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UG：备份人生》 第1章 第 1 章 空气中混杂着汽油、扬尘和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现场一片狼藉。 两辆车扭曲地嵌在一起，碎玻璃在警灯的映照下折散出刺眼的光。 救援接近尾声了，几个穿制服的身影沉默地移动着。 林烨站在警戒线外，看似没有大碍。脚边是从后座移出的儿童安全椅，孩子刚被救护车送走了，他没有跟去。 视线所及，不远处的路边荒地上，围着个小型隔离圈，好多穿反光背心的人正围在一个俯卧在荒草中的身体周围。 他静静地看着那一幕，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一小时前，那车突然就侧摆着歪倒过来，翻滚两圈砸在视野中。 他拼力踩死刹车板，只来得及喊了声“安全带！”便眼见车子抖动着嘶叫着赴死般撞了过去。 他只觉得自己被牢牢捆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巨响之后一片蛛网炸开。 轰然而至的气囊堵回了他所有未及出口的呼喊。 完了…… 天旋地转。 余光里有个模糊的人影张着手脚，像件旧衣服似的飞走了。 窗外风停了。江屿拿起手机，八点多了，有条半小时前的未读微信： 「一折：还延误，你那边雨停了吗？安心多呆会儿，我争取赶过去接你回。」 她又抬眼看了看窗外，打完个哈欠回复说自己想开车先走，没喝酒，尽管放心。 这晚她的确滴酒未沾，哪怕是中秋，哪怕是在她哥顾程这儿和最亲近的几个人聚了餐。 中秋是个让人扫兴的节日。能团圆不必中秋，不能团圆也不要强求。 视野中突然出现**月亮，江屿才注意到雨刷已经停了。按了开窗键，音乐却断了，车载屏亮出【交通事故处理专线】，她又关上窗户。 “您好，这里是莞东市公安局交警支队城东大队，警员编号445307，请问是16690100727机主本人吗？” “我是。”交警？她不记得自己最近有过违章，也不记得有人动过她车。 江屿皱着眉又打了个哈欠。好像辛翊喆动过这车，那也是几天前了。 “今晚18时20分，车牌穗AY2727，驾驶人林烨，在穗希沿江高速莞东段发生交通事故。经查驾驶人的通话记录，您是其最后联系人。林先生……” 江屿听到这儿没忍住哼了一声。 驾驶人林烨……最后联系人……有意思。 几秒静默后对方声音再次响起：“林先生无生命危险，但不配合询问，目前无法完成笔录。我们希望您可以来我队事故处理科协助调查。来时请您携带身份证件……” 后面的话江屿没有听清，直到电话断了，音乐重又灌满车厢。 “But of all these friends and lovers. There is no onepares with you……” 她瞥了眼仪表盘，20:31。两小时前的车祸？ 她伸手点了几下车载屏，辛翊喆的名字亮起，很快又暗了。忙音。 “I know I''ll often stop and think about them. In my life， I''ll love you more……” 江屿把车并入左道，排在队尾，车缓缓停了下来。 “……In my life， I''ll love you more.” 绿灯亮了，她关掉音乐，立交桥柱的阴影在车窗上飞速闪过，突然她急打了把方向，车尾抻出条弧线，车身在右侧车辆的间隙里掉过了头。 前车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伸缩着倒影。当江屿再次回过神时，车已经驶回了南湾大道。 熄火，关门。她把车停在半小时前才离开的那个停车位上。 顾程听见门响，从厨房门后仰出身体，江浚已走到玄关开了门：“姐？忘拿东西了？” 江屿径直往里走，被拽住了胳膊：“怎么了这是？换鞋啊？” 江浚说着回头看顾程，顾程在围裙上擦了把手迎出去：“刚才你急着要走，现在怎么了又？” 江屿把手机塞给江浚，低头换鞋。“接了个电话，说林烨出交通事故了。我刚才打12123核实了，是交警大队没错。” 顾程要过她手机。江屿换好鞋往里走，三言两语说了电话内容。 兄弟俩对视一眼，眉头同时一皱： 林烨？！这几年江屿频繁换号就是因为这个林烨，交警怎么还能顺着这人的手机摸过来。而且，林烨出事故关江屿什么事？ 不联系他现任老婆的吗？ 江浚还站在原地，抱胸看着顾程：“明天直接去一趟吧，去交警队问个清楚。” 顾程问江屿：“老辛人落地了吗？” 辛翊喆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双臂抱胸，叉着腿拧着眉，生无可恋的蜷在机场候机厅的小椅子里。 他乘坐的航班原本是从垣安直飞穗州，谁知半途降在了湘州，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看完江屿的微信后他便没再去管裤兜里嗡个不停的手机，只能是夏一鸣。 他这两天赶回垣安是去喝夏一鸣的订婚酒，随后被这人电话微信追个没完，要给他介绍自己未婚妻的表姐，照片发过来不老少。越理越来劲。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即将重新登机……” 广播想起的第一时间，辛奕喆拎起脚边的背包朝登机口走去。 电子屏绿莹莹亮着：19:42。 一小时后，航班又在穗州机场上空绕圈，听说有流量管制。 舷窗外一片漆黑。 也不知又过去多久，飞机开始下降。轮子触地的一瞬，机舱里响起一片叹息声。 辛翊喆低头划开手机，解了飞行模式给江屿发定位，又敲了几个字，等了两分钟又补了一条，但对话框始终安安静静的。 江屿电话也占线。 他仰头靠向座椅，又闭上眼。 飞机似乎停了。又动了。他又给江屿拨电话，还是占线。 舱门开启的提示音响了，前排乘客纷纷挤进过道，辛翊喆拽出塞在前座位下的背包抱在怀里，盯着手机。 江屿电话刚通了，但无人接听。顾程的电话也没反应。他点进微信群冒了个泡。 直到他随人流挪到舱门口，终于等到一句回复：「一会儿电话说」。 他切进江屿的对话框又发了条微信，还是没有回复。 唉，这他大爷的中秋。 江屿把背包扔进沙发，“估计还没。”说着自己也蜷了进去。 顾程扯下围裙坐去她对面，手机丢给她，“要不要跟方家名说一声？他再露过面没？” 江屿叹口气，抓起手机，在微信对话列表里翻了半天没找到人，索性进通讯录搜索人名、拨号：用户已关机。 她刚才竟然没想起方家名，她现任老公。 顾程垂着头念叨：“交警找人协查，看来事故不小，高速公路，有伤亡的话……” “超速，或者酒驾，对他来说都不稀奇。”江屿插了话。 江浚叉腰站了会儿，转身去卧室找手机，趁眼下时间来得及，他打算先把明天的班调了。 江屿往后一靠：“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只要林烨还在穗州，我的安生就都是暂时的。我没告诉过你们，当年我能带江非非顺利回来，也不过是因为他没法拦我。他那时候被下了限制令，一年内不得离境。” 顾程余光扫到江浚走近了，侧身挪了位置，才接了江屿的话：“怎么回事儿？” “除了不得离境，他还赔了八十多万，人民币，才算了结了那事儿。” “什么事儿？”江浚看顾程，顾程也是一脸疑惑。 “和解金、律师费。” “和解金？” 江屿点点头。与林烨有关的很多回忆，从刚才那通电话开始，一直在她脑中闪回、交织。 林烨在美国读MBA的时候，有段时间行为诡异，常在家鼓捣光盘，家里频繁断网，问他在干什么，只回一句“别管”。 后来才知道，他直接把在英国学的网络安全专业知识活学活用，摸走了实习公司的客户数据，但百密一疏，他因为没清理干净门禁日志，触发了系统报警。此事以他支付五万美元和解金、签署保密协议并被限制离境告终。也彻底葬送了他的前程——他就读的商学院开除了他的学籍。 “真行啊！”江浚感叹了句。 “影响他哥了吗？”顾程问，“他哥不是做金融的？” “他要是被公司起诉的话，他哥就别在金融圈混了。那个行业很看重从业者背景是否清白。林烨做事儿，从不考虑后果……” “事情可能……”江浚下意识出声打断了江屿，但又没说下去。直觉这次交通事故不会小，如果这人真成了重大事故肇事人，搞不好还要负刑事责任。他便把到嘴边的安慰又咽了回去。只希望车祸别再扯出其他跟他姐有瓜葛的人或者事儿。 江屿长叹口气，捏着手机站起身，“今晚我不回了，”说着拎起背包指了下朝南的那间卧室： “我睡那屋，明天你们陪我去交警队吧。今晚你俩凑合睡。” ------------ 许多年后，江屿仍常想起八年前中秋夜的那通交警电话。它真像是命运递来的钥匙—— 旋开一片等她清理的废墟，然后就是一条通往新生的路。 本故事纯属虚构，车牌、工牌、电话、地址等等一应为剧情服务，切勿当真。 歌曲是The Beatles的《In My Life》 一折=辛翊喆，此人自小爱签名一折，因为嫌自己名字笔画太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顾程起身拿了围裙去厨房，江浚跟在他身后念叨：“我预感不妙啊！” 顾程把围裙扔在料理台上，“开除、赔偿……林烨这人真是惊喜不断啊……以前是爱喝酒爱冲动……后来开始监控江屿手机和邮箱……刚才又那么一堆……” 江浚怕了拍顾程肩膀，“先别急。现在看，我姐这号他是早就知道了，车祸前他给我姐打了电话。” “不是说他人没事儿吗？别的不用管他！他要还想干什么，咱们以后得盯住了。” “那跟喆哥说一下？明天咱们全员出动？” “你不值班？” “我找人换班，差不多说好了。” 顾程点点头：“行。” 江屿和衣躺在床上。手机扔在一边。 月光此刻从窗外斜切进来，在对面墙上投下窗框的淡影。她盯着那光影出了神。 她刚才又拨了遍方家名的电话，依旧关机。今天中秋，他俩分居正好满两年。上次通话都是去年冬至的事儿了。他好像是问她留在花埭城的书还要不要。她一直拖着没去，估计已经被他自行处理了。 墙上的光影右移了一寸，摇晃着回到原位。又向左边晃了半寸，再弹回来。像是在跟谁拉扯着，左一下右一下地挣扎着…… 突然窗框里多出来一团黑影，向外凸，直凸得越来越像个佝偻着背的人影，随后那人影就抬起了头。 江屿觉得那影子在盯着她看。人影看得出五官吗？但江屿看清了那人直勾勾的眼神，和嘴角的弧度。是林烨。 林烨垂下眼，举起半只烟，吸了口。 窗外满地水洼，刚从地上捡的烟吗？能抽吗？江屿觉得奇怪，可那烟头看起来燃得很快，一截烟灰转眼就断了。 那影子弯下腰掸了掸裤腿，再抬头时突然开了口。那声音像从江屿颅脑内传出来的： “手机响了，江屿，你听不见？” 江屿闭了闭眼，翻身摸到手机。屏幕亮起来，是辛翊喆的微信： 「（定位分享：白云机场T1航站楼），刚落地。」 「睡了？」 「还在顾程那儿？什么情况？」 江屿回复：「嗯，要睡。你先好好休息。明天过来说。」 消息主页有【永不掉队】群的未读消息： 「江玦：@屿，姐，明天管一下江米吧，我和唐芸要去溪头」 「一折：@屿？」 「一折：@顾程，你们还没散？」 「顾程：一会儿电话说。」 「唐芸：@江玦，溪头能带江米」 「江浚：你们去溪头注意安全@唐芸@江玦」 江屿放下手机起身去卫生间。另一间卧室的门虚掩着，漏出灯光和模糊的谈话声，像是顾程在讲电话。 她洗漱完回房，关灯，合眼。难得没有预想中的辗转反侧，意识一滑就坠进了梦里—— …… 林烨的车歪歪扭扭蹭着路缘停下，驾驶门猛地弹开，他踉跄着钻出车厢，从后座拽出个灰色的篮子，晃悠着穿过草坪，站定在窗前，隔着玻璃窗看着江屿，歪嘴笑了笑，回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篮子被撂在江屿腿边，林烨摇晃着上了楼。 走到楼梯拐角处，他停下来，抬起手指着江屿：“下次要走你把她拎上！” 江屿低头看向篮子，小婴儿鼓着奶膘酣睡着。林烨刚才带过来的酒气还黏在她鼻腔里，散不掉。 是那间浴室，花洒下的隔间逼仄得转不开身，江屿匆忙又机械地洗着澡。 隔间外的移动婴儿床里，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江屿看见自己成绺的头发不断地随水流落向地板，缠住地漏。 “我怎么你了江屿？”曹丽宏——林烨的母亲——从楼梯俯冲下来，停在她儿子身后，又伸长手臂指过来，“你说说明白你想干什么？！你看着我！” 耳鸣。四处都是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 江屿看见自己与林烨无声地争执着。她说话被他不断地打断。她推搡。他暴吼。 耳鸣。四处都是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声。 “想滚你滚！别忘了带上你孩子！”林烨的声音突然穿透了梦境。 他还在喊：“别跟我扯什么责任心，扯什么侵犯你**！别他妈跟我转移重点！也别扯我妈！我解释过多少遍了……” 沙发上坐着林正鹤，林烨的父亲，林家最爱讲理的人。江屿看着他，没有期待他任何态度。虽然他此刻蹙着眉头，身子前倾：“不管是林烨的问题还是他……还是你妈妈的问题，交给我去处理。你照顾好孩子，别冲动！” 她听到辛翊喆的声音了：明天咱们一起飞穗州。 依然是辛翊喆的声音，叠着回音：你的名字怎么读啊？F-a-y-e，和''非''一样发音吗？ 辛翊喆肩头坐着个小姑娘，轻晃着扎了两个对称小丸子的脑袋：“差不多，一样。” 眼睛实在睁不开。江屿仰躺回来。左耳朵有点疼，左肩左胯也不太舒服。 她用掌腕压了压发酸的眼眶，腕骨抵住太阳穴揉了揉，缓缓睁开眼睛。摸过手机看了眼，9点。又发了会儿呆，起身下床。 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屿换好衣服拉开卧室门，左右张望，餐桌旁坐着辛翊喆。 “怎么就你自己？他俩人呢？”江屿拖着步子走过去。 辛翊喆像是吓了一跳，匆忙搁下手机，“醒了？晚上你关机睡的？”下意识抬起手要揉江屿脑袋，被她躲开了。 “飞行模式。”江屿拉开椅子坐下，“一晚上好像都没怎么翻身。” 辛翊喆扫了眼她红彤彤的左耳和脸颊，把餐桌上的叉烧包和煮蛋往她眼前推了推，起身往厨房走： “顾程早锻炼去了，江浚去楼下取顾程的驾照。早上我来的时候楼下没车位，我停在路边限时区了。一会儿让顾程开我车，咱们一起过去。” 微波炉叮一声后，辛翊喆端着热好的豆浆走出来，“你去刷个牙再吃早饭？” 江屿没动，等他放下豆浆，捧起来一口气喝光了。 辛翊喆等她放下杯子递给她个叉烧包。 “你中秋节不多留两天陪陪爸妈，非赶回来？”江屿接过包子，抬头看他，“飞机延误，两头都没赶上过节。” “陪不着，我姐带他俩周边游去了。”辛翊喆摸过手机看了眼。江屿也看着他手机：“你来多久了？” “没一会儿。还好楼下早饭摊没撤。”辛翊喆扣下手机，递给江屿个煮蛋：“敷敷眼睛。” 江屿一边吃包子，一边握着煮蛋敷眼眶：“那你算是专程回去看夏一鸣订婚？他还是和孙……” “孙媛。换人的话他好意思请我？我姐夫给他做的媒。他这又老来得子了，明年当爹。我听他得瑟了一晚上。早知道就不该回去，统共没见着几个战友，大部分时间都在路上折腾。” 这通抱怨听起来是七分懊恼三分委屈。 门锁咔哒一响，江浚伸脚拨大门缝，侧身挤了进来，右手托着个插满四杯咖啡的杯托架，左胳膊肘下夹着文件袋。 辛翊喆赶忙起身去接咖啡，顺手关了门。 江浚偏了下头，嘴里叼着的门禁卡“啪”一声掉进玄关的钥匙碗里。 江屿瞥着咖啡——两杯冰黑两杯奶咖。“今天医院没排你值班？” “调好了，白天没我事。”江浚换了鞋走过来：“没睡好吧，眼睛都肿的。” “睡着了，就是乱七八糟的做梦。”江屿说着抽了张纸巾擦手，起身往卫生间走，又扬声问： “卡卢皮呢？”这说的是江浚的猫儿子。 “住院着呢！昨晚你也问过。” “今天不用先去医院看看？” “没事，医生都熟的。”江浚声音从卧室传出来。 江屿看着洗漱台上大镜子里自己夸张的黑眼圈和额头冒出的两个粉刺，重重叹了口气，附身快速用冷水泼了几把脸，几下打理完就出了卫生间。 辛翊喆递给江屿一杯奶咖，江浚走回来抄起剩下的咖啡，三人前后脚出了门。 没到单元口，江浚电话又响了。昨晚临时调班，接班医生一早上已经来过三次电话了。 外面飘着小雨，天色昏暗得像是已近黄昏了。江屿站到细雨中，转头看跟过来的辛翊喆： “你脸色也不好，也没睡几个小时吧？” “让延误给我气得。”辛翊喆说得一本正经。 江屿笑了笑，仰起脸，冰凉的雨丝落在皮肤上，像是忽然想起一事：“这次你回去见着我妈没？” “没，我只给江非非打了个电话。”辛翊喆喝了口咖啡，“小丫头在虞晚家民宿，正乐不思……”手机又在兜里嗡嗡起来，他见江屿转头看过来，面不改色伸手进裤兜，看也不看就直接挂了。 “没见着就好，”江屿转回脸，“大家都能好好过个节。” 江屿的一地乱麻之前夫：林烨；前婆婆：曹丽宏；现任：方家名。 抱团取暖的大孩子们之无血缘大表哥：顾程；有血缘表弟：江浚；青梅竹马：辛翊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顾程开着辛翊喆那辆深灰色奥迪车过来，两人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江浚挂了电话跑出来钻进副驾。车缓缓驶出小区。 “你闭眼再休息会儿？”辛翊喆低声说着，自己也仰头枕实了颈靠，“路上还要一个多小时。” 江屿嗯了声，的确眼皮沉重，像一夜没睡过，但才阖上眼，交警的声音又一字不错地响在耳边： “经查驾驶人的通话记录，您是其最后联系人……”。 黑名单？！江屿猛地坐直，掏出手机看“已阻止来电”，给最上面一个号码拨了过去：用户已关机。 再试一遍还是一样，她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看看未读，别错过什么事儿。”辛翊喆碰她胳膊。被扔在两人中间的手机屏上排着一堆未读提示卡。 江屿点开微信，有江玦和方晖的未读。她看辛翊喆，“方晖？” 方晖，方家名和前妻的儿子，和江屿上高中的小表弟江玦年纪相仿，两人时有联系。 没待辛翊喆开口，江玦的电话直接打了进来。 辛翊喆拿过江屿手机，开了免提：“姐，方晖微信找你，你和我哥他们在一起？你们在外面？去交警队？” 辛翊喆：“方晖说什么了？”“出什么事了？”江玦同时道。 顾程接了话：“你先说方晖什么情况？” “方晖说他这会儿就在交警队，问要是我姐去的话，他就在门口等。对了，他说交警打电话让他去的。还说事故有监控，不用紧张。我问他谁撞车了，他说回头说。那……我给他回个信说你们马上到？” 顾程：“我们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到。” “好！”江玦挂了电话。 车内陷入沉默，雨刷器不时划动一下。江浚突然嘟囔了句：“林烨不是撞了方家名吧。” “不会，要不然交警给江屿电话的时候就先提方家名了。”顾程语速平稳，神色如常，“而且也没必要再通知方晖。” 江屿盯着顾程后脑勺点了点头。 顾程似有所感又出声道，“没事儿。去了再看。” “我还是感觉不太好啊。”江浚继续嘟囔。 辛翊喆没搭话，碰江屿胳膊，“再眯会儿？” “嗯。”江屿应着再次阖上眼。 窗外的光影渐渐在眼皮下拉长成细碎的金线，意识在轻微的颠簸中逐渐模糊。 开车的人变成了辛翊喆，副驾坐着江屿自己。 她听见自己带笑的声音：我都34了，喆哥。 手握方向盘的辛翊喆，嘴角勾起笑容…… 画面一闪，又是十七岁的方晖正跟九岁的江非非讨价还价：叫哥哥就给你书包…… 远处传来拍打篮球的声音，耳边的手机听筒里是辛翊喆：好着呢，我和赵钊在门口接，适应得挺好，没什么可担心的……给江米抢走好几天了，不还江玦……我明天回穗州…… 那些关于江非非近况的热乎话，混着篮球运球声响，忽近，忽远…… “江屿？”拍打胳膊的触感很清晰，辛翊喆的声音很近：“江屿？咱们到了。” 江屿直起酸痛的脖颈，刚一路又是枕着辛翊喆肩头睡的。 车已经停在事故处理中心的院子里。前座没有人。 顾程躬身给江屿开了车门：“方晖一直等在院子外面，他说是他爸公司的车被林烨追了尾。有两人当场死亡。” 他顿了顿，回头看了眼走到身边的辛翊喆，接着道：“一个是前车司机，方家名公司的会计，叫杨静。当时她车翻在路上，林烨在后面刹不住车才撞上了。林烨车里后座有人被甩出去了，当场死亡。林烨还在里面。昨晚他家属来过了，他没跟着回去。” 江屿下了车，“他待着等人复活么？疯子！” 话听着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没事儿吧姐？”江浚正站在顾程身后，等江屿走近，转身和她并肩朝接待厅走。 江屿摇了摇头。 “方晖现在人呢？”她转头问跟在后面的两人。 顾程接话：“让他先回了。年纪不大，说话倒挺稳的。警察通知他来的，杨静手机里有他的通话记录，具体的咱们回去再问他。” 一行人走进接待大厅，登记了姓名电话后，被接待员引到一间接待室。 接待员倒了水后就离开了。办案交警很快走了进来。 交警介绍的事故经过和方晖说的情况基本吻合，补充了一些细节： 事故罹难人员除前车司机杨静外，还有一位是林烨的母亲，交警在路边荒地发现了遗体。初步判定是没系安全带被抛出车外，遭多次撞击身亡。 跟林烨同车的还有他女儿，因为有安全座椅保护，没有明显外伤。 目前两位罹难人员的遗体都在莞东市殡仪馆暂存。 因为林烨不配合调查，交警调取了他的手机通话记录。里面首位就是备注成“江屿2017”的号码。 交警随后联系到他妻子和父亲，二人昨晚赶到后配合笔录并接走了孩子。 林烨执意滞留的理由是要当面确认协查人员：江屿。 “事故罹难人员……还有一位是林烨的母亲……多次撞击身亡……同车的还有他女儿……遗体都在莞东市殡仪馆……” “两人当场死亡……她车翻在路上……林烨在后面刹不住……” 心跳声轰响。耳鸣。那些年那些声嘶力竭的喊叫一瞬从记忆深处挣脱出来，回荡在江屿脑中： “超速！又超速！不是罚单的问题，是车里有孩子！不是只有你自己林烨！” “你能不能有点数？能不能负点责任？” “又喝酒？你为什么喝酒了要开车为什么开车出去要喝酒？车里有孩子啊！你疯了吗林烨？？” 江屿按住左耳，几秒后松开手，微微摇了摇头，仍然感觉耳内像起了层膜，溺了水似得，她又用手掌按住耳朵，但手有些抖。 辛翊喆把水杯往她眼前推了推。 林烨由一名警察陪着进来了，先前那位警官起身让了座，临走前又叮嘱一遍： “事故定责还需要时间，后续如果还需要各位配合，我们会打电话通知，今天各位可以随时离开。” “出事了你满意了吧？”外面的脚步声还在，江屿放下手臂握住眼前的杯子，直视着林烨： “你撞了方家名公司的车。怎么这么巧？” 林烨也盯着江屿，不发一言。他形容淡定，衣着基本整洁，远不像才经历过夺命车祸又在交警大队待了整晚的样子。 江屿垂眼喝完水，撂下杯子抓起手机，快步走出了接待室。 没什么想问的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有和林烨理智对话的能力。此人想干什么就会干什么，问出动机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置自己女儿与母亲的安危于不顾、把父亲和老婆都扔下不管的人，还需要其他人过问吗？ 江浚紧忙揣起手机跟了出去。 几分钟后顾程和辛翊喆走了出来。林烨走在最后面。 回程时辛翊喆驾车，江浚仍坐副驾。后排是三位大学校友。 顾程与江屿大学时同系，顾程高两级。林烨与江屿同级，不同系。 林烨曾经也算是顾程的朋友。顾程大四时为筹备日本留学，毕设项目搞得匆忙，最后能顺利通过评审可以说离不开林烨的汗马功劳。 而林烨从大学起苦追江屿十一年方得圆满，然而婚姻仅维持五年便告终。 江屿离开得干脆利落，只带了两箱行李和四岁的女儿江非非，转身回了国。 林烨待次年出境限制解除后，放弃美国基业追到穗州。当然，他回国并非只为追回江屿，归根结底他是穗州人。 “等……定下送别的日子，通知一声，我们也去送一下阿姨。”顾程打破沉默。 “死了的那个女的，是方家名的情人。”林烨答非所问的说。 辛翊喆和江浚对视了一眼。 江屿低头不语，正在回复虞晚的微信。「虞晚：怎么不接电话？」 「江屿：静音了，这会儿有点事，晚点说。」 “方家名今天没来，是不是电话也打不通？”林烨顾自说着，“直到现在，那个女人也没有家属来过。早上来的那小孩，方家名儿子对吧？我见过几次，江浚医院，方家名公司，花埭城。他也知道我是谁。早上我问他那女的是他什么人，他支吾半天说是‘表姐’，胡说八道！ “我昨天先在超市停车场碰到的那女的。她站在车边打电话，骂江屿呢！” 林烨突然笑了声，“那总不会是别的哪个江屿吧。我后来跟她的车——如果你们相信的话——是因为我知道我和她肯定同路。 “我在小区见过她，花埭城。她和方家名在一起，一看就是情人关系。我问过方家名，他说那女的是他业务。方家名大概不知道我也住在那小区。那小孩我见过很多次，有一次还是那女的开车带着出去的。所以交警叫江屿来也是好事，一直蒙在鼓里跟个傻子似的。 江屿的一地乱麻之现任方家名的**：杨静。 方晖小朋友不是“一地乱麻”，后面有交代，此处给孩子先正个名。 江玦小朋友是江浚的堂弟、江屿的小表弟，目前还是高中生，烦恼不多，勉强算抱团取暖一份子。至于江非非小朋友，赵钊小朋友......后面会陆续出场，都是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你们想办法联系方家名吧。交警联系他儿子，他儿子就来了。他儿子也没跟你们提方家名为什么不露面吧？你们不觉得可疑吗？ “两辆车现在都被封了。警察迟早在那车上注意到有方家名的私人物品，如果把那女的和江屿联系到一起，事情应该会麻烦吧。 “你们现在来交警大队是以我的联系人的立场，如果以后肇事车辆和受害人搅成一团，哪怕最后都说清楚了，整个过程也是劳民伤财。 “我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我超速了，但前车翻车在前，所有的都有监控作证。江屿要是被方家名设计了，麻烦的就是你们。” 江屿阖上眼，仍然一言不发。耳鸣已经散了，林烨的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行，我们再想想。你回去看看家里人。”顾程话到这儿才转脸看林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联系我。” “林哥，”江浚侧头扬声道：“后面几天咱们保持联络，你先安抚家里人。” 林烨谁的话都没应，扯出个没人注意到的笑容，把视线转向斜前方的辛翊喆： “如果江屿要跟方家名谈离婚的话，方家名这时候不露面，后面肯定不会配合。现在那女的死了，他们的财产线索可能跟着断，想离婚就得耗时间。如果方家名是跑了，比如经济上出了什么问题。那他肯定早背着江屿做过什么了。你们都查查清楚吧。 “别忘了查那女的。这几年那两人花销不小，具体你们比我知道的多吧。所以想离婚就赶紧起诉，找法院、找律师。早点着手，才能早点脱身。”林烨收回目光又看江屿，不过挡在眼前的是面无表情的顾程。 “你一贯行动力强，这时候也别掉以轻心了。以前我妈的事，我跟你道歉。这次事了了后，争取不会再有我的事再麻烦你。” 他说着转回脸看着前方：“我哥一两天后能回来。后面还需要联系的话，你可以找他。这次还多亏那个安全座椅林菲才……这椅子是你之前买的，林……江非非坐过的那个。一直能用。谢谢。” 辛翊喆将车驶下高速。等车里没人再开口说话了，扬声问：“送你到哪儿？” “就近停吧，我打车回。”林烨立刻接了话。 车靠边停稳后，林烨下了车，脚步没停地朝前走了。 辛翊喆回身看顾程，“找地儿吃饭？” “嗯，找个清静点的地儿。”顾程向右挪了位置，抻了抻腿。 江浚选了家顺路的茶餐厅，辛翊喆听导航把车开了过去。 “林烨这个人……”江浚落座后，一边拆餐具一边开始数落： “怎么这么神叨呢！他追尾，他超速，哪怕前车先翻了，责任不全在他，可到底两个人瞬间没了。可你看刚才他那样子……” 说着看了眼江屿，“他一路都在说其他事儿，他到底想什么呢？” 顾程这时进了包间，服务员推着小车跟在后面。 他刚才进餐厅大门时跟服务员嘱咐按四人份上餐、什么快上什么。还真是够快的。 “他是这样的。”江屿盯着看顾程和服务员给大家分餐，不带情绪也不避人地继续道： “该谨慎的时候莽撞，该崩溃的时候麻木。他的关注点，谁能想得到。” 江浚叹了口气没再作声。他也才意识到，刚才这一路上他姐的状态也很不正常。 该崩溃的时候……麻木？ 他又看江屿，她正在用茶水烫餐具。 辛翊喆总算停好了车，拎着两瓶苏打水进来。餐厅近处难找车位，他等大家都下车后绕着餐厅转足了两圈半才终于找到个不太宽敞的位子挤了进去。 他拧开苏打水给江屿杯子倒满，另一瓶递给江浚，在江屿身边坐下，等江屿转过脸时他指着自己左耳问： “好点了没？” 江屿点点头。 顾程把分好的吃食推到江屿面前：“方家名那边，你怎么想的？” 辛翊喆用自己的蛋挞换了江屿的蒸凤爪，低头先吃了起来。 “有意躲了吧。”江屿说：“杨静通话记录里肯定有他，交警看来联系不上。” 辛翊喆消灭完凤爪，起身给江屿盛老鸭汤。 顾程低头吃了几口菜，又道：“方家名躲了，咱们可以查他公司，还可以去他爸那边看看。” 辛翊喆把汤碗放在江屿手边，随江屿一起点头，坐下时把嗡嗡作响的手机直接按黑屏扣在桌面上。 江屿手机响了一声，方晖来了微信：「姨，我晚上过去你那。什么时候在家？」 江屿回复：「晚上在家，早点过来。」 “听江玦说方晖自己办的退学，后面你再问过他的事儿吗？”辛翊喆从江屿手机上收回视线。 江屿摇了摇头。 方晖一个月前退了学，大学只上了一年。 她在与方家名婚后的第一年，作为后妈，自觉对方晖尽了责：陪作功课，监督戒烟、戒网游。 方晖也争气，考上了本地还算中上的大学。江屿一直觉得方晖本性不浑，只是自小缺人管束。 上个月江玦联系方晖，知道他退了学，立刻通知了江屿。江屿从辅导员处了解到的情况是，方晖大一挂科严重，学校联系过方家名。此人竟然给学校写了份声明，大意是“成年人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学校按方晖的意见处理就好，不必再找他。 学校又设法联系方晖的母亲姚若男。然而母子二人在辅导员办公室大吵一架后，方晖依旧坚决要退学。学校最后给他办了手续。 江屿自方晖上大学后，因着已和方家名分居的原因，极少再过问方晖的情况。 而方晖留给学校的联系人名单里，自然也没有江屿。 “方家名跟林烨有过几次交集的事儿，他都没跟你提过？”辛翊喆又问。 江屿搅着鸭汤，点点头，“没提不是很正常？哪说得出口啊！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了。” 相比林烨，江屿之前更觉得她看不透方家名。 若说这位再婚是图钱，但婚前财产协议他签得也算干脆。但要说没图钱，那图什么？图感情？ 她和方家名婚后感情迅速降温，随即默契分居不离婚，想法同步到双方都不好意思再提“感情”这两个字。 所以她现在知道方家名有杨静，才觉得一切能理得通了。 他再婚也许就是能图点什么就图点什么。图多点人脉，图有人帮他教儿子，图有“家”有业的体面？ 也够讽刺的。 “姐，”江浚放下筷子，“咱们先找方晖详细问问，再托人查方家名。” 这位一向嘴甜的表弟，话里已经省了姐夫这称呼。 “了解些情况后我就起诉离婚。”江屿淡淡地道。 顾程听这姐弟俩口风一致，不禁瞟了眼辛翊喆。那人正皱眉盯着自己茶杯，也不知在琢磨什么。 “让律师先给申请财产保全。”江浚说着也扫了眼辛翊喆。 江屿听了这句话又没作声。 汤面上的油星聚拢了又不断被她搅散。她像是听不见汤勺刮擦碗底的声音。 离吧！分居都两年了，拖什么呢？怕公开吗？ 怕她再杀来一次？不就是哀我不幸，怒我不争。有什么好怕的。 她乐此不疲那就多给她创造机会，反正逃不出她的五指山嘛。 跑出国还不都照样回来了。随便吧。 江屿就这样垂着脑袋盯着汤面，搅凉了一碗鸭汤。 直到“叮”一声，辛翊喆用筷子敲了下她的碗沿： “一会儿让顾程开我车送江浚去医院。咱俩打车去木樨里，取上你车，再去天悦跟顾程会和？” 江屿抬起头：“好。” 江屿住的天悦坐落江南，车位充裕，离公司近，自然也成了几个人的老据点。 辛翊喆停好车，两人上到27楼，顾程已经等在门口了。 “怎么你先到了？不应该啊！”辛翊喆笑着说。 “江浚没让我送到医院门口，最堵的巷子没进去，那不就快了。” 顾程等江屿输完密码开了门，先一步走进去，熟练地蹬掉鞋搁下包，找手机充电线去了。 辛翊喆进屋后直奔厨房翻出茶具茶叶，着手给大家泡茶。 顾程窝进沙发就近插上电源，看微信未读消息。江屿换了衣服回到客厅，蜷进另一张沙发拨了虞晚的电话。 虞晚是江屿小两岁的亲妹妹，跟父姓，幼时被养在垣安郊镇爷爷奶奶家，直到学龄才被接回父母身边。 江屿跟母姓，自幼在父母身边，与姥姥家更亲近一些。 姐俩的名字最早是江虞和虞江，落户时母亲临时给江屿改了字。虞晚是后来自己折腾着也改了。 虞晚相应号召，四个月前冒险生了二胎，如今大儿子姜延韬十三岁，小女儿姜延宝四个月，全家都在垣安。 她和江屿姐俩感情深厚，性子有些天差地别。 虞晚在电话那头才一听到林烨驾车出事、江屿被交警叫去了交警队，嗓门就有些收不住： “江屿！在咱妈面前你可把嘴闭严实了！” 随后得知林烨母亲当场离世，情绪有些落下来，陪江屿唏嘘生命无常，又忧心林烨日后不好自处。 但当得知另一个遇难者是方家名的情妇，火又压不住了： “气死我了你，江屿！你让方家名这种人……你是什么样的人都接得住啊？” 一通电话剥去所有“体面”——来吧！谁怕谁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