” “昱小子,你看这咋弄?”为首的汉子问齐昱。 齐昱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男子,目光中带着些审视。那男子与他对视一眼,又很快偏过头去,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先搜身,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齐昱同大哥说道。 地上那男子一听,挣扎的更厉害了,嘴里嚷嚷着:“一群刁民凭啥搜俺的身!就是县官老爷来了也要秉公办案,快放了俺!否则定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几位大哥却不以为然,直接上手一顿寻摸,最终从人身上摸出个火折子并一小袋碎银来。 “昱小子你瞧!”大哥把搜出来的东西递到齐昱面前。 火折子倒是常见,家家户户都有。 只这大晚上身上揣个火折子四处乱晃就不太正常了。 齐昱放下火折子,转而拿起那包碎银,数了数,约摸十两左右。 又凑近鼻尖闻了闻,却是闻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的味道。 齐昱立刻蹲下身,扯过那男子的手仔细闻了闻,更确定了心中猜想。 “他身上有硝石和桐油的味道,这人是来放火的。”齐昱神情变得严肃,他一脚踩在那男子脸上,“老实交代,还有没有同伙?” 那几个大哥一听也是立刻变了神色,眼下他们正烧篝火诱杀蝗虫,若是叫人趁乱放上一把火,怕是整个村子都要叫他烧了去。 那他们这些人岂不都要变作亡魂? 原以为只是个鼠辈宵小,不料竟是个这般大奸大恶之人。若是今晚没安排人巡视,又或没抓着他,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几位大哥心有余悸,对那男子下手也更狠了些,脚脚踹在那男子身上,“快说!同伙在哪?” “不老实交代,俺们就先烧了你!”有大哥威胁道。 那男子见此番目的叫人识破,也不挣扎了,只狞笑着,“一群刁民,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且等着瞧罢!” 齐昱拧眉,松开了脚。 一位大哥听他此言,暴躁着就要冲上去揍人,却被齐昱拦下了。 “几位大哥,眼下不是同这人纠缠的时候。不如先将他绑起来,再召集村中劳力加大巡防力度,切不可叫人引火烧山。” 几位大哥一听,觉得是这个理,眼下最要紧的是排除威胁,事后再来收拾这个败类不迟。 于是找来绳子,把人捆在屋里的柱子上,又把嘴给堵住,叫他再不能胡乱咧咧。 汉子们忙完这些,正要走时,瞧见齐昱还在忙活着制杀虫药,邹夫郎跟齐夫郎也都在帮忙,本还想劝人早些回去休息,只一想到如今村里的情形,又如何都张不开口。 又想到齐昱刚才那一番表现,心中对他们的敬佩更甚了几分,纷纷决定回家叫自家婆娘夫郎过来帮忙。 汉子们走后,新一锅杀虫药也炼出来了,取出来放在一旁的桶里,又开始熬制新的一轮。 待着灶火都燃起来,锅里开时新一轮的沸腾,齐昱就催促邹夫郎和齐阿爹回去休息。 眼下村里出了歹人,还是回家里待着安心些。 邹夫郎和齐阿爹也忧心家里,于是帮着浸泡了一批苦参后便先回去了。 小院里就只剩齐昱和那个被捉来的男子。 夜愈深,也愈发阒静。 齐昱坐在灶前盯着灶火,小火苗安静摇曳,偶尔哔剥一声,炸开几粒火星子,又消失在火堆里。 眼前似乎蒙了一层雾,视线慢慢变得有些模糊。他揉了一下眼睛,眼前又变得清明。 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来栎阳村放火? 寻仇?还是为掩盖什么? 原书剧情中丁家村的山火真是因为灭蝗引起的吗? 若只为哄抬粮价,眼下目的已成,粮商为何不趁机高价卖粮,反而关了铺子? 为何蝗灾来的这么巧,偏偏在冬麦收成以后? 既已发了蝗灾,为何又要前来放火? 齐昱站起身走到院外,远眺对面群山。 脑海中不断回忆原书剧情,却依旧想不起什么关键信息来。 还有赵县令…… 似乎自上回提醒他粮铺有变之后,就没了踪影。 齐昱深吸一口凉气,转身进了屋子,来到那被捆绑的男子身前。 那男子见到齐昱,也只是轻轻撩了一下眼皮,眼中轻蔑不加掩饰。 齐昱伸手拿开他堵嘴的布条,借着月色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兄弟不是庄稼汉,是个武人,我猜的不错吧?”且还是个功夫不咋地的武人,不然也不会轻易教一帮村民捉了回来。 “哼!是又如何?”那男子被人识破身份,也不恼火,反倒有些骄傲自满起来,“识趣就赶紧放了俺!若教俺那些道上的兄弟知晓,你们一个都逃不掉!” 齐昱听他这话,忍不住笑出了声,“兄弟,你还真是天真。我们栎阳村四面环山,山上又多是炼炭的炭窑,眼下还在焚火灭蝗。 你的功夫,连几个村民都奈何不了。一旦燃起山火,要如何脱身?” 齐昱仔细盯着男子的神色,见人面上果然露出些慌乱来,心想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这人是个被放弃的棋子,背后的人压根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否则又怎会不知他们村还有一条河?沿着河也能游出去。 “大哥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不知家中可还有亲眷?若是大哥此番遭难,可想过他们日后该如何生活?”齐昱到底是个学农的,对这种审讯不太在行,此刻也只能学着电视剧里演的,循循善诱,试图打探点什么来。 不过这招倒也好使,那男子眼神中确实多了几丝犹豫,只是依旧咬紧牙关不打算松口。 齐昱见有戏,于是再加一把火,“眼下大哥任务没完成,最迟明日,幕后之人就会知晓。大哥在我们手里,想来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可大哥的家人呢?” “你少唬人!俺也不是吓大的,能叫你糊弄了去!”男子语气凶恶,气势却明显不足,倒更显虚张声势。 “大哥不信也罢,总归眼下我们村的威胁已经解除了,日后定会加强巡视,不给你们可乘之机。至于大哥自己和家里人,就自求多福吧!” 齐昱说完,将双手背在身后,面上一派镇定自若的往外走。 他面上镇定,心中却也忐忑,看着脚步生风,实则每一步却都往回收了些,尽量拖延时间。 眼见着快到门口,齐昱已在脑海中搜索起十大酷刑,想着软的不行就来硬的,背后突然传来声响:“等等!” 第26章 第 26 章 齐昱停下了脚步,回身望过去。 男子面上带了几分急色,“只要保证俺家里人平安,你想知道啥,俺都同你说。” “我保证不了。”齐昱实话实说,“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更遑论你的家人。眼下他们的安危可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 “啥意思?”男子问。 齐昱说:“如今任务失败,且你人又不曾回去复命,你背后的人会怎么想? 要我猜,要么临阵脱逃,要么失败被俘,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首要做的,定是斩草除根,你说呢?” “你给个痛快话,到底要俺咋做?”男子急道。 眼下他也想通其中一些关窍,自是万分忧心家中亲人。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会安排人回去接你的亲人来此处与你团聚。”齐昱说。 “俺如何信你?”男子追问。 “我们都是地道的庄稼人,没谁会闲着没事惹上杀头的官司。”齐昱有些恼火,这人该长脑子时不长,该速做决断时偏又想太多。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接着有个婶子高喊了一声:“昱小子,你在吗?” “在呢。”齐昱隔空应了一声,想是先前那几位大哥的娘子夫郎。 他走到门口,把几位婶子喊了进来,站到那男子跟前。 “这便是将才抓着的歹人?”有婶子问。 “瞧着怪年轻的,不想竟走了歪路,哎,可惜了!” “有啥可惜的,他可是来放火烧俺们村子的,死了才好!” “啊?烧村子?” “怎么这样?咱们村也没同外村结仇啊……” 几个婶子一言一语谈论开来,对着男子指指点点,眼神中渐渐带上了愤恨与鄙夷。 那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大哥,你仔细看看,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眼下一心都扑在灭蝗治灾上,本就无暇顾及其他。若你执意不说,就等明日上县城见官吧!”齐昱沉下脸色,语气里带了些不耐烦。 那男子见状,急忙道:“俺说!你想知道啥?俺都说?” 齐昱问:“你是什么人?让你前来放火的又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栎阳村的蝗灾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俺本是上水村的猎户,让俺放火的是俺的上官。他只叫俺到山下放一把火,且要将事态闹大,其他的俺也不知。”男子回答道。 “猎户?上官?”齐昱不解,这朝代猎户还有编制?“你的上官又是什么人?为什么选在栎阳村放火?” “俺不知他是何人,只知他手下百来号人,都叫他上官。”男子苦着一张脸,语气中也多有无奈,“栎阳村也是上官叫来的,他说你们村子发了蝗灾,定要焚火灭蝗,叫俺趁乱来放火。” “你们咋能这样!俺们村本就遭了灾,秋收都不知能保住几成,居然还要来放火?” “呸!畜生!” “昱小子,定要抓他去见官,叫县老爷砍了他的脑袋!” “这种歹人不能留……” 几个婶子义愤填膺,恨不得用口水淹死这歹毒之人,却见齐昱伸出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又纷纷安静下来。 齐昱继续问:“你刚才说下山来放火,所以你们一直住在山上?哪座山?” 那男子听到这里,奇怪的看了齐昱一眼。 眼前这少年郎虽是一身农家子打扮,举手投足之间却是气度不凡,且身后这些农户隐有以他为首的态势,心下不禁生出几分怀疑来。 “你问这些作甚?俺知道的都同你说了,望你信守承诺,将俺家人接来。” “看来山上有秘密,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且将家中地址告知于我,我自会派人前去接应。”齐昱道。 眼下既知一切并非偶然,是有人刻意为之,也就不必再像盲人摸象那般,一点一点猜测拼凑,只需找出幕后主使即可。 如此一来,事情倒简单许多。 男子将家中住址信息详细说来,齐昱一一记下,便同婶子们一道走了出去。 一出院门,就有婶子迫不及待道:“昱小子,这起子歹人,俺们还要去接他爹娘老子过来?” “不如直接送去县衙,好叫他爹娘看看,到底生养了个什么畜生!” “就是!” “婶子们稍安勿躁,咱们借一步说话。”齐昱说着领着婶子们来到院外,距离屋子稍远的空地停下。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地里的庄稼,待蝗灾过去,再来收拾他不迟。” “对对,庄稼要紧。”几位婶子纷纷附和道。“那俺们眼下要干些啥?” “我需要两个脚程快的婶子,一人去告知村长此事,另一个帮我叫齐满仓过来一趟。余下的若有精力,便帮着我一块儿熬制杀虫药,如何?”齐昱问说。 “成!俺同桂秋脚程快,俺俩去找人!” “那俺们留下来帮忙!” “再去叫些人来,争取一晚上全熬出来,地里庄稼可等不得。” “好,好!” 分工完毕,剩下三个婶子便同齐昱一块儿继续熬药,其余几位都朝着各自目的地去了。 齐昱搅拌着锅中浑浊的药液,脑子里还有一件事想不通—— 这把火为什么非放不可? 背后这连绵群大山,四五年前就不断传出死人事件,想来为了震慑威胁附近猎户及村民。 炭窑少了的的木炭应当也是运去了山里,什么事情需要用到大量木炭?烧什么?还是……冶炼? 还有那么多的粮食小麦…… 这趋势,怎么有点像要造反啊?! 今夜的栎阳村不同往日的宁静安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焦苦味。虫鸣声渐稀疏,偶尔能听到巡视的汉子隔岸交谈的声音。就连风也带了几分温度,不再如往日般寒凉刺骨。 不多时,齐满仓就过来了。 齐昱便将手里的活交给另一个婶子,带着齐满仓走到院外。 “叫俺来可是有事?”齐满仓问。 “确实有事!”齐昱小声同齐满仓耳语,“我怀疑山里不太平,像是要出事。” 齐昱把自己这些天来所见所闻跟齐满仓说了,结合刚才那男子的说法,山里藏了东西已是毋庸置疑。 只到底是不是造反,还得亲自去一趟才能知晓。 虽说他们都是些农民,可万一起了战乱,便是比地里的蝗灾要严重百倍,有没有活路都说不定。 齐满仓听完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一直觉得这山中有些异常,上回去捕鱼时更是加深了这想法。只是他一人势单力薄,无法进到深山,里面的情况也就无从知晓。 如今听齐昱一说,之前的种种异常反倒是合理了。如果真如齐昱猜测那般,那甭说他们栎阳村,就是整个长阳县,再到隆庆府怕是都要陷入劫难。 “即便如此,咱们又能做些什么?” 山里的封锁已经有四五年之久,这么长时间的筹备想来规模已成。他们这些庄稼汉,除了地里的活,旁的半点不会,若是真起了兵,他们又能奈何? “确实!咱们势单力薄,可也不能坐以待毙!”齐昱一手托着下巴,思索片刻,决定回去找林溪商量看看。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况且林溪自小长在京城,对这种情况应当会有些见解。 把这想法同齐满仓说了,齐满仓倒是没有反对,只疑惑:“你这夫郎真有如此本事?” “那什么…他小时候读过几年书,肯定比咱们多几分见识。”齐昱打了个哈哈,糊弄道。 “竟还读过书?”齐满仓更是惊讶,农家本就少有读书人,更别说还是个哥儿,“他家以前做啥的你可知晓?” “这…”齐昱语塞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林溪家里曾是当官的,只是这话不能说,否则又要惹出更大的麻烦来。“不知道。他只说父母都不在了,我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也没多问。” 齐满仓心道原来如此。有机会读书的哥儿,想来家世不差,若非家中生变,想来也不会嫁给农家子为夫郎。 齐满仓跟着齐昱往他家里走,路上忍不住又看了齐昱几眼,心道这小子果然是得了大机遇,难怪性情大变。 二人来到齐阿爹院外,见屋里还亮着油灯,先是在院外喊了一声,以防家中有什么情况。 等了片刻,齐阿爹推开门走了出来,见着院外的齐昱和齐满仓,又冲屋里说了一声,“自己人。” 不一会儿,邹夫郎也跟着出来了,见到齐满仓,眼睛亮了:“怎的回来了?可是忙完了?” “还早呢,”齐满仓回了一句,推开院门,走到邹夫郎身边,“你怎在这儿?小山呢?” “小山在屋里呢,已经睡了。”邹夫郎说着带齐满仓进去屋里。 齐昱和齐阿爹紧随其后。 茅草屋的堂屋并不大,一张四方桌并四把条椅就占据了大半空间。眼下人都进了屋来,一时有些腾挪不开。 林溪见他们进来,立刻拄着拐杖自桌边站了起来,许是坐太久血液不畅,刚迈开一步,身体就酿跄着倒向一边。 “当心!”齐昱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这才没让人摔下去。 “没事吧?”齐阿爹问。 林溪摇了摇头,又悄悄看了齐昱一眼。 齐昱:“?” 林溪的目光向下,落在圈着自己腰上的那只手上。 齐昱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立刻如触电般收回了手,尴尬地笑了两声。 屋里其他人瞧见了也当没瞧见,只邹夫郎脸上带着些揶揄的笑意。 “你们回来可是有事?”邹夫郎问,“前头有人过来报信儿,说村里进了歹人,我就带着小山在这头住下了。” “歹人可抓住了?”齐阿爹追问了一句。 “放心!早叫满顺他们几个给捆了。你们先去睡,俺们一会儿还得走呢。”齐满仓说。 “这火得烧到什么时辰?”邹夫郎听的齐满仓还要走,心头有些不安。 “大约烧到子时就能停了。”齐昱回了一句。 “效果如何?”林溪在一旁轻声问了一句。 齐昱想了一下,“还成吧!” “效果相当厉害!你们是没瞧见,那火一烧起来,地里的蝗虫便跟疯了一般往火堆里蹿,炸的噼里啪啦一顿响!”齐满仓补充道。 话音一落,屋里其余三人俱是松了口气,面上带了几分笑意。 齐满仓哄着邹夫郎进了屋去,齐阿爹看齐昱和林溪像是有话要说,也不多留,进屋陪旻哥儿睡去了。 他们走后,林溪问身边的人:“你有事找我?” 齐昱先是看了他一眼,问:“你脚怎么样了?” 林溪说:“就那样,快好了。” 齐昱摇摇头笑了一声,“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哪到哪儿。” “有事快说,别拐弯抹角。”林溪不悦道。 “行!”齐昱前后看了一眼,“我们出去说。” 扶着林溪来到院子里,找了个高一点的木墩子让他坐下,齐昱就把自己适才同齐满仓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溪听完,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问:“你们可有进去深山?” “那倒没有。”齐昱说。 “我进去过。”林溪一脸平静道。 “什么?你一个人?什么时候?”齐昱不住惊叹,“等等,你的脚不会就是那时候伤的吧?” 林溪点了下头,“山里确实藏了东西,不过不是反叛军,而是武器冶铸坊。” 第27章 第 27 章 那日之后,齐昱受周边几个村子相邀,前去指导了一番灭蝗工作。加之杀虫药的投入使用,不到三日,栎山南面这一片的蝗灾得到基本控制。 前来纵火之人的父母也叫村长派人接了过来,住在林溪原本的房子里,外面安排人把守着。 栎阳村同周边几个村子自发组建了一支巡逻队,在村道、河道以及林子周边日夜交替巡视,地里的活被暂时交给妇人夫郎以及孩子们。 那晚三人探讨至深夜,最终得出结论:无论是凭空而起的蝗灾,抑或是蓄意放火,大概率不是冲着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而是冲着赵县令。 赵县令在京为官多年,即使是遭贬谪而来的长阳县,也很难不叫人怀疑背后真正目的。 山里的武器冶铸坊明显不是朝廷的手笔,否则不会为了掩人耳目藏进深山。 眼下他们试探再三,赵县令都不曾露面,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些极端的举动来。 村长依旧安排人每日前往县衙,打听县里的情况。 县里粮价依旧居高不下,且每日定量供应,致使许多人家即使有钱也买不到,于是纷纷下到周边村子里去买米买粮。 首选便是丁家村。 说来也怪,丁家村这回却是大发善心,仅以高于平日粮价的两成价卖粮。对比县城里翻了几番的粮价,丁家村的价格属实良心。 不久后,县里的百姓不知从何处得知丁家村也糟了蝗灾,却依然把粮食拿出来卖给他们,更是对丁家村众人感激涕零。 对比许久都没有露面的赵县令,丁家村的里正一时倒成了长阳县百姓的主心骨,县城附近的几个村子一时也都以丁家村马首是瞻。 外面的局势一天比一天严峻,栎阳村却依旧一片宁静祥和。 除了路上的巡逻队神情严肃,目光如炬,大多数人依旧过着本来的日子。 齐昱也不例外。 解决了蝗灾之后,村里人倒是对他大为改观,还送来了不少感谢物资——这家三五斤粟米,那家十来个鸡蛋,几捆不值钱的小咸菜,还有地里新鲜的瓜菜果子,堆在一起数量还挺可观。 短时间内不用愁吃的了。 家里的鸡鸭仔们已经褪去了绒毛,换上了灰褐色的羽毛。三只狗崽也都睁开了眼睛,不再整日吃了睡睡了吃,开始巡视家里的角角落落,划分自己的地盘。 齐昱的那块菜地也长的不错,红刺椒成功活了下来,野苋和紫苏长势喜人。 这期间他也没闲着,他和齐满仓去河里抓了几回鱼,因着县城粮价上涨,卖的不错,眼下手头又有了一两半的存款。 水缸里的两条黑鱼一直活的好好的,这段时间闻了太多鱼腥,也就一直没打它俩的主意。 如果要做鱼鳞冻,黑鱼和鲤鱼的鱼鳞是最优选。不过鲤鱼卖价不错,反倒是黑鱼价廉,更适合拿来取鳞熬胶。 他在家里做了两回,第一次没控制好火候,熬过了头。第二次倒是控制了火候,但是成品腥臭无比,没人敢吃。 最后被齐昱扔给了小狗崽们,小狗崽子凑过去用鼻子闻了闻,接着“呕”了一声,纷纷跑开了。 站在一旁围观的齐小山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林溪和齐阿爹也是忍俊不禁,齐满仓没眼看,再一次劝他放弃,老老实实卖鱼得了。 齐昱却是不死心。 这里的鱼本就是天然野生的,腥味很重,且这时代也不知道有没有柠檬,食用醋里面又有很多杂质,效果自然不好。 最好还是用人工养殖的鱼类。 齐昱看着水缸里慢悠悠游荡的两条黑鱼,萌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只是这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变故先发生了。 这天夜里,齐昱抱着狗崽睡的正香——自从小狗们会走路后,就不再满足于睡在简易狗窝里,纷纷爬上了齐昱的木床,像曾经躺在狗妈妈怀里那样,并排躺在齐昱怀里睡。 怀里的崽子们突然开始嗷嗷叫个不停,在齐昱怀里拱来拱去,用舌头舔他的脸,硬生生把他给舔醒了。 齐昱睡眼惺忪的坐起来,拿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口水,正要质问崽们为什么舔他,院门外传来脚步声。 齐昱一下子精神了。 他悄悄拿起放在床头的木棍,借着月光看向门口。 “齐昱齐昱!快起来,出事了!”来人捏着嗓子低声喊道。 来的是齐四勇,也是巡逻队的一员。 齐昱放下木棍,趿着鞋走到院门口:“怎么了?” “山里有人下来了,还运了不少东西下来,往官道上去了。”齐四勇低声说道。 “没进村吧?”齐昱问。 “那倒没有,”齐四勇说,“看着着急忙慌的,像是要赶路。咱们要不要给他拦下来?” 齐昱被他这土匪一般的口气惊呆了,“你疯了吧?” 齐四勇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咋啦?那里头可都是真刀真枪的武器,搞到手以后咱还怕啥?” 齐昱:“……” 齐昱不想在深更半夜困得要死的情况下跟齐四勇这么个莽货解释这背后的弯弯绕,又怕他们抵挡不住诱惑擅自行动,只得穿好鞋,跟着齐四勇一起前去看看。 古代有能力私自制造军火的,其背后肯定有棵难以撼动的大树。 至少齐昱自认没这个撼树的本事。 他对朝堂局势没兴趣,也没那个参与权斗的能力,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顺带挣点小钱花花。 齐四勇带着齐昱穿过一大片粟米地,绕过官山来到村道与官道相交的一个小山坡后面,与等在这里的另外两人汇合。 “咋样?”齐四勇问。 “走了三十辆车。有猎狗跟着,咱们没法靠近。”二人中较年轻的那个说。 “不过他们人少,咱们多叫点人来,保准没问题。”另一个接着道。 齐昱:“……” 还好自己来了,不然就这仨脑仁凑不齐一盘菜的家伙不知道要捅出多大篓子来。 “三位好汉,咱们是农民,种地的!你抢人家武器干嘛使?拿来割草都不顺手。何况人家这阵势,背后肯定有大人物撑着。你们这么贸然出手,惹恼了大人物,连累的可是咱们整个长阳县。”齐昱说。 那三人听齐昱说完,都绠着脑袋一脸沉思。 起初他们只是觉得机会难得,那一车车的武器装备看的人眼热不已。若是能搞到手,别提多威风了。且他们这武器也不知用来做甚,万一又要打仗,那他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后来见随行护送的不超过二十人,心思就更活络了。 只是听齐昱这么一说,脑子又冷静下来。 确实,他们世代都是种地的,拿的是锄头镰刀,何曾拿过杀人的刀枪。就是真搞到手了,在他们手里也是废铁一堆,如齐昱所说,还会带累乡亲们。 如此一合计,倒也真是得不偿失。 “那现在咋办?万一真打起来了,咱们手里可啥也没有,岂不任人宰割?”齐四勇问。齐昱无奈地叹了口气,问:“你拿到那批武器就不任人宰割了?” “总比啥也没有强吧!”齐四勇辩称。 齐昱真想给这猪头一榔头,让他清醒清醒。 “四哥,俺觉得齐大哥说的再理。”年轻的巡逻员再次开口。 另一个也连连点头,“是啊四勇,俺们庄稼人,哪里打得过那些舞刀弄枪的?” “行行行,”齐四勇无奈妥协,“那咱就这么干看着?” 齐昱低头想了一下,虽说他很想回去睡觉,但潜意识里觉得应该跟上去,至少弄清楚这批武器送去了哪里。 “我跟上去看看。你们继续巡视,若是发现不对劲,就按原来商议好的,带乡亲们躲起来。”齐昱说。 “你一个人咋行?俺跟你一块儿。”齐四勇道。 眼下车队已经走很远了,要跟上得尽快。齐昱也没理由反对,于是四人兵分两路,齐四勇带着齐昱抄小道接近车队,另外两人继续绕山巡逻,待天明再将此事告知村长。 第28章 第 28 章 月上中天,银辉洒满大地。 齐昱跟齐四勇远远缀在运送车队后方,不敢离的太近。 队伍里有好几条高大威猛的猎狗,齐昱仔细盯了几眼,发现和家里那三只小崽子好像是同一个品种。 还真是巧了。 运送车队沿着官道一路向西,齐昱小声地问齐四勇,“这个方向通往哪儿,你知道吗?” 齐四勇环顾四周,想了一下,说:“长阳县以西是丰安县,过了丰安县就到边关了。” “边关?”齐昱心里一咯噔,这个朝代版图也太小了点吧? 没记错的话长阳县离京城也挺近的,这要是边关失守,下一步岂不就直接亡国了? 看来还是得搞张地图看看,了解一下这个国家以及天下局势。 “你说,他们该不会是送去给边关守军的吧?”齐四勇又问。 这个想法不无道理,边关重地一般都会配备武器坊。 但若是官营作坊,一定有大批正规军把守,也没必要这么藏着掖着。眼前这一支小队,一看看去就不是正规军,气势甚至比不上县衙门口的守卫。 “先看看再说。”齐昱说。 二人尾随者车队一直走到县界,前方的车辆才停下。 齐昱立刻拉着齐四勇拐进右手边一座较高的土丘后藏着,紧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 丰安县有人接应,俱是一副行商打扮,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带着一股行伍气息。 为首的十个高壮的中年男子,运送队伍中有人上前向他拱手行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高壮男子一脸不耐烦地听着,突然伸出脚来,将那人一脚踹翻在地,怒道:“他算个什么东西?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说完手一挥,身后的人立刻上前来,走到运送车旁边,掀开篷布一一检查。 检查完毕,便向为首的男子汇报结果。 那男子听完点点头,又看向躺在地上的人,嘴唇动了动,不知说了什么,躺在地上的人立刻爬起来,匍匐在地不住磕头。 男子不再理会,转身往丰安县走去。 身后众人立刻牵上马车,跟在他身后,一齐进了丰安县。 待他们走远,那躺在地上的人才爬起来,冲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啐了一口,接着招呼余下的人和狗一起返程。 山丘上,齐四勇问:“咱们还跟吗?” 瞧着刚才山下发生的那幕,他心中感叹好险听了齐昱的话,没有鲁莽行事。对面来接头的人一看就不简单,要是得罪了他们,指定没好果子吃。 齐昱却问:“丰安县的县令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俺哪知道?俺又没去过。”齐四勇如实作答。 齐昱点点头,这里是县界,两边都很荒凉,想来丰安县的县城离这边尚远。 他抬头看向天空,在满天繁星中找到北极星,此刻斗柄斜指向西南方,应该介于丑时和寅时之间。 夜里的山林寂静非常,除了短促的风声,几乎听不见什么虫鸣声。 月光依旧明亮,齐昱没有在城市里见过这么明亮的月色,哪怕是月圆之夜。 齐昱思索片刻,觉得没必要再继续跟着了。 对面那群接头的人不同于运送队伍的人,明显受过专业训练,再跟下去难保不会被发现。 专业的事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咱们去趟县衙,找赵县令。”齐昱说着起身,往山坡下走去。 齐四勇连忙跟上,听齐昱说完,愤愤道:“赵县令怕是早跑了,这龟孙!” 齐昱内心倒不这么认为,却也不好反驳。 他跟齐满仓去县里卖鱼的时候,去过县衙几次,也没能见到赵县令。 守门的衙役神情凶恶,似乎多问一句就要拔刀砍人。久而久之,百姓也都不敢再上县衙门前抗议。 倒是有一回,在街上碰到了郭新荣,聊了两句,猜到了一点内情。 从县界去往县衙不必再回栎阳村,穿过三水镇往北走就是。 齐昱大致能在脑海中勾画出来,栎阳村、长阳县和丰安县县界三个点围起来就像一个三角形,长阳县在北,丰安县在西,而栎阳村则在东南方向。 他们这一趟少说走了一两个时辰,先前精神紧绷着不觉得,松懈下来才感觉到累。尤其是膝盖和脚底板,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天快亮时,碰到一辆去县城食肆送菜的驴车,齐昱花了二十个铜板,带齐四勇搭了个便车。 路上,齐昱靠着菜篓子想要眯一会儿,齐四勇却一直盯着他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齐昱忍不住问:“我脸上有东西?” 齐四勇先是一愣,盯着齐昱的脸仔细看了看,摇了摇头。 齐昱又说:“那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齐四勇这才收回目光,转而盯着脚下缓慢倒退的地面,长叹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你同以前大不一样了!” 齐昱:“……”还以为要说什么呢。 时间尚早,齐昱决定给他质朴的心灵灌溉点浓缩鸡汤,“人就跟地里的庄稼一样,总有成熟的那一天。明白吗?” 齐四勇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心里却在仔细咂摸着这句话,末了还真品出点意味来,“你说的对,一成不变的那是杂草,成熟的才是庄稼。你以前是杂草,现在是庄稼。俺懂了!” 齐昱:…… 也行吧。 到达县城时,正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早市刚开不久,城中人潮涌动,叫卖声不绝于耳。粮价的高涨似乎并未给这座城池带来多严重的后果,一切一如往常。 但若是细心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变化。 城楼上的守卫增加了一倍不止,进城的盘查也更加严格。走在街上,时不时就能感受到一股来历不明地、注视打量的目光。 粮食铺子大多还关着门,倒是不少食肆门前都摆着一张小摊,卖些粟米黍米之类的。 齐昱上前看了眼,发现卖的虽是陈米,价格却很公道,同上涨之前的行情差不多。 买的人不多,大概是之前都一窝蜂跑去丁家村买了,如今家中有存粮,市面上又有卖的,也就不再恐慌。 一个小小举措,竟能在短时间内安抚一城百姓,若说背后没人出谋划策,齐昱是不信的。 奔波了一晚上,除了身体的疲惫,胃里也空虚的紧。想到接下来去县衙可能回面临的风险,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齐昱拉着齐四勇在一家羊杂割的摊前坐下,斥巨资买了两碗羊汤,同齐四勇一人一碗。 齐四勇端着碗再次感叹,庄稼熟了就是不一样。二十文一碗的羊汤说买就买,连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的。 二人吃饱喝足,齐昱又跟摊主打听了一下近来城里的情况,了解的差不多后,就带着齐四勇直奔县衙而去。 这趟行程,齐昱自己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他到目前为止都没理清这里面的逻辑,之前看过书中的剧情仿佛因为他的到来而变成了空架子。 此刻站在县衙门口,完全出于人类规避风险的本能。 但愿它是对的。 齐四勇要陪齐昱一块儿去,被齐昱拒绝了。理由是:万一齐昱在里面遇到危险,齐四勇在外面也好想办法搭救。 虽然齐昱在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想不出齐四勇能怎么搭救他,但齐四勇就是被这简单粗暴的逻辑说服了,乖乖等在门口。 齐昱独自上前同守门的衙役交涉。 还没走近,衙役已经亮出了腰间长刀,面露凶光看过来,企图使他不战而退,省的浪费口舌。 齐昱没有退却,他拱手上前,小声同守门衙役说了一句什么,接着又被盘问了一番,便由其中一位带着进了衙门。 衙门里的气息同他上回来时截然不同,虽然场景没变,四周却弥漫着一股森严的气息。 齐昱被带到第一回见赵县令的那间屋子,只不过这回坐在里面的,除了赵县令,还有一位虯髯阔颔,威风凛然的壮汉,看装扮应该是军中之人。 齐昱进门时,他二人正在喝茶,往来间谈笑风生,一派和谐。齐昱进门后,气氛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带领他的衙役上前一步,冲上坐的壮汉抱拳行礼:“将军,此人自称有重要情报,故属下带他前来面见将军。” 第29章 第 29 章 齐昱有一瞬间产生了自我怀疑,因为他清楚的从赵县令脸上看到了“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他怀疑自己一直笃定的是不是真的错了,这个世界是不是已经产生了巨大偏差。 不过好在这一瞬间很快过去。 将军放下茶盏,煞有介事的看过来,问:“哦?是何情报?说来听听。” 齐昱看了赵县令一眼,后者却没有接收他的眼神,而是自顾撇着杯中浮沫,浅啜低饮。 齐昱:…… 一时分不清敌友,齐昱只能靠自己。 他朝上方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试探性问道:“将军、赵大人,不知对城内粮价疯长与东南村庄遭受蝗灾的消息是否知情?” 将军的面色沉了沉,觉得此等小事算不上什么情报,正想挥手叫人拖下去打一顿再说。 赵县令却适时开口:“本官已经命人于城内摆放粮摊,稳定粮价,日前看来颇有成效。至于东南村庄蝗灾,这不是有你么!” 齐昱汗颜,姜果然是老的辣! 这么信任自己,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目前看来,赵县令是友。而那位将军…… 齐昱干笑了两声,拱手再拜道:“承蒙大人抬爱!小的这次前来,是有要事要禀告大人,不知……”他说着余光偷偷瞥向一旁的将军,想从赵县令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赵县令到底在京为官多年,察言观色练的炉火纯青,他放下茶盏,向齐昱介绍道:“这位是韩大将军手下副将,指挥佥事,严寿严将军。你有话但说无妨,严将军爱民如子,定不会为难与你。” 严寿:呵呵! 齐昱:……好吧。 他刚才明明看到这位严将军想要将他就地正法来着。 不过既然赵县令都这么说了,那他也就没了顾忌,于是将这段时间以来栎阳村发生的事情,以及昨晚所见一一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严寿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冲冲指着齐昱:“如此重大情报,怎不早来禀告?” 齐昱撇了下嘴角,他倒是想禀告,也得见得到人啊! 大概事情真的很严重,严寿立刻挥手叫来手下,吩咐备马,打算亲自前去一探。 赵县令捋着胡须沉思片刻,上前制止道:“将军且慢!此事须从长计议。” “还计个球!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私造军火,老子非扒了他们的皮不可!”严寿撸起袖子,接过属下递来的马鞭,拿鞭子指着齐昱道:“你,前方带路!” 赵县令颇为嫌弃地看了齐昱一眼,再次上前阻拦:“将军,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那批军火运往何处,而不是急着去端他们的老巢!事关军中安稳,还请将军仔细斟酌!” “老子先端了他们的窝,在顺藤摸瓜,岂不易如反掌?”严寿争辩道。 “哦!原来军中人士都如严将军这般恪尽职守,刚直不阿。纵使老巢被端,也要守在原地,待将军顺着藤摸过去,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赵县令背着手,老神在在道。 齐昱抿紧双唇,尽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严寿瞪直双眼,盯着赵县令嗫嚅了半天,才恶狠狠道:“你少跟老子阴阳怪气!” 涉及军政内情,这些不是齐昱一个平头百姓可以参与知晓的。 他同赵县令说了东南诸村的现况,又从赵县令那里得到一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去。 临走时,又想起什么来,忙又拉着赵县令走到角落里。 “还有何事?”赵县令问。 “两件事。第一个,丁家村不太正常,大人可以密切关注一下。”这件事齐昱早就想说了,但是没有证据,不好空口白牙污蔑人家。但这回卖粮事件一出,丁家村已是明晃晃地站在了县衙的对立面。 “此事本官自有定夺。第二件呢?” “第二件就是…”齐昱凑近赵县令耳边,带着点谄媚的笑,“等这件事了了,炭商承包的山,是不是可以重新分配一下,还山于民?” 他眼馋那片山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本来还以为要历经好多年才能得偿所愿,但上天有眼,出了这档子事,山林的行使权肯定要被收回。 如果能趁这机会弄几片山头在手上,那真是做梦都会笑醒的程度。 赵县令眯着眼看向齐昱,似乎在想这人又有什么鬼点子。 有人在山里私造军火,别说炭商,就连他这个县令都难辞其咎。届时清算,他都不一定还在如今的位置上,也就做不了任何保证。 于是一甩衣袖,扔下一句:“此事再议!”便大步流星地走了。 齐昱:我嘿! 返程时,齐昱买了不少野果子。这些果子味道都不咋地,胜在纯天然且便宜。 齐四勇不理解,“这些野果子又酸又涩,山里有的是,何必花钱买?” 齐昱也知道山里有,问题是也要有人敢进山里摘啊! 他买这些果子,主要是为了改良一下鱼鳞冻的口味,不是为了解馋。 回到栎阳村,齐昱先去找村长,给他送去赵县令的口头宽慰。 村长得知赵县令并未放弃他们,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又撒了一把热泪,拉着齐昱仔细盘问了半天,得知赵县令性命无虞,这才放他离去。 皇权更迭,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待到胜利者坐上皇位,一切才会平息。 而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齐昱回到家,三只小奶狗立刻迈着小短腿围了过来,在他腿边打转,边闻边蹭。 他张开双手,将三只崽子全部捞进怀里,抱着走进院子里。 这段时间农事繁忙,除了要补种遭蝗虫啃坏的庄稼,还要疏沟引水,灌溉农田。 今年又是旱年,齐昱穿过来到现在,一场雨都没有下过。 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去了地里,家里就剩脚还没好全的林溪一人。 他听到动静走出房门,看见齐昱在院子里逗狗崽子,拄着拐杖走了过去,“听巡逻队的人说,你们昨晚看到山上有人下来,还跟了过去?” “可不,”齐昱把逗狗的布条扔给小崽子们,站起身来,看着林溪笑道:“他们甚至还想当一回绿林好汉,抢了那几车军火呢。” “军火?”林溪捕捉到关键字,疑惑道。 其实这里面的弯弯绕齐昱自己也不太清楚,他猜测大概是新一轮的皇权争斗,继位者们在军中各有拥泵,彼此谁也不服谁。 眼下竞争应该进入到最激烈的阶段,连赵县令这个小小县官都看管起来了,大概用不了多久没就能分出胜负,尘埃落定。 齐昱把赵县令的话一字不差的说给林溪听,他猜林溪和赵县令应该认识,毕竟京城就那么大,两家还同时在朝为官。 林溪听完,静默了一段时间,不知想到些什么,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同齐昱道了声谢,又独自拄着拐杖回屋去了。 齐满仓家的菜园子近来常有人光顾,村里人对他家种出硕大无比的瓜菜好奇的紧,纷纷前来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他只是听取齐昱的建议,将杀鱼后的鱼秽埋进土里,搭配火硝提炼而成的化肥,都不必怎么侍弄,瓜菜就长得繁茂无比。 前来取经的人多了,齐满仓也不好意思藏着掖着,在征得齐昱同意后,便将法子告诉给了乡亲们。 不过他也不贪功,将这法子的来源也一并告之,免得大家谢错了人。 所以不久后,齐昱又收到了不少乡亲们送来的瓜菜种子。 埋鱼秽是个好方法,不仅能增加土壤肥力,还能改良土质,但硝酸钾不适合常用,会加剧土壤盐碱化。 齐昱也将这些告知了村长,由他们自己去做取舍。 作为农林专业的研究员,他特别不希望看到任何一块土地被污染、破坏。可他也深深明白,世代困扰农民的是什么。 近来闲暇不少,他每日除了研究自己的鱼鳞冻,就是想方设法改善家里的伙食。 院子里那棵红刺椒长高了不少,炒菜的时候摘两片叶子丢进去,菜里就会带着点辛辣的苦味,虽比不上辣椒,但滋味还不错。 原本打算拉齐满仓一起,在村里起个塘子养鱼,眼下看来还得等一段时间。 至少等山里的威胁彻底解除之后。 那日前来放火的男子及其家人如今还在林溪之前的屋子里住着,因为没有多余的粮食,便叫村里的壮汉领着去地里帮工,换取一日三餐。 他们倒是没什么抵触,每日跟着下地,也不偷奸耍滑,勤恳劳作。 又过了一个月,地里的粟米已经成熟,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忙碌,就连齐昱都跟着下了地。 林溪的脚已有好转,能够离开拐杖单独行走了,只是走不快,就在家里帮着铺晒谷穗。 粟米收割之后,又要开始翻地,准备进行下一轮播种。 大多数村民这时会“抢茬”,种上耐寒的荞麦,霜降前后就可收获。 也有稍微宽裕的人家会选择种冬菜,以备冬季来临,青菜短缺。 齐阿爹家的那一小块地,最终在齐昱的建议下种上了苜蓿草和豆类植物。 苜蓿嫩芽富含丰富的维生素和钙,且种植成本低,几乎不需要维护。也无需等其成熟,直接犁进土里,作为绿肥,改善地力。 来年无论种麦或是黍,都有足够的肥力支撑。 不过这一切的基础都建立在家有余粮,不愁吃的情况下才能进行。 因之前帮着灭蝗,齐昱收了不少乡亲们送的粮食,这回粟米收成,除了上缴田税,余下的也都留作口粮。 因此休耕一季,对他们来说尚能接受。 第30章 第 30 章 时间突然间慢了下来。 山里的隐患好像被遗忘,大家都过回了各自的生活。 巡逻队也由一开始的三人一组轮流巡视,变成了谁家汉子有空才去晃悠一圈。 这天早上,齐昱打算去地里采些苜蓿嫩芽来凉拌。 刚走出远门,老远就见齐四勇风风火火跑了过来,一脸焦灼。 齐昱就站在门口等他。 齐四勇跑的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那姓刘的带着他老子娘跑了!” “跑了?” 姓刘的便是那下山放火之人。这段时间以来,任劳任怨地帮着乡亲们翻土犁地,倒是没见他有何不满。 为何突然跑了? “昨日说好,今天帮着翻村长家的地。俺在地头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过来,便去了他住的地方,一看,连铺盖卷都没了!”齐四勇叉着腰,一脸愤恨地同齐昱说道。 “你们不是安排了人看着他们?怎么人走了都不知道?”齐昱问。 齐四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他之前都挺老实的,再说这阵子大家都忙……” 齐昱:“……” 齐昱让齐四勇先去上水村看看,兴许回村了也说不定。农户人家家中多少都有些田产,眼下又正值秋播时节。 齐四勇走后,齐昱去地里掐了一把苜蓿嫩芽,又摘了些豌豆苗、菘菜叶子回去。 三只狗崽都长大了不少,不再是小短腿,毛色也变得更深,分别有了自己的新名字:大黄、二黑和三花。 三花的体型最瘦小,是唯一一只母的。大黄和二黑个头差不多,都是公的。 小鸡仔和小鸭仔也长大了,中间因为生病死了三只小鸡和一只小鸭子,如今只剩七只鸡九只鸭。 不过齐阿爹说这个成活率已经相当高了,村里其他人家孵养这些禽类,十存一二就是万幸。 这点齐昱读大学的时候学过,古代没有疫苗,且养护环境脏乱不堪,容易滋生病菌。很少会有人像他这样,每天把院子清理的干干净净,粪便都埋进专门挖的堆肥池里。主要还是他闲,另外还有点洁癖,毕竟他还住在院子的柴禾堆里。 最近这段时间,他除了去官山砍点木柴、到炭窑附近捡点别人不要的碎炭,就是跟着齐满仓到处找水源捕鱼。 他们捕鱼通常不会固定在一处,为了给鱼儿留足生长空间。一段时间下来,齐昱对栎阳村整体地形的了解也更加深刻。 他在心里标记了好几处心仪地块,若是山林真能还归于民,那他肯定要把这几块弄到手。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尽心尽力帮乡亲们排忧解难的原因之一。 而他的鱼鳞冻却一直没什么进展。 到目前为止,还没能找到可以中和鱼腥,增加适口性的材料。 熬的鱼鳞冻仍然处于狗都不闻的程度。 鸭子倒是能接受,不过它们更愿意到河里去捉新鲜的小鱼小虾。 用过早饭,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坐在院子里,用晒干的秸秆编制草帽、草鞋之类。 林溪不会这些,就带着三只狗崽出去遛弯。 不一会儿齐小山过来,旻哥儿就起身跟他一块儿去喂鸡鸭。 这个活儿还是齐小山力争得来的。 因为齐昱答应他,等鸡鸭下了蛋,就教他孵蛋,他就能有自己的小鸡小鸭了。 因此他对这十来只鸡鸭格外上心,中间小鸡仔病死了几只,他难过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喂了鸡,两个人就各拿一根藤条,把鸭子赶去河边。 齐满仓帮着在河道旁边挖了一个小池塘,用荆条围起来,供鸭子们戏水。 齐昱今天打算进山里看看,不往深了走,就在边缘逛逛,眼下已经立秋,山里该有不少草药可以挖了。 除了草药,他还想找找看有没有成熟的野果子,可以用来改良鱼鳞冻的口味。 今年干旱少雨,山的外围已有不少草木枯黄。 除他之外,还有不少村民来此割草砍柴,顺带采些常见草药,以备不时之需,也能换些铜板补贴家用。 自从知道山里有吃人猛兽的消息是有人刻意放出来的,村民对这片山的恐惧就消减了许多。 但山中奢宠猛兽仍然不少,且那武器坊还在里头,大家伙儿也都只在外围活动,不愿深入林子。 齐昱也不想,上次的毒蛇给他留下的阴影还没完全消失。 如果猜的不错,这里应该对应的是山西陕西往南一带,古来就是黄芪和连翘的主产区。 靠近路边的小山坡上,大片的连翘已经结了不少青色的小果,已有村民背着背篓正在采摘。 这个时期的果实被称为青翘,清热解毒药性强劲,擅长治疗热毒疮疡、痈肿。 待到寒露前后,青色的果皮慢慢转变成褐色,就是老翘,更适用于散热解表。 如今栎阳村的村民在路上碰到齐昱,已经不再像他刚来那会儿时,要么当面冷嘲热讽,要么背后指指点点,而是非常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昱小子来山里捡柴啊?那片儿柴多。”有大婶热情指路。 齐昱点头道谢,回了句“随便逛逛。” “山里有啥好逛的,若是缺柴烧,说一声便是,俺给你送家去。”一旁的大叔爽朗道。 “谢谢谢谢!我不捡柴,就来看看有没有熟了的果子。”齐昱说。 “那你来早了,这会儿野果子将将挂青,还不兴采摘哩!” “这样啊,那我随便看看,谢谢叔!” “行,可别往山里去!” “好咧!” 齐昱谢过一众大叔大婶,顺着山道只身往前走。 这片山脚下不是只有一个栎阳村,周围还有良村,大树村、周村等几个村子,处在不同的方位,但都围绕着这片山。 齐昱走的这条路通往良村,再往下就是村与村的交界。为了避免争端,两边的村民都自觉少往这边来,都在各自的地界活动。 因此交界处的草木也更加茂盛,除了一条仅容一个通过的羊肠小道,周边长满了的野草。 因着缺水,眼下枯黄一片,伏倒在地,挡住了那条小路。 这一趟下来没什么收获,看来要想找到值钱的草药,还是得进山里。 野果子就更不必说了,路边倒是有不少野果树,但低矮些的都叫村子的孩子摘去打鸟了,高处的又都叫鸟给啄了,一个完整的都没剩下。 他正要掉头往回走,又好像在空气中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仔细嗅了嗅,味道似乎是从山里传出来的。 齐昱有点犹豫,他不太敢进山,尤其还是独自一人。 但这股味道又太过熟悉,像油脂包裹着硫磺的味道。 硫磺燃烧产生的烟雾对人体有剧毒,加上齐四勇早上带来的消息,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 想来想去,还是从路边折了根木棍拿在手里,一路敲敲打打,往山里走去。 大山里味道混杂,那一丝味道又太淡,要非常用力的去嗅,才能找到其踪迹。 一路下来,鼻子都快要失灵了。 若是家里那三只狗崽在这里就好了,狗鼻子比人的鼻子灵敏多了。 齐昱越往山里走,那股味道就越强烈,心脏也跟着咚咚跳。 这要是烧起来,周遭几个村子全都要完蛋。 他越来越焦急,脚步也越来越快,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了气味的源头——藏在山里的武器冶铸坊。 第31章 第 31 章 这会儿已经不能称其为武器冶铸坊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低洼的谷底,工坊沿着山谷平地连成一片,此刻已尽数被摧毁。 下面的人正忙着撤离,大件小件正在往车上装。 还有人拿着油桶,往已经倒塌的工坊上倾倒桐油,中间空地上堆满新砍伐的树木,上面洒满黄色粉末。 很显然,这些人要在撤离之前毁尸灭迹。 齐昱的心脏快要跳出体外,他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惊动了底下的人。 同时脑子飞速运转,在想要怎么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大火。 山火一旦燃起,席卷速度之快,哪怕汗血宝马也不一定能跑赢。 因此,在大部队撤离之后,势必有一个人要留下来点火。 这个留下来的人要怎么离开呢? 还是心甘情愿留下来当炮灰? 如果只有一个人留下点火,自己能打得过吗? 打不过怎么办? 若是不止一人留下又该怎么办? 齐昱不知道自己此刻是该回村叫人来灭火,还是孤注一掷,和留下来点火的那个人拼一把? 看起来哪个都不是上策。 但齐昱最终选择后者。 下面的人已经驱着驴车顺着小道下山了,人跟在驴车旁边,似乎对身后的工坊没有任何留恋,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走去。 留下来的是个个头不高,背有些驼的男子,还有一群被麻绳拴住的狗。 最后一辆驴车消失在视野中时,那个驼背男子走到中间的木头堆上坐着,抬头盯着上方的天空,手里拿着一个火折子,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旁边的狗群一直在狂吠,似乎在抗议即将到来的命运。 驼背男子却仿佛听不见一般,愣愣坐在那儿。 齐昱心道老天爷还算公道,没给他留下个青年壮汉。 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有些智力问题,目光呆滞,行动迟缓。 细想也是,哪个正常人能干出自己烧死自己的事来呢? 齐昱又等了一会儿,确保之前那批人走远了,才把背篓放在一边,慢慢朝男子那边移动。 男子面对着他的方向,齐昱不想跟人正面较量,万一争斗中火折子被打开了,那他今天就要交待在这里了。 他还不想这么早死,更不想被火烧死。 最好是从后面偷袭。 可那男子坐的地方后面又被一堆木头挡着,不太好靠近。 齐昱小心翼翼往男子身后那边绕,因为对地形不熟,心里又紧张,摔了几次,弄出不小的动静。 狗群那边有所察觉,安静了一瞬,纷纷朝齐昱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齐昱本以为会引起那男子的注意,一口气憋在嗓子眼,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可那男子还是痴痴盯着天空,没有任何动作。 齐昱松了口气,他看向狗群那边,狗群停止吼叫,静静望着他,隔空对峙着。 这些狗看起来和家里那三只小崽子都是同一个品种,似乎混了狼的血统在里面,跟田园犬长的很像,却比田园犬更加凶恶。 突然间,山里起了一阵微风,齐昱身体骤然发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汗湿了。 他不敢停下来,沿着斜坡一点点下到谷地,慢慢往男子那边移动。 越靠近,硫磺和桐油的味道越重,像那种老式油漆混着臭鸡蛋的味道,令人作呕,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尽量延长呼吸,减少有毒气体的吸入。 从横倒在地的木头间隙中慢慢往前移动,狗群又开始叫唤,其中有一只看似领头的,它冲身后的狗群怒号一声,狗群又安静下来,直直盯着齐昱看。 那男子依旧坐在那里,望向天空。 齐昱猜他是在等某个信号。 他加快了动作,悄声来到男子身后,右手迅速缠住其咽喉,左手抱紧右手,来了一个裸绞。 他并不想置人于死地,只想先把人弄晕过去,所以只用了七成力。而他到底是练散打而不是柔术,对这项技术的熟练程度不高。 身下的男子只是怔愣了一瞬,立刻站起身疯狂摇晃身体,试图把黏在身后的东西甩掉,嘴里发出哈哈的声响,有点像狗喘气的声音。 齐昱不敢松手,被他一顿晃荡,手下的力气不自觉加重了几分。 男子察觉到呼吸困难,立刻直直往后躺去。 齐昱被当成垫背的,狠狠摔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痛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男子却还没完,立刻用自己的脑袋大力往后撞击,齐昱第一下没来得及躲开,鼻梁狠狠遭了一击,立刻眼泪狂飙。 他手上力道加深,伸出右脚勾住男子一条腿,同时手肘杵向地面,借力翻转过来,将男子压在地面上,抽出一只手握拳用力,朝着对方太阳穴狠狠砸了下去。 若是原来的自己,这一拳下去轻则昏迷重则致命。 然而现在的他只是个营养不良疏于锻炼的十七岁小弱鸡,这一拳下去不仅把自己手臂给震麻了,还让男子愈发癫狂。 这男子身板虽瘦小,力气却大的惊人。 他手脚并用,往齐昱脸上身上招呼,想把人弄下去。 这时一旁的狗群又开始狂吠,身下的男子也仿佛发狂的疯狗一般,弓起脊背驮着齐昱就往狗群那边爬。 齐昱立刻翻身下来,拖住他一条腿,向反方向拉。 狗群似乎想要过来帮男子,却困于身后锁链,一步都不得向前,只能对着空气狂叫。 男子死命挣扎,突然间,一阵尖锐的呼啸声穿透林间直冲云霄,紧接着“嘭”地一声,在湛蓝的天空炸开一团红色的烟雾。 男子突然停止了挣扎,齐昱暗道不好。 下一秒,男子用大拇指顶开火折子的盖子,奋力举起,朝着中央木头堆的方向扔过去。 齐昱立刻抬腿一扫,把已经见到火星子的火折子给踢到了另一边,滚落进了狗群中央。 男子倒是不慌,他趴在地上,冲着狗群汪汪叫了几声,似乎在吩咐什么。 齐昱这时候才发现,狗群中有一只大狗脖子上虽有绳子,另一端却没被拴起来。 它是可以自由活动的。 这是一群受过训练的狗,眼前的男子似乎就是那个训犬师。 齐昱不知道它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不曾过来帮男子的忙,此刻愤怒已然侵袭了全部理智,他从没见过如此执着于去死的人,还要带着这片山上所有的生灵以及山脚下所有人。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了,这是他最大的弱点。上辈子就不知道为此吃了多少亏,如今又一次重蹈覆辙。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痛恨命运的不公,痛恨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下手不再留有余地,一拳比一拳用力,直到男子不再挣扎动弹。 男子躺在地上,浑浊呆滞的眼神恍惚间变的清明,他口鼻处鲜血狂流,却突然裂开嘴角笑了一下,喉间发出“呵呵”的声响,虽然诡异,却好歹是人的声音。 齐昱瘫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狗群中间地面上慢慢燃起来的火折子。 他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算有,他也没那个胆量和一群没打疫苗的野狗拼命。 那只没有被拴住的狗是这群狗里面最高大威猛的一只,齐昱猜他应该是领头的。 以前只听过头狼,第一次见还有头狗的。 齐昱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只头狗一直盯着齐昱,齐昱也在盯着它,以防它突然暴起,叼着火折子冲向场地中央的木头堆。 或者冲过来给他一口。 不过这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因为齐昱亲眼看见那只大狗,缓缓抬起右腿,对着火折子 尿了下去。 那点微弱的火苗顺间被浇灭了。 齐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伸脚踢了踢地上的男子,说:“看见没?连狗都想活着。” 男子却并没有理会他,仍旧“呵呵”地笑着。 下一秒,狗群警惕着立起耳朵,朝着一个方向又开始狂吠。 齐昱顺着看过去,却没见有什么异常。 他又看向狗群,再想若是自己直接下山,这条没被拴着的狗会不会来追自己? 不过它好像并没有表现出恶意,在其他狗对着齐昱狂叫的时候还出来制止过。 看着像一条好狗。 但齐昱并不敢掉以轻心。 他盯着那只大狗看了一会儿,在它的注视下慢慢站了起来。 大狗没有做出任何企图攻击的举动,齐昱就在它的注视下慢慢往后退。 退了两三步,大狗动了,它朝前走了两步。 齐昱立刻停了下来。 大狗也停下了。 这样一直僵持着也不是办法,他还要下山找人来处理这一堆易燃物,还要处理身上的伤。 这会儿已经过了正午,他又渴又饿又累,非常需要休息。 “狗哥,咱们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了。打个商量,放我下山,回头拿十斤肉骨头给你,怎么样?” 大狗没有说话。 忘了狗不会说话。 齐昱又接着说:“你要是同意就趴下,要不同意就继续站着,如何?” 大狗听不懂齐昱的大长句,但它能听懂人类一些简单的指令,所以齐昱一句话没说完,他就已经趴下了。 齐昱夸了一句:“好狗!”转身迅速往山下走去。 身后大狗还好好趴在那,没有跟上来。 齐昱顺着那条小路往山下走,他不清楚这条路通向哪里,但目前来看这是最快下山的路。 只要下了山,能见到人,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齐昱走后,躺在地上的男子停止了“呵呵”的笑声,他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挪动着来到狗群中间,捡起那只已经完全湿透、透着股尿骚味的火折子,放在唇边吹了几下,没有看到火苗。 他茫然的放下火折子。 大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静静趴在一旁。 男子垂下眼皮,看了大狗一眼,喉间又发出一阵低哑的吼声。 大狗垂下了脑袋。 山风吹过,空气中除了硫磺和桐油的味道,还有一缕极淡的、草木燃烧的味道。 男子又笑了。 他爬到木桩那里,解开束缚着狗群的绳子,又冲着他们汪汪几声,狗群茫然片刻,紧接着四散开来,窜进山林。 只有大狗还留在原地,陪在男子身边。 男子靠着树桩,手搭在大狗头上轻轻抚摸着,大狗一脸享受地躺了下来。 待休息够了,他随手捡了根木棍,借力站起来,蹒跚着往山林深处走去。 大狗亦步亦趋跟在他身旁。 第32章 第 32 章 “村长,大事不好了!”齐四勇着急忙慌跑进村长家,喊叫声吓得村长险些没端稳手中的水碗。 “慢点慢点,你这小子!”村长慢悠悠喝了两口水,解了口渴,又慢悠悠往屋里晃悠。 “哎呀村长!您听俺说,大事不妙!那姓刘的带着他老子娘跑了!”齐四勇馋着老村长的胳膊,把人往院子里带。 “这件事啊,桂香家的早间来知会了。”村长拍拍齐四勇的手臂,安抚道:“算了,跑了就跑了吧,都是种地的,这段时间瞧着也本分,兴许只是一时走歪了路……” “不是这个!”齐四勇着急的打断村长,“那姓刘的不仅自己跑了,连带着整个上水村,全都跑光了!村里只要是能喘气的都没了!” 村长怔住了。 他们庄稼人,世代仰赖土地生存,若非大灾大难,轻易不会离开故土。 上水村竟在这时举村消失…… “村长!您说句话呀!眼下该怎么办?”齐四勇急的脖颈间青筋暴起,额头的汗一层接一层,擦不干似的。 “去找昱小子,问问他,快!”村长忽然醒过神来,拄着拐就要往外走。 “俺一回村就去找他了。齐叔说他一早去了后面那片林子,到现在都没回来!”齐四勇忙拦住他。 “什么?”村长此刻也有些失了阵脚。 他担任村长多年,处理的都是田间地头、乡里乡亲之间的琐碎小事。像此番这般牵连甚广之事态,一时真拿不出什么主意来。 “咋办啊爷?” “让我想想!想想……” “不好了村长!山里着火了!” 村长那边还理出个头绪,又有人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边跑边喊。 “啥?六娃子,哪里着火了?”村长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极大,似乎难以置信。 “就是咱们之前说的那座山北面,燎着了一大片!满仓叔已经带人过去救火了,可人手远远不够,让俺来找您想想法子!”六娃子说。 村长本就沧桑的身体实在经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可全村的人都指望着他,他不能倒下。 齐四勇把人扶稳了,老村长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自己,“快!挨家挨户去喊!但凡能下地走路的,都叫上!” 村长说完,率先朝院子外走去。 齐四勇和六娃子连忙跟上。 那边,齐满仓带着几个壮汉拿上山火拍、连枷、扫帚去山上打火,齐小山和旻哥儿还有一众孩子们就拿上水桶水舀子去河里拎水灭火。可火势越来越急,越烧越猛,根起不了任何作用。 眼看着火势一路烧向山顶,齐满仓等人都有些卸了力。 好在这场火是烧在他们村子后面,更靠近大树村和上水村。他们村里大部分屋舍农田又都聚集在河道两侧和官山那边,相距甚远。 可这么好的山,山里还有那多值钱的好东西,就这么烧了着实可惜。 还有齐昱一直念叨的那什么什么参,早知如此,当初就该一并挖了。 齐满仓叉着腰,站在燃烧的山林前叹气。 这时,林溪突然带着三只狗崽子过来了。 三只狗崽不知怎么,对着山里嗷嗷叫个不停。若不是林溪手里拽着狗绳,它们怕是要冲进去。 齐满仓笑了一下,“这几个小家伙怕是也想去救火。好样的,没白养!” 林溪面上却很严肃,他盯着前方如一条细长火龙蔓延开来的山火,眉头缓缓拧起。 齐满仓见状,不由问:“咋了?” 林溪把狗绳交给齐满仓,走到被火烧过的地方。 经过高温煅烧,附近的木头已经全部碳化,几乎没有未燃烧完的枝干。 此刻地面温度极高,林溪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找到石块碎裂严重的地方,将刀刃插进地面,接着撬开表层土壤,仔细翻看起来。 齐满仓看的满头雾水。手里的三只狗崽子力气大的惊人,一个个卯足了劲要往山林那边冲,见实在挣脱不开绳索,都回过头来冲着齐满仓龇牙咧嘴,汪汪大叫。 这几只狗崽齐满仓也没少喂,倒是第一次被小家伙们龇牙咧嘴吼叫,他心下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正好这时林溪回来了。 林溪将手中的匕首刀刃凑近齐满仓鼻尖,问:“能闻出什么来吗?” 齐满仓正诧异林溪一个小哥儿手里怎会有匕首这东西,下一秒刀刃就伸到眼前了。 他吓了一跳,听林溪说完才缓过来劲,凑过去闻了闻,“焦土味?还有草木灰,好像还有点什么东西……闻不大出来。” “是桐油,”林溪拿衣摆擦净刀刃,又将刀收回鞘中,藏进袖子里。“有人刻意纵火。” ……………… 齐昱顺着那条小路没走多远就发现了问题。 此刻临近正午,阳光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打在路边低矮的杂草堆上,反射出一片片晃眼的油光来。 他凑近一闻,果然是桐油。 紧接着,就闻到了空气中草木烧焦的味道和桐油燃烧而起的刺鼻气味。 齐昱差点破口大骂。 很明显,那帮人为了双重保险,竟然将桐油自山上一路泼到山下,临了还在山下放了一把火。 齐昱要被这帮畜生气笑了。 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烧山! 山又不欠他们什么! 他怀疑这也可能是原书剧情的自我修正,这片山林注定要经历一场大火,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 好在下山这条路是背风面,否则这会儿他已经置身火场中央了。 这种范围的火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解决的了的,当务之急是保全自己的小命。 他立刻顺着小路往回跑,到达那片谷底边缘时,里面的人和狗都不见了踪影。 也好,省的他还得操心该怎么处理。 他站在高处,可以清楚看见浓烟自山下滚滚而上,几乎有遮天蔽日之势。 确定了起火的方向,他找到来时的方位,顺着这个方向往山下狂奔。 人在濒临绝境之时总会激发起无限生存的本能。 原本累的够呛,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这会儿为了逃命,竟然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跑了不知道多久,耳朵里开始咚咚作响,像被蒙住了一层塑料薄膜,他的听觉变得模糊而遥远。 恍惚间,好像听到有狗叫声。 齐昱以为是之前山谷里的狗群,还想着要不要避一避。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更像是小狗的焦急叫声。 不知怎的,心脏好像淌过一阵暖流,鼻梁的疼痛也更加明显了。 他加快了脚步,跨过低矮的灌木丛,任树枝拍打在脸上、身上,顾不得其他,一个劲地朝前跑去。 终于,拐过一片茂盛的刺玫从,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叫的正欢的二黑,和二黑身后一身寒气的人。 第33章 第 33 章 林溪的出现对齐昱来说,是不太意外的意外。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他大概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习惯。 林溪会出现在这,是他的性格使然。 即使今天在山上的不是他齐昱,而是任何一个村民,想必他都会来。 意外的是他竟带着二黑,奇迹般地找到了自己。 眼下形势紧急,不是说话的时候。 齐昱一手拉过林溪的手腕,另一只手牵过狗绳,抖了两下,“二黑,回家!” 二黑站在原地焦急的转了两圈,又冲着山林叫了两声,才带着齐昱林溪下山。 林溪的脚踝还没好全,上山时就隐隐作痛,眼下被齐昱拉着跑,疼痛愈发明显。 但他并没有出声制止,只是皱着眉问:“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没事,下山再说。”齐昱头也没回说道。 又往前跑了一段,感觉到身后的阻力越来越大,齐昱突然停了下来。 他回头看向林溪,只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 齐昱立刻反应过来,他弯腰解开二黑的狗绳,接着又在林溪身前躬下身,“上来,我背你。” “不必,我……”林溪下意识拒绝,却被齐昱强硬打断。 “抓紧时间!” 山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空气中的焦炭味越来越浓。 其实林溪想说,他上山不久,这里距离山下已经很近,附近几个村子召集了上百人前去救火,他们还有时间。 但他只愣了一秒,就乖乖趴在了齐昱背上。 二黑没了绳索束缚,迅速撒开脚丫子朝前狂奔。 林溪刚趴上来,齐昱疼的咬紧了牙关。 这具身体到底只有十七岁,加上背上还有伤,能坚持到现在靠的是想要活下去的意志力。 好在林溪很轻,骨架也小,他没用多久就恢复了原来的速度,跟上了二黑。 林溪这辈子到目前为止,只被师父背过,还是在他生病意识模糊的情况下。 眼下是第二次。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厚,身形也很瘦小,跟自己这个哥儿比都强不到哪儿去。 可就是这么一具身躯,竟能背着自己在山林里逃命。 如此一来,自己上来这一趟倒真显得多余了。 齐昱背着林溪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山下的路。 大黄和小花也在山下,旻哥儿带着它们。 二黑摇着尾巴跑到他哥哥妹妹中间,互相蹭了蹭,接着又一起跑回齐昱身边。 把林溪安全放在路面上,齐昱再也支撑不住,直接躺到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林溪拿过狗绳重新帮二黑系上,问站在一旁的旻哥儿,“火情如何了?” 旻哥儿抿了下唇,小声说:“赵大人来了,还来了许多军队里的人,在帮着救火。” 齐昱奇迹般地捕捉到关键字眼——赵大人! 赵县令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齐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挫败感。 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剧情最终都要回到既定轨迹上。 不过,事情既然还没走到最后一步,就还有改变的空间。 他不是那么容易向命运低头的人。 齐昱气若游丝地伸出双手,对林溪道:“快…扶我一把。” 林溪居高临下看着躺倒在地的人,不甚赞同道:“你先在此歇着,我过去便是。” 齐昱摆了摆手,固执地支起上半身,“我找赵大人有事,十万火急!” 林溪思忖片刻,自腰间掏出一小方玉牌来,递给旻哥儿,“你拿上这个,去请赵县令过来一趟,可行?” 旻哥儿盯着这块小方玉牌看了一会儿,又偷偷觑了齐昱一眼,收下玉牌一路小跑走了。 齐昱轻笑了一声,又躺了回去,问林溪:“他能行吗?” “行不行,一会儿不就知道了。”林溪说。 “也是。” 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现在这副样子,怕是还没旻哥儿脚程快。 狗崽们专注于在路边刨坑,沙尘扬了齐昱一脸。 齐昱呸呸两声,把狗崽子赶远了些。 林溪在他身边盘腿坐下,待他歇的差不多了,便询问起他这一身伤的由来。 齐昱挑重点的说了,包括那个神智不清的男子和狗群,以及那一堆易燃物的存在。 听他说完,林溪并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看法,反而叮嘱他:“日后不要独自涉险。” 齐昱却实实在在愣了几秒,随后笑道:“关心我啊?” 林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安静坐在一边。 齐昱倒是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如果剧情注定无法逆改,那林溪是不是也终将会走上书中所描绘的那条路? 人家刚才还冒着生命危险进山里寻他,若要自己就这么看着他去经历那些虐身虐心的剧情,说实话,他真有些于心不忍。 但这事也没办法跟他细说不是? 总不能让他以后远离所有男的吧! 趁着赵县令还没来,齐昱打算先给林溪打个预防针。 他认真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对林溪道:“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林溪看过来,冲他点了点下巴,意思是“你说。” “……”齐昱不得不再次强调一遍,“真的很重要,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林溪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说吧。” “你要知道,这世间的男子接近女子和哥儿,只有两种目的!一为钱财、二为美色。”齐昱说。 林溪点头,“嗯,然后呢?” “然后你就要多加防范,仔细考量那些刻意接近你的男子,揣摩他们的动机,弄清他们的目的!”齐昱说的煞有介事,末了还补上一句,“保护好自己!” 林溪听完这最后一句,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呢?你又是为哪般?”林溪笑问。 “啊,那什么…”齐昱抬起手挡在额前,看着被浓烟熏的灰扑扑的天空道:“今天太阳好大啊哈哈。” 林溪也不同他计较这撇脚的话题转移,他始终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旁人的动机目的与他何干?重要的是守住本心。 旻哥儿掌心攥着那块玉,找到赵县令,却不敢上前。 赵县令身旁站着位凶神恶煞的将军,他害怕。 好在齐满仓和村长他们也都在。 旻哥儿想了一下,拿着那块玉找到齐满仓,把林溪交代的事情和齐昱说的话一一同他说了。 齐满仓先是一愣,他没想到齐昱这小子还真敢独自一人进山。 先前林溪说要进山找人,他还不信,劝人回去来着。 既是齐昱找赵县令,想来定是十分要紧的事,他不敢耽搁,拿上那块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赵县令本计划同严寿的队伍一同上山,救火的同时也去找寻证据。 朝中局势已定,现在正是清算的时候,有些旧账也该拿出来理一理了。 “严将军,此番山火来势迅猛,想来是安王一党为了毁灭罪证。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尽快去山里一探究竟!”赵县令对严寿说道。 “你当老子不想进去!”严寿竖起双眉,怒道:“且不说火势还未完全扑灭,就说这么一大块山头,老子的人又不认识路,进去也是白瞎!” “这事好办,寻个熟悉山况的村民带路便是。”赵县令指着山道,“倘若武器坊叫这一把火烧没了,要定安王殿下的罪名,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严寿乜了赵县令一眼,重重冷哼一声。 正要召来手下去寻个带路的来,就见当地一个村民走上前来。 齐满仓上前同两位大人行礼,将手中的方形玉牌递给赵县令。还未言语,赵县令已经伸手收了玉牌。 他动作已十分迅速,却仍叫一旁的严寿看了个真切,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来。 “何事?”赵县令问。 齐满仓拱手道:“大人,栎阳村村民齐昱有要事相告。” “他人呢,怎不过来?” “回大人,齐昱他刚从山上下来,体力难支……” “那便等他歇息好了再来,退下吧。”赵县令挥手支退齐满仓。 齐满仓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严寿却突然对赵县令道:“既然他说这个齐昱刚从山上下来,想必对山中情况十分了解,咱们不妨一道过去看看,兴许他认识进山的路也说不定。” 赵县令如何不知严寿打的什么主意。 他大概是看到了刚才那块柳氏家族玉牌,想要前去一探究竟。 眼下虽已换了新君,可柳家尚未翻案,明希依旧是戴罪之身。 而严寿这个莽夫…… 罢了,到底还有韩霄在前面挡着,他不怕这厮翻出什么风浪来。 “既然如此,严将军请。”赵县令侧身恭请道。 “赵大人请。”严寿同样回了一礼。 二人在齐满仓的带领下朝齐昱所在的那条路走去。 路的另一头,齐昱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只是身上酸痛的厉害,仍躺在地上不愿起来。 林溪则在一旁陪狗崽们玩丢木棍的游戏。 巴掌长的木棍用力扔出去,三只小狗立刻撒丫子去追,最终捡到的那只就会摇着尾巴,把木棍叼回来放在林溪脚边,昂着脑袋等待夸奖。 林溪就蹲下来摸摸它的脑袋,接着又把木棍扔出去,开始下一轮游戏。 小崽们不知疲倦,林溪却有些累,脚踝处也疼的厉害。 想到齐昱身上也有伤,他道:“良村有位草医,专治跌打损伤,我去找他拿些草药回来。” 齐昱身上的伤确实需要用药,他本打算明日叫齐满仓送他去县里一趟,找个大夫看看,毕竟他还是很惜命的。 不过林溪的脚伤也确实耽搁不得,都已经是二次伤害了,若是没治好,日后成了跛子可怎么办? “你的脚能行吗?要不叫个人帮忙跑一趟?”齐昱问。 “无碍。”林溪指着前面那条被枯草掩盖的小路,“从这里下去不远就是良村,我慢些走,再租个驴车回来。” “也行。”齐昱见他自有打算,也不在多说什么,只是叮嘱,“把大黄他们带上,好歹有个伴。” 林溪点点头,又问:“你一个人行吗?” “没问题。”齐昱说。 林溪就牵着三只崽,慢悠悠朝着那条小路走去。 齐昱撑着地面坐起来,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尽头。 突然间,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来。 明明知道他只是去隔壁村,也清楚他最迟晚上就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好像竟有些…… 舍不得。 齐昱伸手搓了把脸,甩甩头,把这乱七八糟的情绪甩出去,接着慢慢支起身体站了起来,沿着路往回走。 没走多远,就碰到了正往这边来的赵县令一行人。 陡然见到活的赵县令,齐昱心里说不出来的欣慰。 他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赵县令的手,激动的差点热泪盈眶。 此刻深深体会到了老村长那种心头万千感慨却难以说出口的澎湃感情。 赵县令倒是被他这一出整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对齐昱这个年轻人更多的是好奇,想看看明希口中莫大的变化究竟是何缘由。 仅有的几次接触,倒觉得他心思澄明,有种不经世故的磊落。 更有一种,游离于尘世之间的飘忽不定。 第34章 第 34 章 这场寒暄并未持续太久,一旁的严寿早已等的不耐烦。 他原以为能见到柳氏一族的漏网之鱼,不曾想又是上回那小子。 他颇有种被人戏耍的恼怒,看齐昱和赵豫之的眼神也愈发不满。 “又是你小子!”严寿转动着铁甲护腕,将其束的更紧了些,“你倒是比我韩家军的探子还要神通广大!不若本将军替你引荐引荐,来我军中当个斥候如何?” 齐昱一怔,不明白自己是哪儿得罪这位将军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赵县令,赵县令脸上无甚表情,眼神中透露出些微嫌弃。 齐昱心下了然,他笑了一下,对严寿拱手道:“将军抬举小的了。将军及众将士保家卫国护佑四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岂是我等村野小民能随意攀比的。” 说完停顿了下,见严寿脸上并无反感,反而颇为享受,继而又道:“我等庄稼汉,生存全仰仗这片土地,自然对其更加爱护珍重。” 严寿刚叫人顺毛捋了一把,心情好了不少,说话也客气了些,“那你说说看,这次又是何重要情报?” 齐昱想了一下,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情报,只是为了把赵县令骗过来。 山中的情形想必他们早已探查过,眼下能说的,也就只有工坊被损毁,且被投放大量易燃物这件事了。 齐昱重新组织了下语言,将在山里见到的情形说了,只那男子和狗的事情一句带过,并未多言。 “你是说,山里的工坊已尽数损毁,无一完整?”严寿听完,反问道。 齐昱:“是。” 赵县令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又被严寿抢先:“既如此,想来我等已无上山的必要。是吧,赵大人?” 赵县令:“还是上前探查一番为好,万一有所遗漏……” “你的这位探子兄弟不是说了,尽数损毁无一幸免?”严寿面露不悦,“我手下的将士,连日奔波辛苦,急需休整。此处山火,就交给赵县令了。告辞!” 严寿说完,对着赵县令一抱拳,便带着手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县令气的吹胡子瞪眼,却又奈何他不得。 如今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没什么话语权,更别说严寿还是韩霄的副将,他更加使唤不动。 严寿走后,赵县令思索片刻,问齐昱:“山中果真如你所说那般?” 齐昱不明就里的点了下头。 赵县令又说:“事不宜迟,你带本官进山走一趟!” 齐昱:“………………” 别说他才从山上下来不久,腿还在发抖,就是体力充沛,他也不可能带赵县令进山啊! 那一大堆易燃物,万一碰着了一点火星子,不就全完了? 齐昱不明白,武器坊都已经被毁了,赵县令还要进去干什么? 此刻没外人,他干脆直接问了出来。 赵县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那你说,那帮人又为何执意烧山呢?” 齐昱好像懂了,又不那么懂。 但他肯定不能让赵县令进山,于是问:“大人可是要寻什么东西?若是这样,您跟我们说说是什么样的东西,我带人上去找。” 赵县令看了齐昱一眼,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他说:“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必须亲自去一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你还未休息好,便请这位兄弟替我带路吧。” 赵县令指着齐满仓道。 齐满仓突然被点,怔楞了一下,下意识就要点头,余光中瞥见齐昱不停给他使眼色,又犹豫了。 赵县令:“可是有不便之处?” “啊,倒是…”齐满仓吱吱唔唔看向齐昱。 齐昱很轻点了下头。 “却有不便之处,还望大人见谅。”齐满仓抱拳道。 齐昱满意了。 赵县令何等洞察力,岂能看不见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他目光自二人身上划过,双手背向身后,“既如此,本官便只能自行上山。” “不是——”这个山是非上不可吗? 齐昱觉得自己有点急了。 但具体在急什么,他也说不清。 眼下几个村的村民加上赵县令带来的人手,足足有上百人参与救火。 加之火情发现的早,并未发展成不可控之势。 因此,赵县令上山不一定会出事。 可他心里还是非常不想让赵县令走这一趟。 不过就算他再不想,也无法左右赵县令的想法。 眼下还是得想个万全之策。 赵县令等在一边,打算看看这个年轻人究竟为何阻拦自己上山。 齐满仓亦是不解,却并未打算说什么。 齐昱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带人上去一趟比较好。 若是不看着赵县令走这一趟,晚上觉都睡不好。 “这样,安全起见,您带上几个手下。我带你们上去,也好顺道把那些易燃物处理了,如何?” 赵县令本也没打算独自一人上山,这么大一片林子,他还没自信到那份上。 闻言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 齐昱和齐满仓跟在后面。 眼下火已经扑灭的差不多了,就怕风一吹,又燎着了,村民们也都不敢大意,还在山里巡视。 赵县令召来衙役,吩咐了几句,组建上山的队伍。 为了支援救火,村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便带着孩子做了不少烙饼过来,还煮了一大碗添了粗盐的茶水。 齐昱过去喝了两碗茶,又塞了两张饼,恢复了点体力。 这时,齐满仓走过来低声问他:“你真要上山?” 齐昱点头,“你跟我一块儿,看着点赵县令,别让他出事。” 齐满仓嘶了一声,不明白这里面有何说法。 不过他看齐昱一脸疲态,也不再继续追问。 队伍整顿好,带上干粮和足够的水,齐昱就带着一行人进山。 他并不认识路,只知道个大概方向,还是齐满仓带队走了一条不那么难走的路。 上山一趟大约需要一两个时辰,此刻日头已经偏西,脚程快一点,能赶在天黑前下山。 齐昱在山里找了根趁手的木棍用来当登山杖,其他人见状也都有样学样,还给赵县令也挑了一根。 今天上山倒是没再碰到毒蛇之类的,想来那么大的动静,都躲回洞穴里了。 这倒更加方便他们上山。 一行人除了齐昱,脚程都挺快,爬两三个小时的山路都不带喘的。 只有齐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还被队里其他人嘲笑。 齐昱气到不想说话,心想让你先跑两趟,你不一定有我这体力。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众人将事先准备的布巾打湿,捂住口鼻。 古代的硫磺虽然没现代纯度高,但吸入过量依然会危及生命健康。 等到了地方,赵县令将手下分为两队,一队去处理中央那一堆撒了硫磺的木头,另一队则跟着他去倒塌的工坊下寻找有用的东西。 大家并不知道什么叫有用的东西,赵县令解释说:“任何有文字、图样的东西,无论何种形式,都是有用的。”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懂了,纷纷投入“寻宝”活动中。 至于中间那堆易燃物,赵县令也没什么比较好的办法。 齐昱提议可以先用沙土覆盖表面,防止粉尘扬散到空中,再连着沙土一起收集起来带下山处理,以防污染土地。被桐油淋过的木料,则可收集起来先埋入地下,日后留作他用。 赵县令觉得这主意可行。 赵县令的人马开始行动后,场地上就剩齐昱和齐满仓两个闲人。 齐满仓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大字不识几个,就不给赵县令添乱了,直接去了另一队,帮着挖坑。 这活他擅长。 齐昱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找回自己扔在山上的背篓,就去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歇息,补足力气。 他身体歇着,眼睛耳朵却一直关注着场中动静。 为确保万无一失,上山前已吩咐众人拿掉身上所携带的打火石、火折子一类。 眼下只要小心仔细着些,便能安稳度过今日。 他却仍不敢掉易轻心。 赵县令那边在逐个探查倒塌工坊,将其中较完整的木料清理到一旁码放整齐,再入内一点一点仔细翻找。 齐满仓这边的人兵分两路,一部分负责铲土覆盖木材上的硫磺粉,另一半选了个开阔平坦的地方正在挖坑。 这块地方目测有个两三亩地的大小,整体呈北高南低的走势,眼下他们所在正是南边地势较低矮平坦之处。 北边地势较高,沿山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木屋,应该是工人的住所。 工坊的地面都经过夯实处理,挖坑进展较为缓慢。 赵县令那边速度倒是挺快,转眼间已经搜过三间工棚,正要去往第四间。 齐昱大致数了一下,带有棚顶的工坊大大小小约有十二座,露天的棚屋有三处,其余还有些被破坏辨识不清的小建筑。 没看到原石料厂和冶炼车间,此处应该是个来料加工坊。 出于职业习惯,他已经在思考要怎么利用这块地,修复生态的同时创收增收。 经过多年冶炼,此地地表土壤重金属一定超标,可食用作物暂不考虑。 不可食用的、适合当地气候环境的经济作物,首选林木。 但种树非一日之功,耗费人力不说,用时久见效慢,很难说动村民加入。 还有什么…… “大人快看!这个箭簇上有图样!” “大人,这里有一口上锁的木箱!”有人喊道。 赵县令扔下手中铁片,快步走了过去。 齐昱歇的差不多,也跟着起身,想过去看看箱子里有什么。 他刚走没两步,余光中右后方有一点火光闪了一下,心中顿时一惊,朝那边看了过去。 那个方向正好是下山的那条小路,因为沿路被泼了桐油,齐昱没敢走那边。 “小心——” 一道带着火光的箭簇直冲场地中央的木料区而去。 齐昱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腿已经带着他跑了过去。 但箭簇力道十足,他虽离得最近,却仍有段距离。 眼看着火光离木料越来越近,齐昱脑海中几乎一片空白,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背篓甩了出去。 背篓在空中被箭簇洞穿,顺势燃烧起来,但到底抵挡了一下,卸下箭簇不少力道,使它落在了木料堆前一步之遥。 有人立刻上前将火源扑灭,另有两人在齐昱喊那一嗓子的时候就冲了出去,正在林间奋力追赶。 齐昱弯腰扶着膝盖,低声骂了一句:“草他祖宗的!” 差点寄了。 第35章 第 35 章 齐满仓快步来到齐昱身边,关切道:“没事吧?” 齐昱摆了摆手,笑了声:“没事,咱们的福气在后头呢。” 齐满仓猜他想要表达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跟着笑了一声。 确实,这把火若是烧起来,在场的一个都跑不了。 离得近的几个衙役也跟着过来了,围在齐昱身边。 “你小子身手可以啊,扔的真准!” “可不嘛!这要偏一点,咱们兄弟可就要葬身火海了。” “多谢齐兄弟!得亏你及时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是啊!多亏了你小子……” 齐昱通通笑纳:“哪里哪里,客气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直到赵县令走过来。 “尽快将这些易燃的木头处理了,以免再生事端。”赵县令吩咐道。 衙役们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回到场地上,加快了动作。 待人群散去,赵县令再看向齐昱的眼神就不那么简单了。 他上下打量着齐昱,话说一半,留一半,意有所指:“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齐昱:“知道什么?”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赵县令于是换了一种思路,他紧盯着齐昱脸上神色,不错过一丝表情变化,状似无意般说起了近来朝中的变化。 “眼下新帝登基,各方势力都不安稳。安王作为陛下的兄长,理应为其排忧解难,你说是也不是?” 齐昱:“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县令继而又道:“可安王却勾结外敌,意图破我边关,挟城自立,与陛下分庭抗礼。” “眼下兵败事发,本是死罪难逃,奈何陛下仁慈,顾念手足之情,饶他一命。” “他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竟还反咬一口,说陛下心狠手辣,残害手足以巩固帝位” “如今,京城里分作两派,一派支持陛下,另一派支持安王,争论不休。长此以往,必将生变。” 赵县令说完这些就没打算继续往下说了,齐昱看了他一眼,异常平淡的“哦”了一声。 赵县令:“……” “你对此有何看法?” 齐昱:“……啊?” 赵县令语速太快,他都没听清讲了什么。 再说,朝堂大事,他能有什么看法? 有这时间,不如早点把山分了。 赵县令见这人于朝政毫无半点兴致,也就不再多言。 说话间,先前离去的衙役总算逮到放火之人,将其押了回来。 靠近之前,还将人仔细搜查一番,以防身上携带有火种。 那人一身短打劲装,黑布蒙面,被抓之后倒是异常冷静,不见一丝慌乱。 人被押至赵县令身前,衙役伸手扯去蒙面巾,露出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来。 “是你?”齐昱讶然。 这个人正是之前陪他回村捉拿催子的衙役之一——赵勇。 赵县令倒是不怎么惊讶,像是早已知晓。 “为了阻止本官回京,你们还真是煞费苦心。” 齐昱突然想到,这个衙役和赵县令一样,都姓赵。 眼下看来,他们似乎早就认识。 赵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大人若是能安分待在这长阳县,好好当你的县令,也不会有后面诸多事端。” 赵县令冷哼一声,“本官即便安分待着,你们也没打算放过本官不是?” 赵勇道:“看在你我同族的份上,好心劝你一句,乖乖回你的县衙待着。否则等待你的,就不是我这三脚猫功夫了。” 赵县令不欲同他多说,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棋子,各为其主罢了。 这时,工棚那头传来消息,箱子已经打开。 赵县令吩咐衙役将人捆了,蒙面巾堵住嘴扔到一边,大步往工棚那边去了。 齐昱看着被五花大绑、口不能言的赵勇,摇头叹了口气,跟上赵县令。 箱子里是一摞摞的出入库明细,赵县令仔细翻了翻,叫人封了箱子,待会儿一起抬下山。 除此之外,还找到一些铸有铭文的箭簇和铸造模具,也一并放进箱子里。 眼下这些已经够用,赵县令便安排剩下的人帮着一起收拾场地中的易燃物。 齐昱趁这机会,又凑到赵县令身边,巴巴问道:“大人,您要回京城啊?” 赵县令此刻心情还不错,闻言点头,“怎么,想跟本官一块儿回去?” “那倒没有。”齐昱连忙否认,继而道出自己的目的,“那您回去之前,把这山分一分呗!” “急什么?山又不会长腿跑了。”赵县令倒是乐意成人之美。随着炭商落网,这片山成了无主之物,交还给百姓也无可厚非。 只是他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划分山林又是个大工程,稍有不均就会激起民愤,须当万分谨慎。 齐昱当然急。 俗话说,秋天来了,冬天还会远吗? 眼下已经入秋,再过两个月就入冬了,而他现如今还睡在半露天的柴房里。 家里的鸡鸭崽和狗崽们也都没个遮风挡雨的窝棚,冬天很难熬过去。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住所问题。 他想趁着秋播后的短闲,把家里的茅草屋换成土坯房。 去县城卖鱼的时候他打听过,算上人工和材料费,建一座简单的穿斗式土坯墙房大概需要三十至五十两银子不等,具体视建筑面积和间数而定。 而他目前手上连三两都没有。 搞钱迫在眉睫。 退一万步来讲,万一赵县令留任京城不回来了,长阳县换新的县官上任,那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可就真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所以分山这件事必须在赵县令走之前解决了。 以免夜长梦多。 齐昱:“大人,不如这样,您先将大范围划定,再交由各村里正自行分配。如何?” 赵县令思忖片刻,摇头:“不妥,你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这片山林不止你想要,村里的富户、县里的大户豪强,哪一个不比你有实力?倘若真交给村里正分配,村民真正能拿到手的,怕是不及上报的十之一二。之前的炭商不就是前车之鉴?” 这倒是。 这片山林原本就是属于村民的,但炭商拿真金白银哄骗村民签下长达百年之久的契约,硬生生将这片土地变成个人私产。 眼下好不容易能重新回到村民手中,自当慎之又慎。 许是看齐昱脸上表情十分迫切,赵县令又道:“这样,本官回去之后会尽快拟定划分细则,争取早日将山林划分出来。在划分政令下达之前,允许村民进山樵采。你看这样可行?” 话说到这份上,齐昱自然晓得此事已无更好的办法,他只能妥协,只补充了一点:“可以樵采,但不能乱砍滥伐。山里的老树已教炭商砍去半数,眼下又遭焚毁,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倘若继续不加节制的砍伐,这片山林迟早变成荒山。” 赵县令对于生态环境的认识不足,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 暮色四合之际,山里的易燃物总算全部清理完成。 众人都累的不行。 可山里愈夜愈危险,必须尽快下山。 一行人简单休整片刻,便抬着箱子、押着赵勇,在齐满仓的带领下往山下而去。 第36章 第 36 章 下到山脚,月已高悬。 赵县令他们还要赶路回县衙,耽搁不得,草草同村长交代两句就上路了。 齐昱和齐满仓各回各家。 累了一天,此刻连话都不想说,只想回去躺着。 一切只等明日再计。 翌日一早,齐昱浑身酸痛地爬起来去洗漱。 林溪过来递给他一瓶药酒,说自己今日要去县城一趟,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 齐昱想了一下,说:“切两块排骨回来吧。”他现在急需好好补一补。 林溪点头,“可还需要些别的?” “葱姜蒜也买点吧,”齐昱从怀中摸出一角碎银子递过去,又问:“你的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林溪收下那一小块碎银,出去了。 旻哥儿照例等齐小山过来一起喂鸡喂鸭,林溪不在,他们就把遛狗的活儿也接了过去,带着一群家禽浩浩荡荡往河边去了。 齐阿爹今日要去山上捡柴,昨日那场山火烧毁不少林木,可以捡些燃烧完全的木炭回来以备冬日之需。 他走到院子里,看齐昱正坐在木床上擦药酒。 双腿和身前够得着的地方好擦,背后就显得有些困难。 他见齐昱够了几次没够着,正打算放弃时,走了过去。 “给我吧,后背我帮你擦。”齐阿爹走到齐昱身旁,伸手道。 齐昱怔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道:“那个,我还是自己来吧。” 齐阿爹伸手拿过药酒瓶,坐在齐昱身侧,掰着他的肩膀,让他的背正对着自己。 精瘦白皙的背上有一大片刺眼的青紫色,自脖颈后方蔓延至腰部以上。 齐阿爹将药酒倒了一些在手心,双手摩擦生热之后,贴在齐昱背后淤青的部位,轻轻揉擦。 齐阿爹手劲不大,揉擦的时候并不怎么疼,齐昱的额头却还是冒了一层薄汗。 有些无法形容的情绪漫上心头,他下意识想要抗拒,喉头却被堵住,无法开口。 齐阿爹仔细揉擦每一处淤青,目光自他背后逡巡而过,状似无意般开口:“你小的时候很皮,总喜欢跟你爹一块儿上山爬树摘果子。有一日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后背也是这样淤青一片,还叫树枝刮了一道很深的口子,留了很多血。” “那会儿,我也是这么帮你擦药酒的。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伤口也早就愈合了。”齐阿爹停了下来,盯着眼前没有一丝疤痕的脊背看了一会儿,末了很轻的叹了口气,继续说:“你爹不在了,过去的事也都不提了,往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行吗?” 齐昱有片刻的失神,他背对着齐阿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想了好一会儿,一点头绪都没有,最终很轻的点了下头,“嗯。” 齐阿爹很轻的笑了一下,他放下药酒瓶,对齐昱说:“你今日在家好生歇息,我上山捡些柴禾回来。” 齐昱说:“好。” 齐阿爹便背上背篓出门去了。 齐阿爹步伐轻快,出门没多久就遇到同上山捡柴的婶子们。 “齐夫郎也上山捡柴啊?”有婶子热情同他打招呼。 齐阿爹微笑点头,同二位嫂子一块儿上山,“是啊,桂香嫂子,叶大嫂。” “俺瞧着你最近气色好多了,刚才远远的,一时都没认出来。” “可不是,瞧着年轻了十几岁,像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 齐阿爹笑着摇了摇头,他不太会说场面话,只能干巴巴地回应:“二位嫂子说笑了,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二位嫂子。” 二位婶子知道齐阿爹不善言辞,打趣了两句就换了话题。 “说来你家老大可真是大变样了,咱们村这回真多亏了他!”桂香嫂子这话出自真心,她从治蝗灾那会儿就跟着齐昱一块儿制杀虫药,后面还跟着学了那什么鸡肥花肥的制作方法,效果那叫一个好。 眼下她们家都不愁没青菜吃了,时不时还能叫孩子们采摘下来送去镇上,换几个铜板的零花。 “要我说呀,这半大小子成了家自是不同往日了。你看隔壁良村的周童生,考了几年都没考上,这一娶了夫郎便考上了。我看昱小子也是如此。”叶大嫂说。 桂香婶子:“俺突然想起来,大郎娶亲,还没摆酒哩!你可得抓紧补上,万一这夫郎跑了,昱小子又回老样子了可咋办?” “是啊,昱小子这夫郎还是个外村的,这么长时间咱都没见着几回,脸还生着呢!” 齐阿爹不知从何说起,他直觉林溪不属于这个小山村,迟早是要走的。如此一来,不摆酒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只是这些话不能同外人道,于是替林溪解释道:“他前些日子崴了脚,这段时间都在家修养。” “那他现下可好些了?”叶大嫂问。 “已经能下地了。”齐阿爹说。 “那就好那就好!”叶大嫂道。 “摆酒的事还是得抓紧时间安排哩……” 齐阿爹:“……” 另一边,齐昱也没闲着。 擦完药酒后浑身都在发热,他就绕着院子慢慢的走,试图加速药效挥发。 不得不说这草医的药酒效果是真不错,擦上之后,身上的酸痛缓解不少。 鼻梁就没办法了,只能等它自己慢慢恢复。 眼下没有笔纸,齐昱把此处地形记在脑中,蹲在院子里,拿树枝画草图。 他计划盖三间主屋,中间做堂屋,两侧做卧房。卧房中间一分为二,这样就有四间小卧室。 屋前围一个大院子用来晒粮食干菜之类的,左右分别盖上灶房与柴房。 后院同样需要一个大院子,给鸡鸭和狗崽们留足活动空间。同时还要单独辟两间茅房和浴房出来。 眼下他们茅房浴房都在一处,齐昱每回洗澡都趁中午日头大时,到偏僻的河里洗。洗完还能顺便把衣服洗了,放河边大石头上一晒,不大会儿就干了。 穿斗式结构不需要用到太多木材,石料土料去山里挖就是,主要的成本在于灶房要用的砖瓦料和门窗家具的木作以及人工。 还必须得弄一个土炕。眼下才八月中旬,晚上就已经冷的不行。寒冬腊月只会更冷,若是没有土炕,齐昱不敢想象自己要怎么熬过去。 有了明确目标,顿时干劲十足。 在院子里跑了两圈,出了一身汗,齐昱便拿起背篓出门去了。 得趁着这段时间村民们都在忙地里的活,进山挖点值钱的草药。 之前跟着齐满仓进山,他记得林子里有几片非常茂盛的党参,眼下正是采挖时节。 党参这会儿还不叫党参,药铺里管它叫黄参、狮头参,作为人参的替代品。 不过党参的药力相对人参更加平和,使用范围更广。 这段时间上山的人较之前多了不少,山里的动物也开始慢慢往深山迁移。为了以防万一,齐昱还是带了一根敲山棍。 齐满仓最近忙着地里的活,齐昱只能独自上山。 他循着记忆找到那片党参所在地,眼下即将进入寒露时节,种子已基本成熟。选了一些成熟度较高的收集起来,留作他用,便开始挖取党参根。 党参是藤本植物,这一片的党参不知生长了多久,藤蔓已经缠到树上老高。 党参是深根性植物,主根会随着生长年限的增加而不断加长加粗,也更加难挖。 完整的根茎更加值钱,齐昱挖起来很是小心。 蹲着挖了一个多时辰,齐昱累的腰快断了,才得了四根较完整的根茎。 不过这片党参品质非常不错,每一根的重量都在一两往上,芦头清晰,环纹紧密。 剩下一些年份较浅的,齐昱就放着没挖了,留它继续生长。 他背着这几颗党参继续在山里逛了逛,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值钱草药。 山上草药虽然多,但大都是一些常见的,价格低廉的药材,他懒得采。 倒是叫他找到一颗野生猕猴桃,这会儿果子已经成熟了。 这野生猕猴桃他刚来的时候就尝过,他记得还是和林溪第一次进县城的路上,一个老大爷给的,还祝他跟林溪早生贵子来着。 那会儿的猕猴桃应该刚坐果,果实个头小,味道酸涩无比,所以老人家管它叫野酸枣。 眼下果子成熟,齐昱摘了一个,剥去外皮塞进嘴里,猝不及防被酸的一激灵,立马吐了。 看来还没熟透。 齐昱捡个头大的摘了一些,打算拿回家催熟后再吃。 回到家时,齐阿爹已经回来了,院子里堆了不少乌漆嘛黑的木头。 看到齐昱进门,齐阿爹去灶房端了碗茶水给他,齐昱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 “不是叫你在家歇息,怎么又跑出去了?”齐阿爹温声细语,责备的话语中带着关切。 齐昱喝了茶,把碗放下,说:“我没事,就出去走了走。” 齐阿爹便不再多言,跟齐昱说要擦药酒再叫他,转身去收拾刚捡回来的木柴去了。 齐昱把猕猴桃从篓子里捡出来,又去灶房找了个空罐子,装了半罐粟米,再把猕猴桃扔进去,填满粟米,放到橱柜里。 至于那四颗党参,他不打算自己处理,万一不小心弄断了,价值要减半。 中午林溪不在家,齐昱就用猪油炒了一把野苋,地里的萝卜白菜也成熟了,拔两颗回来洗净切块,用之前熬猪油剩下的油渣加水一起炖煮,再丢两片刺椒叶子进去,起锅之前再放入盐和醋,酸香开胃。 这样简单的一顿饭,油水并不丰盛,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已是相当不错了。 齐阿爹和旻哥儿这段时间脸色都好了许多,不再像最初那般蜡黄毫无血色。旻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段时间抽高了不少,都快到齐阿爹肩膀了。 齐昱觉得自己也有长高,他最近晚上睡觉小腿经常抽筋。 三人围着桌子吃完午饭,齐昱便把自己打算盖新房子的计划跟他们提了一下。 齐阿爹听完,眉头微微簇起,“就算只盖三间主屋,少说也要十几两银子,咱们没有那么多银钱……” 齐阿爹还是说保守了,不过齐昱也没打算纠正他,而是说:“银钱不用担心,我会解决。若你们同意,从今日起,我就开始着手操办了。” “可是你……”哪来那么多银子呢? 齐阿爹想问,却没能问出口。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似乎经不得一丝考验。 他很怕大儿子重走老路。 “放心,银钱肯定是正当途径得来的。我答应过你们要改过自新,就一定会做到。”齐昱说。 旻哥儿悄悄起身,把桌上的碗收了,拿到水缸旁边清洗。 “若要重盖,怕是需要数月时间,那这段时间…咱们住哪儿?”齐阿爹问。 “我问过林溪,他之前住的那间院子是从村长手中赁下的,租期一年。这段时间,咱们可以先住那边。待到年底,新房差不多就能住了。”齐昱说。 齐阿爹见他把什么都安排妥了,心也安了一半,就说:“你看着安排吧,旁的我帮不上什么忙,打杂做饭还是可以的。” 说完又想到自己的厨艺现在也不如大儿子了,一时有些赧颜。 齐昱笑着说:“好。” 第37章 第 37 章 晚些时候,驴车载着林溪回来,还带回一车着满满当当的物品,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齐昱有些惊诧,“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打算囤货居奇?” 林溪懒得理他,招呼旻哥儿来搬东西。 不止米面粮油、肉菜调味,甚至布匹鞋面都有,竟然还有一坛酒。 齐昱上前帮着卸车,他看着这一车满满当当的物品,心有所感,看向林溪:“你……” 林溪回看过来,等着他的下文。 齐昱默了一瞬,随即笑了笑。 他扛起一袋米往灶房走去,“没事,今晚看我给你们露一手。” 林溪看着他的背影,又看向手中棉布,没说话,抱起来收进屋里。 林溪不光买了排骨,还买了好几块肥瘦相间的猪肉,调味品也几乎将市面上有的都买全了。 齐昱打算晚上做个蒜香排骨,再炒个回锅肉,至于素菜,就整个紫苏拌黄瓜,再炒个油渣白菜。 地里的黄瓜快要过季了,待留了种,就要拔了改种越冬的瓜菜。 排骨剁成小块,清洗干净放入碗中,加盐、豆酱、蒜末和今天刚摘回来的猕猴桃一颗,抓拌均匀放在一旁备用。 另选了一块肥瘦均匀的猪肉冷水下锅,加入葱姜焯水去腥。 趁这功夫,把黄瓜切片用盐杀一下水后洗净,紫苏切碎,一起放入碗中,加入少许豆酱和醋酱拌均匀,再淋上一点豆油,紫苏拌黄瓜就做好了。 炸排骨比较费油,不过炸过排骨的油可以用来炒菜,蒜香浓郁,随便炒个野菜什么的都很香。 排骨在炸的时候,齐昱就在锅边疯狂咽口水。托林溪的福,来到这里两个多月,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丰盛的一顿饭。 灶间外面的三人也在不停咽口水,纷纷好奇齐昱又在做什么好吃的,怎么能这么香? 就连林溪,本因赵县令一席话而搅得心绪杂乱,胃口全无,眼下竟也生出几分期待来。 晚上煮的是黍米饭,怕不够吃,齐昱还多煮了半碗米。 炸好的排骨盛出放在一边,锅留底油,将焯好水切成薄片的猪肉倒入锅中,加大火力翻炒几下,接着丢一把青蒜苗进去,滋啦一声,激发出一阵浓郁的香气。 回锅肉炒好盛出装盘,接着放油将剩下的蒜末炸得焦香,再把排骨倒进去,确保每根排骨都裹上焦香的蒜末后,盛出装盘。 最后用锅里剩的油炒个小白菜,装盘后发现分量不是很足,就把橱柜里最后一条风干鱼拿出来剁成块,煎到两面金黄后装盘。 中午剩下的蔬菜汤加热后又加了些易熟的菜叶子进去,五菜一汤,好不丰盛。 菜端上桌的时候,齐阿爹和旻哥儿都恍惚以为过年了。 不过就算是过年,他们好像也没吃过这么好的。 旻哥儿帮大家添好米饭,回到桌边乖乖坐着等。 齐昱拿起筷子,说:“开动吧。” 一家人才开始动筷子。 因为那颗猕猴桃的关系,排骨炸的焦而不柴,裹上焦蒜粒咸香酥脆,回锅肉更是肥而不腻,十分下饭。 吃多了肉,再来口凉拌黄瓜,或者小白菜,饭后来碗蔬菜汤解腻。 这顿饭,几个人吃的心满意足,好不惬意。 饭后,放下筷子,林溪说:“你不去当厨子可惜了。” 齐昱笑笑:“我会做的也就那么几样,跟大厨比差远了。” “可以摆个小食摊。”一道怯生生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循声看去,发声的旻哥儿此刻正紧抿双唇,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懊恼不已。 桌上三人都有些惊讶,但最惊讶的莫过于齐昱。 在这个家里,他几乎不曾听过旻哥儿开口,更别提和他搭话。 可刚才那句话很明显是跟他说的。 齐昱有点激动,但他克制住,缓着声音道:“这个主意不错!不过,要是没人买怎么办?” 他有意引导旻哥儿多说几句,旻哥儿却不再搭腔,他将桌上空碗叠起,抱去外面洗碗去了。 旻哥儿出去后,齐阿爹问:“你真打算摆小食摊?” 他想起齐昱曾说要自己解决盖新房的银钱问题,莫不是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不料齐昱摇了摇头,说:“没这个打算。” 摆小食摊起早贪黑累的要死不说,还要能说会道曲意逢迎,齐昱自认不善言辞,吃不了这碗饭。 主要还是来钱太慢了。 不过倒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启发,好歹也算个独门手艺,说不定会有食肆愿意学呢。 刚好明日他要去县城卖党参,可以找间食肆打听打听。 他刚准备起身,就见林溪望了过来,眼中情绪不明,似乎有话要说。 齐昱又坐了回去,想到今天那满满当当一车东西,心里大致有了猜测。 他大概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于是齐昱很贴心的给他递了个话头,“你有事要说?” 齐阿爹心里咯噔一下,看了过去。 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林溪顶着他二人的视线,很轻地点了一下头,说:“我要走了。” 他在栎阳村呆的时间不算长,但这里是他失去双亲之后,唯一收留了他的地方。 他不用继续流亡,可以停下来喘息片刻。 有时他也会怅然,把这里当作自己的第二个故乡。 可他终究不属于这里。 还有许多人、许多事都在等着他。 而齐昱,即使知道他要说什么,此刻亲耳听到,也不免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刚来的时候,很想摆脱林溪这个大麻烦,专心过自己的日子。 可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同处一个屋檐下,再陌生的人也要生出几分熟悉。 何况林溪还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知道他来历的人。 如今这个人要离开了,不知怎么,心里除了失落,还漫上一层久违的孤独感。 长吸一口气,齐昱问他:“什么时候?” 林溪说:“三日后,同赵县令一起。” 得知是和赵县令一起,齐昱心下稍微安定了些,他又问:“需要帮你准备些什么吗?行李干粮之类的。” 林溪摇了摇头,气氛有些凝重,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场面,只想远离,“我先回房了。” 齐昱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多时,也起身出去了。 桌边只剩林阿爹,他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又盯着眼前空荡荡的桌子看了许久,最终只余叹息。 第二日天刚亮,齐昱就背上背篓出发了。 他照例去村长家借驴车,要给钱的时候,村长却说,“不用给钱,这驴子你家夫郎买下了 ,日后便是你的了。” “林溪把它买下来了?”齐昱惊疑道。 这头驴少说有十几岁,是头老驴了,还固执的很,买它干嘛? 村长点点头,“是啊。我告诉他,若你想用,只管来牵便是,他还是执意要买下。” 齐昱:“……” 倔驴配倔人,挺好。 齐昱坐上驴车,挥舞着小鞭子往县城而去。 不只是不是察觉到驾车的人心情不甚好,驴兄今日十分乖觉,不似往日那般走几步歇一下,一股作气走到了县城。 齐昱寄放好车,便直奔自己上回卖佛掌参的那家药铺。 城中依然热闹,人群中那些莫名的视线也都不见了,除了米面铺子仍关着大门,其余一切恢复如常。 齐昱刚拐过一条巷子,迎面就碰到了熟人。 他今日心绪不佳,心头郁结,不想与人应酬,干脆趁人没发现之前转头回去。 不料刚转身,身后就传来喝止声。 “站住!”严寿一声令下,他身后的将士立刻上前,将齐昱团团围住。 齐昱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已带上笑脸,“原来是严将军,失敬失敬。不知将军拦下小人,有何指教?” 严寿上下打量他一番,冷哼一声,“见到本将军跑什么?” “将军言重了,小的只怕挡着将军的路。”齐昱说。 严寿目光落在他身后的背篓说,又问:“今日可又是来送情报的?” 齐昱干笑两声,说:“小的只是来赶集而已。” 严寿显然不信,“背篓里装的什么?” 齐昱隐隐觉得不好,但周围这些人都带着真家伙,齐昱不敢不识时务,老实交代:“是一些草药,正要拿去药铺售卖,换些家用。” 严寿本没打算将人怎么着,只是这小子一见他就跑,让他十分不爽,所以才将人拦下,打算训斥一番。 但听他说起草药,突然想起大将军的妹子久病在床,大将军也时常搜罗些草药命他送过去。 严寿来了点兴趣,“打开来看看。” 齐昱无奈只得放下背篓,掀开上面遮盖的布巾。 严寿凑过去瞧了一眼,眼睛登时亮了。 这般品相的狮头参,他还是头一回见。 往日大将军遣他送的那些,同眼下的相比,完全不够看。 若是能将此参进献给将军,想来就算看在胞妹的份上,将军也会对他多几分感激。届时自己再提留任京中的事…… 严寿心下有了主意,再看向齐昱时目光中多了几分满意,他想此人应该不会如此不识抬举,驳他面子。 再说,平明百姓若是有机会攀附上权贵,区区几颗参算得了什么。 “此参不错!本将军就笑纳了。”严寿一挥手,叫手下连参带篓一并收下。 齐昱却不撒手,“将军这是何意?” 严寿面色冷了下来,“怎么?本将军难得赏识一些粗鄙山货,你不给面子?” “将军,这不是面子问题!”齐昱强忍着怒气,试图同他讲道理,“小的一家还指着这些草药换银钱过日子。将军若喜欢山货,小的回去就替您寻些珍奇野味来。” “不必了,本将军只要这些。再不撒手,别怪本将军下手无情!”严寿一个眼神示意,一旁的将士立刻拔出腰间长刀,明晃晃架在齐昱脖子上。 齐昱积攒了一个早上的郁气彻底爆发,他冷眼看着严寿,忽而提高音量:“将军这是要明抢?” “本将军劝你别不识抬举!”严寿怒喝一声,手下立刻上前,试图从齐昱手中将背篓抢过来。 齐昱抓着背篓半步不让,他冷笑一声,继而大声道:“若我不肯,将军还想当街杀人不成?” “你!”严寿被他气的跳脚,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急得满脸通红。 这一盆脏水泼下来,若教有心之人听了去,他得吃不了兜着走。 齐昱料想他不敢,否则脖子上的到早就见血了。他又继续喊:“堂堂卫国将军,本该庇佑百姓、护一方安宁,今日却为一己之私当街行凶,行草寇之举!可恨!可悲!” 巷子里有人闻声而出,聚在一起三三两两议论着。 严寿叫他气的气血上涌,当下拔出佩刀,用力朝前方劈砍。 齐昱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须臾,只听“铛”的一声,刀刃被弹开。 齐昱睁开眼睛,余光瞥见一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自一旁的茶楼中走了出来。 第38章 第 38 章 玄色身影走到严寿身前站定,围着齐昱的士卒立刻散开,调整队形,朝着那人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大将军!” 严寿脸色瞬间变得青白一片,他收拢佩刀,恭敬行了一礼,“将军!” 韩霄面上看不出喜怒,对严寿说了一句:“严副将好大的官威。” 严寿头颅低下三寸,正要解释,韩霄已经转身,背对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韩霄问。 “回将军,小的栎阳村村民齐昱。”齐昱恭敬回答。他还没从刚才那股惊慌中恢复过来,声音中带着些颤意。 “处变不惊、临危不惧,心性倒是不错。”韩霄夸了一句。 “将军谬赞,小的实属无奈。”齐昱谦虚作答。 韩霄不欲计较他那些小伎俩,若今日自己不在此处,此人怕是另有一番说辞。 他看向齐昱的背篓,见里面的狮头参品相确实不错,也难怪严寿眼红。 “你这参打算卖多少银子?”韩霄开门见山的问。 齐昱心想他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想要这参?难道真是什么很值钱的宝贝? 他试探性问道:“小的正要去药铺问价,不知将军要这参用来做甚?” “家中小妹体弱,需常年服用补气之药,此参乃是为她所求。”韩霄道。 “这样啊…”按照影视剧情节发展,齐昱此刻应该为他的诚心所感,主动献上草药。 可挖这些他也费了不少力,还等着卖了钱拿来买材料盖房子。 就这么送人,他心有不甘。 于是他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打算便宜点卖给这位将军。 韩霄似看出他的犹豫纠结,他取下腰间钱袋子,拿在手上掂了掂,递给齐昱道:“此处大约有五十两,按照京城的药价,买你这参已是绰绰有余,如何?” “这多不好意思,”齐昱笑容藏不住,双手接过钱袋子,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格外安心,“多谢将军成全!若日后得了好参,小的一定进献给将军,将军可要留个地址给小的?” 韩霄本因他这份难得的心性高看他一眼,眼下却又被他这副见钱眼开的小民嘴脸所恶,不想与人多纠缠,果断拒绝,“不必。” 可转念一想,也不见得是坏事,“日后若有品相好的,直接送去县衙,县令会与你结算。” 齐昱连连答应:“好的好的。” 他连背篓一块儿送给了韩霄,正要转身告辞,却又听韩霄声音洪亮吼道:“严寿!当街行抢,欺压百姓!回去自领五十军棍。” 严寿闷头应下,“是。” 齐昱笑笑,同韩霄行了一礼,转身告辞,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虽然党参已经卖了,但齐昱还是去了一趟药铺,向药铺掌柜打听了一下,得知就自己那个品相的参,在这个小县城顶多能卖到一两一棵,还得是全须全尾不得有断裂,比之前的佛手参差远了。 所以他卖的不亏,甚至可以说是血赚。 不过,谁叫他管不好手下,仗势欺压百姓,这些钱就当他的精神损失费了。 至于最后说要打严寿五十军棍的话,齐昱猜就是做做样子,给围观的百姓一个交代罢了。 真打五十军棍,不死也得残废。 在药铺里逛了逛,配了几味常用药和一些治疗跌打损伤、虫蚁咬伤的药膏,花去六两。 从药铺出来,想来想去,还是去了一趟县衙。 赵县令如今见到齐昱都有些发怵,生怕这人又带来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不过齐昱这回来没什么事,闲聊几句,寒暄一阵,又跟他打听了一下那位将军的事情,得知是个正直的人,稍稍放下心来。 最后实在没有话说,赵县令都打算送客了,他才道出真正意图来:“赵大人,您以后还回咱们长阳县吗?” 赵县令喝了口茶,意味深长地看向齐昱:“你希望本官回是不回?” “我当然希望您回来!”齐昱不假思索道,“向您这样的父母官,打着灯笼都难找。” 赵县令哼笑一声,撇着杯中浮沫,眼神中带了几分戏谑。 齐昱又找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也真心希望您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赵县令放下杯盏,起身道:“你其实想问,林溪还会不会回来吧?” 齐昱被戳破心思,干笑两声,“都一样都一样,哈哈。” “这你得去问他,本官做不得他的主。”赵县令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了齐昱一眼,说:“本官倒是乐意回来。若有机会,请你来县衙当个师爷。” 齐昱刚要开口拒绝,赵县令已经消失在门口了。 他才不想当什么师爷。 不过,若是赵县令要回来,林溪会跟着一起回来吗? 齐昱甩甩头,把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晃个干净,揣上草药包离开了县衙。 离开县衙之后,他又去了城中几间名气较大的食肆酒楼,推销他的食谱,不过因为没有成品可以验证,几家酒楼都没什么兴趣,齐昱也不想多费唇舌,早早便回了村。 自从知道林溪要走,齐阿爹还好,旻哥儿就变得焉巴巴的,似乎干什么都提不起来精神来。 喂鸡鸭的活全交给了齐小山,自己则每日待在房间里,只有吃饭时间出来露个面。 齐昱找了些之前剩余的棉布出来,想要缝一个简单的斜挎包,方便装点随身物品。 古代的针线没有现代那么精细,操作起来非常不便,他简单缝了几针,歪七扭八比蜈蚣腿还要难看,干脆放弃,去找齐阿爹帮忙。 齐阿爹也不太擅长针线活,勉强能缝出一条线来,缝隙却大小不一。旻哥儿更不消说,齐阿爹就没教过他针线活,自然也不会。 一家三口,凑不出一个会针线活的人来。 最后还是齐阿爹带着他找到邹夫郎,帮忙缝制了一个双层斜挎包。 布包颜色是深褐色,他当初本打来用来做衣裳的,后来因为蝗灾一事搁置,一直也没想起来。 把买来的草药、药膏放进包里,外面还余一层空间,可以放点零碎物品,齐昱想了先,塞了点碎银子和铜板进去。 他知道林溪不缺钱,甚至还很有钱,但出门在外财不外露,以防万一,身上还是备些散碎银两的好。 由于他住的地方是个半露天的柴房,基本没有任何**可言,所以林溪早就知道他在做布包,却不知道是要给自己的。 若是提早知道,他一定送对方一匹颜色鲜亮的绸布。 “试试呗,挺方便的。”齐昱拿着布包,十分热情地向林溪介绍。 林溪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接了过来,斜背在肩上。 其实这种斜挎包京中盛行已久,只是像这般朴实无华的,倒是少见。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这天一早,齐昱早早起来,去村长家把驴车牵了回来。 驴子虽然买下了,但他们家没有地方安置,索性还是放在村长家,只需每日割些草料过去。 这天家里人都起得很早,本打算一起送他去县城,但林溪坚持自己一个人去,其他人也就不再勉强。 可驴车得有人牵回来,所以最后就变成了齐昱送他过去,再把驴车牵回来。 这天的早饭吃的很随意,齐昱没什么心思煮,大家也都没心情吃。 吃完饭,旻哥儿拿出自己绣了三天的荷包递给林溪,里面装着一块他收藏许久的漂亮卵石。 林阿爹则是帮他做了几双编织草鞋,路上可以换着穿。 林溪一一谢过,将包裹放在板车上,带着旻哥儿进房间说了几句话。 出来后,齐昱驾车,带着林溪往县城而去。 栎阳村距县城有段距离,他们到时,赵县令一行人已经准备妥当,就等林溪了。 林溪把自己的包裹放上马背,他们此行要骑马回去。 齐昱惊奇的发现那日那位玄衣将军也在队伍里,此刻甲冑在身,气势冷冽,已不见那日的随和。 因为韩霄在场,赵县令并未同齐昱多言,只简单打了个招呼。 林溪上马前,悄声问齐昱,“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你……”还回来吗? 齐昱本想问一句,想想又觉得有些多余,于是改口:“你一定要记得那日我在山脚同你说的那些话,千万要记得!” 林溪疑惑了一瞬,随即想起来那日齐昱说了些什么,他眉心微蹙,“就这?” “嗯,”齐昱点头,又强调了一遍,“这很重要,千万别忘了!” 林溪手执马鞭,一手拉着缰绳,偏过头看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人好像长高了不少,“还有吗?” 齐昱耸肩,“没了。” 林溪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过程行云流水,看的齐昱羡慕不已。 他夹了一下马肚,大马立刻噔噔往前小跑起来。 “注意脚伤!”齐昱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林溪恍若未闻,驱马走进队伍里。 见人来齐,韩霄扬鞭下令:“出发!” 鞭子划破青空,激荡起阵阵回音。 马群立即撒开脚步,向前奔驰,扬起一地尘土。 他们自北门离开长阳县,再一路向东,前往京师。 林溪的背影掩隐在队伍中,逐渐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齐昱才把手圈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小声说了一句:“保重。” 第39章 第 39 章 这天傍晚,齐满仓拎了条肥硕的鲤鱼过来。 “晚上咱们两家一道,吃个团圆饭吧。” “团圆饭?”齐昱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八月十四,明天就是中秋节。 怪不得这两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亮,晃的他难以入睡。 “行啊,那我来掌厨,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齐昱接过鲤鱼,扔进那两条黑鱼缸里。 齐满仓笑笑说好,见到水缸里那两条大黑鱼,不禁感叹:“这鱼还活着呐!” “你儿子天天来喂,活的可滋润呢。”齐昱说。 齐小山每日带鸭子们去水塘里戏水,没有旁的事,就下河摸些小鱼小虾,带回来扔进鱼缸里。 两条大黑鱼比当初胖了不少,水缸对他们来说本就有点挤,这会儿又进来一条大鲤鱼,空间更是逼仄,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撕咬起来,溅起阵阵水花。 齐昱站在水缸边看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些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把那条鲤鱼捞了起来,扔进旁边的水缸里。 齐满仓要回去喊邹夫郎和齐小山,齐昱让他回来时顺道把齐阿爹和旻哥儿也叫回来。 林溪走了,三只狗崽没人溜,在家里昂着脑袋嗷嗷叫。 齐阿爹和旻哥儿刚好没事,就带着狗崽们出去遛弯去了。 林溪买的肉菜瓜果还剩不少,家里又没有地窖,虽说气温一天低过一天,但这些东西终究不适合久放,容易发霉变质不说,还容易招耗子蟑螂之类。 齐昱挑挑拣拣半天,不知道吃点啥。想到齐满仓带来的那条鱼,眼下又有不少花椒之类的香辛料,干脆做个酸菜鱼,开胃又下饭。 之前乡亲们送了不少酸菜、干菜过来。林溪吃不惯这些,就很少端上餐桌,眼下还余大半罐子。 齐昱捞了一些出来,用清水泡着,去去盐分。 鲤鱼去刺的方法和鲫鱼差不多,将鱼刺处理干净,鱼骨剁成小段,鱼肉切成连刀蝴蝶片,加入葱姜、少许盐腌制。 酸菜挤去水分,切成小块,白萝卜切片备用。锅中油热,加入姜蒜和干花椒粒炸出香气,接着倒入酸菜翻炒,炒香后盛出。 热锅放油,下入鱼骨煎炸,炸到金黄加入开水炖煮,煮到汤头发白,下入酸菜和白萝卜,继续盖盖炖煮。 另一口锅煮上事先泡好的黍米。 他不知道明天是中秋节,不然就在县城买些月饼回来。 眼下再去买已来不及,干脆舀了一碗麦粉出来,打算做几个肉饼。 麦粉也是林溪买回来的,城中粮油铺子还关着,也不知他从哪里买来的。 肉饼做起来简单,最复杂的应当算揉面醒面。 揉好的面团放一边发酵,趁这时间切了一块三肥七瘦的猪肉,剁成肉末后加入切碎的葱花姜末,加入盐巴、豆酱调味,再加入一些泡葱姜的水,搅拌均匀即可。 正要开始包的时候,外面有声音传来。 齐阿爹和旻哥儿带着齐满仓一家过来了。 邹夫郎带了不少自家种的瓜菜过来,进门就挽起袖子要来帮忙,进到灶间,发现齐昱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自己毫无用武之地,干脆把包肉饼的活接了过来。 齐昱乐的清闲,让位给邹夫郎。 齐小山带着旻哥儿在院子里逗狗玩,齐阿爹进屋了,齐满仓在院子里帮着劈柴。 齐昱朝齐小山走过去,还没走近,就听他咯咯咯笑了起来。 再一看,对面的旻哥儿小脸皱成一团,“呸呸呸”往外吐什么。 “怎么回事?”齐昱问,“你给他吃什么了?” 齐小山向齐昱摊开手,露出里面三个刚刚挂红的野果子。 “这是什么?”齐昱拿了一个,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瞬间被酸的倒牙。他赶忙吐出来,“这也太酸了吧!从哪儿弄来的?” 齐小山也塞了一个进嘴里,嚼吧嚼吧后吐出来,说:“山里采得红果,还没熟透。” “那你等熟透了再摘呗,这多难吃。”齐昱说。 “熟透了就没了!”齐小山说,“也就这会儿没熟还能摘几个。” 红果就是野山楂,虽然酸,但是生津开胃,也算是村里孩子不可多得的小零嘴。 齐昱又拿了一个,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除了刚开始酸劲十足,慢慢也能嚼出些果香来,细品还有丝丝甜味。 齐小山还在继续诓旻哥儿,“你再仔细尝尝,有甜味的,不骗你。” 旻哥儿死活不肯再尝试,干脆跑回屋里去了。 齐昱看着好笑,不过这山楂倒是给了他点启发。 鱼鳞冻一直不太成功,除了原材料的问题,还有就是去腥的材料也不大尽如人意。 他目前用的醋和生姜,去腥效果倒是还行,就是成品里面也会带着醋和生姜的味道,还有一股淡淡的鱼腥气,闻着就有点恶心。 在现代制作鱼鳞冻使用的是柠檬,不仅去腥能力强,还富含维他命,增强免疫力的同时还能美白。 野生山楂同样富含柠檬酸,各种维他命和矿物质。不仅如此,它还富含果胶,作为水溶性膳食纤维,不容易被人体吸收,对肠道健康十分有益。 或许可以用它来试试。 齐昱抬头看了眼天色,四周已经暗了下来,只余远山一抹亮光。 月色倒是明亮,但晚上上山究竟不安全。 罢了,反正不急在这一时。 他和齐小山约定好,明日一早进山采山楂。 邹夫郎听到消息,也要一起去。 倒不是不放心,只是村长已经放出消息,山林未正式划分之前,村民都可进山樵采。 眼下秋播已过,地里的活可以暂时放放,不少村民都趁这时间进山挖些草药来换钱。 再不济,也能捡两捆细柴。 邹夫郎要去,齐满仓自然要跟着。 见他们都要去,齐阿爹说干脆一起去,人多也好有个照应。 于是最终队伍扩展成四大两小三条狗。 邹夫郎按着人头包了六个大肉饼,洗了手出来,把灶房交还给齐昱。 齐阿爹带着旻哥儿把堂间那张小饭桌搬到院子里,朝着月亮所在的方向摆放好,又不知从哪里搜出一盏小香炉和几根立香来。 家里没有大鱼大肉,就摆了些秋收的瓜果在上面,还有林溪买来的那坛酒。 点上线香,就是一个简单的祭月香案。 齐昱把腌好的鱼片下入沸腾的鱼汤中,烫到微微卷边就盛起来,放到平时装饭的大盆中。 接着把锅洗干净,沿锅边淋一圈豆油,把肉饼摊平贴在锅底,小火煎着。 邹夫郎带来的瓜菜里有新鲜豆角和脆嫩的小菘菜,齐昱趁烙饼的功夫摘了一些出来,清洗干净。 肉饼煎到两面金黄,能闻到浓郁的葱香气就熟了,盛出来后放入上回炸排骨剩下的荤油,炒了个豆角。 又切了一块肥猪肉,炒了个小菘菜。 外面的香案已经摆好,齐阿爹过来叫他去拜月神。 齐昱曾经对于中秋节的关注仅限于知道它放几天假,什么时候放。 第一次拜月神,对他来说很是新奇。 因为不单单只祭拜月神,还有山神和土地神,所以家中无论男女哥儿都要参与。 齐阿爹和邹夫郎站前排,手里各拿三支立香,旻哥儿和齐小山跟在后面,齐满仓和齐昱则站在最后排。 他们站在这空旷无垠的月色之下,面朝月亮,虔诚祭拜。 感念今年的丰收,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团圆美满。 齐昱遥看月亮,脑海中蓦地闪过一张清丽绝尘的容颜。 是那晚在县衙,林溪为试探他,露出的真容。 从这里到京城,快马大约三四日时间,他们赶在前几日出发,想来也是为了明天的团圆佳节。 那林溪呢? 他会在哪里过中秋? 鼻间突然嗅到一股浓郁的桂花味,齐昱霎时间回神。 原来祭拜已经结束,桌上的瓜果香炉都尽数撤去,菜肴摆了上来。 齐阿爹开了那坛酒,是非常应景的桂花酒。 不过此地不产桂花,这酒应该也是自外地运来的,价格应当不菲。 “我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喝过酒了。”齐满仓笑着感叹了一声。 旻哥儿端来几个浅口碗,齐阿爹给每人都倒了一碗,两个小的也不例外,余下的封存起来。 “少喝点,应个景,明日还要上山。”齐阿爹说。 几人笑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酒是甜酒,度数不高,口感却很醇厚。 看来林溪早知道快要中秋,特地买了这坛酒,自己却没喝上。 齐昱觉得他可能醉了,不然怎么三番五次想起林溪。 他还想再来一碗,但是酒坛子被齐阿爹收起来了,他不好意思张嘴,只好闷头吃菜。 “这鱼咋弄的?居然没刺?”邹夫郎边吃边问。 齐昱抬起头来,说:“只有鱼片处理过没刺,鱼骨还是有的。” “我当然知道骨头有刺,问你……”邹夫郎话说到一半,见人满脸心不在焉,干脆住了嘴。 齐昱没等到下文,又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快吃吧,一会儿都凉了。”齐阿爹说。 山里夜间风凉,过了中秋便近寒露,是快要入冬的节奏。 一桌子菜吃的干干净净,齐昱用菜汤拌了点米饭喂给三只狗崽。 这三只小狗体型越来越大,食量也越来越大,每日吃的不少于一个成年人的口粮。 今日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溪离开的缘故,倒是吃的少了,还三五不时跑到院子门口张望。 没有听到动静,又安静趴回窝里,小声哼唧着。 齐满仓一家吃完饭就回去了,齐阿爹跟旻哥儿收拾桌子。 齐昱把自己的铺盖卷收进屋里,林溪走了,他终于能睡床了,却没觉得有多开心。 原本的木床没有拆,四周围上挡风木板,中间铺上厚厚的干草,给三只当狗窝。 生活中陡然缺少一个人,似乎并不会改变什么。 日子如常,三餐照旧。 山间草木一样疯长。 可在那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切似乎都在悄悄改变。 第40章 第 40 章 当晚,齐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屋里的床也是土堆垒起来的,除了平整一点,宽敞一点,比他那张木柴床好不到哪儿去。 他从床头翻到床尾,突然感觉背后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掏出来一看,是个沉甸甸的荷包。 这一包要比韩霄给他的那一包要沉得多,他打开看了一眼,就着月光,能看清里面白花花的银锞子。 这个荷包也很眼熟,俨然就是当初赵县令拿给他的那五十两。 原来这五十两是林溪拿出来的,看来那时候他对自己的试探不只一次。 齐昱有些好笑,不明白林溪把银两留下是个什么意思。 他把银两放回原位,打算明天拿给齐阿爹收起来。 不管林溪回不回来,这钱他都不打算动。 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坑韩霄一笔,但不代表他能心安理得的吃软饭。 第二天一早,旻哥儿喂了鸡鸭,齐阿爹简单煮了个早饭。 齐昱昨晚失眠到半夜,罕见的起晚了。 他把那一包银两拿给齐阿爹,顶着齐阿爹万分惊诧的目光说:“先替他收着吧,等他回来再还他。” 齐阿爹什么也没说,拿着荷包进屋收好。 即使他们心里已经认定林溪不会再回来,却默契的不再提起。 饭后,三人背上背篓,各自牵一条狗,一齐往约定的地方走去。 齐满仓一家早早到了,也都背着背篓。 齐满仓背后还挂着一把弓,看样子是准备打猎。 互相打了招呼,齐小山把齐昱手里的二黑狗绳牵了过去,和旻哥儿并排走着。 齐满仓打头阵,齐昱在最尾端,齐阿爹和邹夫郎走在中间看着两个小的。 一行人沿着山脚慢慢往前走。 今天所走的地方与遭火烧的那片林子相距甚远,在河道的另一侧,需要绕路。 若是夏日天热,便可从河道中淌过去,省事不少。 齐小山带着他们找到那颗山楂树,果树上果子不少,大都处在一个黄绿相间的状态,只有顶端有些挂了红。 这种纯野生的果子都很小,比也樱桃大不了多少。 齐昱踩着树干爬上去,捡个大的摘了不少,没全摘完,得给山里的鸟类留点。 摘完山楂,齐满仓要进山。 眼下正值仲秋时节,山里野物也在忙着贴膘,准备入冬的粮食,是狩猎的黄金时节。 若是运气好,猎到一只山鹿或獐子,整个冬天都不必愁了。 但打猎这种事,风险与收益成正比,齐昱一直没想过。 眼下有齐满仓这个老手在,倒是可以试试。 齐阿爹邹夫郎则带着两个小的和狗崽一起去挖草药,这时节正是采挖黄芪的好时候。 虽然黄芪收价低,一斤也就十几二十文。但挖的多,对普通农家而言,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九月要开始收秋税,他们这地临近边关,征收的主要还是粮食。 但若没粮,也可拿银钱置换。 今年开了山,老板姓多了条出路,日子要宽裕不少。 齐满仓取下长弓,拿在手上,领着齐昱往山里走。 山林从不吝惜馈赠,越往里走,路上红彤彤的果子越是多。 山茱萸、五味子、野枣……只要手能够得着的,齐昱统统摘了往背篓里放。 猎物的影子没见到,齐昱的背篓已经快满了。 他不想背着巨重的背篓来回跑,于是问齐满仓:“咱们回来还走这条路吗?” 齐满仓点头。 齐昱就把背篓挂在一棵酸枣树枝桠上,打算回来的时候再拿。 他们所走的区域仍算山的外围,这一片临近水源,往年能看到不少动物踪迹。今年不知怎么,地面上几乎没有大型动物的粪便或爪印。 路过一片空旷的平地,齐满仓交代齐昱在原地等候,他进林子深处看看。 齐昱叮嘱:“那你千万小心!” 齐满仓挥挥手:“知道。” 齐昱在原地坐着歇了一会儿,四周看了看,周遭普通药材很多,值钱的没看到什么。 他不敢进林子,就在附近挖了点甘草根。 新鲜甘草卖不上价,一斤也就几文钱,齐昱打算晒干后用来泡水喝。 不多时,齐满仓去而复返,脸色不是很好看。 齐昱拿衣襟兜着一小堆甘草根,问:“出什么事了?” 齐满仓摇了摇头,“这片林子已经叫人占了,往后别来。” “占了?”齐昱不解。山还没分呢,怎么就有人私自占山? 齐满仓边往外走,边向齐昱解释,“往年这片山是可以自由狩猎的,不少猎户就会各占一个山头,在自己的地盘捕猎,互不干预。” 被碳商私有之后,山里的猎户要么像齐满仓这般,下山来种地,要么继续在林子里流窜,最后不知去向。 眼下碳商被抓,这些猎户不知从哪儿又都冒了出来,回到自己原本的山头。 齐昱一时无言。 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人沿着原路返回,齐昱取了背篓,把甘草放进去,突然想到什么,问齐满仓:“若是日后山林划分给村民了,那这山中的猎户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齐满仓满脸愤慨,“这帮人能活到现在,必定有些手段。就是把山都分了,你也赶不走他。” 这怎么行! 这不就相当于有人在你家院子里安了家,时不时还要偷你的鸡鸭? 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普通人进山无非就是砍柴采药,或者猎点野兔野鸡之类的小动物。若是遇到大型野生动物,轻则重伤重则致命。 有专门狩猎的猎户在山中寻猎,起码能起到点震慑作用。 找到齐阿爹他们,时间尚早,干脆帮着他们一块儿挖黄芪。 黄芪和苦参的叶子长的很像,不过这片山区外山一带的苦参几乎都被挖完了,现在都不用费心辨别,找到了直接挖就是。 除了黄芪,还有柴胡、地黄等常见药材,也一并挖了。 三只狗崽在一旁窜来窜去,时不时也能帮着找些草药。 一行人沿着山坡一点点摸索,路上也会碰到不少本村或邻村的村民。 大家见面相视一笑。以前都偷偷摸摸地挖,现在终于能光明正大的挖,碰见了倒有些不好意思。 临近正午,除了齐昱的背篓装的满满当当,其他人或多或少也都有大半篓。 现在有驴车,于是决定吃过午饭,下午进城去卖药材。 邹夫郎和齐阿爹久未去过县城,一时都有些跃跃欲试。 齐小山也想去,旻哥儿却有点沉默。 齐满仓大手一挥:“干脆一起。昱小子有驴车,咱们挤挤也能坐得下。” 齐昱瞥了眼旻哥儿,说:“我就不去了,下午在家试试山楂的功效,你们去就行。” 齐满仓知道他对鱼鳞冻一事的执着,也不再多言,嘱咐大家饭后在村长家汇合,一起上县城。 齐小山兴奋地小脸通红,拉着旻哥儿讲个不停。 旻哥儿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却是猜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中午草草吃了一餐,齐阿爹带着旻哥儿换了身衣裳,虽不是锦缎华服,但利落干净,衬的人精神不少。 二人背着背篓出门,齐昱送他们到门口:“卖了药材可以在城里逛一会儿,十五前后有集市。” 齐阿爹回头看他,笑了一声,说知道了。 齐昱回来收拾厨灶,剩下的饭菜拌一拌喂给三只狗崽。 他估摸了一下家里的粮食,这几日因为有肉菜的关系,米也吃的快。 入冬前最好还是补一批,数九寒天里饿肚子可不好受。 他提前跟老村长商量过,九月就带着齐阿爹他们搬进林溪租的那个院子。 那间小院原是村长大儿子家的,早年征兵,大儿子一去不回,媳妇等了许多个年头,最终改嫁他村。 这间院子就空置了下来。 据村长说,林溪本打算把这间院子也买下来。 只是村长不愿,总觉得儿子有朝一日会回来。 家中只剩他一个孤寡老人,院子在,还能有个念想。 昨日那条鲤鱼的鱼鳞已提前用葱姜水浸泡清洗过,他拿出来再过一道水,接着洗了几个小山楂,去籽切成片,放入锅中和鱼鳞一起炖煮。 大火煮开后撇去浮沫,接着拿掉灶膛里的大块木柴,留些小块炭火,小火慢熬。 狗崽们吃饱后就回窝里躺着了。 鸭子今天没下水,在后院嘎嘎叫个不停。 齐昱去地里割了一把苜蓿草回来,切碎扔进鸭群中间,换得一时安宁。 院子中间那棵红刺椒长势不错,虽然叶子被薅了不少,但植株本体很健康,每日都有新叶子长出来。 野苋和紫苏叶子枯黄,开始结果子。 等这一茬结束,日后就不再种了,让营养专门供给红刺椒。 明日他得去趟县城,把盖房子需要的建材和人工定下。 这段时间,秋播大都已经结束,接下来便等抢种的庄稼收成,改种冬麦。 妇人夫郎也要忙着缝补冬衣,腌制瓜菜、储备柴禾。 水缸快要见底,齐昱挑着竹筒去村长家的水井挑水。 山上废弃的武器工坊那块地也有好几个水井。齐昱最想要的就是包含那块地的山林,虽然叫大火烧了一大片,但是烧过的土地更加肥沃,来年种什么都方便。 那块地又平整,届时把最开始那条小路拓宽,方便驴车上下,日后在那儿盖一处小房子,隐世而居也未尝不可。 挑水的时候,遇到了齐四勇。 齐四勇跑过来问他:“听村长说,你家要盖新房了?” “是啊,怎么了?”齐昱把绳子绑在提手上,扔进井里。 “那是不是要请帮工?”齐四勇又问。 “这个自然。”齐昱拎了一下绳子,估计差不多了,就要去转轮轴。 齐四勇抢先一步,帮他转着轮轴,“算我一个,工钱不用多,一日二十文就成,如何?” 齐昱闻言笑了一声,看向齐四勇,“你很缺钱?” 他们这正常人工费在三十文到五十文之间,二十文,远低于市场价了。 “这话问的,”轱辘触顶,齐四勇帮着把水桶拎上来,“谁不缺钱?” 齐昱解开绳子,去绑另一个水桶,“我家这事儿还没影儿呢,我打算明日去县里看看,可以的话先把材料定下来。至于人工,估摸得等到九月下旬了。”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我知道哪里建材便宜。” “行。”齐昱说着,将手中的水桶扔进井里。 第41章 第 41 章 水缸装满后,鱼鳞冻也熬的差不多了。 齐昱趁热喝了一口,味道比之前要好很多,微酸,几乎闻不到鱼腥味。 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他把锅里的鱼汤捞起来,用细棉布过滤两次,放到橱柜里等它冷却成冻。 下午没什么事,齐昱就带着三只狗出去遛弯。 如今一天比一天凉快,三只狗崽在家越发呆不住,天天都要往外跑。 牵着狗来到山脚下,看到不少汉子正从山上往下运木头。 仔细一看,竟是把山上的碳工棚都给拆了。 齐昱顿时捶胸顿足,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拦下一个闷头抗木头的大叔,客气的问:“叔,你们要把这木头搬去哪儿啊?” 大叔抬头木,看到是齐昱,乐呵一笑,“搬去你家!” “啊?”齐昱摸不着头脑,“搬去我家做什么?” “你家不是要盖房子?这些木头都好好的,俺们想着你可能用得上。” “啊…这…多不好意思啊,哈哈。”齐昱挠头笑了两声,他是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善良热情,弄的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又有人扛着木头过来,热情的同齐昱打招呼,“昱小子,木头俺们给你送家里去,盖房子的时候,记得叫上俺!” “还有俺们呢!昱小子,记着啊,大家伙儿都出了力的。” “是啊,你买木料也得费不少银钱,俺们可给你省了不少。” 齐昱:…… 行吧,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霜降后,地里的农活基本结束,进入农闲。 这时期工价低,活难找,而盖房子是大工程,村名们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左右他也要请帮工,请谁不是请呢。 齐昱笑着应下。 带着狗子在山脚溜达一圈,这段时间碳工棚停了,武器坊也没了,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栎树林已经黄了一大片,再过不久,叶子也要掉光了。 栓皮栎的果实两年熟,今年没看到果子,想来要明年这个时候才会成熟。 这片山林连遭四五年的砍伐,依然丰茂,不敢想象它当初是何等光景。 狗子们玩累了,趴在路边休息。 齐昱也走累了,等休息的差不多,就开始往回走。 暮色渐浓,不少人家的房屋上空飘起炊烟。 不知道齐阿爹他们回来没有,他也得回去煮饭了。 今天八月十五,此地的风俗是提前一日祭拜各路神仙,今日倒显得平常。 齐昱回到家,把狗绳结了,洗了手,就去准备晚饭。 不多时,齐阿爹带着旻哥儿也回来了。 看他二人脸色,想来这趟玩的还不错。 齐昱上前帮着齐阿爹卸下背篓,掂量这还挺沉,“看来今天收获不错,都买什么了?” “买了些缝制冬衣的零碎物件儿,还有瓜菜种子。”齐阿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子,数了数递给齐昱,“这是你那些五味子卖的钱,药铺掌柜的说这时节的不值钱,就给了二十个铜板。” 齐昱没接,“你先收着吧,接下来用钱的地方可多了。” 齐阿爹想想也是,也就没客气,收在袖笼中。“对了,我看院子外面堆了不少木头,是你买的吗?” 齐昱帮他把背篓放回屋里,边走边回答:“乡亲们把山里的碳工棚拆了,木头送给我们,好换个帮工的活。” 齐阿爹想了一下,说:“他们倒是会打算。” “总不过都是要请人,无所谓。这些木头能用,我们也不亏。”齐昱说。 齐阿爹“嗯”了一声,“你决定就行。” 晚饭过后,旻哥儿去洗碗的功夫,齐阿爹悄悄来灶下找齐昱。 “今日去城里,看到街上不少小吃摊,旻哥儿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摆一个,卖那什么蒜香排骨?” 齐昱正在弄狗子的晚饭,闻言笑笑,“是旻哥儿自己想摆吧。” 齐阿爹默了一瞬,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不然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这是好事,”齐昱说,“摆个小摊,不说赚不赚钱,也能练练胆量,开阔开阔眼界。” 齐阿爹倒是没想过这些,他只觉得旻哥儿还小,可能只是一时兴起。 但小儿子难得对一件事有兴趣,他希望能帮上点忙。 他看着齐昱,欲言又止的,“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教教他?” “行啊,只要他愿意来找我。”齐昱说。 “他有点怕你,以前……算了,”齐阿爹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我再跟他说说。” 齐昱弄好狗饭,端出去喂给狗子们。 等它们吃完,又烧了一锅热水,准备晚上冲个澡。 现在天凉,他不敢再去河里洗,怕感冒。 第二天天不亮,齐四勇就牵着驴车找过来了。 齐昱真服了这人。 他迷迷瞪瞪爬起来,简单洗漱后跟着齐四勇出门。 齐四勇驾车,齐昱就裹着衣服躺在车板上,打算再眯一下。 但驴车实在太颠簸,只好坐起来,问齐四勇:“去这么早,万一人家还没开门怎么办?” “不可能!你瞅瞅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起了。”齐四勇说。 齐昱抬头四处看了一下,发现还真是,不少人家的门都已经是开着的了。 不过这条路似乎并不是上县城的路,齐昱又问:“你这是带我去哪儿啊?” “先去石料场,”齐四勇说,“俺们这十里八村都在他家买石料,价格便宜公道。” “行。” 石料场在周村,确如齐四勇所说,便宜公道。 齐昱定了八个方的毛石,花了二两银子。 离开石料场,又去了瓦窑场。 瓦片是大头,纵是齐四勇这个老熟人也绕不下来价。 三间大屋并两间耳房,预估需要九千多片。 齐昱定了九千五百片,一片按十二文计,去了十一两四。 接着便是木料。 木料要去大树村,那边有木材厂。 因着家里已经有不少现成的木头,还需一些较长的立柱和穿枋,经过齐四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定下四个方的木料,五两银子。 另外还请了两个穿檩师傅,打穿斗框架,又去了三两。 身上的银钱去了大半,齐昱也轻松不少。 他本以为少说也得半个月,才能把这些东西备齐了。 托齐四勇的福,半天就搞定了。 剩下的生土辅料自己去山里挖就是,接下来算好日子,等着材料送到,就可以准备开工了。 回去的路上,齐四勇问他需不需要请个风水先生来看日子。 齐昱直摇头,有这个钱不如吃顿好的。 下午齐四勇要下地里干活,齐昱回家简单吃了个午饭,又驾着驴车去县城。 建房子的材料备齐了,还有家具什么的也要准备起来。 他跟齐四勇打听城里的家具行,但齐四勇对县城不熟,给不了什么好的建议。 齐昱打算亲自走一遭。 驴兄近日跑的有点勤,明显有些闹情绪。 齐昱威逼利诱之下,磨磨蹭蹭半个多时辰才走到三水镇。 他有点烦躁,正想要不打道回府算了,就看到一老大爷背着筐朝他这头走着。 “大爷,”齐昱热情挥手,老大爷闻声抬头看过来,“您还记得我吗?” 大爷疑惑片刻,又忽的绽开笑颜,“是你啊,齐家大郎!” “劳您还记得我,你这是刚从县里回来?”齐昱问。 “记着你呐!”老大爷说着取下背篓,里面一大筐野生猕猴桃,看样子没卖出多少,他抓了一把就要往齐昱怀里塞,边说:“俺们村都记着你呐,多谢你救了地里的庄稼!拿着,不值钱,吃着玩儿。” 齐昱很是惊奇,接过那一把野果,问:“您怎么就知道是我呀?” 大爷说:“你来俺们村带领乡亲们挖壕沟时,俺见着了,离得远,没能搭上话。” 原来如此,齐昱又问:“您是哪个村上的?” “月桥村,”大爷比划了一下,“三水镇过去就是。下次来俺们村,一定上家里坐坐。村里问一句杨老汉,大家伙儿都知道。” 杨老汉说完,又把背篓往背上背。 齐昱看他动作多费劲,干脆把篓子一抬,放在了车板上,“我正要回去,捎您一脚吧,正好去认认路。” 杨老汉立刻爽朗笑道:“成!今日十五,俺徒弟回来过中秋,晚上咱爷几个喝一盅!” 齐昱扶着老汉坐上车,顺手喂了驴兄几个酸不拉唧的猕猴桃,驴兄吃的哈喇子直往下淌,终于肯迈步子了。 齐昱跳上车,驾着驴往月桥村去。 路上,齐昱同杨老汉闲聊:“大爷,您刚说您有徒弟,不知您经营的什么手艺?” 杨老汉呵呵一笑,眼里似有怅惘,他说:“算不上什么经营,年轻时会点木匠活,凑合混口饭吃。” “您谦虚了,这年头会木匠活的,谁见了不得称一声师傅。”齐昱说,话音里带着点恭维的意味。 杨老汉倒是很受用,爽朗笑了一声,叹道:“老了,不比当年啊!” 齐昱趁机问:“那您徒弟也是木匠?” “是啊,他比我有出息,眼下在城里的家具行做工。”杨老汉说。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齐昱也不绕弯子了,直言道:“大爷,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您徒弟私下里接不接活?我这有个小物件,正愁找不着合适的人做。” “哦?什么样的物件?”杨老汉问。 “一种新式推车,跟街上现有的都不太一样,有点难度。”齐昱说。 “可有图纸?”杨老汉又问。 齐昱干笑了两声,这年头,纸比油贵,他哪里买的起。“我就有个大概想法,没有图纸,所以才发愁。” 杨老汉了然,说:“等回去,咱们仨一道合计合计。” 齐昱欣然应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 41 章 第42章 第 42 章 杨老汉的徒弟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齐昱把老汉送回家,跟着大爷在月桥村逛了逛,又去看了大爷摘野果子的那片林子。 月桥村地势低矮,山里没什么高大树木,多是些荆棘灌木丛。 这里的猕猴桃要比栎阳村熟的早,个头也大些,但味道依旧酸涩,还不到采摘时候。 “大爷,这片林子是您自家的吗?”齐昱摘了个大点的猕猴桃,剥了皮塞进嘴里。 他大概数了一下,这一片高高低低的猕猴桃树有十几棵,也算小有规模。若能加以栽培,也不是不能培育出现代那种又大又甜的果子。 现代猕猴桃可是有水果之王的称号。 杨老汉看着这片林子,颇为自豪,“林子是自家的,这些果树都是我一株一株,从别处挖过来的。” 齐昱:“这么大一片,您一定没少费心!” 杨老汉背着手:“不算啥!早年更多呐,二三十株!俺不会打理,死的就剩眼下这些了。” 齐昱听着,也觉得十分可惜。 他想了想,跟杨老汉说:“大爷,我略懂一点种植果树的技巧。您要是信得过,这片林子我教您打理,日后结了大果,您优先供给我,您看行吗?” 杨老汉捻须思忖片刻,倒不是不信任齐昱,之前灭蝗时就见识过这年轻人的本事。 只是这果子他卖了好些年了,两三文一斤,值不了几个钱。 他只怕折腾一趟下来,仍卖不上好价,白耽误功夫不说,还叫人心生郁结。 杨老汉想了想,直言道:“大郎,这果子城里人不稀罕,纵使结出大果,怕也卖不了几个钱。” 原来他以为我要当二道贩子,齐昱心想。 “您放心,我拿这果子是有他用,并不是要拿来卖。而且我跟您收,也定会付钱的。” “如此,你只管来取便是。这果子虽说不大,但年年都结不少,管够。”杨老汉笑呵呵道。 二人在林子里转了转,齐昱顺手清理了一些枯枝徒枝,并告诉大爷,果树具体该如何修剪,才能更好的平衡养分。 眼下正是膨果期,该如何施肥才能使果子更大更甜。 以及果后要如何修剪维护,确保来年的产量。 涉及到他的专业,条条框框都讲的很仔细,生怕大爷听不懂。 杨老汉一脸受教的表情,他活了大半辈子,头一遭知道种果树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对齐昱也是更加佩服。 傍晚,杨老汉徒弟回来了,手里拎了只拔了毛的大公鸡。 齐昱空手而来,于是提议由他来煮晚饭,总不好白拿又白吃。 杨老汉拗不过他,索□□由他去了。 杨老汉独身已久,家里只有些基础的油盐酱醋,齐昱就打算做个酱烧鸡。再看菜园子里有些什么,随便炒两个青菜,三个人应该够了。 杨老汉的徒弟也是个话不多的,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先去挑了水,待水缸满了又去劈柴,柴禾也劈的差不多了就拿上镰刀,准备上山砍柴,被杨老汉及时拦下了。 “家中有客呐!你歇歇,晚上咱爷仨喝一个。” “他是谁?”徒弟问,“来家里做甚?” “你忘啦?前些日子带着村里挖沟灭蝗的那位,齐家大郎。”杨老汉解释道。 徒弟在城里做工,逢年过节才有半日假,对村里的事并不怎么了解。 “是他?”徒弟内心有些惊讶。灭蝗一事他有所耳闻,只是他们这儿灾情不严重,灭的又及时,没造成什么损失,他也就不曾多关注。 今日得见,不曾想竟是如此年轻的少年郎。 “大郎想打个手推车,吃了饭,咱们帮他合计合计。”杨老汉说。 “手推车满大街都是,买现成的不行?”徒弟喝了口水,抹了一把嘴角,有些不悦。 这些年,不少人仗着与杨老汉的交情,要他帮着打这个做那个,完了还不给工钱。 他看在师父的面子上不计较,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杨老汉何尝看不出他的情绪,他也很无奈。 有人来找他帮忙,他不敢把话说死了,只说待徒弟回来问问。 这些人倒好,直接找去城里,说师父交代了,让他帮着做这个那个的。 徒弟老实,又少回村,只能硬着头皮做。 待上门要工钱时,那些人又左右推脱,甚至拿和他的交情出来说事。 徒弟又不忍拂了师父的面子,一来二去的,就都成了烂账。 这些年,杨老汉越来越深居简出,显少与旁人打交道,也是叫这事给闹怕了。 但齐家大郎是个有学问的,想来与那些人不同。 说话间,齐昱把鸡炖上了,出来院子里找人。 杨老汉和徒弟看见他,也不再多说,回身招呼客人。 杨老汉的徒弟姓赵,单名一个宏字,年岁跟齐满仓差不了多少,在县城的良工坊做木匠。 “赵大哥,幸会。”齐昱拱手见礼。 赵宏随意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 齐昱有些意外,刚进门时还好,怎么这会儿像对他有意见似的? 他没做什么吧? 杨老汉出来打圆场,对齐昱道:“大郎,趁这功夫,把你的小推车说说,俺爷俩帮你合计合计。” 齐昱看了赵宏一眼,见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去柴禾堆里寻了一根细树枝来。 树枝没有笔纸描摹的精细灵活,他只在地上画了个大致雏形,边画边跟二人解释。 画完了,就把树枝一扔,等着二位木匠的点评。 杨老汉还在思索,赵宏却是看了他一眼,问:“你学过木匠?” “只是略懂一点。”齐昱谦虚道。 他做生活博主的时候,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死磕古代榫卯结构,对一些基础木作构造有些了解。 若是有工具,亲自动手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年代,置办一套木作工具也要耗费不少银钱,而且还没现代的那么好用,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宏到底做过不少类似的活,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来,“不难,就是费工。你什么时候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齐昱道。 赵宏点点头,眼角觑着杨老汉,状似无意的说:“材料你自备,收你五百文工费,如何?” 杨老汉刚要说话,齐昱已经欣然应下,“行啊,材料用什么为好?我尽快找来。” 赵宏倒是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哽了一下,才说:“若想要坚固耐用,当以榆木为佳。” “没问题。”齐昱说。他记得村民送过来的那一堆木头里就有几根榆木,明日拉过来便是。 二人又就具体细节商讨一番,齐昱爽快付了五百文,又另拿出一两碎银,请赵宏帮忙在城里定做一套炉灶锅具。 时下一口铁锅根据大小三五百文不等,加上炉灶,一两银差不多。 赵宏见他给钱爽快,确实不同往日那些贪便宜的,对人也客气不少,定做炉灶的活也爽快应下了。 细节商议的差不多,齐昱说明日便可将木料送来,赵宏这几日接了一桩三水镇的活,回来也方便,双方约定好十日后来此取货。 这时,灶间传来一阵浓郁的酱肉香。 鸡肉炖的差不多,齐昱捡了几根木柴扔进灶膛,大火收汁,盛出后又炒了两个青菜。 杨老汉从柜子里拿出一坛陈年老酒,几人就着热菜,喝了几口酒,身上也热了起来。 临走时,杨老汉追出来,送了齐昱不少猕猴桃,和几个自己做的小玩意儿。 齐昱纳闷:“您送我这干嘛呀?” 杨老汉笑笑说:“日后给孩子玩。” 齐昱:“……”行吧。 回到家夜已深,齐阿爹还在堂屋里坐着等他。 桌上摆着两个盘子,用大碗倒扣着,想是留给他的。 齐昱看到这一幕,心头蓦地梗了一下。 他深吸了口气,笑着说:“您还没睡呢,我今日去了趟月桥村,回来晚了。” “没事,”齐阿爹起身,“吃了吗?灶上还热着饭。” “吃过了,您睡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行。”齐昱说。 齐阿爹点点头,转身回屋去了。 齐昱把剩菜剩饭简单收拾一下,又去烧了锅热水,用来洗澡。 杨老汉的酒有点烈,他喝出一身汗来,又吹了一路冷风,怕感冒。 第二日早,齐昱先去地里割了一把脆嫩的苜蓿草喂给驴兄,把它喂饱了,这才挑了几根长短差不多的榆木放上车板。 齐阿爹和旻哥儿照旧要去山里挖草药,齐昱就把昨日定下哪些材料跟他们说了一下。 “这么快?”齐阿爹惊讶不已。要知道农户人家盖房子,光是备料这一项,少则数月多则数年,齐昱竟然一天之内就完成了。 齐昱笑笑说:“多亏了齐四勇,要是没他,我还真不知道从哪儿入手。” 齐阿爹听到齐四勇的名字,心下了然,轻叹了一声说:“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爹娘走的早,也没什么亲戚。多亏了村长,将他养育成人。” 齐昱倒是不知道这一遭,观齐四勇的性子,还以为是个在家颇受宠的,没想到背后竟有这般遭遇。 “对了,”临要出门,齐昱突然想起昨日齐四勇的话来,问齐阿爹,“咱们盖新房,需要请风水先生看日子吗?” 他自己是完全不信这套的,但又怕冲撞了当地的规矩,还是请长辈定夺为好。 齐阿爹低头想了一下,说:“按道理是要请的,只不过咱们这最有名的风水先生都在上水村,眼下他们又不知去向……” 齐昱暗自咂摸,这个上水村还真是不简单。 事发之前举村搬走,还走的悄无声息,一般人肯定办不到。 反观丁家村,昨日从赵宏那里得到消息,说是叫官兵团团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了。 齐昱原本一直以为丁家村做这些是为了求财,没想到人家眼光长远的很,竟是想要从龙之功,当新朝的臣。 把木料送去月桥村,回村经过村口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 很快就要回来了,再两三章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第43章 第 43 章 “这位……”齐昱在脑海中搜刮半天,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呼,盯着眼前做妇人打扮的女子愣了好半响。 女子臂弯里挎着个菜篮子,拦在驴车前,嘴里热络地问候着:“刚从外边回来呀?吃过早饭没,嫂子这儿有烙饼。” 她说着拐了一下手里的菜篮子,却并没有下一步动作。 齐昱想了半天,仍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他不想横生不必要的枝节,干脆顺着女子的话说:“吃过了嫂子,您有什么事?” “没事还不能打招呼了?”女子说着朝齐昱身后看了看,“怎么不见夫郎一起?俺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齐昱挺纳闷。 林溪想来深居简出,很少与村里其他人有交集,这位嫂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回乡探亲去了。”他随口找了个理由。 刘有琴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咋中秋的时候回娘家?啥时候回来?” 齐昱有点烦,很想说他不回来了。但终究憋住了,耐着性子说:“得明年了。” “明年?”刘有琴吃惊地张大嘴,脑子里的想法直接就给秃噜出来了,“他该不是跑了吧?” 齐昱这回是真生气了,他冷下脸问:“嫂子这话是何意?林溪老家离得远,来回路上就要好几个月,刚好陪家人过个年,有什么问题?” 刘有琴叫他这一出给吓了一跳,脑子打了几个结,才磕磕巴巴说:“不是说他那啥…老家没人了,逃难来的……” “还不准人有几个远方亲戚了?”齐昱气冲冲回了一句,牵着驴车绕过她往前走。 身后,刘有琴暗自咂摸,总觉得不大对劲。 看他这恼怒的样子,夫郎八成就是跑了。 男子都好面子,这种事肯定不能为外人道,所以才一直藏着掖着。 对!一定是这样。 刘有琴越发笃定自己的想法,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去了。 齐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农村人除了忙地里的活,生活其实无聊的很,没事就会聚在一起开道场,一边阴阳一边八卦,这种事现代农村也很常见。 他的鱼鳞冻初见成效,接下来就得想法子推广出去。 法子倒是想了一个,就不知道人肯不肯配合。 估计还得下点功夫。 齐阿爹和旻哥儿中午回家来,背篓里的药材肉眼可见的少了不少。 这两天,村民们都陆续进山采挖,人一多,挖到的自然就少了。 齐阿爹也没打算长干,能挣个几百文添补家用,已是满足。 旻哥儿倒是兴致不减,吃了饭背上背篓又进山了。 齐阿爹无奈,只能摇摇头随着他去。 齐昱则趁着这段时间拉着齐满仓拓宽了鸭子的戏水池,用来做鱼塘。 鱼鸭混养可以形成一个高效的微型生态系统。 鸭粪能肥水,滋养浮游生物。鸭子活动时搅动水体,能增加水中溶氧量,防止鱼类缺氧。 他打算趁着天凉再捞两回鱼,养在塘子里。 一来作为鱼鳞冻的原材料,二来冬日里也能添个荤腥。 塘子挖好不能直接用,还得沉淀几天,同时养一下水。 他这几日忙着手上的活,没注意齐阿爹这几日回来脸色都不太好。 这天晚饭的时候,齐昱忍不住问了一嘴。 齐阿爹端着碗,忧愁的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 这话很显然没什么说服力,齐昱笑着说:“怎么感觉和我有关?” 齐阿爹叹了口气,觉得这事瞒也瞒不住,村里的消息向来都如长了翅膀一般传的飞快,迟早会叫他知晓。不如提早说了,也好叫他有个心里准备。 “是村里一些碎嘴子,到处说你……的坏话,把夫郎气走了。” 齐昱默了一瞬,突然想到那日拦住他的那位,想来消息就是从那儿传出去的。 他既无成家的打算,这些闲言碎语于他而言无关痛痒,传就传吧。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村里的闲话永远都是老三样,张家长李家短、王家的媳妇不洗碗,说过就忘了,没必要往心里去。” 齐阿爹叫他这句顺口溜给逗笑了,心下登时松快许多。 仔细想来,这传言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日后若是大郎有了心仪之人,也有理由再娶不是。 吃过饭,旻哥儿依旧闷声不吭拿了背篓准备进山。 这几日挖到的药材愈发少了,齐阿爹也劝他,不如在家歇歇,帮他一块儿准备冬菜。 旻哥儿却像吃了秤砣一般,执意要往山里去。 齐昱大概能猜到他的想法,只是这人一直不跟自己开口,他也不敢贸然上前,万一再应激一次,这段时间的努力又都白费。 到了和赵宏约定这日,齐昱一大早就赶着驴车去了月桥村。 杨老汉一早就在村口等着他,齐昱把人接上,一块儿回家。 赵宏在三水镇的活儿完工了,又回了城里,托杨老汉替他交货。 “若是有不满意的,你同俺说,简单的俺也能帮着改改,若是复杂的,待我去城里捎了信儿,叫你赵大哥回来弄。” 齐昱进了院子,就看见中间那台半人高的小推车。 车身打磨的圆润光滑,似乎刷了一层漆。炉灶锅具和推车嵌的严丝合缝,不细看还以为是天然一体的。 把手处增加的活动板也十分好用,放下便是柜门,抬起卡在把手处,就是一张小桌板。 这个是齐昱特意要求加上的,能放些碗啊盘子之类的。 齐昱上手推着走了一圈,车身轻巧,轮轴顺滑,想来就是旻哥儿也能轻易推动,他很满意。 “大爷,赵大哥手艺真不赖!我很满意,没什么要改的。”齐昱说。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杨老汉也乐呵,他头回没看错人,还给徒弟介绍了活儿,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对了大爷,我还有些别的物件儿,也想请赵大哥帮着做。您能否帮我捎个话,看赵大哥有没有意愿?” 杨老汉更乐了,“这是自然!大宏对你也是夸赞有加,送上门的活儿哪有不接的道理。不知是哪些物件儿?我好给大宏带话。” “家里筹备下个月盖新房,我想定做些家具。”齐昱说。 “好!好!”杨老汉欣慰不已,仿佛要盖新屋的是他自个儿一般,“俺就知道大郎是个有出息的,盖新房好啊!” 齐昱爽朗笑了笑,跟杨老汉约定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将推车绑在板车上,又被塞了一兜子猕猴桃走了。 回到家,齐阿爹正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 再过几天,他们就要搬去村长大儿家的院子里,趁这几天得闲,打算先将一些大件儿搬过去。 看见齐昱推了辆车进门,齐阿爹连忙走了过来。 他伸手摸了摸光滑的车身,惊疑地问:“这是……?” “给旻哥儿的,”齐昱也不卖关子,“之前不是说他想摆个小食摊,我就帮他定做了这台小推车。” “你……”齐阿爹眼眶一下子红了。 这段时间两个孩子都不声不响的,一个闷头挖草药,一个专心挖鱼塘,他都以为这事儿要翻篇了,不曾想齐昱竟早有准备,他这个亲爹真是……自愧弗如。 齐阿爹喉头堵的厉害,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颤声说了句“谢谢!” 这句谢谢显得有些生分,但齐昱点头接受了。 中午旻哥儿回来,一眼就看见了院子中央摆着的小推车,眼睛一下子亮了,却又很快暗淡下去,默不吭声放下背篓进了屋子。 齐阿爹听见动静,过去牵着他来到院子里,那台小推车前。 “看看,喜欢吗?”齐阿爹问。 旻哥儿惊讶地望向齐阿爹,他似乎没读懂阿爹的言外之意,看了眼推车,又看了眼齐阿爹。 齐阿爹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傻愣着做什么?” 旻哥儿这才有了动作,他绕着推车走了一圈,手掌轻轻抚过车身木头,怕碰坏了一般又赶紧收回来,心头惊疑不定,试探性地开口,“阿爹,这…这是……” “是…齐昱送给你的。”齐阿爹侧了一下身子,旻哥儿这才发现齐昱不知何时站在了灶房门口,笑容温和地看着这边。 他心脏狠狠跳了一下,又嘭地落了下来。脑海中蓦地想起林溪哥哥走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想到阿爹刚才称呼中的怪异,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阿爹揽着旻哥儿的肩,将人轻轻拢着,朝齐昱点了下头。 齐昱缓步走了过来。 旻哥儿攥着衣摆,紧咬下唇。 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有尝试。他可以跟这个人同一张桌子吃饭,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只要不看见那张噩梦般的脸。 他强迫自己镇定,强迫自己去相信那个荒诞不经的说法,可他到底才十二岁,没有那么强的自控力。 他开始微微颤抖。 齐阿爹将他抱紧了,温声哄着,“旻哥儿别怕,你想想,阿爹之前同你说过些什么。” 齐昱站在离齐阿爹一步之遥的地方。 脱敏是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他深有体会。 旻哥儿开始流泪,他不想哭的,他已经很久没哭了。 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控制不了,他悲伤又绝望,像被人塞进了一个又小又黑的木匣子里,快要喘不上气来。 齐阿爹看他这样,心慌不已,求助般望向齐昱。 齐昱侧着脑袋看了旻哥儿一眼,暗道不妙,像是躯体化反应。 他回想起心理医生曾对他说过的那些话,适当后退了几步。 “旻哥儿,你先低头,看看脚下。”齐昱放缓了声音,学着心理医生的语调。 这声调让他听起来和原来那个齐昱更不一样了。 旻哥儿似乎放松了一些,他听话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破布鞋看。 原来自己还在地面上,不在小盒子里。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好多了。 “旻哥儿,地面是什么颜色?”齐昱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 旻哥儿盯着地面想了一下,说:“土黄土黄的,像大黄一样。” 他想到大黄刚来家的时候,小小一只趴在地上,跟土地融为一体。 有次自己不小心踩到它的尾巴,大黄气的冲他嚷嚷了一下午。不消说,肯定是骂他了。 “你还记得大黄刚来时候的样子吗?”齐昱开始没话找话了。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牙牙学语,希望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但旻哥儿出乎意料的配合,他点了点头。 齐昱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说:“大黄已经快三个月了,不再是小狗崽了。它会慢慢长成大狗,会慢慢高过你的膝盖,站起来可能比你还要高。” 旻哥儿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有些生气,他怎么可能没有一只狗高? 他有些孩子气般开口:“我也会长高的!” 齐昱舒心的笑了,配合着他的话:“是啊,旻哥儿也会长高的,说不定日后比我还要高。你可以自由自在的推着小车在城里走街串巷,将来说不定还会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招上五六个伙计,对着他们吆五喝六、颐指气使,好不威风。” 旻哥儿脑海中构筑着齐昱话中场景,想像自己变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店掌柜,撇了撇嘴,“我才不会那样。” 齐昱点到而至,脱敏不是一蹴而就的,得慢慢来。 今天这样差不多了。 他转身回了灶间。 齐阿爹红着眼框,一下一下轻抚着旻哥儿的背脊,感受他一点一点放松下来,心头说不出的欣慰。 旻哥儿余光撇见那人进了灶间,他离开齐阿爹的怀抱,轻轻走到小推车的把手处,双手握在打磨圆润的榆木上,稍一用力,小推车轮子立刻向前滚动起来。 他惊了一下,又赶紧放下。 嘴角微微上扬。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店掌柜也说不定。 旻哥儿心想着。 第44章 第 44 章 九月的第一天,一家人正式搬家。 这间小院之前住着姓刘一家,收拾的挺齐整。 院子中央那十二口土灶还在,铁锅已叫各家拿回去了。 齐满仓一家也过来帮忙。 问这些个土灶要不要拆,放着碍事。 齐昱想了一下,打算留下正中那一口,冬日里可以在外面煮锅子。 其余的都叫齐满仓帮着拆了。 这间院子很大,驴车也牵过来了,过冬的准备工作又多了一项,得给家禽牲畜准备草料。 地里的苜蓿草可以收割了,眼下温度适宜,割完这茬还能再收一茬。 旻哥儿自那日后,对齐昱的排斥不再那么强烈,偶尔很快的扫他一眼,也不会有太大情绪波动。 不过他还是不敢单独和齐昱待一块儿,像齐昱请教蒜香排骨做法,也一定要有齐阿爹在场作陪。 旻哥儿学东西很快,看一次就能学个大概,亲自上手做一回,做出的成品并不比齐昱做的差。 齐昱很舍得放调料,做出来的味道偏咸一点,块头也大。若是买卖,未免太不划算,所以旻哥儿改小了不少,少放豆酱,同时在齐昱的建议下,用粟米粉裹了去炸,炸出来的更加酥脆,味道更好一些。 旻哥儿这些日子挖草药,攒了有百来文钱,买排骨的钱都是他自己出的。 县城的排骨价格一斤10文到20文不等,具体要看杀猪师傅的手艺。肉剔的干净,卖的就便宜,没剃干净的,就卖的贵些。 炸排骨肉多了容易柴,肉少了啃起来没劲,最好选用适中猪中后排肋条,价格也适中,十五到十八文一斤。 齐昱和赵宏见面商定制作家具的时候,托他帮着找了一间杀猪匠开的猪肉铺子,跟人谈了一笔小买卖,拿到了十五文一斤的价格。 今日的排骨便是自他家拿的。 当晚,一切收拾妥当,旻哥儿亲自下厨,炸了满满两大盘蒜香排骨出来。香气飘了老远,以致还没开饭,院子墙头上已经趴了一溜儿的小脑袋。 齐阿爹夹了几块装在碗中,拿去院外给孩子们一人分了一块,他们这才散了。 齐昱又用萝卜白菜煮了一大锅烩菜,配炸排骨刚好。 这一餐吃的非常安静,大家都埋头啃排骨去了,没工夫说话。 尤其是齐小山,面前的骨头都堆成了小山,还在不停往嘴里塞。 待到吃饱喝足,齐昱又端出了他提前冻好的鱼鳞冻,给每人分了一碗。 “你们尝尝看,顺便帮我提提意见。” 刚吃完蒜香浓郁的炸排骨,众人对这腥了吧唧还糊嘴的鱼鳞冻都没啥兴趣,不过看在齐昱的面子上,还是接过碗吃了起来。 齐小山最先吃完,给出了相当直接的评价:“没啥味儿,不好吃。” 接着齐满仓也放下了碗,想了半天蹦出俩字:“还成。” 邹夫郎第一次吃,觉得还挺新奇,吃起来没什么鱼腥气,倒有股淡淡的酸味,就是吧,总觉得差点什么。 齐阿爹比较给面子,冥思苦想半天,给出了一条还算有价值的提议:“或许可以加点糖。” 这点齐昱也想过,只是时下的蔗糖贵不说,熬煮过程中没有经过提纯处理,会让鱼鳞冻颜色看起来相当诡异。 旻哥儿捧着碗,看着桌上空盘里残余的一些焦蒜粒,突然想到,“可以加上蘸料,做成凉拌。” 邹夫郎脑子瞬间反应过来,“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干吃真没味儿,加点蘸料,像猪皮冻那样。” 这倒是个新方向,齐昱原本只往高端大气上档次这方面想,参考燕窝鱼翅那些高端补品,倒是没想过这么个接地气的法子。 只不过,若是参照猪皮冻的定位,价格就很难抬上去。 或者,他就按照现有的方法来,只卖最原始最纯粹的鱼鳞冻,同时附上一张食用攻略,将所能想到的食用方法一一列举,交由顾客自己选择。 这个办法好! 齐昱想清楚后,心情顿时舒畅,“不错,是个办法,多谢旻哥儿和邹叔,也谢谢阿爹,你们的建议我都会考虑的。” 至于没被谢到的两位,一个还在咧着大牙笑,另一个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齐昱说:“今天除了搬家之外,还有一事要和满仓叔你们商量。” 旻哥儿听他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的往齐阿爹那边靠了靠。 齐满仓则问:“啥事?” “是这样,”齐昱看了眼旻哥儿,见他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们旻哥儿打算摆个小食摊,就卖这蒜香排骨,你们觉得如何?” “好!”齐小山第一个响应,“这排骨可太好吃了,旻哥儿我支持你!” 旻哥儿靠着齐阿爹,很轻的点了下头。 “这倒是个谋生,只是……”齐满仓看向邹夫郎,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邹夫郎倒没那么多顾虑,他觉得既然人家诚心找他们来商量,自然是想听实话,“这排骨本就不便宜,还费油,不算佐料那些,成本已经很高了,老百姓不一定买的起。” “这个我们也想过,所以拟定了两种售卖方式。”齐昱喝了口水,继续说:“咱们这排骨定价8分银子一斤,一斤剁成小块,约有三四十块,卖2文钱一块。城中富商不会觉得8分银子一份的排骨掉价,2文钱一块,普通老百姓也能买上几块尝尝鲜,你们觉得如何?” “哎呀!”齐满仓一拍大腿,“还是你脑子好用!” 邹夫郎也很赞成,“确实,这样一来也多一条销路。” 邹夫郎娘家经营着鱼托生意,他虽不曾经手,但从小耳濡目染的,也学会不少生意经。 只是嫁人之后,这些都用不上了。 眼下突然想起,心中倒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意味。 见大家都认可,最开心的不过旻哥儿,眼下一切都准备妥当,就剩下人手问题。 虽说排骨可提前在家准备,但是现炸的才更好吃。小推车轻巧,带上一罐子油,还有碗盘这些,重量增加不少。 此去城里路远,驴车又要留下盖房子用,路上若没个帮手,他一个小哥儿是真吃不消。 何况他一个小哥儿独自出门本就不安全。 “以上都没问题,接下来就是人手问题。”齐昱笑着看向邹夫郎,“我们想请邹叔,帮着旻哥儿一块儿做这桩买卖,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邹夫郎愣了一瞬,随即嘴角绽开笑容,“当然!你们信得过我,我当然乐意。” “我也可以帮忙。”齐小山立马接了一句。 齐满仓却不甚赞同。这段时间,夫郎的身体好不容易见好,他实在不想叫他再受累。只是叫旻哥儿一个人独自进城,也确实不妥。 “我们自然信得过你,不然也不会请你们前来商议。”齐阿爹说。 齐昱见齐满仓一言不发,大概能猜到他的顾虑,于是说:“这段时间,驴车先紧着你们用。马上建房的物料慢慢送来,还要劳烦满仓叔帮我们把把关。” “应该的。”齐满仓说。 有了驴车倒是轻省许多。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没有被分配到任务的齐小山有些不高兴,觉得自己被忽略了。 齐昱恰好又补了一句,“小山也别闲着,家里的鸡鸭还得你照看。母鸡大概下个月开始下蛋,你可得仔细着,明天春天带你孵小鸡仔。” “好!我肯定把它们都养的白白胖胖的。” 月上中天,齐满仓一家正准备回去。 齐昱端着碗正要去灶间,突然想起什么来,“对了,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齐满仓一家走到门口了,又停下来看他,“什么?” “我想请邹叔跟旻哥儿从明天开始,坚持隔日服用一次鱼鳞冻,行吗?” 旻哥儿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倒是邹夫郎一脸嫌弃,这鱼鳞冻偶尔吃个一两回新鲜,让他隔一天吃一回,他有点消受不起。 “为啥要让我俩吃?小山吃行不行?”邹夫郎毫无心理负担的把儿子推出来。 齐昱解释说:“这鱼鳞冻是尚好的养颜圣品,效果可比燕窝鱼翅要强得多,您坚持吃上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真的?”哪个女子哥儿不爱美的,邹夫郎当然不例外,“那你现在就给我,我天天吃。” “这…不宜多食。” 齐满仓一家离开了。 齐阿爹帮着旻哥儿收拾灶间,齐昱则趁着月色带三只狗子出去溜了一圈。 三只狗子对这边还不太习惯,一下午都没怎么叫。 遛弯回来,院子里静了下来,齐阿爹和旻哥儿已经睡下。 那一口土灶孤零零立在中央,颇有些孤寂之感。 齐昱烧水洗漱,之后躺在陌生的床上,枕着手臂失眠。 他在脑海中复盘自己来到这里所经历的一切,以及将来想要做的事情。 想来想去,最后总会绕回一个人身上。 他回了京城,应该不会继续扮丑了吧。 不知道京城的柳公子是个什么样子,是矜贵端方,还是明艳动人? 亦或是两者兼具。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自己的话,远离那些居心叵测的渣男。 可他是个哥儿,眼下在京中无依无靠,若真有个心意相通之人…… “操!” 齐昱发现自己只要一想到林溪跟别的男人成亲,心中就会烧起一把火,理智都快烧没了。 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直的! 澳大利亚的杏仁香桉都没他笔直! 他又粗又直! 齐昱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念了一段三字经,睡觉! 翌日一早,邹夫郎便带着齐小山上门了。 齐昱帮着把昨晚腌制好的排骨放上小推车,再带上一罐子豆油,又叫齐小山去他家地里割一把苜蓿草来。 邹夫郎进屋里看旻哥儿。 旻哥儿此刻半是兴奋,半是忐忑。 他很想把这件事做成功,却又不可避免想到,万一一份都卖不出去可怎么办? 齐阿爹帮他梳头,细软的发丝高高拢起,再包进一方月白色布巾里。 身上穿的也是新衣裳,布料还是林溪走之前买的那些。 收拾妥帖,整个人都精神不少。 旻哥儿年纪虽小,模样却很出挑,随齐阿爹。只是风吹日晒的,加上天干,显得气色不是很好。 邹夫郎走过去,把一条串着几枚铜钱的红绳系在旻哥儿腰上,说:“讨个好彩头,祝我们旻哥儿腰缠万贯。” 旻哥儿笑容腼腆:“谢谢邹叔。” 一应事务准备妥当,驴子也喂饱,齐昱就将小推车绑在板车后面,招呼旻哥儿和邹夫郎上车,自己坐在前面驾车。 今日头一遭,齐昱带着他们先去摸个底,同时带他们去趟县衙。 县城里什么人都有,做生意难免会碰到些难缠的,日后若是遇到麻烦,也好知道去哪里找什么人求助。 出门早,到县城时间也还早。 他们计划只卖午食,刚开始,一天只卖十份,卖完就回家。 寄放好驴车,齐昱推着小车带他们进城。 城门口的守卫又换回了熟悉的面孔,齐昱猜想县衙的衙役应该都回来了。 之前严寿带兵过来,直接霸占了县衙,赵县令就给所有衙役放了假,回家秋收去。 齐昱想起郭新荣,他跟这个半路认的大哥虽然没见几回,但是很聊得来。 路过一家点心铺子,齐昱进去称了一斤普通点心,又去隔壁酒楼打了三斤黄酒,共花了一百二十文。 邹夫郎见他买这些,大致也能猜出是干什么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子在县城还有些门路。 然后齐昱就把他们带到了县衙门口。 邹夫郎:…… 这门路还挺硬。 齐昱招呼旻哥儿先炸一盘排骨出来,自己走到县衙门口,摸了一把铜子递给守门的大哥,请他们给郭新荣带个话。 守门的衙役中有一位曾跟着赵县令去栎阳村救火,对齐昱还有印象,自然也知道赵县令对他青眼有加。 他把铜子退还回去,笑呵呵说:“齐兄弟有什么事非找他郭新荣不可?说来听听,若是咱也能办,又何必跑一趟?” 齐昱还是头一回碰着主动跟他攀关系的,不过人既然送上来,他也不好拂人的意,拱手笑笑说:“多谢大哥,只是我找郭大哥是家中私事,劳大哥受累,这些铜子您别嫌弃,拿去吃碗酒水。” 那衙役到底还是收了钱,转身进去找人去了。 不多时,郭新荣走了出来。 看到齐昱先是一愣,随即爽朗笑出声,“齐老弟,好些日子没见,近来可好?” “好着呢,郭大哥可好?” “我也好,哈哈!”郭新荣带着齐昱朝外走,边走边问,“之前听闻你们村起了大火,家中可还好?” “一切都好,托大哥挂念,就烧了点山。”齐昱说。 “万幸,人没事就好。”郭新荣说,“不知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齐昱带着他走到旻哥儿的小食摊,介绍道:“这是家中小弟,旻哥儿,这位是我邹叔。” “实不相瞒,今日来找大哥,是有事相求。” “诶!你我说什么求不求的,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齐昱就把旻哥儿经营小食摊的事说给郭新荣听,同时请他在县城帮忙关照一下。 若是遇到麻烦,还请他施以援手。 “嗐!我当什么大事。就这事你托句话不就成了,大老远跑这一趟。” 郭新荣说完,又对旻哥儿和邹夫郎说:“我同齐老弟不是外人,日后若是在县里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 邹夫郎笑着道谢,这时旻哥儿的排骨也炸好了,他帮着装好盘,递给郭新荣说:“我们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一点心意,还望郭兄弟不要嫌弃。” “这说的哪儿话?”郭新荣毫不扭捏的接过来,拈了一个塞进嘴里,“刚我就想问,这是做的啥?香的我直流哈喇子。” “蒜香排骨,下酒菜。”齐昱说着抱出酒坛子和那包点心,一起递给郭新荣。 郭新荣端着一盘排骨啃的正起劲呢,面对齐昱突然递过来的东西有些懵,懵完又有点生气,“你这是何意?” “大哥别见外,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总不能叫你白出力不是。”齐昱说。 郭新荣继续啃排骨,“这盘排骨我收了,东西你拿回去,否则就别管我叫大哥!” 郭新荣这态度,齐昱有点进退两难,这时邹夫郎打圆场说:“郭兄弟是实在人,是我们狭隘了。这酒您拿回去跟县衙的诸位兄弟解解乏,点心我们拿回去,您看如何?” 郭新荣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行,正要点头呢,旁边突然插了一道声音进来,“这是吃啥呢?这么老香。” 应该就下章重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第 44 章 第45章 第 45 章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和赵勇搭档,上栎阳村捉拿催子的冯鹏。 齐昱很有一段时间没看见这位大哥,乍一见,还有点恍惚。 “原来是冯大哥,真是好久不见!”齐昱拱手道。 冯鹏冲齐昱点了下头,径自从郭新荣手中盘子里拿了一块排骨开始啃,边吃边称赞:“香!实在是香!” 排骨块剁的小,一口一个。冯鹏吃完一个,又要伸手去拿,郭新荣却拿手护着盘子不给了。 邹夫郎见状,忙叫旻哥儿再炸一份。 反正今日头一天,能不能卖得出去还两说,不妨拿些来做个人情。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 今日先跟衙门里的人混个脸熟再说。 冯鹏骂了郭新荣一声,转而盯着锅里正在炸的,边掏袖子边问:“这排骨怎么卖?” 邹夫郎说:“8分银子一斤,论块2文钱一块。” “啥?”冯鹏刚掏出几个铜板,闻言顿住了。 一旁的郭新荣也瞪大眼睛看过来,嘴里的排骨嚼也不嚼,“咋恁贵?” “镶了金不成?”冯鹏又补了一句,都快一个钱了。 邹夫郎笑笑说:“咱这用料扎实,瞧着只有排骨,可是放了许多香料在里头。” 冯鹏有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本想算了,马上就到饭点,县衙提供午食。 可心里又实在放不下这一口,油锅里还在翻腾,焦香一个劲往鼻子里钻。 他一咬牙,打算买上半斤,又听邹夫郎说:“我们头一回做买卖,今日先请县衙诸位差爷帮着赏赏味。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日后请多光顾。” 冯鹏立刻喜笑颜开,“成!就冲您这话,日后若在县里遇上什么麻烦,尽管报我冯鹏的大名。” 邹夫郎连连道谢,帮着旻哥儿把炸好的排骨捞起来,又下了一锅。 齐昱在一旁看着都惊呆了,没想到邹夫郎还是个隐藏高手,一手惊喜营销玩的炉火纯青。 看似赔本买卖,实际何尝不是一种广告手段? 日后若这些衙役常来光顾,不仅可以震慑一些居心叵测之流,也为他们奠定了口碑。 县衙里的差爷都爱吃,肯定错不了。 看来请邹夫郎是请对了。 最后送了满满三大盘出去,郭新荣端两盘,冯鹏端一盘,另一只手抱走了那坛酒。 走到县衙门口,郭新荣叫两位守门衙役拿点尝尝:“我兄弟的小食摊今日开张,特来给咱添个下酒菜,下了值快些过来,晚了可就没了。” “我当什么大事呢,屁大点事还要老子跑一趟!”之前去喊人的衙役哧了一声,毫不客气从盘子里抓了一把。 郭新荣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 另一位衙役连忙笑笑说:“那咱们今日沾郭哥的光,能吃顿好的。” 郭新荣没说话,端着盘子进县衙了。 冯鹏跟在后面,进门之前,对着先前那衙役说:“我说孙玉才,你可得记得吐骨头,当心别噎死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进门去了。 “你他娘的——!” 齐昱一行人也离开了县衙,来到东街路边,找了个树荫底下,架好推车正式开卖。 他提前打听过,这条路连接学宫和富宅区,学子们下了学,无论走马坐轿,都要经过这条路。 旻哥儿自刚才就有些闷闷不乐。 排骨还没开始卖呢,就先送了大半出去。 这些排骨都是他采草药的钱换来的,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他也明白,邹叔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齐昱跟邹夫郎打了声招呼,去周边小摊贩那儿打听情况去了。 邹夫郎看着闷闷不乐的旻哥儿,笑着摸摸他的脑袋,“旻哥儿可是怪我自作主张?” “没有!”旻哥儿着急否认,“我只是…只是……” “别急。我知道,你只是有点心疼对不对?”邹夫郎柔声问。 旻哥儿垂下脑袋,默默点了下头。 邹夫郎拍了拍他的肩,说:“这叫放长线钓大鱼,我也是这几年慢慢琢磨出来的。” 旻哥儿不解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求知的渴望。 邹夫郎叫他看的心都疼了,就把自己这些年琢磨出来的一套生意经慢慢讲给旻哥儿听。 这些年身体不好,齐满仓不让他干活,整日闲在家中,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最常想到的,还是小时候跟着父兄一块儿上街叫卖的时光。 鱼托是京城那边的吃食,刚到此地没多少人能接受,父亲整日愁眉苦脸。 每日制作的鲜鱼托都要剩下一大半,母亲不忍浪费,偷偷送给周围的邻居。 久而久之,鱼托的名声倒传了出去,每日来买的人也多了许多。 “我明白了。要叫大家先尝过,觉得这个东西好,才会上门来买。是这样吗?”旻哥儿问。 “嗯,差不多吧。”邹夫郎说。 他没读过书,有些事心里清楚,却难表达出来。 总之这么理解也对。 至于其他的,就让旻哥儿自己慢慢悟吧。 说话间,齐昱回来了。 “我打听了一下,县学每日午时就散学了。咱们现在开始做,等他们经过的时候,刚好出锅。” 旻哥儿听到后立刻开始动作。 一锅刚刚捞起,道路那一头就出现三三两两锦袍襕衫的学子身影。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我也闻到了,好像是从那头传来的。” “走走走,看看去,我都快饿死了。” 旻哥儿在炸第二锅,第一锅叫齐昱拿了一些去分给旁边的小摊贩。 有人走到摊子前时,旻哥儿吓了一跳。 “竟然是个小哥儿!”学子中有人惊叹。 “小哥儿怎么了?白璟不也是哥儿,少见多怪!”同行的人斥责道。 “哎哎哎!别吵,问问这怎么卖的,香死了!” 邹夫郎拍了旻哥儿一下,见他还是呆呆的,只好自己招呼,“几位小官人,自家琢磨的新吃食,蒜香排骨,2文钱一块儿,要来点吗?” “来来来,给我来十块儿!” “我也要,一样十块儿!” “我要二十块儿,先给我装!” 邹夫郎一边收钱,一边忙着装盘。 给面前的三个学子装完,盘子已经用完了。 好在齐昱及时回来,他从卖油果子的摊贩手上买了二十张油纸,解了燃眉之急。 路上的学子越来越多,看到有同窗的身影聚集在一个小食摊前,也纷纷跑过来凑热闹。 对这些住在城北富宅区的学子们来说,几十文钱算不了什么,这个十块儿那个二十块儿的,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卖出去了三斤的量。 旻哥儿手上功夫就没停下来,后来又来了一批学子。 人一多,有人就喜欢催,嚷嚷着快点儿。 旻哥儿急的不行。 齐昱见状,干脆上去把活儿接了过来。 “各位大官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们一个一个来,管够。” 这时道路后面,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形笔挺如翠竹,面容姣好的哥儿走了过来。 小摊前有人注意到,立刻向他挥手打招呼:“璟哥儿!这边,请你吃蒜香排骨。” 那叫璟哥儿的随意扫了一眼,说了句:“我不吃市井粗食。” 身后一堆马屁精立即附和:“这等粗俗之物也配拿到璟哥儿面前?” “就是,山珍海味璟哥儿都瞧不上,能瞧得上你这破路边摊?” 这话一出,摊子前的学子也都开始犹豫起来,似乎这喷香的排骨真是什么污秽之物,有几个干脆直接转身走了。 旻哥儿见了,在一旁干着急。他很想说他的炸排骨不是粗俗之物,清洗了好多遍,还放了好多香料,很好吃的。 可他张不开嘴,只能又气又急的盯着那个叫璟哥儿的。 齐昱被这群少年逗笑了,看来哪个时代都不乏中二之魂。 他想了一下,问说:“诸位有学识的大官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同为猪身上的部件儿,猪蹄膀能做成状元肘子登上主位,猪排骨却为何成了粗俗之物?” 在站的哪一位没吃过状元肘子? 问题一出,周遭一帮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学子登时哑火,低着头纷纷开始沉思。 白璟本已走远,闻言又折了回来。 他站在摊子前,目光在齐昱脸上转了一圈,眉梢一挑,说:“你倒是伶牙俐齿,一句话将我等统统诓了进去。” 齐昱说了句“不敢当。” 从锅里里挑了一小块没骨头的,放在盘中递过去,说:“实践出真知。是不是粗食,尝尝不就知道了。” 白璟蹙起眉头,路边之食本就难登大雅,这人竟还让他当街进食? 若叫娘亲知晓,定又要唠叨许久。 不过……眼前这人目光澄澈,并不像刻意刁难。 何况此时皆因自己一句无心之言而起,尝尝也无妨。 他小心拈起那一小块排骨,放入口中。 浓郁的焦香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肉质外焦里嫩,还算可口。 细嚼数下才咽下,眉头舒展,漫不经心给出了两个字:“尚可。” 齐昱轻笑一声,说:“这就对了!吃食只有好吃不好吃,没有粗细贵贱。硬要说排骨粗俗,猪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话说的逗趣,看似贬损自己,实则把适才买了排骨的学子统统囊括了进去。 白璟勾了一下唇角,少见的来了点兴致,“你叫什么?” “我叫……齐得龙。”齐昱随口诌了个假名。 “真难听,”白璟嫌弃啧声,又说,“剩下的我全要了,包好送去白府。” “好咧!”齐昱爽快应答。 白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剩下还在冥思苦想又没买到排骨的,苦着一张脸问他们明日还来不来。 齐昱说来。 学子们这才散去。 齐昱把剩下的全炸了,用油纸包好,问了路之后跑着送去了白府。 白府很好找,城中最豪华的一栋宅子便是。 大宅子规矩也多,不过应该是白璟事先交代过,守门的小厮对他倒还客气,爽快结了银钱。 齐昱走的时候,看着白府的大宅子感叹,心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要住上这样的豪宅! 今日算是开门红,排骨都卖完不说,反馈也都不错。 旻哥儿的钱匣子里堆满了铜板,邹夫郎先开始还记着数,后面实在忙不过来,就懒得数了,一股脑全扔里面。 他们收了摊,又去杀猪匠那里拿了明日要用的排骨,齐昱另去买了一刀油纸,花费30文。 回去还专门去了趟月桥村,在杨老汉的林子里摘了不少猕猴桃。 晚上吃过饭,旻哥儿准备好明日要用的排骨,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数钱。 县衙送去大约三斤半的量,又送了一些给小摊贩。余下应该有六斤左右。 买排骨去了150文,眼下钱匣子里还有280文。 旻哥儿很满足。 他辛辛苦苦挖了大半个月的草药,才得了不到二百文,眼下一天就挣了二百八十文。 明日不用送人,那岂不是会挣更多? 他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旻哥儿真厉害!”齐阿爹由衷夸赞道。 旻哥儿挣了钱,他比自己挣了钱还要高兴。 旻哥儿不好意思的笑笑,他收了180文进钱袋子,余下一百文递给齐阿爹,说:“这些给阿爹,留作家用。” 齐阿爹拿了铜板,帮他装进钱袋子里,“阿爹哪能要你的钱。眼下家里什么都不缺,这钱你收好,日后总会有用得到的地方。” 齐昱洗完澡出来,他们还坐在院子里,不知道聊些什么,神情颇为放松闲适。 他本不想打扰,但有些事得提早跟旻哥儿说了,叫他好做打算。 “旻哥儿,有几件事我得跟你说一下。”齐昱走到一旁的空椅子坐下。 旻哥儿回过头来,猝不及防和齐昱对视了一眼,又很快挪开。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第一件,你还没给邹叔结工钱。” 昨晚只是粗略定下来意向,也不知今日收益如何,保险起见,就没有谈到薪酬的事。 今日的进项都是经了邹夫郎手的,这时候再不补上,未免叫人多想。 旻哥儿一愣,他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今日都是邹叔再帮着招呼客人,他除了炸排骨,根本就没说几句话。 可是,该给多少呢? 旻哥儿求助般望向齐阿爹,但齐阿爹也不大清楚这工钱要怎么给,只好又看向齐昱。 齐昱却说:“旻哥儿,做生意不能只管赚了多少,你还要算你投入了多少。至于要给多少合适,你自己看着办。” 他已经把人领进了门,之后能走多远,都得看旻哥儿。若是一直依赖自己帮他们拿主意,那这条路注定走不长久。 “第二件事,你要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今天卖得好,是因为人大都喜欢图个新鲜。但若是天天吃,就是燕鲍翅参也有吃腻的一天。何况天天进城,邹叔的身体也吃不消。” 齐昱说完,见旻哥儿很轻的点了下头,才继续说:“再一个,这东西基本没啥技术含量,会下厨的吃上两回,就能学个七七八八。届时人家做出来了也摆开来卖,还卖的比你便宜,你要想想到时候该怎么办。” 齐昱说完这些,暮色中旻哥儿的轮廓仿佛要碎掉了。 但他倔强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决心般小声说了一句:“我会想到办法的。” 齐昱笑了笑,离他近了一点,说:“祝你成功!早日当上店掌柜。” 旻哥儿贴着齐阿爹,低着头嘴角浅浅弯了一下。 第二日齐昱要和齐满仓去捕鱼,塘子已经淀的差不多了,趁现在有空多捞点鱼进去养着。 旻哥儿和邹夫郎带着齐小山一块儿去县城。 齐阿爹则留在家里看顾鸡鸭。 进入农闲,不只有他们会去捕鱼,其他村民也会。捞起来的鱼用粗盐腌渍起来,放到来年都不会坏。 这段时间天愈发的冷,河水更是刺骨,鱼都藏起来准备过冬,能捕到的也就越来越少。 齐昱有时候觉得自己堪比去西天取经的唐僧,一难接一难,没个头。 今天带着三只狗子一起进山,想看看深潭里还有没有鱼。 河里的水越来越浅,早就见不到鱼的影子了。 路上,齐满仓突然开口:“你邹叔昨天回来挺高兴,拉着我说了许多县城的趣事。” “邹叔其实挺会做生意的,只是一直没有发挥的机会。”齐昱说。 齐满仓叹了口气,“是啊,我本不想他出去奔波,眼下看来,出去一趟是对的。” “人就要多出去走走,一直闷在家里,好人也得闷出病来。” “是这个理!” 绕着山转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较深的潭子,里面依稀能看到鱼的踪影。 这地方不适合下陷阱,二人就挽起裤脚直接下去用背篓捞。 忙活了一个上午,也才捞上来半篓子鱼,多是鲤鱼和鲫鱼。 齐昱深觉划不来。 看来做鱼鳞冻的鱼还要另想他法。 傍晚,旻哥儿坐着驴车回来了。 看他的表情,今天应该也卖的很不错。 笑的眼睛都快找不见了。 齐昱在院子里劈柴,齐阿爹坐在一边缝制冬衣。 旻哥儿安顿好驴车,站在离齐昱不远的地方,手里攥着自己的钱袋子,细声细语、一字一顿的说:“我给了邹叔工钱,一天30文,邹叔很高兴。” 齐昱劈开一块木头,又捡了一块放在墩子上,笑着说:“挺好。” 旻哥儿本以为他会说些鼓励自己的话,没想到只有两个字,他有些泄气,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他想了想,又说:“今天的排骨都卖完了,我和邹叔打算明日换个地方。” “可以,不过不要离县衙太远。”齐昱说。 旻哥儿抿了下嘴唇,点了下头就跑进屋里去了。 齐阿爹带着笑说:“他想听你夸他,你偏不如他的意。” 齐昱说:“孩子不能一直夸,容易骄傲自满。” 价格是没错的,八分银子是80文,八钱银子才是八百文~ 还有我太高估自己了,没有重逢上[笑哭]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 45 章 第46章 第 46 章 九月上,之前定下的石料木料陆续送过来。 齐满仓帮着清点数量,同时开始征集帮工的人手。 报名的人很多,但最后只选了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 没被选上的颇有微词,尤其是之前还搬了木料过来的。 齐满仓手一挥就开始画饼,说等俺家盖房时再请各位,眼下实在用不到这么多人。 大家也不好再多说。 旻哥儿的生意目前还不错,每日十斤的量都能卖完。 但市面上不出意外出现了仿制品。 尤其是一些炸物摊,反正油是现成的,买点排骨回来裹上蒜末往油锅里一扔,也卖2文钱一块儿,不过块头比旻哥儿这边的足足大了三倍。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回来买我的排骨,说那家做的特别难吃,没啥肉不说,还塞牙。”旻哥儿笑着跟齐阿爹聊起这件事,眉宇间掩藏不住的骄傲。 “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这话自有他的道理。”齐阿爹说。 “嗯!”旻哥儿十分赞同,又跟齐阿爹商量,“阿爹,我想拔些萝卜,做成小咸菜,搭着排骨一块儿卖。” 这时,齐昱刚从门外进来,听他这么说,随口建议道:“不如做成醋泡萝卜,排骨本身就是咸香口的,搭配点酸的开胃解腻。“ 旻哥儿听了也觉得这主意不错,立刻就跑去地里拔萝卜去了。 九月中,老村长帮着选了个黄道吉日,新房正式动工。 齐阿爹提前一天让旻哥儿买了香纸炮竹回来,带着他们在院子里祭拜土地神。 开工当日,叶婶子和邹夫郎他们都过来帮忙准备宴席。 齐昱提前买好了酒,从杀猪匠那里买了十斤肉,十斤猪骨头。 齐满仓帮着借了不少桌椅条凳过来,摆了满满一个院子,还是不够坐,小孩子都被打发站着吃。 他们家已经多年不曾有过这般热闹光景,齐阿爹躲着没人的地方,暗自垂泪。 席后,乡亲们照惯例送上贺喜钱。 不多,几文十几文的,凑一块儿还没旻哥儿一天的进项多,大小是个心意。 开土动工后,齐满仓就在现场盯工,齐昱则忙着四处收鱼。 他现在只用负责邹夫郎跟旻哥儿两个人的分量,靠自己捞的已经不够用了。 焦头烂额之际,还是邹夫郎回了趟娘家,问了家里的鱼是在哪儿收的,顺着找到一家规模不大的养殖户,才算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 鱼鳞冻只需用到鱼鳞,剩下的鱼肉就被齐昱拿去工地,给工人加餐。 但这东西一天两顿的吃,慢慢大家伙儿也有意见,鱼肉到底没有猪肉香。 没办法,齐昱还是恢复猪肉供应,鱼肉就做成鱼丸,放在旻哥儿摊上卖。 一斤鱼肉能出一斤半的丸子,但是耗时耗力,做一次下来手都要断了,所以订价略高,一斤卖四十文。 鱼丸在此地尤其罕见,鲜嫩弹牙,但味道相对寡淡,学子们不大感兴趣。 倒是有一日一家酒楼的伙计找上了门,问能不能长期供应。 旻哥儿带话回来,齐昱想也不想就给拒了。 这里没有绞肉机,全靠手工剁,剁完还要搅打上劲,他做一回要歇三天,实在伤不起。 九月下旬的一天,旻哥儿没出摊,跟着齐阿爹邹夫郎一块儿,坐在院子里缝制冬衣。 齐昱在一旁画他的图纸。 齐小山突然从后院冲出来,双手捧着什么跑到齐昱跟前,语无伦次的:“蛋…鸡生了……不是,鸡下蛋了!” 他把手掌摊开,一枚光滑的红壳鸡蛋躺在手心。 齐昱好笑道:“鸡本来就会下蛋,那么激动干嘛?” 齐小山满含期待:“是不是可以孵小鸡了?” “还早着呢,得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了。”齐昱说。 齐小山有点失落,但很快又调整过来,高兴的说:“那我先把鸡蛋收起来,到时候就能孵很多很多小鸡仔了。” 齐昱那炭笔在他脑袋上画了一道杠,笑着说:“这蛋放到明年都臭了,你不如给我吃。” “啊,这样啊,那给你吧。”齐小山慷慨的说,忘了这本就是齐昱家的鸡下的蛋。 齐昱接过来,说:“你再去看看还有没有,鸡蛋要及时捡,凑够一盘咱们晚上加餐。” 齐小山又风一般冲到后院去了。 留院子里的人呵呵笑个不停。 十月,过了小雪,日子一天冷过一天。 家里人都换上了新的棉衣、棉鞋。 齐昱的棉衣棉鞋都是齐阿爹做的,合身倒是挺合身,就是有点漏风。 十月里,排骨生意倒是愈发见好,常常出摊没多久,后面就排了一条长队,没多久就卖完了。 这天他们正要收摊,上回那个酒楼伙计又来了,还是问能不能收鱼丸的事。 旻哥儿也不知道要怎么回他,邹夫郎则是来了点兴趣,问:“这鱼丸并不好卖,为何你们如此执意要收?” 店伙计看了他一眼,十分无奈道:“我们东家就爱这一口,自上回在您这尝了一回,愣是惦记到现在,时不时就打发我来问问。” 邹夫郎觉得他没说实话,若是东家喜欢,来摊上买不就是了,何必要大量收呢? 不过他也不点破,只说:“我回去再帮您问问。” 伙计道着谢走了。 邹夫郎帮着把摊子收起来,正准备回去,一辆小轿突然拦住去路。 轿帘掀开,白璟探出头来,问:“齐得龙怎都不来了?” 邹夫郎和旻哥儿面面相觑,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齐得龙是谁来。 邹夫郎说:“家里盖房子,他走不开。” 原来如此! 白璟心下畅快了点。 他放下帘子,下一秒却又猛地掀开来,盯着旻哥儿看个不停。 旻哥儿叫他看的有些心慌,忙躲到邹夫郎后头去了。 白璟却放了帘子,走下轿子来到旻哥儿跟前,仔细盯着他的脸看。 “你脸上抹的什么?”白璟问。 一旁的邹夫郎心有所感,伸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把,细腻光滑的触感叫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我…什么也没抹。”旻哥儿说。 “不可能。”白璟不信。 此地天干,冬日里尤甚,他甚少出门,出门也是坐轿,面上依然干涩。 每日各种脂膏交替着抹,才能勉强保持光滑。 可那些膏脂油腻腻的糊在脸上,很容易就弄花了妆面,还易长痘,他十分不喜欢。 县城里各种膏脂他都试过,甚至爹爹从京城带回来的也一样,都不大如他意。 “真没有。”旻哥儿撇过脸去,不想叫他这么直直盯着看。 “那你让我摸一下。”白璟说。 旻哥儿惊讶的张大嘴巴,心想城里的哥儿都这般胆大吗? 白璟见旻哥儿不说话,已经兀自上手摸了一把,顺带还掐了一下。 确实如他所言,没有抹膏脂,手感却好的出奇,嫩的仿佛能掐得出水来。 若说是因年岁小,白璟家中还有**岁的妹妹,眼下这季节都不如他这般嫩滑。 旻哥儿捂着脸,一脸控诉的看着他。 白璟一笑,说:“我们都是哥儿,你恼什么?” 旻哥儿懒得理他,拉着邹夫郎就要走。 白璟却拦住他们,“好弟弟,同我说说,你这脸蛋是怎么养出来的?” 旻哥儿低头不语,他最近每日都忙的脚不着地,哪有时间去养什么脸蛋呀。 不过他还是偷偷摸了一下,确实要比之前光滑不少。 难道说是因为每日炸这排骨,叫油烟给熏出来的? 邹夫郎这时突然开口:“是有一道食疗秘方,我们按方服用了月余,眼下看来初见成效。” 白璟这时才注意到一旁的邹夫郎。 虽然上了年岁,可比他娘亲看起来还是要精神许多,脸色看着也不似搽了粉的。 “是什么秘方?能卖吗?”白璟追问。 邹夫郎说:“容我们回去问问。” 白璟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同他们约好明日在此碰面,告知结果。 白璟走后,旻哥儿和邹夫郎这才重新动身,推着推车往城外走去。 路上,旻哥儿不解地问:“邹叔,是不是因为鱼鳞冻?” 邹夫郎点头:“总不能是因为炸排骨吧。” 旻哥儿笑笑,又说:“可是……鱼鳞冻本来不就是打算卖的吗?邹叔怎么不直接回他?” “这你就不懂了,”邹夫郎故作高深,“做生意嘛,不能上赶着。要叫他一直惦记着,才能卖上好价钱。” 旻哥儿懂了,内心十分诧异原来邹叔竟有这一面。 下午回到家,邹夫郎跟着过来,把午间的事跟大家伙儿说了。 “我们旻哥儿出落的越发标致了!你们家这回盖房子,可千万要把门槛修高些,否则再过几年,怕是要叫上门求亲的给踏平了。” 旻哥儿不经逗,红着脸跑进屋里去了。 齐阿爹笑笑说:“还小呢,别老逗他。” “怎么说?“邹夫郎又转向齐昱,“明日我要如何回他?” 齐昱想了一下,他手上已经没剩几个钱了,这段时间工人的工钱,餐食的开销,还有买鱼的钱,看着这一点那一点的,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数额。 此时有生意进来是好事,但就像邹夫郎说的,做生意不能上赶着。 “就回他,我三日后进城,再与他相商,如何?”齐昱说。 邹夫郎点点头,“三日时间不长不短,也好。” 这三日里,齐昱也没有干等着。 他先去了趟周村,找到瓷窑口,买了两个白瓷盏。又跑了一趟三水镇,将那家养殖户塘里的鱼包圆了。还去山上摘了不少山楂野枣,用来掩盖鱼鳞冻本身的口味,好叫人轻易分辨不出来。 出发前一日,熬制好鱼鳞冻之后,又做了一批鱼丸出来,交给旻哥儿他们。 出发这天,齐昱再三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才跟着旻哥儿他们一道去城里。 因提前已经约好,三日后于白府会面,齐昱就揣着那口白瓷盏,直接去了白府。 敲开门后,被领着从侧门进到府中。 府内的陈设布置十分别致,不像当地的风气,倒更有江南风韵,白墙青瓦,大冷天里院子中央还生着几丛翠绿的竹子。 下人领着齐昱到会客厅,上了一盏热茶,就叫他等着。 齐昱喝了两口热茶,又在花厅走了走,四处看看,要等的人始终不曾现身。 看来是他让人等了三天,人家得在这当口儿找回来。 他暗自失笑,回到椅子上坐着,打算眯一会儿。 这一会儿眯的不长,厅门终于出现一胖一瘦两道身影。 瘦的正是白璟,今天穿了身嫩黄色的袍子,显得娇俏活泼。 旁边一位身着华服的妇人,长得颇为富态,很符合齐昱对这个年代有钱人的刻板影响。 白璟挽着妇人的臂弯进门,瞧见一旁坐着的齐昱,露出个果然如此的笑来。 齐昱莫名其妙,他站起身,向白夫人行了一礼。 白夫人落座之后,简单问了几句,便失了兴致。 乡野之人自个儿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她不信任。不过是为了璟哥儿,才来走这一遭,帮着把把关。 齐昱也显不急色,问什么答什么,态度恭敬却不谄媚,叫人挑不出错来。 白夫人问了几句,就交由璟哥儿自己谈去了。 未出嫁的哥儿,自是不能单独和男子会面,所以她还得在一旁陪着。 璟哥儿直白的多:“你是卖方子,还是成货?” “自然是成货。”齐昱说,“我还要靠着方子吃饭呢。” “疗效能保证?若你骗我该当如何?”白璟又问。 齐昱说:“效果因人而异,不过需长期服用,方能见效。” “成!我先买一个月的。若是一个月之后不见成效,我再找你算账。”白璟说。 “这……”都不用问价钱的嘛?果然是有钱人。 “有问题?”白璟问。 “没问题。”齐昱说,“不过此物不宜多食,我一个月送十二盏过来,你先吃着,如何?” “好。” “那……这价钱?” 白璟笑笑,从袖口掏出钱袋子,“你打算卖我多少钱一盏?” “原定六钱银子一盏,你是我头一个顾客,收你五钱一盏,可行?” “什么?五钱一盏?”白夫人突然插进来,眼神震怒,“你当我白府是冤大头不成?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张嘴就是五钱银子!” “娘!你答应我不插手的。”白璟不满道。 “我的璟哥儿,你还小,心思单纯,别叫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骗了!”白夫人义愤填膺道。 白璟觉得羞愧难当,他娘这个人永远这样,不分场合的叫人难堪。 他从钱袋子里摸出六两碎银,递过去:“就这么说定了,先付你一个月的。” “璟哥儿!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娘说话?”白夫人震怒着站起身。 白璟趁他娘彻底发作前,带着齐昱出了花厅。 “我送你出去。”白璟说。 “多谢。”齐昱回了一句。 路上,齐昱想起落在花厅的那盏鱼鳞冻,提醒白璟别忘了。同时又与他说了许多食用方法与注意事项,白璟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点一下头。 送到门口,齐昱拱手告辞。 白璟欲言又止的,最后说:“我娘那个人心直口快,你别往心里去。” 齐昱点头,说:“不妨事。” 第47章 第 47 章 十月中,新房已经初具雏形。 这边一直都是齐满仓帮忙盯着,齐昱没怎么操心。 他忙着和赵宏商量家具样式。 古代的家具都讲求一个巧工雅韵,喜欢雕刻上许多精美繁复的花纹。不仅不实用,还费事费工费银子。 齐昱只想要现代那种极简式的柜子桌子,只要掌握好切割比例,做出来一样高端大气。 为这个他没少和赵宏磨嘴皮子。 赵宏觉得他画出来的那些东西不能称之为手艺活,几块木板拼在一块儿,难看不说,还不牢固。 齐昱却觉得只要按他的图纸来,牢固程度肯定没问题,至于难看,那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磨了许久,赵宏才答应接他这一单。 家具的事解决了,齐昱又在头疼鱼鳞冻的事。 自接了白璟那一单之后,邹夫郎又帮他接了两单。 一单是县里刘员外家的千金,另一单是举人老爷家的夫人。 虽说有生意是好事,鱼鳞冻做法也简单,但是他就一个人两只手,做完鱼鳞冻还得把剩下的鱼肉做成鱼丸,每做完一回,两只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一来原材料不充裕,手里的鱼最多能支撑到明年开春,再者人手不足,他虽然想把方子攥在手里,可这样一来,规模就没办法铺开。 就这么愁着愁着,愁到了十一月。 这天旻哥儿回来,说白璟托人带话,请他进县城一叙。 齐昱想着进城看看也好,说不定会有新的契机,于是爽快赴约。 这回没约在白府,而是在他们家开的茶楼里。 白璟先到了,挑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 齐昱两辈子都没进过茶楼这中地方,颇觉新奇。 见面后,白璟帮他要了一壶碧螺春,“尝尝,是江南那边的茶。” 齐昱尝了一口气,香倒是挺香,但和超市里三块钱一瓶的没啥区别。 他违心夸赞道:“好茶!” 白璟觑了他一眼,懒得计较他这般不走心的评价,直奔主题:“找你来,是想再定一份琼脂冻。” 琼脂冻是齐昱给鱼鳞冻取的名字,鱼鳞冻这个名字一出,大家都知道原材料是什么了,有钱人更看不上,索性他就改了个名字。 虽然也不怎么好听。 齐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摇头道:“恐怕不行。” “怎么,送上门的钱都不赚了?”白璟端起茶杯,浅啜一口。 “这倒不是,”齐昱说,“而是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不能再请一个帮工?”白璟疑惑。 齐昱笑笑说:“小少爷,请帮工也需要钱的。” 白璟放在茶杯,蹙着眉头道:“实不相瞒,是我娘想要。起先对这琼脂冻万分不屑的是她,如今三番四次求着我买的也是她。我真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齐昱听了表示万分理解,但真的爱莫能助。 白璟又说:“你我也算朋友一场,就不能再想想办法?” 齐昱摊手,他也想有办法。谁不想赚钱呢? “要不,我出银子,帮你请一个帮工?”白璟试探着问。 齐昱眉头一蹙,旋即又舒展开来,他伏在桌上,凑近问白璟:“帮工倒是不用。小少爷,你想做生意吗?” “啊?”白璟叫他说的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你不会让我去给你做帮工吧?” “你敢去我还不敢请呢。”齐昱笑笑说,“我想跟你合伙做这桩买卖。若是成了,不仅你娘的琼脂冻迎刃而解,你还能转个盆满钵满,两全其美,就看你怎么选择了。” 白璟拳抵下巴思忖片刻,抬眼问:“为何找我?” 齐昱诚实道:“大概我就认识你这么一个有钱人吧。” 白璟笑了,说:“你说说看,怎么个合作法?” 齐昱身体向后,靠着椅背,说:“我出方子,你负责开工建厂,批量生产,销往各地。赚的银子,我们四六分。” “我六你四?”白璟问。 “是我六你四。”齐昱说。 白璟轻锤了一下桌子,“这摆明了我吃亏。” “你先别急,听我跟你分析。”齐昱安抚道。 “表面上看是你吃亏,可你不妨仔细想想,这琼脂冻在长阳县这等偏远之地都能卖五钱银子一盏,若是在你的祖地,富庶的江南,能卖多少一盏?又或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呢?” “出了这长阳县,卖五钱银子还是五两银子,还不都由你定?”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你不是草包,认真经营几年,财富超过你爹也不是不可能。” 这番话说的白璟心神一震,久久无法平息。 他爹爹已经很富有了,不仅在这长阳县,就是在江南也占有一席之地。 可齐昱却说,他会有超过爹爹的一日。 那该是何等的富有? 比之江南巨富沈家又当如何? 白璟眸光激颤,伸向茶杯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咽下一大口茶水,勉强镇静了一下心神,“可我并不擅长经营之道。” “没有人生来就会做生意,只要你想学,我教你。”齐昱信心十足说道,“包教包会。” 白璟抬头,目光直直望向齐昱,良久,嘴角绽出一抹笑容。 这件事初步达成意向,白璟让齐昱回去写一份详细的合约书,双方确认无误后,送去县衙加盖官印,此事就算妥了。 齐昱当天就买了一沓笔纸,把自己小学水平的毛笔字祭了出来,连夜写好合约书,第二日送去给白璟过目。 又过了一日,旻哥儿带回消息,说白璟约他明日去县衙。 齐昱激动了一个晚上。 虽说他跟白璟说的话里不乏画大饼的成分,但若真如他所说,认真经营,未尝不能发展成一番大事业。 第二天依旧跟着旻哥儿他们一道进城。 见到白璟后,一块儿来到县衙,发现还有一个惊喜在等着他—— 赵县令回来了。 齐昱非常高兴,本想跟赵县令闲话一下家常。 但和白璟的合作刚刚开始,约好了今天上第一课,不好爽约。 和赵县令简短打了个招呼,齐昱跟着白璟离开县衙。 还是上回的茶楼。 白璟问齐昱要喝什么,齐昱说随便,白璟就给他上了一壶白开水。 齐昱:…… 白开水也行,茶喝多了容易失眠。 合约书一式两份,各自收好。 今天主要谈谈从哪里着手。 白璟父亲家在江南,白夫人却是长阳本地人士。 早年,白老爷从江南来到边关兜售茶叶,遇到白夫人,一见倾心,喜结良缘。 白夫人受不了江南人那股小家子气,白老爷家人也受不了白夫人直肠子一根筋,白老爷便带着白夫人定居长阳县,只时不时回江南走动走动。 白璟自小长在江南,是祖父祖母带大的。这些年祖父母年事已高,白老爷才将他接回身边亲自教养。 白府是长阳县首富,旁的人家与之相交,或多或少存了些奉承巴结的心态。 且这边的风气要比江南直白的多,不如江南含蓄儒雅,白璟初来之时很不适应。 “他们都是冲我爹爹的银钱名声与我相交,或是存了想做上门婿的心思接近我,十个里挑不出一个真心,如何不叫人心中郁烦。” 齐昱听他抱怨完,叹了口气,说:“我也好想有这种烦恼。” 白璟叫他弄的哭笑不得,索性闭嘴。 齐昱在脑海中捋了一把思路,问说:“德庆府最富裕的县是哪一个你可知晓?” “自然是岚山县。”白璟说。 齐昱:“岚山县与长阳县相邻,地势也差不多,二者差距为何如此之巨?” “自是因为岚山人善酿酒,岚酒声名远扬,远销海内。”白璟答道。 “可长阳同样善酿酒,酿醋亦是一绝,却远没有西山醋出名,为何?” “这……”白璟难住了。 “品牌效应。”齐昱说,“无论是岚酒、西山醋,亦或是你们白府茶楼,都胜在一个品牌上。” “品牌……”白璟仔细琢磨这二字,须臾又问:“就是字号,招牌?” “没错。现在先为你的铺子拟定一个响亮的招牌。” 白璟低头沉思,齐昱趁机把他壶里的茶倒进自己被子里,细细品着。 没想到赵县令居然会回来,眼下据他们离开也不过二个多月,事情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就叫璟雪堂如何?” “啊?”齐昱愣了一下,又很快反应过来,摇头道:“不好,不够大气。” 白璟没忍住翻了一下白眼,心想你压根没在听吧! 他又提了一个,“那就叫璟华堂。” 齐昱点头,“这个可以。” 确定了招牌,接下来就是建工厂需要做的一系列准备。 “首先是选址,必须要选在原材料丰富,水陆交通便利之处。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待我回去问问父亲。”白璟说。父亲见多识广,要找这么一个地方不在话下。 “对了,”齐昱突然想到,“咱们合伙这件事,你家里人知道吗?” “不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白璟说。 齐昱忐忑:“那……建厂的费用?” 白璟:“我自己出。” 齐昱:“……够吗?” 白璟一脸骄傲:“几百两还是有的。” 好吧,合着全世界就我一个穷人! 大概事项商量完,齐昱准备回去拟个具体章程出来,让白璟先有个大概的了解。等选址确认了,再来谈下一步的建厂事宜。 十一月中旬,新房进入收尾阶段。 椽子已经搭建好,准备铺小青瓦了。 由于是泥土墙,里面含有大量水分,直接入住影响健康不说,还会损害墙体结构。 但齐昱在划图纸的时候就考虑到这一点,厅门、房门和窗户都做了加大号的,尤其是窗户,要不是资金有限,他都想直接做成大落地式的。 等到门窗安装好,新房正式宣告竣工。 这天天不亮,齐阿爹就开始忙活,宴席的酒肉、祭神的香火炮竹、酒水桌椅碗盘……即使提前已确认过好多次,今天也还要重新点一遍,生怕出一点纰漏。 这天旻哥儿没去县里,在家帮着忙活,齐满仓一家也来帮忙。 这段时间齐满仓帮着盯工,齐昱一分钱工钱没给,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眼下手里还有点散碎银两,他就包了个二两的薄封,递给齐满仓。 “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我现在手头没什么钱,您别嫌弃,等我日后赚大钱了,再给您补上。” 齐满仓也不扭捏,笑哈哈收下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来日赚大钱,可别忘了带叔一个!” “您放心,忘了谁都忘不了您。”齐昱说。 “还有我的。”旻哥儿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递给齐满仓,“这是我给您和邹叔的,感谢邹叔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齐满仓本以为没多少钱,大小是个心意,大喜的日子不好拂人的面子,照样乐呵呵接了过来,“成!那我替你邹叔先谢过了。” 他正要往袖袋里手,摸着手感不大对,拿出来一瞧,连忙退了回去,“旻哥儿,你这也太多了,不合适不合适。” 旻哥儿包了一个五两的小银锭,这段时间他摆摊卖排骨,抛去原料成本这些,挣了有三十多两。 邹夫郎每日都陪着他,教他怎么招呼客人,学着算账,他受益良多。 这五两银子,是他拿出来,诚心诚意感谢邹夫郎的。 “满仓叔,您就收下吧!”旻哥儿哀求道。 齐昱也说:“叔,收下吧,旻哥儿的一番心意。再说了,旻哥儿现在可是我们家最有钱的人了,您就放心大胆的收吧。” 旻哥儿不好意思的笑笑。 齐满仓摸了摸脑袋,也有点不好意思,说:“成,那我就代你邹叔收下了,多谢旻哥儿!” “不客气。”旻哥儿笑的开怀。 第48章 第 48 章 新房落成后,就进入了腊月。 这段时间零星飘了几场小雨,有一回还落了些雪子。 路上寒风刺骨,旻哥儿就是再不情愿,也得收了摊子,乖乖呆在家,帮着准备过年的年货。 新屋还没能入住。 齐阿爹每日都去开门窗通风,炭火盆也点起来了,每个屋里点上一个,把墙体里的水汽逼出来。 齐昱这几天趁着进县城和白璟商讨建厂细节一事,跑了几趟县衙,想从赵县令那儿打听出点什么来。 毕竟他还真挺好奇,按理说,赵县令这回也算是立了功,就算不能调回京城,也能升个官什么的吧,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回了长阳县。 可惜赵县令一张嘴比蚌精还严实,根本撬不开一点。 不过赵县令回来,分山的事就可以继续。 早前马主簿已经领着衙役对这一片山林做了初步丈量,涉及到好几个村,具体的划分事宜还是需要县令决断。 赵县令回来,将这件事接手过来,打算召集几个村的村长一同商讨。 其他村倒还好说,栎阳村却出了点问题。 老村长身子不大好了。 齐四勇忙前忙后的照料,老村长的精神却还是一日不如一日,每日只能进些稀米汤。 村里人集中凑了一笔钱,交给齐四勇去城里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来。 大夫看后也只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准备后事吧!” 齐四勇一个大男人登时哭的稀里哗啦,拉着大夫不让他走,求他想想办法。 大夫无奈,给开了两剂吊气的方子。 可老村长已是回天乏力,药喝了也不见好,吊着一口气,还是于腊月初六这日走了。 老村长七十有八,走的时候无痛无灾,算是喜丧。 村里一些年级较大的老人帮着主持了丧事,齐四勇扶灵摔盆,送老村长最后一程。 丧事过去,就到了腊月十五。 临近年关,分山一事又这么被搁置下来,打算来年选了新村长后,再来商议。 这段时日天公作美,日日都是大太阳。 齐昱和齐阿爹旻哥儿每日都去给新房通风,烧炭火暖屋,还铺了厚厚一层干草,用来吸附湿气。 鸡鸭都已提前牵过来了,后院扩宽了许多,鸡窝鸭圈分隔两边,中间搭了一个牲畜棚,给驴兄住。 至于三只狗子,也有了自己的专属房间。 齐昱亲自动手,在后院靠近土炕的墙边垒了一个半人高的狗屋,里面铺上厚厚的干草。土炕烧起来,窝里也会有热气,冬天不会冻着。 院子里那株红刺椒也没有落下,土表铺上一层厚厚的谷壳,用来保温。 河面上结了冰,塘子里的鱼也不剩几条了。期间一直没人看着,也不知道丢没丢过。 这个塘子还是得保留着,白璟跟着父亲回江南过年去了,工厂的事还没影,来年还用的上。 如今天寒,鱼鳞冻经放,齐昱提前做好了一个月的量,给三位主顾送去了,也结了这个月的银钱。 冬日里鱼丸生意火爆,齐昱做了几大桶,旻哥儿带去城里不多时就被抢空了,比排骨还要好卖不少。 腊月二十四要祭灶,家里的火炕灶膛都要烧起来,送灶王爷。 三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就趁这日搬家。 大件儿都已陆陆续续搬了过来,还剩些衣裳铺盖一类的,卷成一卷扛过来便是,就没有喊齐满仓他们。 大年三十这天,齐满仓一家早早就过来了,两家事先约好一起过节。 齐昱负责下厨,邹夫郎和齐阿爹帮助打下手,旻哥儿带着齐小山在后院看鸡鸭和驴子,齐满仓一个人闲在院子里,时不时逗一下狗,显得百无聊赖。 齐昱要去屋里拿个东西,路过看齐满仓正无聊的紧,于是说:“叔,要不你上四勇家看看。要是他没地方去,就把他带过来吧,左右添双筷子的事。” 齐满仓点头,“成,我看看去。” 年夜饭的食材颇为丰盛。 鸡群里有两只公鸡老是打架,齐昱就干脆杀了一只,用来做酱烧鸡。 年前不少乡亲们杀年猪,齐昱连肥带瘦称了不少回来,肥的打算做个红烧肉,瘦的裹粉油炸,做个小酥肉。 齐满仓之前送了两只自己猎的野兔,齐昱处理干净放在灶口熏着,今天刚好拿来烧个熏兔肉。 塘子里还有鱼,捞了一条起来。肉菜已经很多了,鱼就拿来清蒸。 这关头地里已经没啥新鲜菜可以吃了,白菜萝卜就着买来的豆腐粉条来一锅烩菜,再来个凉拌豆腐,鱼丸煮个汤,齐活! 邹夫郎和齐阿爹正在包饺子,齐满仓带着齐四勇回来了。 齐四勇还在孝期,进门时脸上还带着哀戚。 按照常理,这时候不能出门赴宴,怕给主人家带来晦气。 但他家就剩他一个,老村长刚走,留他一个人过年着实有点残酷。 好在他们两家对这些都不大忌讳,人来了也欢欢喜喜相迎。 “四勇来了,屋里坐吧,暖和。”齐阿爹说着喊旻哥儿出来泡茶。 托白璟的福,他们家也能喝上江南的茶了。 “叔,多谢你们!”齐四勇红着眼眶说。 齐阿爹拍拍他的肩膀,说:“一顿饭而已,人多热闹点。别说什么谢不谢的,快进去吧。” 齐四勇进了堂屋,旻哥儿端了一杯茶来。 “四勇哥,喝茶。” “诶!”齐四勇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才接过杯子,“多谢旻哥儿。” “不客气!”旻哥儿笑笑说。 齐四勇喝了口热茶,精神了点,跟旻哥儿闲聊起来,“听说你在县里摆了个小摊,卖炸排骨,生意还不错?” “嗯,挺好的。”旻哥儿说。 “真好!”齐四勇说。 院子里,齐满仓逗过了狗,又跑去劈柴。 齐昱家过冬的柴禾还多亏了他,否则两个土炕不够烧。 齐昱在灶房里,锅勺都快抡冒烟了,大冬天硬是热出一身汗来。 齐阿爹在一边把蒸好的米饭盛出来,开始煮饺子。 齐昱边抡勺边问:“包铜板进去了吗?” “包了。”齐阿爹说,“包了十个,保证人人都能吃到。” 齐昱笑笑说:“可别都添一个碗里,牙得崩没了。” 齐阿爹搅动锅勺,也跟着笑笑,说:“不至于。” 酒菜上桌,齐昱进里间换了身衣裳,出来挨着齐阿爹坐下。 桌上一时无人做声,齐昱纳闷,“还差点什么?” “不差什么,”齐阿爹端起酒坛,给每个人面前的酒碗满上,回到位子上坐下,端起酒碗说:“先干一个!今年多灾多难,祈愿来年风调雨顺,平安顺遂!” 众人举起酒碗,离得近的互相碰一下,远的就隔空碰一下,之后一口气干了。 酒还是那坛杏花酒,不烈,入口回甘。 放下酒盏,齐阿爹又给自己满上,招呼旻哥儿给大家伙儿倒酒。 旻哥儿抱着酒坛子沿桌倒了一圈,回到自己位子上。 齐阿爹再度举起酒碗,对着齐满仓一家道:“满仓,清和,这段日子以来,多谢你们一家!以前的事,是我糊涂,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礼了!”说罢一饮而尽。 齐满仓端着酒碗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哥夫郎,你这话叫我的脸往哪儿搁?说到底,是我有负三哥所托,没照顾好你们父子三个,是我对不住你们!”说完一仰头,将碗中酒饮尽。 “快别这么说!没有谁对不起谁,”齐阿爹抹了一下发红的眼眶,挤出一个笑脸来,“都过去了,眼下日子越过越好,以前的那些闹心事,就都忘了吧!” “好,往后的日子朝前看!就像齐昱说的,咱的好日子都在后头呢!”齐满仓哈哈一笑,带着桌上气氛活跃起来。 “是啊,托旻哥儿的福,我今年都开始挣钱了。”邹夫郎端着酒碗,对旻哥儿笑笑说,“这一碗敬旻哥儿,祝你来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对,敬旻哥儿!”众人跟着端起碗,朝旻哥儿举着。 旻哥儿此刻已经恨不得趴到桌下去了,却还是红着脸硬着头皮端起碗,对着大家点了一下,豪迈地一口闷了。 “还要敬齐昱……” 齐满仓刚端起碗,就被齐昱打断了,“哎哎哎!再这么敬下去,菜都凉了!” 他端起酒碗,说:“这一碗敬我们自己,大家都不容易,却也都活得挺好!祝我们来年更上一层楼!” “好!更上一层楼!” “更上一层楼!” 大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接着开始动筷。 这顿饭出自齐昱之手,大家纷纷赞不绝口,觉得县里的品香楼也不过如此。 齐昱一面谦虚说过奖过奖,一面笑哈哈照单全收。 齐阿爹和邹夫郎帮着添饺子,冬日里只有萝卜白菜,饺子也是萝卜白菜配猪肉馅的,每一个都包了十足的馅,圆滚滚像个小元宝。 齐昱很久没吃到面食,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啊!”他捂着牙把饺子里的铜板挑出来,笑着跟大家展示:“开门红,看来明年我要行大运!” “你小子一贯运气不错!”齐满仓说。 “我也有我也有!”齐小山举着一个铜板乐呵呵向大家炫耀。 “我这儿也有。”齐四勇说。 齐昱笑道:“看来人人都有份。” 他把铜板放在一边,去吃下一个,猝不及防又被硌了一下。 齐昱看了齐阿爹一眼,齐阿爹看着他笑笑,又低下头吃饺子去了。 他心有所感,用筷子把每一个饺子都戳破,果然,每一个里面都藏着一枚铜钱。 齐昱哭笑不得,他只是想吃口饺子啊!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一直到未时末才散去。 剩下的菜叫齐四勇带了一些回去,余下的晚上还能再吃一顿。 客人走后,院子里安静下来。 现在院子比之前的大很多,只他们三个人略显空旷。 齐昱把肉骨头挑出来扔给三只狗子啃,另外盛了几个饺子给它们,算是过年加餐。 旻哥儿在后院喂了鸡鸭和驴子,回到前院洗了手。 齐昱叫住他,递给他一个红色小纸包,说:“旻哥儿,新年快乐!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旻哥儿没想到齐昱会给他准备红封,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收到过压岁钱。 齐阿爹在屋里,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前院。 盯着那个红封看了许久,旻哥儿深吸一口气,抬头,直直看向齐昱的眼睛。 “拿着吧。”齐昱挥了一下手里的红包。 旻哥儿伸出双手接过来,小心捧在手心里。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带着点忐忑问齐昱:“你知道…明日是什么日子吗?” 明日? “正月初一,怎么了?” 旻哥儿又看了他两眼,低下去,说:“明日要祭拜祖先,我们要去山里给爹爹磕头。” “哦,这事儿啊,我知道。”齐昱说。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习俗。 旻哥儿“嗯”了一声,兀自在那扭捏了半天,最后很小声的念了一句:“谢谢大哥。”说完跑进屋里去了。 齐昱站在原地,整个人都惊住了。 许久,他才反应过来,冲着屋里大声喊:“诶!大哥明年给你包个更大的!” 第49章 第 49 章 初一这天一早,齐阿爹带着旻哥儿和齐昱一块儿上山。 齐父葬在官山一带,这一带坟茔不少,已经有许多人过来上香。 找到齐父的墓,齐阿爹和旻哥儿清理周边的杂草,齐昱帮着摆香烛祭品。 杂草拔干净,齐阿爹就带着旻哥儿和齐昱给齐父磕头,磕完头就开始烧纸钱。 黄色的火焰在清晨的薄雾中跳动,灰烬被风卷起,吹的老远。 齐阿爹边烧,边对着墓碑低声诉说,“三哥,也不知你能不能瞧见,咱们家盖新房子了!三间大屋,很阔气!” “旻哥儿长大了,都会挣钱了,还挣不少呢!三哥要是还在,都不一定有他挣得多。” “还有小昱,他……也挺好的,帮着乡亲们解决了好多大麻烦,有了自己的生意,都挺好的。” 齐昱跪在一边安静听着,时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沓纸钱,看火苗噌地一下窜出老高,又慢慢回落,如此反复。 厚厚的纸钱烧完,齐阿爹带着他们俩再次磕了个头,才下山回家去。 初二要回娘家,齐阿爹早没有娘家了,这一项就省了。 倒是齐满仓带着夫郎儿子去了三水镇。 初三在家猫闲。 初四迎灶神,香烛摆满各个灶口,请灶王爷“回家”。 初五送穷神,旻哥儿一早起来就把后院整理了一遍,秽物集中在一块儿,齐阿爹点燃爆竹,旻哥儿立刻把所有秽物扫出门外,祈愿送走贫穷困苦。 初六这日,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其中有一个齐昱还有点印象,是最早买了他两条鱼的齐二叔。 这个二叔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齐昱一直没来得及问齐阿爹,眼下人带着一大家子上门,齐昱也不知道要怎么招待。 齐老二从跨进门槛就开始颐指气使,似乎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主人。 “你阿爹真把你俩教的不像样,见了长辈也不知道见礼!”齐老二坐在堂屋主座,双手拢在袖子里,一脸牛气哄哄的。 齐阿爹从屋里出来,看见齐老二一家,一样没有好脸色。 “你们来做什么?” “你这话问的,大过年的,当然是来走亲戚呀。”齐二婶陪着一张不值钱的笑脸,两个小的被他拢在身前,还有两个大的坐在一边,俨然一副少爷模样。 “我家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请走吧!”齐阿爹冷着脸说。 “你算个什么东西!”齐老二噌地站起来,指着齐阿爹,“当初我就不让老三娶你,个克亲克夫的晦气玩意儿!老三走了,这个家也轮不到你做主!” 齐阿爹叫他气的浑身发抖,他满目怒火瞪着齐老二:“我家轮不到我做主,难道还轮得到你这个狼心狗肺、道貌岸然的无耻小人来做主?给我滚出去!” 齐老二叫他这一顿骂火上了头,上前一步就要动手。 齐二婶假模假式拉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大过年的别动手啊!咱好好说,怎么也是亲兄弟家的。” 齐老二更上头了,大手高高扬起,旻哥儿闪身挡在齐阿爹身前,大声喊着:“不许打我阿爹!” 齐老二伸手拽开旻哥儿,啐了一声:“有你个赔钱玩意儿啥事!给老子滚开!” 旻哥儿力气小,被猛的推到在地,他目光焦急在厅内巡视,却不见齐昱的身影。 齐老二又指着齐阿爹,骂道:“你个丧门星,克死自己爹娘不算,还来搅和俺们家!自你进门,俺爹娘老子病的病死的死,老三也叫你克死了,老四至今没个信儿,你说说你,咋还恬着张老脸不死呐?!” 一盆盆脏水泼下来,齐阿爹几欲昏倒,他迫切的想要找个依靠,可旻哥儿被齐二婶拉着,齐昱…齐昱呢? “实相点,带着你的铺盖卷滚蛋!这是老三留下来的基业,理应由俺这个亲兄弟代为掌管。”齐老二转身又坐回了主位。 底下一个半大的少爷突然开口:“二舅,他家这哥儿长得不错!正好,我书房还缺个侍墨小童,不如就交由我带回去?。” “我也要!您之前没说他们家还有个这么标致的哥儿,二舅可不能偏心!” 旻哥儿满眼泪水,气的直接在齐二婶手上咬了一口。 齐二婶吃痛撒开了手,旻哥儿趁势跑回齐阿爹身边,被齐阿爹牢牢拢在怀里。 “你个小贱妮子!”齐二婶指着他怒骂。 “你们再不走,我就去报官!”齐阿爹威胁说。 齐老二听了却是不屑的哧了一声,“报官?你拿什么身份报官?上俺们家族谱了吗?” “报官也行啊,我四叔正好在县衙当差呢。”年纪大点的少年笑道。 “你们……你们简直就是畜生!”齐阿爹颤抖着举起手,指着这一群卑鄙无耻之人。 这件事是他一生的心结,没上族谱,不被承认的夫郎,和外室有什么区别? 每每说及此事,他就是再有理,也没了辩驳的底气。 “对了二舅,你不是说他们家还有个功夫不错的小子,怎么这会儿没看见人了?”那个小的问。 “找我呢?”齐昱从门口进来,手里握着一根柴禾棍子,身边一左一右立着两只齐膝高的狗子,正是大黄和小花。 他一直在院子里,打发二黑去找齐满仓后,就贴在门边站着,听里面的动静。 有些事情他不问,齐阿爹不会说。像今天这件事,哪怕他问了,估计齐阿爹也不愿意说。 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他却连夫家的族谱都没上,对这个年代的人而言,算得上奇耻大辱。 可有些事情若是不知道根结所在,永远都无法解决。 那小少年见着门口两只威风凛凛的狗子,眼睛登时亮了,他几步走过来,目光紧盯着大黄,“这两只狗不错,我跟大哥一人一只,刚好!” 他这话说的天真,仿佛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成了他的所有物。 齐昱听完笑了一声,问:“喜欢啊?” 少年殷切点头。 齐昱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那送你了。” 少年伸手就要去拿狗绳,小花却突然跳起来,狠狠咬住了那只手。 “啊——我的手!”少年不住哀嚎,一边向后面求助,“大哥救我!好痛——” 朱文渊赶紧跑过来,试图帮着把狗子赶走。 小花却咬准了,任他怎么甩都不松嘴。 身后的几个人登时变了脸色。 齐老二更是连黑,他径直走到齐昱面前,面上似乎裹了一团黑气,“齐昱,你别不识好歹!这是你大姑家的公子,你的亲表弟!他们要是有个好歹,你们一家没好果子吃!” 齐昱满不在乎的笑笑,棍子一下一下敲在手心,“没好果子吃,我就不吃呗,干嘛非得上赶着?” “你!”齐老二叫他堵的说不上话来,那边文博还被狗咬着,这让他回去如何向姐夫交代? “昱小子,你别犯糊涂。”齐老二来硬的不行,打算来软的,“你是我齐家的子孙,咱们才是一家人。你爹留下来的家产,日后也是你的。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快让狗子松嘴!” 齐昱却懒得理他,径直走向齐阿爹。 齐阿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埋怨。 齐昱叹了一口气,问说:“阿爹,他们老齐家的族谱是皇榜还是玉牒?咱们非得上赶着贴上去?” 齐阿爹抿着唇,不发一言。 他也知道老齐家没几个好人,可那到底是三哥的本家。 没上族谱,他就是名不正言不顺,连跟人争辩都没有底气。 “您看看他们家这一窝子,”齐昱拿棍子点着屋里众人,“一个好鸟都没有,全是孬蛋!把我的名字和他们写在一张纸上,我都嫌晦气!” “没有族谱,咱们就单开一张。几百年后,咱们就是老齐家的列祖列宗!”齐昱语气豪迈,像喝了三斤烧刀子。 齐阿爹叫他这一番话逗笑了,心中的惊惧稍缓,身体也慢慢停止了颤抖。 齐老二却是气的直冒烟,他边走边指着齐昱骂道:“老子看你是反了天了!你他娘的别忘了——” “大黄!”齐昱不等他说完,直接一声令下,刚还在对着朱文渊狂吠,试图阻止他上前救弟弟的大黄就扑冲过来,顺着齐昱的手指方向,狠狠咬向齐老二。 堂屋里登时乱做一团,哀嚎的、咒骂的、气急败坏暴跳如雷的声音此起彼伏,齐二婶带着两个儿子过去帮忙,又怕遭狗咬,想靠近又不敢的,场面登时更热闹了。 齐昱继续说:“阿爹,还有旻哥儿也是,人活着,不是为了那一张没用的纸,也不是为了那些虚名。我们活着,就只为自己活,怎么开心怎么活!永远别拿旁人的规则束缚自己,那帮脑子生蛆的东西,不该成为您自轻自贱的理由。” 齐阿爹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刚才无意识紧紧掐着旻哥儿的手,满含关切:“没事吧?” 旻哥儿轻轻摇了摇头。 齐阿爹又看向齐昱,眼中带着半真半假的责怪:“所以你适才一直躲在门外,瞧着我和旻哥儿被人羞辱?” “对不起!”齐昱诚恳道歉,“我现在就帮您把这事解决了!” 齐昱面向那一团人,喊了声:“大黄小花!” 大黄小花立刻松嘴,窜到齐昱身后去了。 它们身上没少挨拳脚,这会儿呲着牙,对着那群人狂吠不已。 冬日里棉衣穿的厚,狗子又还没成年,齐老二他俩并没有怎么伤着。 只是突然被陌生的畜生咬住,激发了内心的恐惧,这才叫的惊天泣地。 齐二婶把齐老二扶起来,朱文博还躺在地上,赖在朱文渊怀里哭个不停,嘴里喊着:“叫爹来砍了他们的脑袋!这帮刁民呜呜呜~疼死我了呜呜……” 齐老二这下已经不是愤怒,他发誓,一定要先弄死这个小崽子! 等把这小子弄死了,剩下那两个丧门星还不任他揉捏。 他眼珠子一转,心下有了主意,想着眼下先把人安抚下来,待他回了县城,这小子离死期也不远了。 齐老二朝地上啐了一声,接着打了个哈哈,“今天这事儿——” 齐昱面无表情走过来,齐老二刚挤出个笑脸来,齐昱蹬起一脚踹在他心口,把人踹到了门槛边。 “哎哟——”齐二婶尖叫着扑过去,却没有齐昱动作快。 齐昱三两步跨过去,齐老二挣扎着要起来,又被他当胸踹了一脚,登时眼前一黑。 “你他娘的……”齐老二大口哈气,指着齐昱。 齐昱冷着脸把人翻了个面,手中棍子穿过齐老二的手臂抵在他背上,用力一撬,只听咔擦一声,齐老二一条胳膊被硬生生给卸了下来。 齐老二已经痛的两眼发晕,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又被齐昱拽着领着往后拖。 齐二婶扑过来想要把人抢下来,被齐昱一脚踹开。 两个半大的儿子已经彻底傻眼,呆楞无措地站在一边。 齐昱拖着齐老二,像扔死鱼一般把人扔在齐阿爹面前。 旻哥儿吓得不敢睁眼,齐阿爹也是被他吓得不轻。 他以前只觉得齐昱脾气好,说什么都乐呵呵的。 如今这副冷酷至极的模样,倒叫他有些心惊。 不过说到底,他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齐阿爹没那么不识好歹,但也不希望齐昱就此惹上麻烦。 交代旻哥儿带大黄小花去后院看看伤,他拉着齐昱一只手,说:“小昱,算了吧,他和你大姑一家亲,咱们惹不起。” 齐昱扯了一下嘴角,“大姑?大姑又怎么了?” 齐阿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死鱼一般的齐老二,说:“你大姑父是长阳县唯一的举人老爷,咱们惹不起。” 举人?举人老爷? 齐昱有点印象,“是不是姓朱?” 齐阿爹点头,“你见过?” 齐昱笑笑,见是没见过,但他往朱府送过好几回鱼鳞冻。 没想到定他鱼鳞冻的举人老人家的夫人,竟然是他大姑。 这时间赶的可真巧啊! 齐二婶见状来了几分底气,“就是!俺们家和举人老爷可亲着呢!你二叔今日要有个好歹,准叫你进大牢吃板子!” 齐昱漫不经心笑了一下,他看着齐二婶,一脚踩在齐老二肚子上,语气平平地说:“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帮你阉了他。” 齐老二半点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呜呜叫着。 齐二婶立时噤声。 齐昱把手里的棍子递给齐阿爹,齐阿爹还以为他打算就此罢手,不料又听他说:“阿爹,手欠打手,嘴贱抽嘴!手我已经帮你打了,剩下的你来。” 齐阿爹:“……” “弟夫郎……”齐二婶又要说话,被齐昱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 齐阿爹握着棍子,举棋不定。 他这辈子哪里做过这种事,就是乡亲之间脸红拌嘴都少有,更何况叫他拿着棍子打人。 可这齐老二又实在可恶!当年三哥病重,他求上门,想要借几两救命钱,却叫人拦着一阵羞辱后,又将他赶了出来,连三哥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这些年不曾来往,没想到一上门竟打他家新房的主意。 叫人如何不恨。 齐阿爹举起木棍,齐昱往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足够的空间。 地上的朱文博终于停止了哭声,朱文渊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替他擦干眼泪,一只手手悄悄伸进袖中,摸到了藏在里面冷硬的金属。 木棍破空而下,朱文渊悄无声息靠近齐昱背后。 齐二婶垂着脑袋,斜眼偷偷看着。 “嘭——” “锵——”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接着又是一阵乒铃哐啷。 木棍狠狠抽在齐老二嘴上,这下他连呜都呜不出声音来了, 身后二黑狠狠咬在朱文渊手上,手中的匕首应声而落。 齐满仓随后赶到,瞧着这一屋子人都有些发蒙。 二黑不会说话,跑去找他一个劲狂叫,他还以为是来找他玩的。 逗着狗玩了半天,发现二黑越来越暴躁,这才想着过来看看。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有人拿着把刀要伤齐昱。 他还没来得及出声,二黑就如离弦的箭一般窜了出去,咬上那人手背。 二黑是三只里面战斗力最强的,他一张嘴下去,朱文渊的手心手背几乎被贯穿,登时鲜血直流。 朱文博见状赶紧跑过来,盯着他大哥的手又开始哗哗流眼泪。 朱文渊疼的直冒冷汗,却还不忘对齐昱放狠话:“你完了!” 他年纪虽小,目光倒是阴毒。 齐昱捡起那把匕首,将手背在身后,笑笑:“我完不完的还两说,你的手不赶快包扎,那可就真完了!” 朱文渊伤的是右手,他是读书人,不是县学那帮混日子的学子,而是有正经大儒教授课业的学生。 他父亲还是举人,对他的要求更是严之又严。 若是日后抬不起笔,他不敢相信自己将面临什么。 他用毒蛇一般的目光紧盯着齐昱看了两眼,由朱文博扶着走了。 他俩走了,齐老二一家自然得跟着,毕竟他们来时共用的一辆马车。 可眼下齐老二动弹不得,齐二婶招呼两个儿子过来搭把手,把父亲抬到马车上。 两个半大小子刚开始动作,外面就传来一声惨烈的马嘶鸣声。 齐二婶连忙跑到屋外,一看,马车已经载着朱家兄弟跑远了。 “等等!俺们还没上车呐!快停下!” 她一个劲的挥手呼喊,马车最终消失在长路尽头。 第50章 第 50 章 齐满仓走到齐昱旁边,两手抵在腰间,问:“这咋回事?” 齐昱没说话,他把齐阿爹扶到椅子上坐下,拿走了那根棍子,转身走到齐老二跟前蹲下。 两个儿子生怕殃及自己,连忙扔下老子跑去外面找他们娘去了。 齐昱拿棍子把齐老二的脸拨过来,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二叔,你第一回上门,是管我要杀虫药的方子,这回上门又是为了什么?” 他说着,目光在堂屋里扫视一圈,“我们家这黄土坯做的房子,举人老爷想必看不上眼吧?” 齐老二嘴巴上挨了一棍子,此刻火烧火燎的疼,手脱臼的地方已经麻木了,他恢复了点力气,看着齐昱冷笑,一双浑浊的眼珠子似乎要脱离眼眶爆出来,眼底是**裸的恶意。 他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齐昱,你完了!伤了举人老爷家的公子,你这条贱命都不够赔的!” 齐昱呵了一声,站起身来,手中棍子高高举起,划破空气时带起一阵嗡鸣,接着重重落在齐老二身上。 “啊——你他娘的!白眼狼!”齐老二咒骂着,目眦欲裂。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懂了吗二叔?”手中棍子抵在齐老二嘴边,一下一下戳着。 齐老二啐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水来。 齐昱往后退了半步,不让自己的衣摆被血污沾染。 他脸上一直带着浅淡笑意,整个人看起来也很平和,仿佛下一刻就会乐呵呵问你新年好,问你吃了没? 齐满仓站在一边,看着齐昱,眼底是惊讶和陌生。 不管是这段时间,还是从前那个,他都没有在齐昱身上见到如此暴戾的一面。 像他早年在林子里见过的一头黑熊。 那头黑熊皮毛油亮,看着十分温顺。站起来比人还高,走起路来十分滑稽可爱。 有几个不怕死的猎户试图捕捉,最后却叫它一掌拍断脊骨,当场殒命。 他觉得现在的齐昱像极了那头黑熊。 齐老二仍在顽抗,齐二婶带着两个儿子从外面进来,看见齐昱又在打她丈夫,怆哭一声扑倒过去,“哎哟喂!俺命苦的相公诶~大老远来给侄儿拜年,叫人放狗咬不说,还往死里打诶~老天爷啊!你长长眼吧,看看这黑心肠的不孝侄儿,就快把他二叔活活打死了啊!” “齐昱!你这是做什么?”门口传来一声爆喝。 齐昱抬头扫了一眼,看着面熟,但不认识。他旁边那个齐昱倒认识——刘春婶儿,癞铪蟆想吃天鹅肉那家。 旁边还跟着个小萝卜头,不是齐二虎又是谁! 大半年了,丑的还是这么别致。 刘春婶儿“哎哟”一声,殷勤着跑过来把齐二婶扶起来,“大妹子,有话好好说。大过年的,乡亲们都看着呐,定会为你做主的。” 齐二婶嚎了声“老姐姐啊!”转头扑到刘春婶儿怀里去了。 原来齐二婶适才没追到马车,转过头又听儿子说他爹要被齐昱打死了,一急之下,倒她想出个法子来。 他跑到路中间,张口就嚷嚷说齐老三家的打死人了! 初六正是走亲访友的日子,路上本村的外村的人都不少,一听这话都围了过来。 刘春婶儿一家首当其冲,年都不拜了也要来吃一口瓜。 这会儿院子里聚了不少人,外村的不明就里,就听侄儿打叔叔,纷纷摇头指责起侄儿的不是。 本村的倒是想为齐昱说句话,但堵在门外弄不清状况,也不好贸然张口。 那汉子仗着自己年长几分,端着长辈的架子,走到齐昱跟前就要下他手里的棍子。 齐昱却不松手,拿眼神藐视着他。 汉子伸手就要张嘴。 齐满仓走过来,插进两人中间,推了汉子一把,“有你什么事齐振山?你他娘的吃屎非得赶口热乎的是吧?” 齐振山面上一赧,怒指着齐满仓:“齐满仓,你别太过分!” “没事就带着你婆娘儿子滚,这里没屎喂你!” 身后齐昱笑了一声,没想到齐满仓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居然也会骂人。 齐阿爹这会儿也缓过劲来,他站起来,拉着齐昱走到门口,紧张的咽了下口水,和外面那些熟的不熟的乡亲们说:“诸位乡亲,我夫君,也就是齐家老三齐宏,因忍受不了爹娘兄姐的搓磨,十四岁搬来长阳县,十六岁与我成亲,三年前身故。这些村里的乡亲应当知晓。” “上阳村齐金生一家是个什么德行,诸位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他们拿我夫君当苦役,九岁就赶他去山里打猎,猎来的货物一分不给他不说,还克扣他的口粮,就是分家产也没有我夫君一分一厘。” “我与夫君成亲后,有意想要缓和与公婆的关系。他们却变本加厉,威胁夫君若是不补足一百两的家用钱,就永不准我上他们齐家的族谱。” “这也太过分了!这跟卖儿子有啥区别!!”人群中有人开始议论。 “就是!俺家在上梁湾,那齐金生的烂名声都传到俺们村了!” “可不,听说当年为了攀上朱秀才,山珍野味不知送了多少过去,感情拿小儿子卖命猎来的山货供秀才公了!” “现在是举人老爷了……” “竟不让夫郎上族谱?这家人也忒缺德了!” “别听他瞎说八道!”齐二婶急着冲过来,被齐昱一棍子抵在脑门上,不敢往前一步。 齐阿爹继续说:“大过年的,本不想叫乡亲们看笑话。但他老齐家欺人太甚!今日,就请大家为我做个见证,我齐望亭,既没上老齐家族谱,就不算他老齐家的人!我的两个孩子,齐昱、齐旻也与他们老齐家无半点关系!” “成!俺们替你做这个见证!” “既没上族谱,便是两家人!来拜哪门子年?” “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诸位!齐老二今日带着举人老爷家的公子登堂入室,进门就要代我亡夫行使掌家权,羞辱我和旻哥儿不算,朱家的大公子竟还想暗害我儿!” 齐阿爹伸手,向齐昱讨来那把匕首,展示给众位乡亲,“这便是凶器!” 这把匕首不算名贵,可一看样式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用得起的。 再说了,农户人哪用得上这个?拿来割草都嫌不趁手。 “这……昱小子没事吧?”同村的乡亲问。 “报官!一定要报官!”有人义愤填膺。 “好在家中忠犬护主,及时救下小昱。那朱家大公子却反咬一口,说我儿纵狗伤他,还放下豪言要我儿以命偿还。” 齐阿爹适时留下一行苦情泪,接着道:“他日若对薄公堂,还请诸位乡亲作证,我们一家子孤弱疲敝,哪有害人之心?这一切皆是他齐老二一行人咎由自取。” “对!是他咎由自取!” “还以为读书人品行好,没想到比咱们庄稼人还不如,年纪轻轻就起了害人的心思!” “这朱举人没考上举人之前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难道都忘了?还有她齐秀霞,十里八乡谁没遭她编排两句?” “这些年当上举人夫人,倒是耍起派头来,年前回村恨不得叫全村跪地相迎!” “乌龟王八一池子,他家就没一个好货!” “夫郎放心!”有位面生的婶子上前一步说,“俺是隔壁周村的,昱小子带着俺们村治蝗灾俺们可都记着呐!若是那举人老爷不讲道理,你就招呼人上俺们村吆喝一声,俺们全村都来给你撑腰!” “还有俺们!俺是良村的!” “还有俺们大树村的!” “还有……” 齐阿爹红着眼跟众人一一道谢,说了好一番熨贴的话,笑着把人先送走了。 齐昱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想齐阿爹对付不来齐老二那种不叫道理的人,遇到讲理的倒是一套一套的。 这倒是好事,若那姓朱的找麻烦,他还有这么多证人呢! 院子里还留着几个本村的,想看看有没有啥能帮的上忙的,顺带拜个年。 齐阿爹招呼旻哥儿给大家伙儿泡茶,瓜果点心都摆进院里,叫乡亲们坐着歇会儿。 齐振山见到这场面又来劲了,端着一副官架子跑到院子里,跟留下来的乡亲们说:“你们这样不妥!再怎么说,小的打老的就是不对!是不孝!这要传出去,俺们栎阳存的风气都要叫他给坏了!” “齐振山,刚才不见你出来说话,这会儿充当起理中客来啦?” “刚才夹着尾巴呢,这会儿人都走了,可不就摇起来了。” “哈哈哈哈,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齐振山又气又恼,指着他们:“你们这帮愚民!往后没有姑娘哥儿肯嫁来咱们村,我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你家风气好!有姑娘肯嫁过去吗?” “儿媳妇还是从刘春娘家骗来的,这些年没少吃瘪吧?” “他们家有琴当家呢,这两天回娘家了,否则哪轮到他站这儿!” 齐振山还想继续争论,齐昱听的烦了,直接一句话让他闭嘴。 “振山叔,您要是想陪齐老二躺着,就继续说。” 齐振山一张老脸憋的通红,最终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叫上刘春婶儿灰溜溜走了。 刘春婶儿走了,齐二婶没了依靠,摊在那里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两个儿子跑到院子里哄瓜子糖吃去了,完全不在意爹娘死活。 对齐孝和齐贤而言,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就是今天那个打人的大哥哥有点吓人,不过他们家的瓜子糖好好吃。 齐阿爹招呼好院子里的乡亲们,就带着齐昱和旻哥儿进屋,去了自己房里。 齐满仓跟了进来。 “小昱,你还好吗?”齐阿爹带着齐昱坐在桌前,给他倒了杯水。 这个屋子里的家具都是齐昱定制的,看着挺简单,实际藏了不少巧思,既大气又实用。 齐昱没所谓的耸了耸肩,“我没事。倒是阿爹,今日叫我另眼相看了。” 齐阿爹叹了口气,“我也是叫他们逼得没有办法。” “这样很好。”齐昱说。 “今日这事,姓朱的怕是不肯罢休。”齐满仓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齐阿爹也忧心这事,到底是个举人,这些年早发展出了自己的关系网,哪是他们这些村野之人能够抗衡的。 齐昱却并不担心,反倒宽慰他们说:“别担心!读书人最在乎声誉,这件事闹大了对他没好处。再说了,我背后还有赵县令呢!” 举人老爷再大,也大不过一城县令吧! 不过齐昱还是低估了朱举人的能耐。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齐昱和齐满仓两家约好一块儿进城看花灯,闹元宵。 这天一早,齐昱一家穿戴整齐,套好驴车正要出门,门外突然来了一队官兵。 这帮人的衣着打扮既不像长阳县,也不像严守手下的兵,是齐昱从没见过的样式。 为首的官爷上前一步,盯着院子里的三人,气如洪钟,“哪个是齐昱?” 齐阿爹心里一阵惊颤,下意识抓紧了齐昱的手。 齐昱安抚着拍了拍齐阿爹,示意他松手,接着走上前,拱手道:“正是草民。” 官爷上下打量他一眼,挥了挥手,“绑起来!” 齐阿爹急忙上前,“官爷,不知小儿犯了什么罪?” 官爷自怀中掏出一份告示,“此子纵狗伤人,目无王法。我等奉知府大人之令,前来捉拿罪犯!” 原来竟求到知府那边去了,难怪这么长一段时间没动静。 看来是知道他跟赵县令关系匪浅,干脆找了上头长官。 “官爷,是朱家公子恶意伤人在先,我们只为自救,何来纵狗伤人一说?”齐阿爹拦着官差,不叫他们上前。 为首的官爷却亮出长刀,“这话留着跟知府大人说,同我说没用。” “阿爹,”齐昱唤了一声,“带旻哥儿去满仓叔家里住一阵。放心,我不会有事。” 齐阿爹哪能放心。 老天啊!他们家才刚刚过上好日子,为何又遭如此横祸! 旻哥儿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捧着他这段日子攒的所有银子,就要拿去送给官差。 他不懂法例条纹,但知道只要有钱,就能将人赎出来。 “官爷,我有银子!我可以把我大哥……” “旻哥儿!”齐昱厉声喝止,眼神示意齐阿爹快把人带走。 这帮人摆明了要搞他,多少银子都没用。 那官差见到手的银子飞了,对齐昱更加不客气,捆绑的绳子硬生生多缠了两道,勒的齐昱差点喘不上气。 “伤人的恶狗何在?” “死了。”齐昱说。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提前把三只狗子送去了齐四勇那里。 齐四勇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有三只狗子陪着热闹点。 官爷不知信是没信,打眼扫了一圈,确实没听见狗叫声。 都说忠犬护主,眼下没出来,怕是不在这处了。 官爷没好气哼了一声,转身道:“带走!” 一行人绑着齐昱上了囚车,驱马前往府衙。 旻哥儿扶着齐阿爹追到门外,直到马队带着囚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阿爹,怎么办?”旻哥儿急的眼泪直往下淌。 他们眼睁睁看着齐昱被绑上囚车,一直都乐呵呵笑嘻嘻的人,被绑上漆黑冰冷的囚车,直叫人看的心如刀绞一般。 齐阿爹强作镇定,却是快要昏厥一般:“快!快去找你满仓叔!” 旻哥儿听了扭头就跑。 囚车往北驶入德庆府。 于此同时,深冬的官道上,一列威严的车马仪仗正沉默前行。 王命旗牌于风中猎猎作响。 绿呢大轿内,端坐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旁边侍奉着的是一位哥儿。 素手掀开厚重轿帘,往外瞧了一眼。 “干娘,快到德庆府了。” 只那一眼,却叫山川大地为之失色,无垠白雪为之伤神。 随行的官兵无意间瞥了一眼,差点乱了整个仪仗队伍。 他心想,云容公主倾国倾城,春风楼的花魁颠倒众生,比之眼前这位,不过如此。 贵妇“嗯”了一声,“许久没见那个老东西了,不知是不是还活着!” 她这话说的粗俗,与她周身气度打扮毫不相符,却难叫人生厌。 哥儿笑了一声,取下暖炉上的茶壶,替妇人斟满,“干娘总是这样。” 仪队庄严肃穆,自东向西,经平阳府,入德庆府,直奔长阳县而去。 我终于要写到重逢了!!!累趴了已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第 50 章 第51章 第 51 章 齐昱被关进府衙大牢。 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进大牢,说不上心酸,甚至有点想笑。 看来无论身处哪个朝代,最底层的人都逃不过上层的剥削。 身上崭新的棉衣被扒了去,狱卒扔给他一件发黄发臭的单薄囚衣。 齐昱抖着牙关换上,又把牢房中比较干净的稻草挑出来,简单编织几下,拢住手脚取暖。 牢房中光线昏暗,只有一方碗口大的窗户高高悬在最上头,通风系统更是没有,味道比农村的化粪池还要难闻百倍。 其实他应该想到的,赵县令刚直不阿,不屑与地方豪强商贾结党营私,对朱举人这种品行不端之人,更是不屑相交。 可地方上的人总要找一个靠山,赵县令不愿做,他们就只能往上找。 找到知府也情有可原。 德庆府的知府齐昱了解不多,只知道姓严。 在百姓中的口碑也平平,不是什么贪赃枉法之徒,也算不上多清正廉明。 是个“为官有道”的中庸之人。 齐昱在狱中被关了三日。 三日里,每日只有正午一顿冷掉的馊饭,一碗掺着泥沙的脏水。 他捏着鼻子逼自己吃下去,吃完又忍不住作呕。 就这么被折磨了三日,第四日,司狱长把他提了出来,带到一处刑房。 刑房内常见的刑具一应俱全,不常见的也有不少,不少上面都沾着黑色血污,让人看一眼都胆寒。 齐昱心想,这是打算刑讯逼供了。 狱卒将他绑上刑台,两手绑在身后。 司狱长翘起右脚,歪靠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根马鞭。 另有狱卒上前,在他眼片铺开一份供状。 齐昱扫了一眼,上面密密麻麻列了一整页他的罪状,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是什么作恶多端的江洋大盗。 司狱长双手架在扶手上,手中的马鞭指向齐昱,“实相点,老实签字画押,免受皮肉之苦!” 齐昱大声道:“好,我签!” 他这般爽快,司狱长连同一帮狱卒都呆住了。 还是头回见这么爽快认罪的犯人。 可司狱长似乎有心事,犯人都愿意画押了,他却眉头紧锁,几步走到齐昱跟前,低声恶气道:“你他娘的看清楚了!若是认罪伏法,可是要掉脑袋的!” 齐昱见他这副样子,更加笃定心中所想,无所谓地伸了伸脖子,“砍吧!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你!”司狱长指着他,怒目而视,却又说不出话来。 最终狠狠放下手,冷哼一声,摔门而去。 余下的狱卒面面相觑。 齐昱冷笑一声。 跟我玩这种把戏! 他笃定姓朱的费这么大劲,肯定不是冲他这条命来的,他这条命又不值钱。 一定是另有所图。 一个举人,仅靠投献与诡寄,是揽不了多少财的。 能够说服知府大人参与其中,付出的一定不是蝇头小利。 齐昱思来想去,他这里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鱼鳞冻了。 鱼鳞冻成本虽低,但这段时间下来,效果显著拔群。 他跟白璟所说的也并不全是空口白话,这东西的利润,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是他千般小心万般防备,甚至提前搭上了赵县令,却没想到举人老爷家的夫人竟是原主的大姑! 而大姑一家还都是些黑心肝! 自己倒成了跑进屠户家的肥猪了! 也难怪每次去朱府结银钱,总是千般不情愿的。 齐昱还当他家风清廉,用不起这么贵的鱼鳞冻。 原来人家早动了别的心思。 司狱长去而复返,门开后恭敬立在一边,身后跟进来一位身着绯色官袍的大人,想来这位就是知府严大人了。 这位严大人面部肥圆,一双细长的眼睛闪着精光,两边嘴角各留着一撮小胡子。 齐昱看到他都惊了,这贪官形象也太经典了吧! 就差把“我是贪官”几个字刻脑门上了。 严大人迈着小四方步,慢慢走到齐昱跟前站定。 他背着手,斜着脑袋,自下而上的打量着齐昱。 末了,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眯眯看着他。 齐昱回以同款表情,也这么笑眯眯看着严大人。 故作高深谁不会? 跟他玩心理战术还嫩了点! 严大人捻了一下小胡子,笑说:“你是个聪明人,本官甚是喜欢。” 齐昱鸡皮疙瘩抖落一地,却还是笑呵呵的回答:“能得大人赏识,是小民的福气。” 严大人又转了一圈,定住的时候换了个方向,依旧斜着脑袋看齐昱。 齐昱怀疑这位大人是个斜视患者。 严大人再开口时,像唠家常一般:“家中几口人呀?今年地里的收成如何?粮食可够吃?” 这话听着耳熟,齐昱回想了一下,不就是自己下乡时跟老百姓的日常搭讪用语么! 意在拉近关系,同时搞清楚当下农民最迫切的需求。 而他眼下最迫切的需求…… “谢大人关心,粮食够吃,就是衣裳不够穿。您的手下扒光了小民的衣裳,这大冷天的,再这么冻下去,小民怕是连说话都费劲!” “哈哈,好说。”严大人手一挥,叫下面人把齐昱的衣裳送过来。 衣裳送过来,但齐昱的双手还被绑着,也没法穿。 严大人看着也没有要帮他松绑的样子。 这是打算让他干看着? 齐昱看向严大人,严大人呵呵一笑,转过身去,拿起齐昱那一身由齐阿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棉服,随手扔进旁边的炭盆里。 火焰“噌”的冒起,带着阵阵黑烟。 “大人这是何意?”齐昱攥紧拳头,不让自己失控,掉进对方的陷阱。 严大人一掀官袍,坐在司狱长之前坐的那张太师椅上,手下适时奉上一盏茶,严大人啜了两口,放在一边。 “本官崇尚先礼后兵,礼这个环节已经过了。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一直打哑谜不累么?”齐昱道。 “本官说了,你是个聪明人。”严大人老神在在的。 齐昱明白了。 这就是既想吃鱼,又怕沾腥。 等着他主动“上贡”呢。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还请大人明示!”齐昱说。 严大人神情逐渐变得不耐烦,他朝后一扬手,司狱长立刻上前,“嗡”的一声,手中的马鞭破空落在齐昱身上,瞬间燃起火辣辣的疼。 齐昱却忍着一声不吭。 “你若还等着赵豫之来救你,大可死了这条心。”严大人说,“实话告诉你,他前两日就来了,叫本官给打发回去了。” 严大人站起来,言语中满是自得,“想他赵豫之,当年殿试位列第五,一路青云直上,官拜尚书。如今怎么着?成了个小小的县令不说,好巧不巧,竟落在了本官手底下。” 严大人边说边笑,言语中颇有些颠狂之状,“本官还没计较他越级上报一事,他竟敢堂而皇之来找本官要人!今次就要叫他知道知道,在这德庆府,究竟是谁做主!” 他说完又坐回去,端起茶盏,冷声命令道:“继续打,直到本官听到想听的为止。” 司狱长面向知府拱手,”是,大人!” 粗长的马鞭一下下落在齐昱身上,带起一阵阵火烧般的疼痛,倒是让他不那么冷了。 司狱长每挥一下鞭子,都带着空气震颤的嗡鸣,可见力气之大。 齐昱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直到额头的汗水顺着流到嘴角,他才惊觉自己浑身都湿透了。 司狱长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外面跑进来个衙役,神色慌张,附在严大人耳边说了句什么。 严大人怒起摔杯:“如此重大的事为何现在才来报?” “属下该死!”那衙役立刻跪地请罪。 严大人冷哼一声,绕过衙役快步往外走去。 司狱长叫人把齐昱扔回牢房,也跟着出去了。 府衙之外,整齐庄严的仪仗队伍铺满长街。 赵县令骑在马上,正正立在县衙门口。 严知府匆匆出门来,手下通判同知早已跪了一地。 打眼望去,就见仪仗旁蓝色令字旗高扬,龙纹令牌斧钺之威。 他心中不禁嘀咕,这王命旗牌已封存多年,今朝为何又被重启? 且这东西一般只供军用,拿到他府前又是何意? 虽有疑惑,手脚动作却是不停,袍角一掀,匍匐跪地,对着王命旗牌郑重行跪拜大礼。 赵县令翻身下马,对着严知府冷哼一声,说:“严仲山,本官身受皇命,速叫栎阳县县民齐昱出来接旨!” 严仲山心中大骇,一个小小贱民,皇帝有何旨意要传达给他? 这赵豫之莫不是诓他? “严大人!”见严仲山呆楞着不动,赵县令催促了一声。 严仲山从地上爬起来,陪着笑脸,“敢问……这圣旨何在?” 赵县令朝后看了一眼,只见绿呢大轿轿帘掀起,一身着锦裘华服,容貌气度均不凡的哥儿走了出来,手里恭敬捧着一道明黄龙纹圣旨。 他走到严仲山跟前,亮出腰间那块“如朕亲临”的腰牌,丹唇轻启,“严大人,圣上口谕。” 严仲山又扑地跪倒。 一旁的赵县令也跟着跪下。 “赵卿治下,人才辈出,朕心甚慰。今有贤才齐昱,心系黎庶,功在桑梓。特颁册封圣旨一道,赐其爵长阳县男。即由尔代为宣谕……” 严仲山听的直呕血,不是给他的口谕,跟他说个什么劲! 这姓齐的小子还真他娘的命好,搭上赵豫之不算,竟还叫他混了个长阳县男! 林溪读完口谕,便将圣旨双手交托给赵县令。 “严大人,圣旨在此,还不速叫长阳县男出来接旨!” 严仲山看向手下,手下领会其意,立刻退下。 等到齐昱被带上来,双腿已经站立不住,被衙役架着跪在地上。 林溪眸光一颤,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了。 赵县令以最快的语速宣读完圣旨,又重新卷回去,递到齐昱跟前:“长阳县男,领旨谢恩吧!” 齐昱毫无动作,他甚至听不见赵县令说了什么。 身上冷一阵热一阵,五脏肺腑又疼又痒,他想要挠,却找不到手在哪里。 恍惚间,一道热源拢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跟着我念,草民齐昱,领旨谢恩,吾皇万岁!” 齐昱下意识跟着念,几个字念的磕磕巴巴,终还是念完了。 紧接着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52章 第 52 章 “你此番行事实在欠妥,安王毕竟是陛下手足。要定他的罪,我们这些臣子可以提,你却万万提不得!” “可陛下一句先帝新丧,就将我爹娘两条性命抛之脑后!我百余族人仍在边关受苦,陛下却视之不见!” “陛下有他的难处…” “我也只求了个微不足道的县男爵位,何况这是他应得的。户部……” 好吵…… 脑袋像被泥沙堵住,浊气在胸腔乱窜,找不到出口。 齐昱憋的难受,好半天才从嗓子眼挤出条缝,咳了两声。 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有人来到他身边。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齐昱很想说不怎么样,他眼睛鼻子喉咙像被胶水糊住了,头也突突疼,难受死了! “还行…”费老大劲,从喉咙里挤出两个破锣音。 “大夫说你受了风寒,后厨熬了药,我让他们端过来。” 齐昱还没来得及再挤两个字,那声音已经离开了。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临近。 “你小子命大!数九寒天里冻上那么一遭,还能挺过来。” 这声音应该是赵县令。 齐昱说话费劲,干脆咧着大牙笑了一下。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是怎么招惹上严仲山的?” 齐昱用力清了清嗓子,吐出一个较为清晰的字:“钱!” “钱?” “三瓜俩枣他严仲山可看不上,你又整出什么新花样了?” 齐昱有点无语。 赵县令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炉火纯青,叫人叹为观止。 怎么眼下变得这么没眼力见,明知道他病的难受,还一个劲要他动脑动嘴。 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自己没得罪他吧? 这件事一句两句说不清,齐昱干脆闭嘴装哑巴。 “行啊,当上爵爷了就是不一样!不过我可告诉你,明希已拜我为义父,日后见着本官,还是客气点好,长阳县男!” 赵县令说完大步离去。 明希…… 是林溪? 林溪回来了!!! 齐昱挣扎着想坐起来,奈何全身无力。他费力举起右手,使劲擦了擦眼睛。 睫毛被扯掉好几根,疼的他眼泪直流,慢慢才看清眼前事物。 该死的! 他刚才怎么没听出来! 现在这副鬼样子…… 算了,他什么样子林溪没见过。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 齐昱侧着脑袋看过去,霎时间心跳都静止了。 他见过如月下仙子般的林溪,却仍叫眼前这清冷矜贵的如玉公子乱了心神。 本就不通畅的呼吸变得更加不通畅了! 林溪一身翠绿锦袍,端着药碗坐到床边,却见齐昱满脸通红,眼睛也红红的。 他心下一惊,“你哭了?” “没有!”齐昱嘶嚎着否认。 林溪显然不信,不过并未继续追问。 扶着齐昱坐起来,把药碗递给他,“先把药喝了。” 齐昱盯着黑不隆咚的药碗,刚翘起的嘴角又弯了下去。 他接过来闻了一下,眉头瞬间皱起。 这种东西真能喝吗? 不过他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捏着鼻子一口灌下—— 呕! 又苦又辣又咸,回味还有点甜,冲的他灵魂都发生了位移。 呕!!! 这下眼睛更红了。 林溪递了方帕子给他。 靠着床栏缓了好一会儿,齐昱才把那股作呕的冲动给压下去。 不过这药药劲确实霸道,一碗下去他感觉自己的任督二脉都被打通了。 伸手接了帕子,却只攥在手里,笑看着眼前人。 八月中秋前夕离开,又在正月十五这天回来。 明明还是之前那个人,周身气度却又显得陌生。 林溪又何尝不是,觉得眼前之人熟悉又陌生。 离开时,此人还是少年模样,稚气未脱,身型也不够硬朗。 眼下再看,虽仍在病中,胸膛却结实紧绷,两肩宽阔,深衣下臂膀如绷紧的弓弦般隆起。 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隆起处。 “怎么练的?”林溪问。 齐昱被他这动作逗笑,胸腔震动带动了身上的鞭伤,一时又疼又想笑,“打鱼丸打出来的。你也可以有,如果你想的话。” 林溪想象了一下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登时一阵恶寒,摇着头拒绝了。 齐昱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他,诸如京城的事顺不顺利,有没有遇到居心不良之徒,有没有受欺负,以及为什么回来。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左右人已经在这儿了。 二人一时相视无言,都不知从何处说起。 最终还是林溪打破沉默。 “齐阿爹和旻哥儿一直在县里等你,我将他们安置在客栈,适才已经着人去通知他们了,应该很快就到。” “他们还好吗?”齐昱问。 “吓得不轻。”林溪直言,想了想,又说:“你们的关系似乎改善不少。” 那日见到齐阿爹,他满脸哀惧,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带着旻哥儿在县里积极奔走,寻求一切能够帮的上忙的力量。 林溪都不禁诧异,记忆中的齐阿爹弱不经风,像是早已经习惯了忍气吞声。这般坚韧不摧的齐阿爹,倒叫他不敢轻易上前相认。 还有旻哥儿,那个一直躲在齐阿爹身后惊惶不安的小哥儿,也变得清透水灵,落落大方,甚至还会与人争辩了。 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变化如此之大。 但他想,这一切都和眼前人脱不开关系。 齐昱揉搓着手里的帕子,不知是什么面料做的,十分柔软顺滑。 他没有接林溪的话,而是问:“你走的时候,为什么要留下一包银子?” 林溪:“……怕你们不小心饿死了!” “是么,我还以为……”齐昱自嘲般笑了笑,咽下了后半句。 “以为什么?”林溪追问。 “对了!”齐昱恍然大悟般,突然拿帕子捂住口鼻,“风寒不是会传染?你快离我远点!” 林溪伸手抢过帕子,转身就走,“要传染早传上了,还用等你想起来!” 这人真是,正经不过一息就原形毕露! “哎——我的帕子!”齐昱伸出尔康手挽留,却只得到一个无情的背影。 真是的,给了人的东西还收回去。 身上还是好疼,他掀开里衣瞄了一眼,鞭伤左一道又一道的,十分惨不忍睹。 门再次被推开,他连忙合拢里衣,靠着床栏坐好。 齐阿爹和旻哥儿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床上面色发白,眼下大片乌青的齐昱,立刻抬步上前。 齐昱伸出手阻拦道:“别过来,我染了风寒,别传染给你们。” 齐阿爹却不管不顾,径直坐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身上还有哪里难受?”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齐昱说。 他觉得齐阿爹的状态比他更差,面色惨白,眼里布满血丝,连嘴唇都干的脱皮。 “听林溪说,他们对你用刑了?伤到哪儿了?”齐阿爹说着就要上手去掀他的衣襟。 齐昱连忙抱住自己,“我没事,真的没事!您看我这不好好的嘛。” 虽然他遮的及时,可齐阿爹还是看见了脖颈之下乌青的伤痕。 心里又是一阵愧疚自责。 齐昱不忍见他这样,忙岔开话题,问旻哥儿:“十五都过了,你的小食摊重新开张了吗?” 旻哥儿趴在床边,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你得赶紧准备起来,食客都是健忘的。等人家把你忘了,转头去买别家的,你就该哭鼻子了。” 他口气轻松,旻哥儿却难展笑颜,依旧苦着一张脸。 无奈,齐昱只好说:“家里还有鸡鸭驴十几张嘴等着吃饭呢,我真没事,过两天就回去了。” 齐阿爹也知道齐昱刚醒,不宜费心劳神,“我带旻哥儿先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你回来前捎个信,我们来县城接你,好吗?” 齐昱连连点头。 送走齐阿爹和旻哥儿,精神也有些困乏,可能是药效上来了。 正打算再睡会儿,林溪去而复返,手里又端着一个碗。 齐昱大惊:怎么还来??? 不过这回不是药,而是一碗清汤寡水粥。 “大夫说你刚醒,不宜多食。把粥喝了再睡吧。” 齐昱接过来,咕噜几口喝完。 这下是真困了,和林溪道了声谢,滑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第53章 第 53 章 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风寒才有所好转。 这三天,齐昱也算体验了一把饭来张口的富贵日子。 就是赵县令看他愈发不顺眼了。 这几日从林溪口中得知,皇帝封了他一个没什么屁用的长阳县男,每年有二百石粟米的固定收入。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一如既往的抠门。 不过话说回来,古往今来农民封爵本就少之又少,放小说里都得是传奇故事。 平民晋升贵族,唯一有效途径是军功,还得是功劳特别大的,才有可能破例册封。 齐昱自认自己那点小打小闹,还够不上格。 那天刚醒来时,门外的对话他其实听了个七七八八,只不过当时不知道自己被册封一事。 如今想来,应该是林溪的功劳。 他为何无缘无故给自己求个爵位呢? 县男虽是最低一等的爵位,但这个身份也相当于拥有了贵族俱乐部的会员金卡。 像他犯了事,严知府这个官就没权利随意处置他,得上报皇帝,由皇帝和三司裁决。 还能免除一定量的徭役赋税。 但如今他们家就他一个男丁,地也没几亩…… 不过有个身份也是好事,许多事都能因为这个身份而变得简单的多。 齐昱好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赵县令,要求重开谱系。 他如今是县男,是爵爷了,族谱当然从他开始写! “不行?为何?” “本朝以孝治天下,你将祖上亲眷一应抹去,相当于断自亲父,是不孝不贤之举!此举足可让你失去爵位、身败名裂!” “……” 那怎么办! 他可不想让齐老二那一家坐享其成,打着孝悌的旗号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要是这样,他宁可不要这个爵位! “那要是我不曾上过族谱,是个黑户呢?” 既然齐阿爹都没上齐家的族谱,那他跟旻哥儿自然都是黑户。 赵县令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不叫黑户,是为浮萍草,亦是无根之人。” 无根之人… 这个词还真贴合他。 “若是无根之人,重写族谱倒也无不可。只是工序繁杂,且破费时日。”赵县令补充道。 “没事,您跟我说说具体怎么操作……” 重写族谱,首先要找个同姓的历史名人攀附一下,确定自己的尊贵血统。 剩下的就全靠编,硬编。 这种光想想就让人头大的事,自然要找专业的人来操作。 赵县令帮他引荐了马主簿。 马主簿除了担任县衙的主簿,同时还分管户籍,编写族谱可谓信手拈来。 新族谱除了要攀附始祖,同时还要给自己找一个本地同姓分支,以便考证。 这也好办。 栎阳村和上阳村本就是齐家两个分支,祖上不知道哪一代分了家,又各自形成新的村落。 齐满仓就是另一个分支的。 相信他们不会拒绝子孙中多一个县男。 族谱的事情敲定下来,齐昱也该回村去了。 朱举人那件事最后不了了之,齐昱不知道后续发展,也不关心。 报仇雪耻这件事,在你无权无势还没钱的时候,就是个屁! 放了听个响得了。 提前让林溪带了话回去,约好今日午时城门口见,一起坐驴车回去。 林溪如今是赵县令的义子,自然是留在县衙。 不过还是陪他一块儿出城。 经过城门洞,看到城门榜示处还张贴着林溪的画像。 齐昱走过去,指着上面泛黄的纸页问:“你如今都恢复真容了,怎么这个还贴着?” 林溪淡淡扫了一眼,又垂下眸子,“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这是另有隐情? 看他明显不太想说,齐昱干脆闭嘴。 一出城门,就看到一群熟悉的身影。 齐阿爹、旻哥儿、齐小山、齐满仓、邹夫郎、齐四勇,还有三只狗子。 狗子们一见到齐昱,立刻从齐四勇手里挣脱,朝齐昱冲了过来。 “哎别别——” 三只狗子都已经半岁多,体格变大,性格也莽的很。 这要是直接扑上来,他还得在床上躺三天。 好在林溪及时拉开氅衣,替他挡了一下。 三只狗子闻到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纷纷放弃齐昱,开始转着圈围着林溪嗅闻。 林溪伸出一只手,小花立刻把嘴筒子搭了上去,尾巴摇出了虚影。 其他两只也认出林溪来,立起后爪就要往他身上扑。 这是它们小时候最爱玩的游戏,林溪总会在它们扑在地上之前接住它们。 这两只狗子一身泥,要是扑上去还得了! 齐昱眼疾手快,薅住两只狗脖子,“好了!打招呼环节到此结束!” 他强行拽开两只狗子,招来一阵不满的哀号。 一旁的林溪却笑的开怀。 齐阿爹他们走近。 除了齐阿爹和旻哥儿,其他人都是头回见到林溪的真容,哪怕齐阿爹提前招呼过,眼下见了,还是惊的不行。 谁曾想当初那个貌丑无比的哥儿,竟藏着如此惊艳的一张脸。 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拘谨。 齐满仓和齐四勇问起齐昱的身体,齐昱笑笑说好的差不多了。 齐四勇这阵子很是愧疚,齐老二上门那天他闭门不出,光顾着自个伤心去了,一点忙都没帮上。 之后齐昱被带走,他更是有心无力。 眼下看见齐昱好好的,心下也松快不少。 “咱们别站这吹冷风了,先回去吧!”齐昱说。 这么一大群的人,驴兄又要受累了。 林溪却道:“先等等。” 他径自走到牲畜栈,牵了一辆马车过来。 这马车装饰华丽气派,引得不少人驻足观看。 眼下见着牵马的人,更是惊叹连连。 林溪置若罔闻,走到齐昱跟前,说,“这是刘员外送来的,贺你封爵之喜。” “刘员外?”这不是他另一个鱼鳞冻客户的爹?“他消息还真灵通。” 齐昱封爵是在府城,且相当仓促,府城知晓的人都不多,长阳县就更别提了。除了齐阿爹他们,其他人概不知情。 齐昱有意等到族谱完工后,举行“告庙”仪式之时,再广而告之。 这刘员外倒是挺有本事。 不过人家既然送礼上门,就是有意交好。 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齐昱“笑纳”了。 马车空间有限,他们这一行人驾驴还行,驾马都够呛。 于是又在牲畜栈伙计的推荐下,聘了个马夫。 这下马车就更不够坐了。 “这样,四勇你坐车头,跟着车夫学学如何驾马车。阿爹邹叔旻哥儿小山坐车里,我跟满仓叔坐驴车回去。”齐昱安排道。 “这不成!你大病初愈,理应坐马车,何况这本就是人家送你的。我和满仓坐驴车就是。”邹夫郎道。 齐阿爹觉得也是,原先是没有办法,眼下有了马车,自然不能再叫病患坐驴车吹风。 两个小的也自告奋勇,都说要坐驴车。 齐满仓跟着凑热闹,“我也想学驾马车,哈哈!”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要坐驴车驾马车。 在这样下去,争到天黑也争不出个结果来。 齐昱无奈摇头,余光瞥到林溪和三只狗子玩的正起劲,心下一动,朝他走过去。 “你……想回栎阳村看看吗?我们家盖新房子了。” 林溪顿了一下,抬眼看过去。 只见他表情认真,隐隐含着几分期待。 如今已是正午,若是此刻回去,今晚定是赶回不来了。 可他也想回去看看,曾经短暂落脚的茅草屋,如今变成何等模样。 思索片刻,问:“有我的住处吗?” “当然!” 这谁敢说没有! 反正现在房间宽敞,大不了自己住书房。 “那我请人去县衙知会一声。”林溪弯了一下嘴角,转身走去城门口,请衙役代为传话。 齐昱笑了笑,转身走回来,扫了一眼剩下的人,大手一挥:“你们通通坐马车,我跟林溪带狗子坐驴车回去。” 这下没人作声了。 旻哥儿带着齐小山率先爬进马车,齐阿爹和邹夫郎跟在后面,马夫一脸憋屈的坐在车头中间,齐四勇和齐满仓各占一边。 都坐好,齐满仓探出个脑袋,“那咱们先走一步,回头村里见。” 齐昱冲他们挥了挥手。 林溪回来,齐昱迎上去说:“马车坐不下,得委屈你跟我坐驴车了。” 林溪倒无不可,只问:“就剩咱俩?” 齐昱指着狗子说:“还有他们仨。” 二人三狗跳上驴车,齐昱挥动缰绳,准备回村。 “齐老弟——等一等——” 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齐昱回头望去。 郭新荣正从城门口跑过来,手里还拎着一大块猪肉。 他正在办差,听闻齐昱今日离开,立刻去肉摊割了几斤肉追过来。 还好,赶上了。 齐昱从驴车上跳下来,快走几步迎上去。 “郭大哥!” 郭新荣喘着粗气,将手里的猪肉递给齐昱,撑着腰缓了缓,说:“先前你病着,老哥我也不敢贸然进内衙,一直没去探望,你别见怪!” “郭大哥这说的哪里话!我本来还打算寻个日子来县衙找你喝酒,刚好今日见着,咱们就定个日子。” “嗐~”郭新荣笑着摆了摆手,“近日县衙忙翻了天,怕是没那个功夫。等过了这阵,你身体修养好了,咱们再好好喝一个!” 齐昱心下疑惑,他看赵县令每日闲的不行,甚至还有空同他商讨分山细则,怎么衙役忙成这样? “郭大哥,敢问县里出了何事?” “别提了!”郭新荣满脸烦躁,说起来又气又恨,“县学一帮学子休假休的好好的,不知哪根经抽了,聚在文庙闹事。赶又赶不走,说又说不通,烦死个人!” “你大病初愈,快别站着了,回吧!我也要回去当值了。” 齐昱只好按下疑虑,同郭新荣告辞。 今日天气尚可,太阳躲在浓云后头,散发一点薄弱的温暖。 风还是很大,裹着沙砾往人脸上拍。 齐昱把二黑搂在怀里取暖,但二黑最是好动,根本静不下来,没一会儿就挣脱着跳下车,和大黄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时不时还跑到驴兄前头,龇着大牙挑衅。 只有小花安安静静躺在林溪怀里。 路上,齐昱看着前头任劳任怨的驴兄,忍不住问林溪:“你当初怎么想到,把这头驴子买下来?” 林溪捋着小花光亮顺滑的皮毛,眉间染上哀思。 老村长是他逃难途中,第一个肯冒风险收容他的人,他很想为其做点什么。 只是老村长为人处事有自己的原则,不愿接受旁人施赠。 老人唯一的心愿,只剩那个漂泊在外杳无音讯的儿子。 回京路上,他向韩霄打听过,武庆年间那一批征丁的去向。 只是时间久远,西北军历经数次大清洗,当年的征丁名目早已散逸,无从追寻。 老人最终是带着遗憾走的。 林溪每每想到此,心中满是愧疚。 齐昱自知说错话,赶紧转移话题,说起自己和白璟合伙开办工厂生产鱼鳞冻的事。 林溪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有见解的地方也会插上一两句。 大黄和二黑上蹿下跳,时不时冲上车给齐昱一记猛击,痛的他倒吸凉气。 在第三次被二黑的尾巴甩到,林溪板着脸冷声叫了一句:“二黑!” 二黑立刻趴在板车上,吐着舌头憨笑,前爪相交叠,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 齐昱又好气又好笑。 这狗明明都是他捡回来的,虽然带的不多,但也没少它们一口吃的,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听他的话,反而更听林溪的? 驴车慢悠悠朝前晃着,日头逐渐西斜。 四周草木经过一个冬天的窖藏,已经开始吐绿,抽出嫩芽。 风势渐缓,三只狗子趴在车板上沉沉睡去。 齐昱闲聊般柔声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说到他们初次上县城遇到的那位老大爷,大爷照料的那片果树林,还有老大爷的徒弟…… 又说起旻哥儿的生意,家里的鸡鸭、塘子里的鱼,还有最初捉上来的那两尾黑鱼,一直好好活着,现在已经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说着说着,忽然肩膀一沉,一个熟睡的脑袋靠了上来。 齐昱兀自失笑,他的声音有那么催眠吗? 太阳努力了一个白天,终于穿透云层,直射大地。 他斜着眼看过去,鼻尖触碰到墨黑青丝,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浅黄的光晕照在他素白的脸上,平日总冷着的面容也柔和下来,恬静又安宁。 倏而眉头微蹙,大抵觉得他这个枕头不甚柔软,轻轻往里拱了拱。 原来睡着后是这个样子。 好乖。 齐昱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人靠在自己颈弯,手伸向他身后,隔着厚厚的锦袍,将人虚虚拢进怀里。 身后,车辙印深深嵌进这片土地,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