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山阿》 第1章 大野 大雪纷飞,白日无光。千里北风怒号于平野之上。一行人马穿行于苍莽大地。 这行人披甲执锐,正押解着一辆囚车缓缓前进。暮色将至,不免人困马乏,行路缓慢。 哪里是尽头?这大野一望无际。 好像尽头处静静立着一席白色身影。一行官兵走得近了才明白,原来她就在不远处。 她太安静了,像一缕游魂。白衣白裙,就连腰间长剑都是雪白色的。囚车里的人抬起眼皮,透过乱糟糟的长发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人。 官兵头领呛啷啷亮出钢刀,质问道:“来者何人?” 白衣人没有回答他,他只觉胸口一凉,然后才听见身后的官兵惊呼。他短暂地清醒了几秒,胸前涌出的鲜血像水缸破了一个口子一样淅淅沥沥落在地上,接着意识便模糊了,迷迷糊糊之间他感觉这把剑被自己的心脏和铠甲卡住了。 他感觉错了,这把剑很利落地就抽了出来,他也倒在了地上。他身后的半数官兵四散奔逃,剩下的少部分官兵护着囚车,一副要决一死战的样子。 然后他们也死了,死在了那把雪白的长剑之下。其实谁也没有看见白衣人是怎样出剑的。 木质囚车也被雪白的剑斩断,囚车里的人往角落窝了窝,低下脑袋。她看起来只有**岁,宽大破烂的囚服套在瘦小的身子上。 白衣人就站在她面前,许久,像一潭清泉一样的眼里氲出笑意。她说: “齐云城的金公子,是你杀的?”语气冰冷如刀,与温和的面容截然相反。 她终于抬起脑袋,凶虎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衣人。 她道:“我不仅要杀了他。我要是活了下来,我还要回去杀了他的爹娘,还有他那衙门里的捕头哥哥。” 白衣人眯起眼睛,身后却传来一声冷笑,一个青色衣袍的身影从远处狂奔而来。小姑娘猝不及防,衣领被这人一把揪住,提溜了出来。 青衣人一放手,接着又捏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揪在半空中。 她两腿乱蹬,眼里凶光更炽,不住地朝这两人嘶吼哈气。 青衣人冷着脸问:“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杀了他还要杀他们?” 她扭过头不答,白衣人抬了抬眼皮,忽然道:“听霜,你先放下她,我认得她。”她伸手捏住小姑娘的脸,抬起来静静打量。“你是那日客栈门口的小乞儿。” 小姑娘用力一口咬了下去,**却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白衣人眼疾手快,撤了手用自己剑鞘横着塞在她口中抵住咬啮。 她眼中泛起泪花,下口却更狠,一口咬下一块木质剑鞘。木屑刺在口腔之中,生生地疼。 叫听霜的青衣人把她往自己面前提溜了一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感情,嘴上却是在对白衣人说话:“浮白,此事已了。本来我们觉着是官家在乱抓无辜,荒唐到拿小孩儿来顶罪,没成想她自己都承认了。要是放了她回去,估计还会有更多人遭到毒手。我这就拿着你去见官。囚车是我劫的,你也是我放的。我又把你抓了回来,就当我是戴罪立功吧!” 听霜找来绳索将她捆了,正想抬上马儿,浮白像幽灵一般又飘到了青衣人身前。 听霜皱了眉,以眼神询问。浮白道:“先将她带回去,此事尚有蹊跷。” 齐云城算是中州地区繁荣富庶的城池,往来行人与胡商摩肩接踵,络绎不绝。鼻尖传来一阵阵早饭的油香气,渔女又挑着几担鲜活的鳜鱼路过,晶莹的水珠跌碎在石砖路面,炸出一朵朵清透的花儿。 为了不引人注目,浮白解下自己的披风,裹着小姑娘瘦弱的身板,绳子的另一端被她藏在雪白的大袖之中。 不管小姑娘怎么呲牙咧嘴,任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姐妹之间闹矛盾了而已。 回到客栈房间,浮白把小姑娘放在床边由听霜看管,自己不动声色地走入屏风。 “小重雪,你又偷喝师傅的酒。”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女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浮白左手单手将一名面如雪砌,衣裳干净的可爱女童抱在身上,右手拎着一壶清酒,安安静静地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女童看上去七八岁,两只手扒着浮白,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内仿佛含着一汪清泉,就这么地在听霜和小姑娘之间好奇地来回打量。 听霜原本和小姑娘四目相对,互相虎着脸瞪视对方,听到动静,赶忙调整表情,偷偷又瞪了一眼小姑娘,接着立刻换上一副温和疏朗的笑靥迎了上来:“我们小重雪来啦,昨日休歇得如何?你听霜姨给小重雪带了糖葫芦。” 她转头看了一眼浮白,又道:“你不嫌累么,快放下她,让我抱抱。” 女童又把浮白扒得紧了一点,她雪白的绸衫被抓得皱了一点点。 浮白无奈:“多少日了,你还不知重雪不吃你这招么?” 听霜看上去还想争取一下,看到重雪受惊的样子,遂作罢:“……罢了,她还是同你亲,慢慢来,迟早让孩子认她听霜姨。” 她晃了晃手里的糖葫芦,将它慢慢伸到重雪面前:“这个还是给你,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重雪一抬手,轻轻接了过来,小口小口舔舐,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 浮白放下重雪,将视线移到小姑娘灰扑扑的脸庞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一言不发。 浮白走向她,她下意识往后避,结果后背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听霜收回方才的笑意,冷冷觑着她。 浮白低下身子,她紧张地挣扎,却发现眼前的白衣女人是在默默解下捆缚她的绳索。 “不说话?我看你小小年纪凶得很,牙口也不错,不妨就叫你野狗子好了。” “……我有名字。”小姑娘别过头,闷闷回道,“我叫小郁。草木茂盛的郁。” “小郁,”浮白解完她身上的绳索,掏出帕子将她脸上血渍一点点拭干净,笑道:“你既不愿说为何杀金公子,那便不说了。” 听霜抱着臂:“就是可能要麻烦你继续和我们住几日了。” 重雪在旁边和糖葫芦作战,好不容易啃了半颗山楂球下来,一下子吃多了嘴里有些包不住,她便放下糖葫芦,嚼吧几下,皱着眉忍着酸咽下去。等气喘匀了,抬头看了一眼浮白,扯着她的衣袖缩在她身后,只怯怯探了一个脑袋出来: “师傅,她说得不对。” “哦?”浮白轻轻抚了抚重雪毛绒绒的脑袋:“小重雪,你看出什么来了?” “我们那日去看过金公子尸身,他虽然身上有多处抓挠所致的伤口,然而致命伤却是胸膛上的一道剑伤。他分明是被一剑穿胸,当场毙命,死后头颅才被割了下来,丢在金家大院的门外。” 重雪的声音很好听,柔柔的,带着孩童的稚嫩,声如其名,仿佛冬日里化开的一滩雪水。 听霜笑道:“不愧是我们小重雪,冰雪聪明。”她语气又一转,冷冷道:“那你可瞧得出来,那道剑伤是何种剑法所致?” 重雪有些犹豫,只听听霜续道:“不必顾忌,看出什么,直说便是。” “不必再猜了,就是横昆仑。”房内响起另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绛红衣袍的女子从窗外跃入房间。 “金虎,是我杀的。” 小郁看到冷面女子,眉眼之间露出几分笑意,甩开听霜拉着她的手就走到女子身边,还不忘呲牙朝听霜又露出一副凶相。 “谢师妹。”听霜放下的手臂又抱了起来,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笑容。 她和浮白对视一眼,浮白蹲下身子,平视着重雪:“师傅和你听霜阿姨和谢烛阿姨有点事情要说,你在这先和这位小朋友玩一会儿,我们说完事回来给你们带酥糖吃。” 重雪点点头,目送着三人走出房门,突然又奔向浮白,紧紧抱了她一下,这才小步走回房间。 小郁蜷缩在角落,死死盯着重雪。 重雪蹲下身子,在衣兜里头摸了摸,只摸出一颗饴糖来,她看着仅剩的一颗糖,脸色有些纠结。半晌,还是将它放在地上,用手往小郁那边推了推。 “……这是我最后一颗糖了,你要是还想吃的话,我叫师傅再买给你。你放心!她待我很好,一定会买的。” 小郁没有接,脑袋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狠戾的眼睛望着重雪。 重雪回望了过去,平常怯生生的小女孩突然不害怕了,继续接着话:“你和谢烛阿姨认识吗?我知道她的剑从来不无故出鞘,金公子胸口那一剑,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是谢烛阿姨的独门绝招‘横昆仑’,这么看来,一定是那金公子,咎由自取了。” 她很相信自己的推测,“他欺负你了吗?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他打的?我让师傅去教训他。” 小郁眼睛亮了一下,接着别过头,还是咬着牙关不说话,手默默地伸了出来,拿过那块饴糖,剥开糖纸塞到嘴里。 她似乎并不会吃糖,只用力嚼了几下,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梗着脖子一股脑把嚼碎的糖咽了下去。她似乎被糖噎到,又咳嗽了几声,好半天才缓过来。 第2章 剑阁 空旷的大堂里是女人的哀鸣和木棍砸在血肉上的闷响,小郁蜷缩在黄花梨木柜里,两只手捂着耳朵,不住颤抖。 她透过缝隙朝大堂望去,脸上突然一阵温热,冷不防被飞溅鲜血弄了满脸。 不知何时,打骂的声音终于停了,一具身体倒在她面前,空洞无神的两眼圆睁,呆呆的仿佛在与她对视。 明明这双柔美妩媚的桃花眼,前日刚刚对她温和地笑;这具了无生机的身体,前日带着她去浴池,将她脏兮兮的身体洗得干干净净;这双指甲缝里满是墙灰的枯槁的手,也曾双手提着装满香喷喷的白馒头的食盒递给她。 那双递给她食物的手腕上布满了交织错落的新旧伤痕。前半夜,她翻墙进来想把自己从乞丐窝里抢到的伤药带给孟夫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便被孟夫人着急忙慌地塞入柜中,叮嘱看到什么也不要出声。 金虎酒醒了,他身后的三四名家丁也收了尚且沾着热血的棍子。他踢了几脚躺倒在地上的孟绪柔,见后者一动不动,便摔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金员外和几个杂役进来,拖地的拖地,擦血水的擦血水,很快把乱糟糟的大堂打理得光洁如新。孟绪柔的尸体也被打扮得干干净净,接着金虎便报官去了。 小郁呆呆的,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倾颓。她推开衣柜,腿却一软滚了出来,静静看着被平放在大堂的孟绪柔。 “捕头是我哥,仵作是我娘,这点小事还摆不平吗?女人死了,再讨一个便是了。” 金虎第二天夜里依旧大醉而归,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推开房门,手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不知道哪来的一道小小黑影闪过,狠狠咬着他的手腕不放。金虎痛得大叫,左手用力推开那道黑影,将她推得朝内滚了好几圈。 门外仆役和护卫听到动静也破门而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架住了小郁,小郁还是没松口,手上一顿王八拳连抓带挠,左手摸到桌上的青铜烛台,抓起来就朝金虎头上砸去。 最后她还是被摁住了,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嘴角还带着金虎的一点碎肉和鲜血。 金虎冷笑:“哪来的野狗,给我打,打死了就扔去喂狗。” 击打声,叫骂声和呜咽声混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拽着头发拖到了院子外头,那几个护卫又回了金家大院,点着灯喝酒吃肉去了。 小郁趴在青砖地上,头上的血流到了眼睛里,痒痒的。 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干净的黑色长靴,她努力抬头向上望去,看见了一个绛色衣衫的高挑女人,神色冷淡。 她手上拎着一柄出鞘的长剑,剑尖淌血。 她说:“跟我走。” 小郁摇头。 她把另一只手拎着的东西丢到小郁面前,是一颗人头,长了一张金虎那样的脸。 绛衣女人道:“你走不走?” 小郁还是摇头:“你自己走罢,我要给孟夫人守一晚上的灵。” 绛衣女人气笑了:“她是你什么人?” 小郁闭口不答。绛衣女人无奈,用衣袖拭了剑锋,“你要是被抓,我可不会救你。” 重雪难得地做了个噩梦,满头虚汗地从梦里醒来,一睁眼就和床头的一个小脑袋对上了视线。 小郁从兜里掏出两包糖,放在重雪的床头:“她们早上回来了,给我们一人带了一包糖。我的那包,还你。” 重雪迷迷蒙蒙摇头:“不用了,我还没洗漱,你先吃你的吧。” “你做噩梦了?”小郁歪着脑袋。“为什么?” 在她年少的认识里,只有痛苦和仇恨才会使人做噩梦。 重雪打了个哈欠,慢慢地说:“白日里经历了事情,或是夜里睡相不好,还有其他很多原因,都会发噩梦。” 房门被轻轻推开,浮白走了进来。她的脚步极轻极轻,任何时候都不会发出一丝脚步声,像一缕游魂一般。 “都起来了?这都日上三竿了,赶紧去洗漱一番,听霜阿姨今日请你们去云海楼吃饭。” 重雪裹着被子又缩了进去:“师傅,我想再眯一会儿。” 浮白失笑,走上前帮她掖好被角:“只能多睡一刻钟哦。重雪要是睡过了,我们就走了,到时候小重雪想吃好吃的只能自己走过来了,没有师傅抱了。” 重雪嘴里咕哝着应了,浮白又转头看向小郁。 “谢烛都给我们解释清楚了,那金家的确是罪有应得。你不必害怕,随我们一同去吧。” 小郁眼里防备不减:“你们别带着我。我还要去杀其他人。” 浮白淡道:“你还没看今日齐云晨报?”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粗纸,递给小郁。 小郁没接,声音却低了下去:“……不识字。” 听霜疏朗的声音从窗外传来:“你不想问我们去了这么久是为何?我将早报念与你听。齐云城金家少主金虎,虐杀无辜百姓,以命换命,罪有应得;捕头金龙,徇私枉法,窝藏嫌犯,已畏罪自戮;仵作包庇,故意错诊,也被投入了大牢。如今你还有什么仇可报,最好一并说了出来,好让我一次性结清。” 小郁有些意外,眼睛又亮了亮,转头看着听霜:“你们是谁?” 听霜在树上换了个坐姿。 “燕地天地刀谷惊雷殿首席弟子,听霜。那日帮你杀了金虎的女的是天地刀谷的谢烛。” “可她分明用的是长剑。” “她是天地刀谷唯一一个使剑的弟子。” 浮白一边叫醒重雪一边给她拿衣服,被听霜瞪了好几眼,这才缓缓道:“床上这个小朋友,乃是天光剑阁漱玉殿弟子,薛重雪。小朋友,快些起来了,再赖床小心丢了你天光剑阁的面子。”她说到后头,又开始低声地哄着床上的小朋友。 小郁又转过头来:“那你呢?” 浮白不语,只是笑了笑。半晌,她说:“我叫浮白。” 一行人到了云海酒楼,谢烛早已订好雅间,坐在雅间待她们到来。 雅间非常宽敞,重雪坐在浮白左手边,听霜坐在浮白右手边。小郁想了一下,挑了个谢烛旁边的位置坐下。 谢烛挑眉,没说话,以眼神询问听霜。 听霜回以一个尴尬的微笑。 谢烛看着大快朵颐的小郁,若有所思。旁边的重雪看见小郁的碗里空了就给她添菜,添的都是重雪自己平常爱吃但是舍不得多吃的菜品。重雪添一筷子她就吃一口,添得快了她吃的也快,添的慢了也吃得慢。 浮白道:“你们都慢点吃,莫让别人瞧见了,以为是我虐待你们,不给你们好好吃饭……小重雪,只能喝酸梅汁,不许偷喝我的酒。”说着把酒壶从重雪怀里掏了回来,给她斟上了一杯梅子汤。 谢烛看着小郁,突然道:“你想不想学武功?” 小郁把脸从满盘珍馐里拔出来,用那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谢烛。 第二个月,一行人一直在齐云城,谢烛和听霜教导小郁练天地刀谷的基本刀法和内功,浮白则在纠正重雪武功上的一些小细节。 小郁拿起刀来就没了命似地,从天光破云练到暮色四合,每日练得精疲力尽这才抱着武器沉沉睡去,有好几次第二天大早都被听霜在屋外头捡到,一问原来是练得累了盖着天穹的寒星倒头就睡。 重雪虽比小郁还小了一岁,可她三岁便被抱上了天光剑阁,到如今已是习剑四年,基本功扎实,小郁却是刚接触武学门道,任凭多刻苦,一个月的时间才将将打了个基础。 天地刀谷位于燕赵之地,易水河边的锋鸣山上,是有名的大门派,以刀法见长。谷中分为“惊雷殿”与“流电阁”两部,两部修习的武学均是鸣震刀诀。惊雷殿更注重刀术修习,而流电阁则专注理论。天光剑阁就不同了,建于蜀中深处,分为正剑与快剑两个流派,正剑弟子位于山顶漱玉殿,快剑弟子深居山腰拍剑林。 天南地北两个门派的弟子,竟能结为至交,一路同行。 这日薛重雪练完了功,被浮白叫了过去给她往背后塞汗巾,整理妥帖之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去找小郁姐姐玩吧。” 薛重雪却反常地没有像以前那样一路迈着小步子去找小郁,回头可怜兮兮地望着浮白。 “怎么了?”浮白失笑,揉着她的脑袋。 “我不想回天光剑阁。我想和师父、谢阿姨、听霜阿姨和小郁姐姐她们在一块。” 浮白静静地和薛重雪对视。过了一会,她轻轻开口道:“你吕师兄和其他师兄师姐应该和你说了吧,我已不再是剑阁弟子。” 薛重雪点了点头,又摇头:“龙师叔说……你害死了赵师姨,我不信。” 浮白道:“不是我杀的她,但她的确是死了。你若是跟着我,就不怕我哪天走火入魔,将你当成心魔一剑杀了?” 上次她因功法反噬,陷入心魔,将重雪错认成当年围攻者,差点一剑杀了她。还好谢烛睡梦中警觉度高,感官灵敏,替薛重雪接下了这一剑。现在想来浮白那静如止水的心湖还是不免泛起一阵阵涟漪。 “可是……可是我不想回去。” 她偷跑下山的前几日,其他弟子对她说的话还犹在耳边。 “傻孩子,你还念着她?你师傅浮白,早就忘了你了。这三年,她在外杀人如麻,快活自在,何曾想过回来看你一眼?你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累赘罢了。” 龙兴海嫉恶如仇,当着剑阁众人的面将浮白的弟子牌一剑斩碎。吕随风快步上前护着薛重雪,无奈道:“龙师叔息怒,诸位师姐妹兄弟也稍安勿躁。重雪她还小,想念师傅也是人之常情。” 周围有龙兴海的徒弟窃窃私语:“吕师兄就是心肠软!要是那魔头还有心,怎会三年都不回来看她的小徒儿。怕是早就把剑阁里面的这个小徒儿当成拖油瓶了吧!” 另一名弟子冷冷斥道:“剑阁教她养她,她还是惦记那叛徒,要我说,师傅做的对,就得点醒她!人家根本不要她了,她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薛重雪低着头,眼窝里含着一包泪,将掉未掉。 吕随风回头看着薛重雪,似是不忍,说:“你看,大家说的话虽然直白,但是不是全无道理。听话,师兄师姐和剑阁才是你的家。” 他顿了一顿,又道:“浮白她当年并非只是叛门那么简单。她偷练禁功,心智入魔,在黑龙洞里亲手害死了负责看守她的赵师姐。浮白师姐手上沾着同门的血啊。” 重雪摇着头,一直摇一直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用小手无助地揩着眼泪。 我不信,我不信。我一定要去找到师傅问清楚。 浮白沉默须臾,道:“听霜和谢烛她们过段时间就要启程回天地刀谷了。你跟着我一个人不安全,我的心魔随时可能发作。我跟着你一起回剑阁,我来照顾你,没人敢说你的闲话。” “可是……”薛重雪紧紧扒着浮白的衣襟,“我怕大家对师傅你有敌意。” 浮白浅浅一笑,笑意不及眼底:“小重雪,别怕。他们谁也打不过我。能够和我过上两招的人,恐怕还没长大呢。” 她已众叛亲离,失去至爱之人,如何又能失去唯一的徒儿。 第3章 听霜 “你要走了?” 薛重雪点头,和小郁并排坐在庭内连廊的阶梯上:“师傅说,要和我一起回剑阁。估计不久听霜姨也要带你回刀谷了。” 人与人之间总是这样,相逢短,别离长。 天气逐渐回暖,天高云淡,原来已经是早春时节了。庭里一株紫叶李开得茂盛,雪白的李花飘了满地。 小郁用力地捏着手指,欲言又止。嘴唇嗫嚅了一下,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谢烛端了个食盘进来。盘上是几碗素面,老远就能闻到面上的葱花香味。“吃饭。” 重雪跑到石桌面前,小小的身子够不到石凳,跳了一下跳上去坐着,等其他人都来齐了,这才小口小口嗦着面。 她吃了几口,看了看小郁,又看了看浮白,放下筷子小声说:“师傅,我以后还可以和小郁见面吗?”小郁这个时候也把头抬了起来。 听霜面前的大海碗已然见底,浮白还没动筷,在仔细擦拭着自己的佩剑雪花。她闻言抬了抬眼,道:“你想见么?只要你想,那便能见。逢年过节,都是可以小聚的。” 听霜接过话头,爽朗笑道:“虽说这天地刀谷和天光剑阁,一处蜀中,一居燕赵,可只要想见面,哪怕相隔千里万里,你听霜姨也能来你身边。小重雪莫怕,不管怎么走,总是总不出这茫茫天地的。只要大家还身处江湖之中,便不算别离。” 听霜说完,起身回了房。不一会儿捧着一个兵匣出来。她呛啷啷一声解开匣子,露出躺在绒布里头的两把武器。 “刀名听雷,剑号漱泉,出自西蜀剑庐之手,从今往后便赠与你们。希望你们两个今后还能好好练功,长大之后,做一个能真正顶天立地的人。” 这两柄好兵,乃是三年前西蜀剑庐天穹大会的胜者彩头。天光剑阁的“游魂剑”浮白与天地刀谷首席弟子听霜打了平手,一同位列魁首地位。 刀剑争鸣,衣袍猎猎,眉眼飞扬,酸风怒卷,好不快活。 可惜不久天光剑阁便突逢巨变,听霜只得收着故友的漱泉剑。前不久才得以重逢,浮白依然用着雪花剑,并不愿用这把剑。 她自觉配不上漱泉。 雪花也承载了太多太多沉重往事。她不舍得。说是刻舟求剑也好,说是画地为牢也罢,她还是愿意用着雪花。 听霜也并不在意武器优劣,两把神兵便一直掩于匣中,不见天日。 在仲春的最后一日,两拨人最终还是分道扬镳。听霜谢烛和小郁北去天地刀谷,浮白二人则是西行入蜀。 虽然对彼此都卸去了敌意,路上小郁和听霜二人却仍是不对付。小郁对她虽是有了好感,听雷也确实是把宝刀,然而幼时孤苦的经历使她性格别扭,寡言少语,对听霜的依赖与好感也未曾表现在脸上。 听霜就心爱这个年龄段的小孩,时常觉得她气鼓鼓的样子着实可爱,有时忍不住上手招惹,总是换得一手背的牙印。 小郁咬的不重,更像是轻轻碰了一下,用以示威和磨牙,没过半柱香往往牙印都消失了。于是听霜开始更喜欢这个小孩。 一路快马加鞭,身边景色逐渐从苍翠变得荒凉。北风呼啸,这天终于到了易水河边。 离天地刀谷还有数日路程,就算是最近的驿馆客栈也得有几个时辰的路。几人索性放马而行,任意西东,准备在河边过个夜。 走马川行,浩浩荡荡的河水拍在涯岸,溅湿了马蹄。此时几声惊雷平地而起,昏暝暝的天空毫无征兆地下起大雨。 几人将马拴好,放眼四周也未寻到合适的山洞,好在不远处有一间废弃的茅屋,便进去躲起雨来。 小郁从屋外抱了点稻草进来,谢烛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准备点火取暖,无奈稻草全被打湿了,茅屋的屋顶还漏了个大洞,密集急骤的大雨噼里啪啦地打进来,怎么点都点不燃。 听霜笑道:“崽,你随我们习武已数月,还需要这火堆来取暖?运转内功护体便是,实在不行就随我出门练刀,练得浑身活络了起来,也不在意这早春天气了。” 小郁看了看听霜,似乎也觉得言之有理,她便抽了刀出来,练起听霜教她的横断刀诀来。练了一会,只觉全身暖热,便坐了下来运行吐纳的基本内功来。这横断刀诀自然也是天地刀谷的武学,不过相比于镇谷绝学锋鸣刀,它更加基础简单,然而威力不俗,是每个刀谷弟子入门必学的刀法。 不知过了多久,小郁倍感疲累,再也没法继续练功御寒下去,这才从内功运转之中慢慢把意识抽离出来。雨似乎是停了,一丝雨滴也没飘进屋来。 然而屋外噼里啪啦的声音提醒她,暴雨如常。她像是反应到了什么,抬头望去。 屋顶的破洞处被团成团的天青色长袍堵着,为防掉落下头还架着一柄精钢长刀,这是听霜把自己随身的听雷刀赠与小郁之后在齐云城随手买的一把新刀。 听霜的天青长袍绣工精致,材质上乘,甚至是疏水的表面,别说被雨淋湿透水了,就是用烈火去燎也烧不穿。 但是听霜生怕不牢固,连自己的里衣也脱了,打了个结固定住长刀。小郁往身旁看去,抱臂悠闲靠在墙边的女人上身只用白布裹了胸前,露出高大结实的身材。她身上布满的新旧伤痕反而更给她添了几分气势出来。 小郁问道:“你不冷么?我可以自己运功驱寒。” 听霜笑道:“你不累么?” 小郁摇头,过了一会又点头。“可是……我从前也习惯受冻了,你不用这样的。” “再怎么习惯的苦痛也是苦痛,就像我从来没有觉得身上这些伤痕是什么荣耀或者勋章一样。他们其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从前的疼痛。” 一直沉默着的谢烛突然开口道:“等你步入江湖,你身上也会出现这些伤口。你越想攀到高处,伤口就会越多。” 听霜眯着眼睛笑:“可是还好有我们在。我不会让你添什么新伤的。” “我听霜没什么才能,就靠着入门早忝列刀谷惊雷殿的一个首席大弟子的名号,刀谷哪个弟子来了都得喊我一声师姐。崽,你说,作为师姐我是不是应该好好罩着师弟师妹?” 小郁没说话,谢烛继续点火,这下没有雨丝透进屋内,最终还是点着了火堆。 不知何时雨脚渐歇,听霜盘腿坐在地上慢慢烤着略有磨损的青袍,啧啧两声:“真是可惜了这好料子。不过换来崽没着凉,也算值得。” 小郁睡不着,躺在草席上假寐,闻言眼皮动了动,没吭声。被听霜发觉了,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快些睡觉,小孩子别老熬夜。” 不一会天光破云,日头正好,小郁出门牵马,听霜掣出佩刀检查,刀一出鞘,光华流转,寒凉如水,映照着听霜的面容清晰。她意外地发现了一些不同。 前几日在野外休息时,小郁总是不愿入睡,竖起耳朵警觉地听着周围动静,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睡去,清晨醒时她也早早就起了。 听霜嘴角又上扬了起来,这小孩,原来晚上趁着自己睡着,悄悄去石头旁打磨听霜自己的佩刀。这股嘴上当哑巴的别扭劲也和谢烛师妹小时候一个样子。 她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了行囊,三人继续前行。 不知打马走了多久,总算来到了附近的兴海镇。 听霜一住进客栈就拉着谢烛和小郁急吼吼地出门采买了,傍晚归来的时候,谢烛左手拎着一大包开蒙经书,右手圈着一个食盒,里头装着各式各样的糕点;听霜则拿满了大包小包,伤药酒水衣裳一应俱全。回到房间放下手上的东西,又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糖葫芦和一兜脆米片。 谢烛似乎对自己师姐身上能藏这么多东西的本领已经见怪不怪,只是放下东西静静坐在桌边,闭目假寐。 “山楂的、山药豆的、核桃仁的、葡萄的都有,想吃哪样自己挑。伤药和新衣服都先给你备着……你初入天地刀谷,既然是我听霜和谢烛的徒儿,自然是要穿的好吃的饱才行。前几日练刀太狠,掌心是不是都磨出血了?手伸出来。” 小郁呆呆地看着面前满目琳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偷偷把手背在背后:“……不用,我从前受了伤,都是让它自己好。” 谢烛这时候睁开眼:“那生病呢?换季染了风寒风热,吃坏了肚子,着凉了发了烧这些,你不吃药不治病的?” 小郁随口道:“忍一忍也就自己好了,不花银子。我和其他乞儿都是这样的。还没有占了好的地方他们揍我的时候疼。” 谢烛眉头都皱成了一团,想说什么却嘴拙,最后从袖里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雪花银:“拿去花。不够还有。” 听霜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小郁没有抗拒,窝在听霜怀里任由她处置掌心伤口。包扎完毕,听霜捏了捏她的小脸,也捏不起几两肉来:“瘦的跟什么似的,刀比人还沉吧。以后好好吃饭,好好长大。” 小郁很快很快地回抱了她一下,听霜怔住,随即绽开了笑意,一下子把她举到肩膀上,在房内转悠了几圈。小郁脸上也挂了笑容,舔着糖葫芦上的糖霜,左手紧紧扒着听霜肩头。原来被人抱起来,被人背着转圈是这种感觉,也……还不错。 八年流离,至此乃终。 也不知道薛重雪过得怎么样了。浮白姨把她安全带她到了剑阁吗?一路上吃穿用度都还好吗,有没有遇见山匪野兽? 不怕,浮白阿姨武功也很高强,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她还是发现自己有一点想薛重雪。 她本以为不一会儿就能互相给对方写信,还可以在明年年关重新相聚。可是她好像错了。 自此之后的十年,她和重雪再也没有音书往来。 第4章 没写完就发了别管 阳春三月,一艘小船泛于波光粼粼的清明湖上。掌桨的是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明黄衣裳,一头青丝用一根木簪挽起,露出光洁明亮的额头与一双天上就带笑的大眼睛。 小船渐渐停在湖心的净弦岛旁。此时正是草木茂盛的时节,岸旁杨柳依依,不时拂着湖上的碧波。她朝岛上望去时,却发现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岸边静静立着一人,二十来岁,花青色外袍,一头青丝用同色的发带束在脑后,玄色里衣里绣着精致的暗纹。她双手抱在胸前,把一柄长刀圈在怀里。 少女见状,停稳了船,把脑袋探进船舱急道:“小姐,小姐,有客人来岛上了!” 船舱里头有一名白衫女子俯在桌上,一头如瀑长发也不挽起,任由它们四散铺在舱内地上,她右手边放着打翻的一个焕彩琉璃杯,里面将将流出一滴可怜的酒液。 女子睡得沉,少女无奈,只得上手推搡,不一会她才悠悠转醒。 “小姐,你别又醉死过去了,好在这次来的是客人,要是以后来了敌人,这可怎么办呀。”少女说罢,偷偷瞄了一眼持刀女子,暗暗腹诽,这人看起来干干净净仪表堂堂,大抵不是来找茬的罢。 白衣女子揉揉惺忪双眼,笑道:“横笛,你可别胡说。我不过是累坏了,这才一不小心睡了过去。”言罢理理衣裳,穿上外罩的纱衣,缓步走出小船。 从横笛身后走出的姑娘,面如雪砌,眼含一汪秋水。左手持剑,剑入沉香木鞘,稍稍敛了光华。一件雪色长裙飘然灵逸,外面罩了天青色纱衣。朱唇皓齿,玉面雪肤。从外貌来看,白衣女子似乎也很年轻,大概和持刀女子差不多大。 持刀女子望向她,恰好她的目光也向这儿瞥来,持刀女子怔愣当场,好在她平日里也话少,这会儿要是愣得话都说不明白了,也不妨事,旁人不觉怪异。 白衣女子这时候也在观察对方。只见眼前这女子一身花青翻领长袍,箭袖扎进牛皮护腕之中。面色如水不惊波澜,丹凤眼,远山眉,含珠唇。腰肢纤瘦,神色清冷,眼光清澈,眉目却有着青年人特有的干净。身子挺拔如青竹傲岸,握着长刀的玉手纤长白净。 白衣女子向她作了一揖:“净弦岛,薛重雪。客人此来所为何事?” 持刀女子闻言,眉毛拧得更紧了,似乎面色有些疑惑,但这神色只是出现了很短一会儿,她便用冷漠的面色飞快地替代了。她深深看了一眼薛重雪,沉默半晌,冷冷道:“天地刀谷,谢白榆。来要人。” “是那个谢白榆吗!”横笛双眼放出光来,“我知道你,你是天地刀谷流电堂的那个新任的堂主,也是天地刀谷百年以来最年轻的堂主!是不是那日天地刀谷和天光剑阁的比试里,你那一招断山阿,一下子就把对面震下了台子,最后还是剑阁漱玉殿那个声名远扬的剑术鬼才萧……萧什么的上了场,才和你堪堪打了个平手!” “我还听说,谢白榆杀伐决断,刀下却从无冤死之鬼,远居漠北的白衣圣教有人惹到了天地刀谷,她提着一把刀远走千里,在圣教的管辖地域将他一刀斩杀,好生厉害,好生威风。” 薛重雪弯下腰弹了横笛一个脑瓜崩:“一天天的,不习曲艺,不练武功,就知道打听这些江湖事。说得好像师傅会放你离岛似的。” 横笛有些不服,瘪着嘴,在脑内思考起回击小姐的话术来。 薛重雪看向谢白榆:“不知谢女侠来此,是想要哪个人?” 谢白榆道:“我要你们交出楚狂歌。” “狂歌居士正在同岛主讲论曲艺,还是稍候几日,免得绕了二位前辈的兴致。” 清明湖净弦岛岛主名号浣花居士,精通曲艺,平素更是喜爱与各类音律高手讲论道术,江湖上几乎都知晓。 谢白榆道:“若我现在就要他呢?” 薛重雪道:“你现在没法见他。” 谢白榆道:“你拦不住我。” 薛重雪看着谢白榆,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想要活的楚狂歌,还是只是想要一条人命?” 谢白榆道:“你猜的不错。问完话,我会杀了他。” “那请恕在下更不能让谢堂主踏上净弦岛了。” 谢白榆刀不出鞘,握刀的手却微微动了动。 “让开。我不想杀你。” 横笛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她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吓人,一路小跑回岛中报信去了。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岛主!岛主夫人!小姐她快要被打死了!救命啊!” 谢白榆偏了偏头,没管她。 薛重雪再好的脾气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恼火:“谢堂主何以见得,我薛重雪武功不如你?” “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我说的是你拦不住我,并没有说你武功不如我。” 谢白榆缓缓卸了刀鞘,只听呛啷啷的一声龙吟,刀背上雪亮的冷光直直射人眼睛。 “我说你拦不住我,是因为你心有顾忌。”谢白榆的声音依旧平淡,“你怕伤及此岛花草,怕惊扰岛上宾客,怕坏了这湖光山色。” 薛重雪眸光微凝。谢白榆说得不错,镜弦岛向来与世无争,她从未起过与人搏命的念头。 “谢堂主既知我岛规矩,又何必要强人所难?这些花草树木是我岛上贵宾,楚狂歌自然也是。”薛重雪左手拇指轻轻抵住沉香木剑鞘,轻轻摩挲着剑鞘上华贵繁复的花纹。 谢白榆终于动了。 花青色身影如一道闪电一般,转眼之间掠至薛重雪的身前,凌厉刀势扑面而来!薛重雪来不及多想,漱泉剑出鞘,一声清越剑鸣。 刀剑相交,剑锋上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压力,像是要将她压弯腰。薛重雪卸去力道,一个抽身,重新攻来,剑招迅捷如清风掠影。 打了一阵,薛重雪后退一步站稳身形,谢白榆一个翻身,立在不远处的一株桃树下。 自己与她的武功,确实有一道不多不少的差距。 “谢堂主何必如此相逼?”薛重雪深吸一口气,长剑光华流转,她又横剑在前。 “各自为道罢了。”谢白榆似乎并不想让刀锋过久地暴露在外头,收了刀,一眼也没再看薛重雪,一步步向桃园深处。 薛重雪又上前拦她:“你不许进。” 谢白榆转头望着她的眼睛,歪了歪头,似有不解:“你想死么?”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疑惑,真的还有人不怕死,明知不敌还要往自己刀尖上撞的? “我……”薛重雪刚想说话,宿醉的脑袋突然疼了起来,她捂着头,断断续续道:“我……你……总之你不能进去。” 悠扬绵长的琴音忽然由远及近地传来,如清泉漱石,淙淙流淌,化解了二人之间的杀机。薛重雪听着琴声定了定神,持剑的右手松了松,回剑入鞘。 这琴音蕴含的内力绵长,弹琴之人定是个内功醇厚之人。谢白榆面色依旧冷峻,昂了昂下巴。 “是岛主……”薛重雪轻轻道,“岛主已然知晓此事,请谢堂主稍候片刻,岛主自有安排。” 谢白榆挑眉,望进那双清澈倔强的眼瞳。 不一会儿,横笛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小……小姐,谢女侠,岛主命人备了香茶,请你入岛一叙。请随我来。” 三人穿过一片桃林,正是阳春时节,桃花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缤纷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