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曦辞》 第1章 第一卷青溪月第一章青溪烟火与无声之医 辰时初刻,青溪镇像一幅被徐徐展开的、带着水汽的民生画卷。 贯穿小镇的青石板路,被夜露浸润得颜色深浓,蜿蜒着,将鳞次栉比的屋舍、店铺串联起来。路缝间,厚密的青苔恣意生长,绿得沉静。早市的喧嚣是这幅画卷上最鲜活跳脱的笔触,声音与气味交织成网,捕获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 布坊的李婶利落地卸下厚重的门板,将那匹新到的、染着雨后天空般靛蓝底子、撒着细碎白花的土布,“哗啦”一声抖开,晾在门前的竹竿上。阳光尚未烈,柔和地落在布匹上,那白色的小花便像是真在布面上微微摇曳起来。隔壁豆腐摊的王老五,嗓门亮得能惊起屋檐上打盹的麻雀:“新出的豆腐咧——嫩过三春柳絮,甜过山涧溪水喽!”那带着豆腥气的白色热气,从巨大的木桶里不断蒸腾而出,与邻家刚出笼的炊饼面香、街角药铺里飘出的、若有若无的草药清苦气,还有不知谁家灶间传来的、烹制的咸香,顽固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青溪镇独一份的、踏实而温暖的市井气息。 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烟火气的边缘,街角那棵不知历了多少寒暑的老槐树下,一袭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青色的布衫,如同过去三年里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准时出现,又仿佛从未融入。 沈清辞坐在一只矮脚小马扎上,身姿习惯性地挺拔,这依稀残留着某种严谨训练的痕迹,与他此刻的处境显得微妙而矛盾。他面前只铺着一块半旧的、边缘已有些磨损的粗麻布,上面整齐摆放着七八包用桑皮纸包好的草药,旁边立着一块算不得工整的木牌,墨迹历经风雨已有些斑驳,只余下“义诊”二字,倔强地表明着此地的用途。 他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清俊,眉眼却淡得像远山笼罩的烟岚,是那种即使置身人群,也会让人觉得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疏离。袖口处,总沾着些许碾碎的草药碎屑,是昨日为镇西头那位不慎摔伤腿的樵夫捣药时留下的印记,他仿佛并不在意,或者说,不在意这身外之物的洁净与否。 此刻,他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正不疾不徐地将一味淡黄色的甘草片,仔细地包入桑皮纸中。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于道的专注,仿佛包裹的不是寻常草药,而是某种需要慎重对待的灵物。包好的药包被轻轻推到一位面容黧黑、脸上沟壑里都嵌着风霜痕迹的老农面前。 “沈大夫,真是……真是不知道咋谢您才好!”老农搓着一双因常年与土地打交道而粗粝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泥土的大手,脸上是局促不安却又满溢着真挚的感激,“俺家那口子,入了秋就咳,咳了快半个月,夜里都睡不囫囵觉。吃了您这两剂药,昨晚……嘿!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这点鸡蛋,是自家散养的鸡下的,不值钱,就是个心意,您……您千万别嫌弃!”他从脚边一只编得有些粗糙的竹篮里,小心翼翼地捧出几个还沾着新鲜草屑和鸡绒毛的鸡蛋,近乎虔诚地递到沈清辞面前。 沈清辞的目光,掠过那双写满了生活艰辛的手,在那深刻的裂纹和粗大的骨节上停留了极短暂的一瞬,他眸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像石子投入深潭,涟漪未起便已消失。但他的声音,依旧维持着那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疏淡:“不必。按方子,再服三日,固本培元。若还不见好,再来寻我。”他并未去看那篮带着体温的鸡蛋,转而开始收拾摊上寥寥无几的物什——一方青石砚台,一支笔锋已秃的狼毫,几叠裁剪整齐的空黄符纸。每一个动作都清晰地表露着他的意图:今日的缘法,已了。 老农嗫嚅着厚厚的嘴唇,还想再说些感激的话,可见沈清辞已垂下眼帘,专注地用袖角拂去青石砚台上那本就不存在的微尘,终是将满腹的谢意与那篮鸡蛋一同默默收回,佝偻着被岁月和生活压弯的脊背,一步三回头地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流。 沈清辞的存在,于青溪镇而言,像一个温和却无法解开的谜。他来此三年,医术显然高明,疑难杂症往往药到病除,却立下规矩,分文不取;他治愈了无数病痛,却从不与人多言,更不深交,治愈后便恢复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仿佛他行医,只是为了完成某种必须完成的、冰冷的仪式,或是为了填补内心某个无法言说的空洞,而非出于世俗意义上的济世情怀或仁心热忱。治愈,然后离开,像风吹过水面,涟漪终会散尽,水面终复平静,不留痕迹。 就在他收拾停当,将最后一张黄符纸收入药囊,准备起身离去时,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混着孩童特有的、带着些许喘息和哭腔的清亮嗓音,猛地撞破了这片刻意维持的、脆弱的宁静。 “沈大夫!沈大夫请等等!求您等等!”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被惊扰了巢穴的雏鸟,踉跄着冲到摊前,带起一阵微小的、慌乱的风。是个女孩,看身量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泛黄、肘部还打着同色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只用两根早已褪去鲜艳颜色的红头绳系着。因为剧烈的奔跑,她的小脸涨得通红,鼻尖和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几缕柔软的发丝黏在颊边。然而,那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刚被最清澈的山泉洗刷过的星子,此刻盈满了泪水与惊惶,清澈得几乎能倒映出人心底最细微的情绪。 是苏晚。青溪镇几乎人人都认得这个由阿婆独自抚养长大的孤儿。 她冲到近前,猛地停下脚步,小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自己两侧的衣角,用力到指节都泛出青白色——这是她极度紧张或害怕时的习惯动作。但她仍倔强地、死死地仰着头,目光灼灼地、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看向沈清辞。那眼神里的焦急与无助,纯粹得烫人。 沈清辞系好药囊的动作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打扰而停顿,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且早已注定的结局:“今日义诊,结束了。” “求求您,沈大夫!”苏晚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剧烈喘息和压抑的哭音,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急切,“我阿婆……我阿婆她睡得好沉,从昨天傍晚睡到现在,怎么叫、怎么摇都叫不醒!而且……而且她一直在说胡话,反反复复就说……说‘灵脉在哭’……镇上的郎中来看了,直摇头,开了安神药也不顶事,说没办法,求您……求您发发慈悲,去看看她吧!”泪水终于蓄满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在她沾着灰尘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灵脉在哭”? 这几个字,像一颗早已埋藏在骨髓深处、此刻被猛然唤醒的冰刺,猝不及防地狠狠扎入沈清辞那片沉寂了十年的心湖。冰面之下,暗流骤然汹涌!他整理药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顿了一下。那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碎裂,又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重组。他倏然抬眼,目光如电,第一次如此锐利而专注地打量这个女孩。 她很瘦小,站在那里,单薄得像是一株在凄风苦雨中微微颤抖的细草,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折断。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那种为了至亲之人不顾一切、甚至愿意焚烧自己的纯粹与坚韧,竟与他记忆中某个早已被鲜血和泪水模糊的、同样为守护什么而奋不顾身的影子,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夹杂着久远的痛楚、警惕,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触动的微澜,在他心底翻腾。他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很好地掩去了眸底所有翻涌的情绪。他沉默着,气氛仿佛凝固。片刻后,他伸手从药囊中取出一份备用的草药,桑皮纸在他灵巧得近乎艺术的指间翻飞、折叠,竟在几个呼吸间,被折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的蝴蝶形状,连翅膀上细微的脉络都依稀可辨。 他将这枚独一无二的“蝴蝶”草药包,轻轻放在那块写着“义诊”的木牌旁边。 然后,他站起身,青布衫在清晨微凉的风里轻轻拂动,衣袂飘飘,更显得他身形清瘦,像一片随时可能融入天际、了无痕迹的孤云。 “带路吧。”他吐出三个字,声音依旧听不出太多波澜,但这简单的应允,对于熟知他秉性的镇民来说,已是破天荒的例外。 苏晚愣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喜悦猛地冲散了眼中的泪水,点亮了她整个脸庞,那两颗小巧的虎牙在嫣红的唇边一闪而过,像阴霾天空里偶然透出的星光。她用力地、重重地点点头,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反悔似的,立刻转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红绳发髻在空中划出两个轻快而充满希望的弧度,引着他朝镇子西头那条更显狭窄、破旧与寂寥的小巷深处走去。 初升的朝阳终于完全跃出了地平线,金红色的光芒慷慨地洒满青溪镇的每一个角落,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一高一矮,一沉稳凝重一雀跃不安,并肩投入这片由青石板、炊烟、叫卖声和无数平凡人生编织而成的、悠长而温暖的画卷里。 无人留意到,沈清辞腰间那柄半旧的、笛尾刻着模糊“守心”二字的逐月笛,在他步履晃动间,于衣袂的阴影遮蔽下,极短暂地、异常地掠过一丝无人能察的、淡金色的微光,一闪而逝,如同一声无声的叹息。 (第一章完) 第2章 第一卷青溪月第二章沉睡的呓语与往昔的尘影 离开喧闹的主街,转入镇西的巷道,仿佛一步踏入了青溪镇的另一个维度,一个被繁华遗忘在阴影里的角落。 这里的石板路不再齐整,碎裂凹陷处积着前夜的雨水,倒映着两侧低矮屋檐割裂出的一线窄天。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食物香气与勃勃生机的温暖气息骤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潮湿墙角滋生的厚厚青苔散发的土腥气、陈年木料在阴湿环境中缓慢腐朽的沉闷味道,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如同铁器生锈后弥漫在空气中的微腥。 苏晚走在前面,步子又急又快,那双磨损严重的布鞋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略显凌乱的“啪嗒”声。她不时回头,用那双盈满水汽的明亮眼睛飞快地瞥一眼,确认那道青色的身影是否还跟在身后。她那瘦小的背影在狭窄而晦暗的巷道里,显得愈发单薄,像是一株在墙缝中艰难求存、随时可能被风吹折的细草。 沈清辞沉默地跟在后面,步伐依旧平稳,青布衫的下摆偶尔拂过湿滑的青苔与墙角的污渍,他却浑不在意。他的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过沿途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黄泥的土墙,几处用竹篾勉强修补的、歪斜的篱笆,以及从某些虚掩的木门后隐隐传来的、夹杂着叹息与焦虑的低语声。 “……叫不醒,真是邪了门了……” “张家的也是,睡了一天一夜了……” “都说湖神发怒了呢……” 零星的对话碎片飘入耳中,都与沉睡有关。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几分。这嗜睡症,果然并非孤例,已如无声的瘟疫,在这片贫瘠的角落里悄然蔓延。 苏晚的家在巷子最深处,一间几乎被邻家高耸砖墙的阴影完全吞噬的矮小土坯房。柴门虚掩着,门轴因缺乏油润而发出干涩刺耳的“吱呀”声。她一把推开,急促地朝着昏暗的屋内呼唤,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希冀:“阿婆!阿婆!我把沈大夫请来了!镇子上最好的大夫来了!” 屋内光线极为昏暗,仅有一扇糊着泛黄窗纸的小窗,吝啬地透进些许被过滤后的、浑浊的天光,勉强勾勒出狭小空间的轮廓。家徒四壁,是这个词语最真实的写照,然而,一种异乎寻常的、近乎倔强的整洁,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土炕上的草席虽然破旧,边缘都已起毛,却洗刷得呈现出一种干净的灰白色。炕头一个小小的、漆皮剥落得如同地图般的木柜上,摆放着一只粗陶罐,里面插着几支刚刚采摘还带着露水的紫色野菊花,为这极度的清贫增添了一抹顽强而动人的生气。此刻,这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里,却顽固地掺杂着一丝不和谐的、如同铁锈放置过久后产生的微腥气,若有若无,却无法忽视。 土炕上,一位老妇人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一床打满各色补丁、却清洗得干干净净的薄被。她面容枯槁,深刻的皱纹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裂痕,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一头银发却梳理得一丝不苟,在枕畔整齐地铺散开。她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得甚至有些过于悠长,面色带着一种异样的、极不自然的红润,仿佛正沉浸在一场不愿醒来的、过于甜美的梦乡之中,与外界的焦虑隔绝。 然而,她那干瘪的、失去血色的嘴唇,却在微微地、持续不断地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如同蚊蚋般执着不休的呓语。 “……疼啊……好疼……” “……别哭了……求求你……别再哭了……” “……光……湖底的光……它在叫我……在叫我回去……” 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像是从极遥远的水底传来。但沈清辞敏锐的听觉,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几个反复出现的、如同咒语般的关键字眼——“湖底的光”。 苏晚扑到炕边,那双小手紧紧地、几乎是痉挛般地握住阿婆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枯瘦的手,仿佛想将自己的生命力传递过去。她带着压抑的哭音,俯在老人耳边,一遍遍地呼唤:“阿婆,你醒醒,你看看我,我是晚晚啊……沈大夫来了,他一定有办法的,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沈清辞没有多言,他步履无声地走到炕边,如同影子般融入了这片昏暗。他没有立即诊脉,而是先静静地观察了片刻。他的目光掠过阿婆那红润得近乎妖异的脸颊,最终落在她露在薄被外、搭在炕沿的手腕上。那里的皮肤松弛,布满褶皱,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隐隐透出一种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却又莫名刺眼的金色纹路。那纹路细密如网,不像是自然的血管分布,反倒像是某种活物,正随着脉搏微微搏动。 他伸出三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地、稳稳地搭在阿婆的腕间。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但在这温热的表层之下,一股阴寒的暗流瞬间沿着他的指尖,直刺心扉,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脉象看似平稳,甚至比寻常她这个年纪的老人更显浑厚有力些,但这股力量,却透着一股虚浮的躁动。在这看似生机勃勃的表象之下,潜藏着一股极其阴险狡诈的暗流。仿佛有无数外来的、带着灼热与腐蚀双重属性的淡金色灵力细丝,正如同无数微小的、贪婪的水蛭,牢牢地缠绕、吸附、并缓慢而坚定地吞噬着老人本身已如风中残烛的微弱生机本源。这灵力的性质,阴冷而粘稠,带着一种他刻骨铭心、既熟悉到颤栗又憎恶到极点的气息——与他十年前,在碎星崖那个血腥之夜,从师父最后爆开的灵光边缘,以及那扭曲妖兽周身感受到的那一丝逸散的污染灵力,同出一源!绝不会错! 果然是它!它竟然真的再次出现了! 尽管十年间,他隐姓埋名,行走于人间烟火,踏遍山川河流,试图追寻这力量的蛛丝马迹而不得,但它那独特的、令人作呕的烙印,早已深深刻入他的灵魂深处,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噩梦的底色,他绝不会认错!可是,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青溪镇这个偏僻的角落?出现在一个与世无争、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凡人老妇身上?这仅仅是巧合?还是……一个针对他而来的、精心布置的阴谋?抑或是,有更庞大、更黑暗的漩涡,正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悄然酝酿? 他缓缓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股阴冷粘腻的触感,以及那灵力中蕴含的、仿佛能侵蚀灵魂的恶意。 “沈大夫,我阿婆她……她到底怎么了?”苏晚紧张地看着他,大眼睛里像是盛满了破碎的星光,希冀与恐惧在其中剧烈地交战着,几乎要将她瘦小的身躯撕裂。 “嗜睡症。”沈清辞吐出这三个字,声音比平日更显低沉沙哑,仿佛这三个字也带着千斤重量。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屋内,窗台上晾晒着的一些常见的车前草、蒲公英根,可见苏晚平日确实如她所言,认识并采摘草药贴补家用。这女孩在如此困境中展现出的坚韧与赤诚孝心,像一根极细却无比坚韧的针,在他冰封了十年的心湖上,不容抗拒地刺开了一个微小的孔,一丝陌生的、带着刺痛的温度,悄然渗入。 他走到屋内那张唯一、且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的木桌旁,将随身的药囊轻轻放下。他没有动用那些预先包好的、用于应对寻常病症的草药,而是如同一个谨慎的猎人,重新仔细地挑选了几味——凝露草,性至寒,叶片边缘带着细微的锯齿,传说能清解天地间的异气瘴疠;安神花,花瓣呈淡紫色,有宁心定魄、安抚惊悸之效;还有一味极其少见的、名为“断尘根”的干枯根茎,色泽灰黑,表面布满奇异的螺旋纹路,这是他这些年探寻各地人迹罕至之处,发现的少数几种能微弱干扰、甚至暂时隔绝那淡金灵力侵蚀的奇异药材之一,极为珍贵。 他将这几味药材在桑皮纸上细细铺开,彼此搭配,形成一个微妙平衡的小阵。接着,他取出那张空白的黄符纸,以及那方沉甸甸的青石砚台和笔锋已秃的狼毫。他提起一旁陶罐里储存的、带着一丝土腥气的清水,以一种近乎仪式的缓慢与郑重注入砚台之中。随即,他以指为引,指尖并未凝聚任何可见的、属于仙门正统的璀璨光华,而是催动了一丝他十年来于红尘万丈中磨砺出的、更为内敛沉静、却与天地众生隐隐共鸣的精神力量,悄无声息地融入清水之中。清水微漾,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肉眼难辨的乳白色光晕,仿佛凝聚了月华的精华。 他执起那支秃笔,笔杆已被摩挲得温润。他蘸饱了这蕴含着他独特意志与力量的“墨”,屏息凝神,将全部的心神集中于笔尖,缓缓在黄符纸上勾勒起来。笔尖游走,轨迹并非正统道门驱邪符箓的刚猛凌厉、霸道绝伦,而是更为繁复、柔韧,带着一种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古老意蕴,仿佛在编织一张无形之网,旨在疏导、安抚、乃至暂时隔绝那外来的侵蚀,而非强行驱逐——那会剧烈消耗阿婆本已不多的生机。这是他结合自身对那淡金灵力的深刻理解,以及十年医术钻研、观察万物生克之道,自创的“驱灵符”。每一笔落下,都仿佛在对抗着无形的阻力,消耗着他不少的心神与气力。 苏晚屏住呼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她完全看不懂那符文中蕴含的深奥,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沈清辞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致的、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离的专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悲伤,如同无形的雾气笼罩着他。她看见他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沿着他清瘦的颊边滑落;看见他勾勒那些复杂符文时,那总是平淡如古井深潭的眼眸里,似乎有剧烈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与回忆的碎片,如同水下暗涌,一闪而过。 终于,当最后一笔以一种圆融的姿态与起笔相连,形成一个完美的闭环时,符纸上原本流动的微光骤然内敛,沉淀下去,只余下朱砂般的鲜红纹路,静静地烙印在黄纸上,隐隐散发出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清辞几不可闻地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将那张完成的符纸拿起,触手微温,递到苏晚面前,仔细交代:“将此符,在她枕下焚化。记住,灰烬勿散,需小心收集,置于窗台,承受夜露。”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如同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鏖战。 然后,他将桌上那几味精心搭配好的草药,用新的桑皮纸仔细包好。他的手指再次翻飞,灵巧得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很快,又一只栩栩如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束缚、振翅飞向自由的蝴蝶,出现在他的掌心,与之前赠与老农的那一只,一般无二,仿佛是他无声的印记。“这些草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滤去药渣,每日午后,日影西斜之时,服用一次。” 苏晚双手接过那带着微温的符箓和那只精致的、蕴含着生机的草药蝴蝶,像是接过了全世界最沉重也最珍贵的希望。她眼中强忍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努力睁大眼睛不让它们落下。她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重重地、近乎虔诚地点头:“嗯!我记住了!一个字都不会错!谢谢您,沈大夫!真的……真的谢谢您!”她看着手中那只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的草药蝴蝶,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温暖的潮流,仿佛这冰冷的、苦涩的药包,也因此带上了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守护之意。 她依照吩咐,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符箓在阿婆的枕下点燃。一缕极淡的、带着凝露草清冷与安神花恬淡香气的青烟袅袅升起,并非直冲而上,而是在枕边盘旋缠绕片刻,才缓缓散去。随着那带有净化力量的青烟弥漫,阿婆腕间那若隐若现的、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纹路,似乎真的淡化、消退了一丝,而她口中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碎的呓语,也渐渐低微下去,最终归于一片令人心安的沉寂,只剩下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屋内轻轻回响。 沈清辞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有效。这证明他的方向是对的。但也仅仅只是暂缓。如同以冰雪覆盖燃烧的炭火,火焰虽暂熄,炭核却仍在炽热。治标,不治本。真正的根源,在于那持续不断产生淡金灵力的源头。不切断源头,这一切都只是徒劳的延缓。 他沉默地收拾好药囊,将青石砚台和秃笔重新归位。这里弥漫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的压抑,那灵力的污染更是如同钥匙,强行打开了他尘封十年、不愿也不敢轻易触碰的记忆闸门,太多的血腥、背叛与无力感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必须离开这里,回到他那可以隔绝外界、独自舔舐伤口的临时栖身之所。 “沈大夫!”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框时,苏晚那带着怯意和一丝残留惊惧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这次声音更小,如同蚊蚋,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阿婆睡着前,除了不停地说胡话,还一直……一直指着忘忧湖的方向,怎么拉都拉不回来……她说……她说湖底有光,那光在叫她,在哭……沈大夫,忘忧湖底,真的……真的有东西吗?阿婆她,是不是被湖里的什么东西……给缠上了?就像是……像是镇子上老人们讲的,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又是忘忧湖!湖底的光?召唤?哭泣?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惊雷,再次在他脑海中炸响!这与那阴魂不散的淡金灵力几乎同时出现,绝非偶然!难道说,这诡异污染的源头,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来自地下,就隐藏在那片他三年来因其静谧平和而偶尔驻足、却从未想过要深入探究的忘忧湖底?那个承载着青溪镇无数祈愿与传说的湖泊,其深邃的湖水之下,竟然掩藏着如此诡秘而危险的真相? 他缓缓地、几乎是有些僵硬地转过身。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晚身上,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不仅仅是她那双眼眸中纯粹的恐惧与求知欲,更是她周身那微弱得几乎无法被寻常修士感知、却与周遭天地灵气,尤其是与那水汽、与那远方湖泊,产生着一种极其隐晦共鸣的奇异气息。这女孩,似乎天生就对这类灵异、对天地间异常的能量流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这究竟是福是祸? “湖底,”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终是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是带着某种警示的沉重意味,“很深。不是你该去,也不是你该探寻的地方。”那里可能隐藏着远超她想象的危险,那危险与他过去的噩梦紧密相连,甚至可能……与她那奇特的感知力也脱不了干系。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像是要摆脱什么追逐一般,径直走出了这间被悲伤与诡异笼罩的小屋,将那扇发出哀鸣的柴门在身后轻轻掩上,也将苏晚那满是未解疑惑、担忧以及一丝被拒绝的委屈目光,关在了那一片昏暗之中。 重新走在狭窄而晦暗的巷道里,午后的阳光挣扎着挤过狭窄的屋檐缝隙,在他身前投下明明灭灭、支离破碎的光斑。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抚过腰间那始终冰凉的逐月笛。笛尾那被岁月磨砺得有些模糊的“守心”二字,此刻在他的触碰下,仿佛带着一丝微弱的、如同幻觉般的暖意,又像是一副无比沉重、镌刻着过往誓言的枷锁,紧紧地束缚着他的灵魂。 十年避世,隐于市井,本以为可以借此远离仙门纷争,像个幽魂般游荡,只求一个水落石出的真相,告慰师父在天之灵。 如今,风雨似乎已携带着熟悉的腥气,迫在眉睫。 而这风雨欲来的中心,竟是他暂时栖身的、这片他本以为可以获取片刻安宁的平凡土地。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简陋屋舍,越过镇子的边缘,笔直地投向那忘忧湖所在的方向,眼神之中,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有警惕,有追忆,有一丝深藏的恐惧,以及一丝……被重新点燃的、名为“责任”的星火。 那里,平静的湖水之下,究竟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又与他的过去,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关联? (第二章完) 第3章 第 3 章 接下来的两日,青溪镇的天空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翳。镇上患上那怪异嗜睡症的人家,不出所料地又添了三户。 症状与苏晚的阿婆如出一辙,皆是沉睡不醒,面色异样潮红,口中反复呢喃着破碎的呓语,内容都离不开“灵脉在哭”、“湖底有光在召唤”之类的词句。一种无声的恐慌,悄然缠绕在每一个听闻此事的镇民心头。往日里人声鼎沸、充满讨价还价声与家常闲聊的集市,也因此显得冷清了许多,即便有人往来,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忧色。 沈清辞依旧每日辰时出现在老槐树下,青布衫,小马扎,粗布摊,“义诊”木牌,一切如旧。只是前来问诊的人,神色间或多或少都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虑,话语间也忍不住提及那诡异的嗜睡症,或是邻里间类似的传闻。他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属于淡金灵力的微腥气息,似乎比前两日更浓郁、更活跃了一些,如同无形的潮水在无声上涨,缓慢地侵蚀着这片土地的生机。 他开出更多的“驱灵符”,备下更多的凝露草与安神花,但他心知肚明,这终究只是扬汤止沸,暂时延缓症状而已。每当完成一次诊治,送走一个满怀忧惧的病患,他独自收拾摊子时,望向忘忧湖方向的目光,便不可避免地深沉一分,那湖水的幽深,仿佛也映入了他的眼底。 这日黄昏,天色比往日沉得更快,也更彻底。沈清辞仔细地将最后一份草药包好,收入药囊,又将那方青石砚台和秃笔擦拭干净,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他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返回那间临河的、可以暂时隔绝外界纷扰的简陋小屋,而是信步朝着镇东头的忘忧湖畔走去。他需要亲自去感受,去确认。 越是靠近湖边,那股熟悉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灵力残留感就越是清晰可辨。湖畔比往常更为冷清,在那一处孤零零伸向幽暗湖面的小小木质码头上,一个佝偻而固执的身影却如同钉在那里一般,与这萧瑟而压抑的暮色几乎融为一体。 是陈伯。他手里正捧着一盏刚刚点燃的浮水灯。灯身是用最普通的宣纸糊成,素白无纹,显得朴素甚至有些寒酸,只在侧面用墨笔简单而稚拙地勾勒了一朵半开的莲花。昏黄的烛光在薄薄的纸壁内里不安地跳跃、摇曳着,将那朵莲花的影子放大、扭曲地投在灯壁上,在暮色中看去,竟仿佛有了生命,在随着火光微微颤抖。 陈伯小心翼翼地将这盏承载了他全部希望的灯俯身放入水中,浑浊的老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一点微弱的火光,随着略带寒意的晚风,晃晃悠悠、身不由己地缓缓向深不可测的湖心漂去。他双手合十,布满老茧的手指紧紧相扣,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低低地、反复地祷念着:“湖里的神仙……过往的仙人……不管是什么,求求您,发发慈悲……让我家老婆子醒过来吧……她跟着我吃了一辈子苦,没享过什么福,一辈子老实巴交,连只鸡都没敢偷摸过邻居家的……求求您了,让她醒过来吧……我愿意折我的寿……” 沈清辞静默地站在不远处的、一株枝条已开始泛黄的低垂柳树下。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盏在愈发昏暗的天地间、孤独漂流的一点微光上。奇异的是,在那看似微弱摇曳的烛光映照下,灯影周围约莫一尺见方的湖面,那仿佛掺入了金属粉末的灰金色湖水,似乎真的变得通透了些许,连那一直顽固萦绕不散的微腥气息,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驱散,淡了那么一瞬。而那一点微弱的灯影光晕,竟隐隐与他灵觉中清晰感知到的那淡金灵力的阴冷、侵蚀特性,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坚定的对抗。虽然力量悬殊,如同狂风中的萤火,随时可能熄灭,却又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地重新亮起,固执地守护着那一小片水域的纯净。 这绝非错觉!这最普通不过的人间祈愿,这凝聚了最纯粹担忧、挚爱与渺茫希望的信仰之力,竟真的能对那诡异而强大的灵力污染产生一丝净化的效果?这个发现,像是一颗投入万年冰湖的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带着温度的涟漪。这或许……是一条他从未设想过的、截然不同的路径。无关仙法,无关灵力,只关乎人心。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而急促的、属于孩童的脚步声,混合着轻微的喘息声,从他身后的岸上传来。他甚至无需回头,便能从那脚步的节奏与气息中,准确地分辨出来者是谁。 “沈大夫!”苏晚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小手抚着剧烈起伏的胸口,小脸上因为奔跑而布满红晕,额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我按您说的,按时给阿婆用了药,焚了符!她真的睡得安稳多了,额头也不那么烫了,也不再说那些让人害怕的胡话了!”她先是飞快地报告了好消息,随即语气一转说道:“但是……但是我放心不下,又偷偷去看了隔壁也睡着了的李爷爷!还有巷尾的王叔!他们……他们家里人也说,他们睡着前,都跟阿婆一模一样,像是中了邪似的,死死指着湖的方向,嘴里嘟囔着湖底有东西在发光,在叫他们的名字!” 苏晚小手不自觉地又攥住了衣角,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出来前……把阿婆托付给隔壁的张婶照看了。……沈大夫,我知道我不该随便跟出来,让阿婆一个人……可是,我害怕……我害怕如果我不跟着您,就再也找不到救阿婆的办法了……” 她仰起小脸,努力不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那强装坚强的模样,比直接的哭泣更让人心头发涩。:“沈大夫,大家都这样,肯定不是巧合,不是什么普通的病症!阿婆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是这湖……是这忘忧湖真的出了问题,对不对?”她的声音里依旧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消除的颤抖,却不再是纯粹的恐惧与无助,而是混合了一种越来越清晰的、想要拨开迷雾、探寻背后真相的决心。 沈清辞缓缓收回望向那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暗吞没的浮水灯的目光,那一点微光曾带来的启示沉入心底。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苏晚被暮色笼罩却异常明亮的小脸上。她眼中的执着与寻求答案的渴望,映照出他内心同样的疑问与抉择。 他沉默着,这沉默本身就像是一种无言的确认。镇民们指向高度一致的诡异行为,陈伯浮水灯带来的那微妙却真实的净化现象,空气中日益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的污染气息,还有苏晚这对异常能量流动格外敏感的体质……所有的线索,此刻都如同被一只无形而精准的手,共同指向了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幽暗的忘忧湖。 避无可避,也无需再避了。 他忽然抬起手,动作流畅而毫不犹豫,解下了一直悬于腰间、触手冰凉的那柄逐月笛。在苏晚骤然睁大的、充满惊讶与不解的目光中,他将那半旧的、笛身泛着温润光泽的竹笛,平平地递到她面前。 “拿着。” 苏晚彻底愣住了,眨了眨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看着那柄沈大夫从不离身的笛子,又抬头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迟疑了一下,才下意识地伸出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小手,极其小心地接过了那柄竹笛。笛身入手,竟带着一丝沈清辞残留的体温,比她想象的要沉甸许多,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与故事的重量。笛尾那被摩挲得边缘略钝的“守心”二字,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指腹上,带来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安定感,仿佛通过这笛子,与眼前之人生出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我下去看看。”沈清辞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吃饭喝水般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然而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在此处等候。若见湖心泛起不同寻常的、剧烈的异样波澜,或是一炷香的时间燃尽后,我仍未回来……”他顿了顿,目光如有实质,扫过苏晚那双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紧紧抱住逐月笛的小手,“便吹响此笛,用力吹,不必顾忌音律,只需让它发出声音。” 他没有解释吹响之后具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交代她若真到了那一步,该去何处寻找援手,或者该向谁求救。但这简短的、近乎遗言般的指令和托付,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苏晚的心上。他将自己用了十年、视若性命的法器,交给了这个相识不过三日、来历不明的小女孩。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用力地、几乎要将脖子点断般重重地点头,将怀中的逐月笛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它嵌入自己的骨血里:“我记住了!一个字都不会错!沈大夫,您……您一定要小心!我……我就在这里等着您!”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却被她强行压抑了下去。 沈清辞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他毅然转身,面向那片在暮色中如同巨大深渊入口的幽暗湖水,神情恢复了惯有的冷寂与专注。他从怀中取出那张师父遗留的、边缘已因无数次摩挲而微微磨损发毛的避水符。符纸是以特殊的灵脉石粉混合至阳朱砂绘制而成,能引动并安抚水灵之气,短暂辟开水路。 他指尖一动,并非动用自身受损的仙道根基,而是极其精妙地引导着周围天地间游离的、浓郁的水汽灵韵,丝丝缕缕地注入符中。避水符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苗一闪而逝,化作一道淡蓝色的、表面有细微银色符文如游鱼般流转不息的光晕,如同一个坚韧而透明的巨大水泡,将他从头到脚严实地笼罩其中。 他没有丝毫犹豫,踏步向前,径直走入了那泛着诡异灰金色的、冰冷的湖水之中。湖水在他身前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温和地推开,无声地向两侧分开,形成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微微荡漾着波光的通道,而他身后的水壁则在他走过之后,缓缓合拢,不留痕迹。他的身影,那袭青布衫最后一点颜色,很快便被更深沉的昏暗与湖水的浑浊所吞噬,彻底消失在那片未知的领域。 水下世界的光线随着下潜迅速衰减,很快便只剩下头顶水面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昏暗光感。越往下,湖水那股沉郁的、仿佛混合了金属与腐朽物的灰金色就越发明显,视野也变得模糊。水草稀疏,颜色黯淡,毫无生气地耷拉着。偶尔能看到一两条模样古怪的小鱼,也是远远地便惊恐地摆尾逃开,似乎本能地畏惧着这片被污染的水域所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那股淡金灵力的气息在这里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而活跃,像无数看不见的、带着粘液的触手,在水中肆意挥舞、缠绕、蠕动着,甚至试图穿透避水符那层淡蓝色的光晕,将那种阴冷的侵蚀力传递进来,光晕表面不时泛起细微的、被抵抗的涟漪。 沈清辞运转起十年来在红尘跌宕中磨砺出的、远比寻常仙门弟子更为敏锐和坚韧的灵觉,如同张开了一张无形的网,仔细地感知着周围灵力流动的细微方向与强度变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所有散逸的、无孔不入的污染之力,都隐隐指向一个共同的、强大的源头——那位于湖底最深处、被最浓郁黑暗与淡金迷雾所笼罩的某个特定区域。 他沿着倾斜的、覆盖着厚厚粘性淤泥的湖床前行。脚下传来的是一种令人不快的软腻触感。周围的寂静是压抑的,放大了所有的细微声响——水流划过避水符光晕时持续不断的、低微的嘶嘶声,以及他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在这片死寂与诡异并存的深渊里,任何一点异动都显得格外清晰。 忽然,他前行的步伐微微一顿,骤然锁定在前方一片显得尤为浑浊的水域边缘。在那厚厚的的淤泥中,似乎半掩着什么物件,正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虽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灵力波动。那波动极为奇特,其中既夹杂着那令人厌恶到极点的淡金污染的阴冷与腐蚀性,又似乎隐隐透出一种……他十分熟悉的、属于凌霄阁制式法器特有的、规整而内敛的灵力纹理! 他立刻加快了下潜的步伐,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滑到那处淤泥旁。没有丝毫迟疑,他俯下身,徒手插进那冰冷刺骨、带着浓烈腥臭**气味的淤泥之中。指尖很快便触碰到了一个约莫巴掌大小的、边缘规整的硬物。他动作放得更轻,更缓,小心地将周围的淤泥一点点拨开,避免引起太大的动静,也避免损坏那物件。 终于,那东西的全貌显露出来。他将其从淤泥中小心地挖出,捧在掌心,借助避水符散发的淡蓝微光,仔细端详。 那是一枚玉佩。质地是上好的、灵气盎然的羊脂灵玉,即使在如此昏暗的水底,也能感受到其内在蕴含的、曾被精心温养过的温润光泽。玉佩的形状是标准的圆形,寓意“周行不殆,守护圆满”,边缘雕刻着繁复而精美、绝无可能被仿造的缠枝凌霄花图案——这是凌霄阁内,唯有长老及以上级别、或立下大功的核心弟子才有资格佩戴的身份标识! 此刻这枚本该清光湛湛、流转着纯正仙门灵力的玉佩,光滑的表面却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淡金色纹路!那纹路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正不断地从玉佩内部汲取着其原本纯净的灵力,又如同呼吸般,持续向外散发着令人极度不适的污染灵力。玉佩本身蕴含的、代表着凌霄阁正统的纯净灵力,正在被这诡异的淡金力量缓慢地侵蚀、污染、同化,这个过程,仿佛一场无声的谋杀正在他眼前上演。 沈清辞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的玉佩边缘硌得他掌心生疼,那痛感却远不及他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这绝非偶然失落!一枚凌霄阁核心成员的身份玉佩,绝无可能凭空出现在这远离仙门势力范围、平凡无奇的青溪镇湖底!并且,它竟然成为了这诡异污染灵力的一个散发源,一个节点!是有人故意放置于此?是谁?是那玉佩原本的主人,还是……别的什么人?目的何在?是为了滋养这湖底可能存在的、更庞大的什么东西?还是为了……测试这污染对生灵与环境的具体效果?或者,更可怕的是,是为了测试……这异动是否会引来特定的“有心人”?比如,一个十年前就该死去的、对此类灵力异常敏感的前凌霄阁首徒? 无数的疑问,伴随着冰冷的寒意和一股压抑了十年的愤怒,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几乎要让他窒息。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无比、深不见底的黑暗漩涡的边缘,而这枚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玉佩,就是那漩涡中心,向他投下的第一块、带着嘲讽与恶意的探路石。 他紧紧握着这枚冰冷刺骨的玉佩,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淬了冰的刀锋,死死地插向那更深的、被愈发浓郁的黑暗与翻滚的淡金迷雾所彻底笼罩的湖心最深处。那里,如同巨兽蛰伏的巢穴,是否还隐藏着更多、更惊人、更直接关联着他过往与未来的秘密?他必须去,也必须找到答案。 (第三章完) 第4章 第 4 章 水下深渊的压迫感,随着沈清辞的下潜愈发沉重。那枚紧握在掌心、不断散发着阴冷与不祥的凌霄阁玉佩,像一块来自九幽的寒冰,不仅冻着他的手,更似要将寒意顺着经脉,一路寒透他的五脏六腑,直抵那颗沉寂多年的心。 十年了,整整十年!这熟悉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作呕的灵力气息,如同最顽固的梦魇,竟在他以为可以暂时安身的角落,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再次缠上了他,而且是以这样一种明显带着阴谋与算计的姿态,出现在这片绝不该与仙门有所瓜葛的平凡水域。 他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几乎要冲破理智堤坝的惊涛骇浪,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玉佩收入怀中最内侧、紧贴着心口的衣袋,仿佛要将自己的血肉与那段过往一同封存,却又清晰地感知到它如同活物般在微微搏动。此刻,探究这枚玉佩为何会精准地出现在此,其主人是谁,虽至关重要,却已非当务之急。更要命的,是找到那污染的真正源头,那个能让他历经红尘洗练的敏锐灵觉都为之剧烈震颤、发出尖锐警告的核心所在。 他收敛所有杂念,将呼吸调整至最微弱的频率,继续向着感知中灵力最为紊乱、黑暗也最为浓稠如墨的湖心最深处潜去。周围的湖水能见度已近乎于无,浓郁的灰金色几乎吞噬了一切光线,唯有避水符散发出的那圈淡蓝光晕,在他身前顽强地撑开一小片可怜而模糊的视野。 脚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厚厚的、令人不适的淤泥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坚硬而异常光滑的湖底岩石。更令人心悸的是,这些岩石表面,竟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仿佛拥有低等生命般缓缓蠕动起伏的淡金色藻类!那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污染气息,正是从这些诡异的藻类上,如同呼吸般持续不断地散发出来,将这片水域化作了生命的禁区。 他屏息凝神,又谨慎地前行了约十丈距离,前方的景象终于穿透浑浊的湖水,让他骤然停步,瞳孔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缩。 就在湖心最低洼之处,一个约三尺见方的区域,洁净得如同被人精心打扫过。那片区域由一种不知名的、吸光性极强的黑色玉石铺就,光滑如镜,倒映着避水符幽蓝的光,更显深邃诡异。而在平地正中央,稳稳地放置着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件——那是一个通体漆黑、看不出具体材质的金属方匣,约莫一尺长宽,匣身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沈清辞从未在任何典籍或见闻中见过的、扭曲而充满邪异美感的诡异符文。 那些符文正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节奏,明灭着与玉佩上同源的、令人不安的淡金色光芒。方匣的顶端,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的、内部浑浊不堪仿佛蕴藏着风暴的晶体,此刻,正有丝丝缕缕凝若实质的淡金灵力,从晶体中持续不断地、贪婪地逸散出来,迅速融入周围的湖水,再经由那些遍布岩石的诡异淡金色水藻,如同网络的节点般,将污染扩散、渗透至整个湖域,乃至更远的地方。 “锁灵盒……”沈清辞几乎是从紧绷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这三个沉重如山的字眼。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此等邪物,但师父玄真道长遗留下的那些字迹潦草、却蕴含着无数血泪教训的零星笔记中,曾隐晦地提及过一种上古流传下来的阴毒邪器。此物能以特殊阵法强行锁住地脉灵枢,并将其原本纯净磅礴的灵力扭曲、污染,转化为一种极具侵蚀性的黑暗力量,供布阵者汲取或达成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眼前这方匣的特征——吸光的黑玉基座、扭曲的符文、作为污染源的核心晶体——与笔记中那段语焉不详却字字惊心的描述,几乎一般无二! 是谁?究竟是谁?竟能拥有并驱动如此恶毒的上古邪器,用来污染这滋养一方水土生灵的灵脉节点?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深厚得可怕的邪法造诣,更需要的,是一颗何等冷酷、视苍生如草芥的心肠?那枚凌霄阁的玉佩,是作为“路引”或“信标”,指引着这邪器的力量?还是作为这庞大污染阵法的一个微小“节点”?而这锁灵盒,才是真正的、持续制造污染的核心发动机?布置下这一切的人,与十年前碎星崖那场导致师门剧变的阴谋,定然脱不了干系!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剐过他的心。 他屏住呼吸,强忍着那邪器散发出的直冲灵魂的厌恶感,试图再靠近一些,想要看清那盒子上更多符文的细节,或许能找到一丝破解或关闭它的线索。然而,就在他凝聚目力,距离那散发着不祥波动的黑色方匣尚有五步之遥时,异变陡生! “嗡——!” 一声低沉、恢宏、仿佛来自远古洪荒深处、带着无尽岁月沉淀与恶意的嗡鸣,毫无征兆地自那锁灵盒核心的浑浊晶体中响起!声音不大,却震得沈清辞气血翻腾,耳中嗡鸣不止。与此同时,盒身那些原本缓慢明灭的扭曲符文,像是被瞬间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骤然亮起刺目欲盲的金色光芒,将周遭的漆黑湖水都映照得一片诡谲亮堂!而他怀中最内侧、紧贴胸口的那枚凌霄阁玉佩,也像是受到了某种同源力量的强烈召唤,猛地变得滚烫无比,隔着层层衣物,都灼得他胸口皮肉一阵剧烈的刺痛! “不好!”沈清辞心中警铃大作。 下一刻,一道肉眼可见的、由无数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淡金色符文构成的巨大圆形阵法光图,以那锁灵盒为绝对核心,瞬间在那片黑色的玉石地面上煌煌亮起!光华流转,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虫蛇般游动,瞬间就将踏入其范围内的沈清辞笼罩在内!一股庞大无比、远超他想象的吸力与禁锢之力骤然从脚下传来,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双脚踝,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这力量不仅要将他就地禁锢,拖入那黑玉之下的无尽深渊,更带着一种可怕的侵蚀性,疯狂地冲击、试图穿透避水符那层已然开始剧烈波动、明灭不定的淡蓝光晕,要直接污染他的肉身,撕裂他的魂魄! 沈清辞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体内那沉寂了十年、几乎被他以意志强行封印的微薄灵力,在这生死关头本能地疯狂运转,试图对抗这股邪恶的禁锢之力。但这阵法之力不仅强大,更带着一种诡异的属性,竟能引动他体内原本属于凌霄阁正统功法修炼出的灵力,产生某种剧烈的反噬与冲突!经脉中传来万针攒刺般的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气息涌上。避水符形成的光晕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表面涟漪密布,边缘处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纹路,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破碎,将这水底的恐怖压力与邪异灵力尽数倾泻到他身上! 他闷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咬紧牙关,将全部心神集中在维持避水符光晕的稳定上,同时双腿灌注残存灵力,试图挣脱脚下那如同精钢镣铐般的束缚。然而那阵法如同拥有生命的粘稠沼泽,越是挣扎,那股吸力与禁锢之力反而越大,将他一点点向下拖拽。更要命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玉佩正与那锁灵盒产生着越来越强烈的、如同共鸣般的震颤,仿佛一个不断闪烁的灯塔,正在向某个遥远而强大的存在,持续发送着清晰无比的警报——他暴露了! 绝境之中,他猛地想起了岸上的苏晚,想起了陈伯放入水中那盏浮水灯带来的、微弱却无比纯净坚定的光芒。人间信仰…人心之力…这阵法的力量至阴至邪,或许…至纯的愿力能对其有所克制?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他不再试图以自身那备受压制且属性相冲的灵力去硬撼这邪阵,而是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与经脉的剧痛,集中起全部的精神意志,摒弃所有杂念,在脑海中极力回忆、构建着陈伯放灯时那布满皱纹却无比虔诚的面容,回忆着苏晚那双清澈眼眸中纯粹的担忧与信任,回忆着这青溪镇清晨的炊烟、午后的阳光、平凡却温暖的烟火气息…一股微弱、却与他自身灵力截然不同的、带着生机的暖意,自他心田最深处艰难地升起。 这方法似乎起了一丝微弱的作用,那如同铁箍般的禁锢之力,出现了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松动。虽然依旧无法挣脱,却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但也就在他全力维持这微妙平衡的这一刻—— “呜——————”,一声悠长而空灵的、仿佛能无视湖水阻隔、穿透一切物质与能量屏障的笛音,如同投入万年死寂冰湖的第一颗石子,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纯净之意,清晰地、毫无衰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直达灵魂深处! 是逐月笛!是苏晚!她吹响了笛子! 岸上,紧紧抱着逐月笛、眼睛一眨不眨死死盯着湖面的苏晚,在看到原本只是泛着灰金色的湖心,突然毫无征兆地泛起不正常的、剧烈旋转搅动的金色涟漪,甚至隐约有刺目的金光从水底透出时,她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但她记着沈清辞离去前那郑重的嘱咐,不再有任何犹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那冰凉中似乎又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笛子凑到唇边,不管不顾地、奋力吹响! 她根本不懂任何音律,吹出的声音尖锐、刺耳而杂乱,毫无章法美感可言。但就在这不成调、甚至显得有些可笑的笛音骤然响起的刹那,她臂弯处那淡粉色的柳叶状灵曦纹,竟不由自主地、完全超出她控制地,泛起了一层微弱的、却异常纯净温和的淡绿色光晕。这光晕如同拥有生命的流水,顺着她纤细的手臂肌肤,悄然流淌到了她紧握的逐月笛上。那原本古朴无华、只带着岁月沉淀感的竹笛,笛身内部似乎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这绿光与笛音共同触动,笛尾那“守心”二字,极快地闪过一丝微不可察、却深邃内敛的金芒。 这蕴含着苏晚无意中引动的灵曦之力与沈清辞十年守护信念的笛音,入水之后,并未被厚重的湖水和那邪异的灵力场所阻隔消弭,反而像是被某种冥冥中的力量所加持、引导,带着一丝微弱的、却异常坚韧不屈的净化与守护之意,朝着湖底邪阵的核心——那散发着滔天邪气的锁灵盒冲击而去! “铮——!”蕴含着微弱净化之力的奇异笛音,与锁灵盒外层那坚固邪异的防护阵法悍然相撞,在精神的层面爆发出一声只有沈清辞能清晰感知到的、清脆而震撼的鸣响!那持续运转、光华流转的邪阵光图,猛地一滞!运转的节奏出现了刹那的紊乱与凝滞!虽然未能就此破开这精心布置的邪恶阵法,却成功地打断了它那完美而冷酷的运行节奏一瞬!对于身处绝境的沈清辞而言,这一瞬,便是生死之间,唯一的机会! 就是这一瞬! 沈清辞清晰地感到脚下一松,那庞大如山的吸力与冰冷刺骨的禁锢之力出现了极其短暂、却足够珍贵的凝滞!他体内残存的灵力与那股源自心念的暖意在这一刻完美融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当机立断,毫不恋战,更不去看那再次亮起的邪阵,身形如受惊的游鱼,又如离弦之箭,借着后退之势,将速度提升至极限,向着来时的方向疯狂退去! “轰隆!”邪阵光图在短暂的凝滞后,以更加狂暴的姿态再次煌煌亮起,淡金色的邪异灵力带着毁灭的气息,追击而来,却只堪堪扫中了他留在原地的残影与剧烈动荡的水波。沈清辞不顾一切地向上疾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锁灵盒已被触动,布阵之人很可能已经察觉。再停留下去,不仅他自己必将危在旦夕,更会毫无疑问地连累岸上那个吹响了笛子、已然暴露的女孩。 向上的过程,远比下潜时艰难百倍。那淡金灵力如同拥有智慧的附骨之疽,从四面八方缠绕、阻滞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怀中的玉佩依旧滚烫。他只能强行忍受着经脉的刺痛与灵魂层面的不适,依靠着对水流的敏锐感知和对岸上那一丝微弱却坚定持续的笛音方向的辨认,奋力向上,向着那片代表着生路与责任的水面挣扎。 光线,终于逐渐由绝对的黑暗,变为朦胧的昏暗,再一点点变得明亮了一些。头顶上方,那片代表着生路的、荡漾着模糊月影与灯光的、令人向往的水面光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哗啦——!”巨大的水花猛地四溅开来,沈清辞颇为狼狈地破水而出,重新呼吸到了虽然带着湖腥、却让他感到无比珍贵与自由的空气。避水符的光晕在他出水、脱离那邪异灵力范围的那一刻,能量耗尽,悄然消散无踪。 他第一时间,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水渍,目光便如利剑般射向那个小小的码头。 暮色已深,最后一缕天光也几乎尽数收敛,只有远处镇子零星的灯火与天际朦胧的月辉,勾勒出湖岸模糊的轮廓。苏晚仍固执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在带着寒意的晚风中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脸色苍白得吓人,那双紧紧握着逐月笛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笛身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即将散去的淡绿光晕。她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未褪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极致惊恐,与在看到他从水中安然脱出的那一瞬间,猛地涌上的、几乎要决堤的如释重负的泪水。 “沈…沈大夫!”她带着浓重哭音和颤抖的喊声,在寂静的湖畔显得格外清晰。她下意识地想要跑过来,脚步却因为长时间的紧张与恐惧而有些虚软,踉跄了一下。 沈清辞快速涉水,回到冰冷的岸边,浑身湿透的青布衫紧紧贴在身上,冰冷而沉重,滴滴答答的水珠不断从他湿漉的发梢、紧绷的脸颊、衣物的下摆滚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水渍。他脸色同样苍白,气息微乱,但深邃的眼眸却不见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与决断。他一把拉起苏晚那冰凉而微微颤抖的小手,触手一片冰冷,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与力度:“走!立刻离开这里!不要回头!” 他甚至来不及多做一句解释,也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的狼狈与不断滴落的水迹,只紧紧握着苏晚的手,试图将一丝暖意和安定传递过去,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用力地按在胸前湿透的衣襟上——那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枚玉佩依旧散发着灼人的余温,而更深处,锁灵盒那狰狞诡异的模样、那邪阵瞬间爆发的恐怖威力,已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带着冰冷的触感,深深刻入了他的脑海,永难磨灭。 湖底的秘密,远比他最初想象的更加惊人、更加凶险。而随之而来的、来自暗处窥视者的危机,也已然如同拉满弓弦的箭,随时可能破空而至,将他与这身边的一切,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夜色,正浓。 (第四章完) 第5章 第 5 章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成了他们此刻唯一的屏障。沈清辞紧紧攥住苏晚那只冰凉而微颤的小手,一头扎进了青溪镇纵横交错、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巷道迷宫之中。 他的步伐极快,却又诡异地轻盈,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竟近乎无声,只有衣角带起的细微风声。他并非沿着来时路返回那间临河的陋居,而是刻意绕行,专挑那些连野猫都嫌僻静、几乎被镇民遗忘的角落。时而从两家紧挨的屋舍缝隙间侧身挤过,蹭得湿衣上沾满陈年灰絮;时而俯身钻过某处低矮破损的篱笆,惊起几声不安的虫鸣;时而在一个三岔路口骤然驻足,凝神倾听片刻,随即毫不犹豫地选择那条更昏暗、更曲折的小径。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转向,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谨慎与精准,仿佛这隐匿潜行、于黑暗中辨迹寻踪的本事,早已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成本能。 苏晚几乎是被他半拖着前行,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那迅疾的步伐。那只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腕骨处传来清晰的力道,是她此刻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她能感受到他掌心不似往常的温热,反而带着湖水浸透后的冰凉,以及一种因极度戒备而无法完全抑制的、细微的颤抖。她咬紧下唇,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自己一丝一毫的动静会打破这脆弱的宁静,招致不可预知的危险。她只能凭借感觉,在浓重的黑暗里,偷偷仰视沈清辞紧绷的下颌线条,那被湿透的黑发凌乱贴附的侧脸,在微弱月光的勾勒下,竟像是用寒铁锻铸而成,冰冷、坚硬,散发着与她认知中那个淡漠疏离的游医截然不同的、令人心悸的锋芒。 “勿要回头。”沈清辞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低沉,几乎融入了夜风,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瞬间冻结了苏晚下意识想望向身后湖泊的冲动,“凝神前路,耳闻异动,亦当作未闻。” 他的话像是一道禁令,苏晚立刻绷紧了纤细的脖颈,强迫自己只将视线聚焦于前方那片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她隐约能感知到,一股无形却切实存在的力量,正以沈清辞为中心,向着四周的每一个角落细细蔓延、探查,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属于这寂静夜晚的灵力涟漪,或是隐藏在阴影深处的窥探目光。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这全神贯注的灵觉外放而变得粘稠、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唯有两人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以及她自己那如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巷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如此在迷宫般的巷道中穿行绕折了约莫一炷香有余的时间,直到沈清辞那外放的灵觉再三确认,身后并无任何追踪者的气息,亦无被窥视之感,他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了一线。最终,他引着苏晚,如同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间位于镇子最边缘、孤零零倚靠着一条无名小河的木屋旁。 “吱呀——” 老旧木门被极轻地推开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两人迅速闪入,沈清辞反手便将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屋内没有点燃熟悉的油灯,黑暗如同实质般包裹上来。唯有清冷的、略显苍白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宣纸窟窿,在屋内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投下几块支离破碎、摇曳不定的模糊光斑。空气中,那股沈清辞惯用的、混合了多种草药的清苦气息,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熟悉感,这是十年来,他唯一允许在此扎根的、属于他自己的印记。 沈清辞放开了苏晚的手。女孩立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软软地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去,抱着那柄救了她也救了沈清辞的逐月笛,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着,小脸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纤细的手臂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沈清辞则没有丝毫停歇,他快步移至唯一的木窗旁,并未完全推开,只是将眼睛贴近那条细微的缝隙,仔细而缓慢地扫视着窗外被夜色笼罩的河岸、对面的树丛、以及更远处蜿蜒的小路。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风声、水流声、以及任何可能夹杂其中的、不和谐的声响。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逝。片刻后,他似乎终于确认了外间的平静,缓缓无声地拉上了那面虽然破旧却足够厚实的粗布窗帘,彻底隔绝了屋内与外界。黑暗瞬间变得完整而纯粹,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勉强凭借记忆和微弱的感知,勾勒出彼此近在咫尺的模糊轮廓。 “沈…沈大夫…”苏晚带着浓重鼻音和未散恐惧的颤抖声线,在绝对的黑暗中怯怯响起,微弱得如同蚊蚋,“湖底下…到底…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吓人的金光…还有,还有我吹笛子的时候…”她至今仍无法理解,自己那不成曲调、甚至堪称刺耳的笛声,为何似乎起到了关键作用,还有臂弯处那短暂涌现的、奇怪的温热与微光,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认知。 沈清辞没有立刻回应她的疑问。他沉默地转身,走向屋内唯一的那张老旧木桌,将背影留给了蜷缩在门边的苏晚。湿透的青色外衫紧紧贴附在他清瘦却挺拔的脊背上,不断有冰冷的水珠顺着衣料的纹理汇聚、滴落,在死寂的房间里发出“嗒…嗒…”的规律轻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头最脆弱的地方。 他先是从怀中贴身处,取出了那枚依旧散发着不祥余温、甚至触手感觉比在湖底时更加灼热的凌霄阁玉佩。他没有急于在黑暗中审视,而是极其小心地将其轻轻放置在冰凉的木质桌面上。 接着,他才开始处理自己湿透的衣衫。动作略显僵硬地解开腰间系带,脱下那件沉甸甸、不断滴着水的青色外衫,随手搭在桌旁的椅背上。里面穿着的白色单衣也同样湿透,冰冷的布料紧紧黏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挥之不去的寒意,但他似乎浑然未觉。就着窗外被厚重窗帘过滤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弱光感,他低下头,凝目看向自己之前一直下意识紧按着的左胸位置——那里,是心脏所在。 借着超越常人的目力与灵觉辅助,他清晰地“看”到,紧贴心脏的那片皮肤上,竟然印着一个与桌上那枚玉佩形状、大小完全一致的淡红色印记!边缘清晰,甚至能分辨出缠枝凌霄花的模糊轮廓,印记周围的皮肤微微红肿、发烫,仿佛被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灼烫过!这还不是最令人心悸的——以这诡异的印记为中心,数道比发丝还要纤细、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正如同拥有独立生命的邪恶藤蔓,向着四周健康的皮肤缓慢而执着地蜿蜒、蔓延了寸许距离!它们并不带来尖锐的疼痛,却散发出一种阴冷的、粘腻的感觉,与那源自锁灵盒的污染灵力气息,同出一源,甚至更为精纯、恶毒! 沈清辞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要打了个寒颤。这玉佩…其功用远不止是信标那么简单!它本身蕴含的污染之力,竟然能隔着层层衣物,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直接侵蚀接触者的肉身,甚至试图留下某种恶毒的烙印?!若非他体内还残存着一丝经过十年红尘磨砺、性质已发生微妙变化的微薄灵力,在接触瞬间便本能地产生抵抗,加之方才在湖底生死关头,由苏晚笛音引动、源自内心守护信念升起的那股奇异暖意,似乎也对这侵蚀起到了些许中和与阻滞的作用,恐怕此刻这诅咒般的纹路,早已深入肺腑! 他猛地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一连串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这绝不仅仅是追踪定位!这是标记,是诅咒,甚至极有可能…是某种他尚未完全洞察的、更为阴险恶毒的仪式或控制的起始! 他强迫自己连续做了几个深长的呼吸,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帮助躁动的气血和翻腾的情绪缓缓平复。当务之急,是处理掉身上这身显眼的湿衣,避免受寒,以及…更重要的是,必须尽快弄清楚这枚诡异玉佩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走到墙角,打开一个半旧的、散发着樟木和草药混合气味的木箱,从里面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干净青色布衫。动作麻利地换上,冰冷的干爽衣物覆盖住身体,稍稍驱散了一些寒意与不适。但胸口皮肤上那诡异的印记与仍在微微蠕动的淡金色纹路,所带来的阴冷与粘腻感,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那里,时刻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凶险与仍未解除的危机。 直到完成这一切,确保自己至少外表恢复了常态,他才重新踱回桌边。就着那几乎可以忽略的微光,他第一次真正静下心来,毫无遮挡地、仔细审视那枚静静躺在桌面上的、仿佛在呼吸着黑暗的玉佩。 玉佩在浓重的黑暗里,竟然自行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淡金色荧光。那些蛛网般细密的邪异纹路,在玉佩内部如同拥有生命的血管,缓缓地流动着,汲取着玉质本身残存的灵性。他强忍着灵魂深处升腾起的强烈厌恶与排斥感,将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高度凝练的灵觉,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金色纹路,轻轻地触摸向玉佩本身那依然温润的玉质胎体。灵觉如同最纤细的探针,试图感知其内部残留的、属于原主人的、几乎要被彻底磨灭的灵力印记——那是一种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属于凌霄阁核心正统功法特有的、中正平和之中又带着一丝凌云傲气的纯净气息,与表面那邪异的金纹形成了极其讽刺而可怕的对比。 他的指尖一寸寸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繁复而精美的缠枝凌霄花浮雕,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指向其来源或用途的蛛丝马迹。忽然,他敏锐的指尖在花纹某个极其隐蔽、需要特定角度才能触碰到的转折凹陷处,触碰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周围光滑玉质截然不同的刻痕!那感觉,并非装饰性的雕琢,更像是后来被人以绝大的耐心和精巧的手法,刻意铭刻上去的! 他心中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立刻将玉佩凑到眼前,几乎要贴到眼球上,运足目力,调动全部灵觉辅助感知,借着那玉佩自身散发的不祥微光和窗外透入的、被窗帘削弱到极致的月辉,艰难无比地辨认着那细若蚊足、却带着某种独特而古老笔锋的痕迹。 那似乎是……两个古篆小字。笔画苍劲,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古朴意蕴,与玉佩本身的新伤般的邪异金纹格格不入。 当那两个字迹终于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拼凑出来时,如同两道九天神雷,毫无征兆地在他识海最深处轰然炸响!震得他神魂摇曳,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只剩下一片持续的、尖锐的嗡鸣,脚下甚至踉跄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凉的桌面,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两个字是—— “玄真”。 玄真!是师父玄真道长的名讳! 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师父的随身玉佩,怎么会出现在这远离凌霄阁、污秽诡异的青溪镇湖底?怎么会与那上古邪器锁灵盒产生关联?又怎么会……被如此恶毒诡异的淡金纹路所污染、寄生,成为散发不祥的帮凶?! 十年前碎星崖上,那个血色与嘶吼交织的夜晚,他亲眼目睹师父玄真道长为了护他,毅然引爆周身灵元,与那被操控的妖兽乃至幕后黑手同归于尽!那般惨烈的自爆之下,灵力核心崩毁,随身佩戴的灵性之物,理应随之彻底湮灭,化为齑粉才对!怎会完好无损地留存于世?难道……难道师父他……不!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以绝大的意志力狠狠掐灭!绝无可能!师父一生光风霁月,心系苍生,守护灵脉乃其毕生信念,其人格如皓月当空,怎会与这等阴邪诡谲之物有丝毫牵扯?这玉佩,究竟是他人伪造,意图栽赃嫁祸?还是……在师父遇害后,被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夺得,以某种匪夷所思的邪法加以改造、利用,使其成为了这庞大阴谋中的一个恶毒环节? 无数的疑问、巨大的震惊、被强行勾起的惨痛回忆、以及对那隐藏在迷雾之后、手段愈发令人发指的敌人的滔天愤怒,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死死地攥着那枚冰冷刺骨却又仿佛带着诅咒般灼热的玉佩,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泛出骇人的青白,那坚硬的玉质几乎要被他生生捏碎!与此同时,胸口那诡异的印记与蔓延的金色纹路,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传来一阵更加清晰、更加阴冷的灼痛感,像是在嘲笑着他的无力与惊惶。 “沈大夫?”苏晚充满担忧与怯意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从身后门边的黑暗里传来,打断了他几乎要失控的思绪。她虽然看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沈清辞周身骤然散发出的那种剧烈而压抑到极致的情绪风暴——那是一种混合了山崩地裂般的震惊、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及足以焚尽一切的愤怒的可怕气息,让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冰冷。 沈清辞猛地闭上双眼,浓密而湿漉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胸膛剧烈起伏了好几下,才强行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躁情绪,一点点、艰难地压回心底最深处,重新冰封起来。当他再次睁开眼眸时,那双瞳孔已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只是在那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汹涌的暗流与森寒的杀机,已然凝聚成了实质。 他将那枚刻着恩师名讳、却缠绕着邪恶力量的玉佩,紧紧握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与其中蕴含的沉重谜团,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套上了他的脖颈,也套上了他的命运。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那蜷缩着的、小小的身影上,落在了苏晚那双即使在此刻,依旧带着纯粹担忧的明亮眼眸里。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仿佛蕴藏着万钧之力,带着一种破釜沉舟、不容动摇的决断: “天色一亮,我们便动身,去鬼市。” 他需要答案。迫切地需要。关于这枚充满矛盾的玉佩,关于那湖底的锁灵盒,关于十年前那场血案的真相,关于这所有扑朔迷离、反噬而来的阴谋碎片。而鬼市,那个汇聚三教九流、消息如同地下暗河般流淌的混乱之地,或许,能为他撕开这沉重迷雾的一角。这场十年前未能终结的风暴,他已无法,也绝不会,再置身事外。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