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古代舌战群儒(穿书)》 第1章 炮灰 盛京的雨下个没完,天也阴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好像要把摇摇欲坠的王朝一口吞掉。 徐展焕负手站在窗前,眸光晦暗不明,他安静地看着院里那一地被打落的残花,八月的天也能冷得不像话。 “大人,陛下急召。” 他被一道白光晃眼。 “轰隆——”恰时惊雷响起。 章知逸被雷声吓了一跳。 她捏捏眉心,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电脑邮件上。 她刚升总监,晚上经常熬夜处理工作,最近身体就莫名心慌胸闷气短,不过她早就约好了后天的体检,也没太在意。 她犹豫两下还是合上了笔记本,滑进被窝里把整个人都舒展开。 今天的部分她已经快弄完了,剩下的小尾巴就留给明天的她去做吧。 她眼底的激动还要漫出来,打开手机里的某绿色软件,她追的那本小说今天就要完结了。 徐展焕回神换好官服,坐上进宫的马车。 马车晃到宫门口,剩下的路只能步行。 他主张变法七载,当时的一腔热血早在数不尽的磋磨里耗尽,可他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否则就是到了地下也不能心安。 他有预感,这一次一定会如愿。 徐展焕一路步行至太极殿。 “皇上正在和三殿下议事,”太极殿的掌事公公道,“徐大人还请稍等片刻。” 徐展焕颔首:“有劳公公。” 说是稍等片刻,可传召的消息传来时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他刚进殿就被几折奏本砸个正着,立刻跪下磕头:“臣请陛下安。” “安?朕的徐卿做出这样的好事,参你的折子都堆成山了,朕哪里能安!” 皇帝厉声呵斥,又砸下一本:“你自己看!” 奏本正好落在徐展焕的额角,瞬间就泛红了,可天子之怒谁敢不受,他捡起奏本打开看,是他的政敌参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还附上了一长串的所谓罪证。 他轻扯嘴角,可笑官员内争,朝廷无能,天子昏庸,他纵是满腹才能也求报无门。 这场闹剧当真无趣,原来结局早就注定,是他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可惜他直到今日才看清。 “徐卿可有话要说?” 他没什么表情的把奏本放回地上,“微臣无话可说,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疲惫的望着供认不韪的徐展焕,语气失望:“来人,徐展焕结党营私,证据确凿,将他投下诏狱,择日问斩!” 徐展焕无视进来的两个侍卫,最后朝着这个他曾真心敬服的人磕头。 “罪臣徐展焕谢陛下隆恩,愿陛下万寿永康,大宏福祚绵长。” 他得到了答案,所以毫不惧死。 章知逸懵了。 她把这章翻来覆去的看,确认自己没看错任何一个字后把手机一扔,整个人陷入了低沉。 她看的这本其实是感情向,里面的徐展焕不是主角,作者对这个角色的着墨也少得可怜,可她就是看中感情里的这一点点剧情,也顺带很喜欢书里的徐展焕。 虽然前文已经各种铺垫了他变法的不成熟和遇到的各式阻碍,章知逸早就知道会失败,也知道徐展焕的结局肯定很差,可真的被实锤了还是心里难受。 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痛,明显是被刀狠了。又一目十行的看完结局,有关徐展焕的只有一句话—— “绪宁三十年秋,罪臣徐展焕于菜市口腰斩而亡。” 她长舒一口气,正准备写一份长评却突然全身迅速发麻,呼吸困难,她在一阵阵眩晕中失去了意识。 章知逸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她再也不熬夜看小说到凌晨三点了。 “公主……公主你醒醒……快,快去请太医!公主睁眼了!” 章知逸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在喊,她睁开眼,怔怔看着头顶古香古色的帐子,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转不过来劲。 那道声音又响起来,一个小丫头扑在床边,抽着鼻子红着眼:“公主……您可吓死奴婢了……” “你是……”章知逸头坠痛,嗓子也哑的厉害。 小丫头一愣,哭腔更重了:“我是绿云啊公主,您不记得我了?” 章知逸皱眉环顾四周,难道这是医院里古风类的主题病房? 她从床上慢慢撑起身,小丫头赶紧扶住她,体贴地在章知逸身后垫了一块软枕。 “这里是哪里?” 绿云急道:“公主,这里是您的寝宫啊!” 章知逸这才听出称谓不太对劲,“公主?” 绿云点头:“是啊,您是大宏的五公主!” 章知逸脑子一嗡,有点没缓过来。 “你……你说什么?”她盯着绿云,一字一顿,“大宏?五公主?” 绿云急得都要哭了,“是啊,您前日被贵妃刁难去抄宫规,已经两日不曾合眼了,方才奴婢来换油灯您却突然昏迷……” 她又破涕为笑,“好在您吉人自有天相,并无大碍。公主,您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其实要奴婢说,您就应该告到陛下那里去,陛下定会为您做主,好好处置贵妃的……” 绿云说个没完,章知逸却如晴天霹雳,她想到什么,猛然抬眼问道:“现在是绪宁几年?” 绿云被打断,愣了一下答道:“绪宁二十二年。” 章知逸无望地闭上眼,终于接受了她穿到刚看过的小说里的事实。 她觉得公主也是过劳猝死,然后因为某些难以解释的东西,她的灵魂进入了公主的身体里,成为了小说里的人物。 她突然想到当初注意到这本小说就是因为里面的公主叫章知意,名字和她同音不同字。 章知逸立刻回忆剧情,问绿云:“现在距中秋宴还有几天?” “就在明晚。” 明晚…… 她遣退众人,抱着被子连连叹气,能活固然好,可这里的明争暗斗更让人害怕。 她又把小说从头捋一遍,确定公主的剧情就到明晚,她被贵妃陷害又是个软性子,当场百口莫辩永失圣心。 一个妥妥的炮灰。 章知逸倒无所谓,戏份少就代表可发挥度高,是好事。 小说里大宏灭国是在绪宁三十二年,还有十年,或许……她可以改变这一切,毕竟她还不想死太早。 她要试试,明晚是唯一的机会。 想通后她放松地睡过去,对于现在的她而言,睡觉是最最重要的事。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章知逸神清气爽的起床,心情也莫名的好,今天天气好,她让人在院子里放张躺椅,惬意地躺着晒太阳。 没有烦人的工作,没有离谱到问是或否时答或的老板,没有难搞的同事关系,就这样什么事都不做简直不要太舒服。 章知逸有个秘密,虽然她在公司卷到了总监,但她其实一直向往咸鱼生活,她的人生信条就是努力做一只优秀的咸鱼。 现在她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无所事事到晚上,天一黑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绿云提前去了麟德殿。 章知逸来得太早,只有零零散散几个外臣,她也不好上前,就默默坐在座位上打着扇子偷偷观察。 她没记错的话,今年徐展焕作为新科状元入仕翰林院编修,一时人人奉承风光无两,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她有预感,徐展焕肯定已经来了,所以她想找到他。 虽然没见过徐展焕,但书里说他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叫人一见就难忘,所以她有信心把人认出来。 徐展焕正在和同僚寒暄,他突然感觉有点怪异,抬眼望去正好和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章知逸对视上,她立刻慌张地移开视线,用团扇把脸全遮住了。 章知逸捂住砰砰跳的心口,觉得作者真是太会形容了,“剑眉星目,丰神俊朗”这八个字放在徐展焕身上正合适,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夸大。 徐展焕的脸就应该放进博物馆里保护起来。 她突然就对穿书有了实在的感受。用文字造就的人就站在她眼前,这种感觉很奇妙但莫名不坏,还让人有点激动。 徐展焕皱眉,一边的同僚调侃:“怎么,徐大人想尚公主做驸马了?” 他摇头,我朝驸马不可出任朝廷要职,他没尚公主的想法。 “高大人说笑,徐某不敢高攀公主。” 他把话题引到别处,等到时辰将至两人才落座。 皇帝受文武百官祝贺,一番流程下来奏乐开宴,歌舞升平,终于来到了今天的重头戏。 章知逸暗中观察,整个宴会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酒过三巡,她注意到皇帝旁边的贵妃悄悄和宫女耳语,顿时心里警铃大响。 贵妃站起来,向皇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为难和微不可察的笑意:“陛下,今日中秋佳节君臣同欢,本不该扫兴。但有一事关乎天家清誉,臣妾不敢隐瞒……”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贵妃。 皇帝心情颇好,大手一挥:“爱妃但说无妨。” 贵妃直指章知逸,厉声道:“五公主不知廉耻,竟与宫中侍卫举止亲密,暗行逾矩之事,被臣妾的宫女亲眼所见,证据确凿,还请陛下明察!” 当场哗然一片,又把视线移到章知逸身上。 章知逸看见皇帝难看的脸色和贵妃志在必得的嚣张,席中众人窃窃私语,神色各异。 贵妃身边的宫女“噗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颤声道:“陛下恕罪,奴婢是贵妃娘娘的宫女絮兰,奴婢……奴婢曾亲眼看见五公主与一个侍卫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章知逸在心里叹气,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这场告发是原有情节,目的是让皇帝厌弃章知意,好让贵妃自己的女儿独得圣眷。 皇帝子嗣稀薄,除去那些年幼夭折的儿女,宫里也就只有一个三皇子和她平安成年,之后便是贵妃的六公主了。 可六公主七岁了还不会说话,出生前皇帝有多期待出生后就有多失望,因而宠爱远不及章知意。 贵妃爱子心切总是打压性子软的她,因为贵妃清楚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告到皇帝那里去,章知意也心疼妹妹,从来不愿意让这些女儿家的琐事打扰到皇帝。 说好听点她是性子软,难听起来就是懦弱无能没主见。 章知逸一直留意着皇帝,果然他脸色铁青,猛地把酒杯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皇儿,你可有话要说?” 第2章 不巧 章知逸面色如常,起身不紧不慢的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大殿中央向皇帝一拜。 她声音清朗:“父皇容禀。”宴会顿时安静下来,“贵妃娘娘此言,关乎儿臣名节更关乎天家颜面,此事若不查明必惹天下人非议。” 她一顿,抬眼神色坚定:“恳请父皇恩准儿臣当着诸位宗亲大臣之面,自证清白,若儿臣有罪甘愿受罚,可若儿臣无辜,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皇帝思索片刻,沉声应允。 章知逸转身面向跪在地上发抖的宫女,问:“絮兰,你说本公主私通,那我问你,此事发生在何时?” 絮兰一愣,显然没想这么细:“自然是……是近日。” “近日?是前日、昨日,还是今日的某个时辰?”章知逸追问,“时间不明,如何查证,你说你亲眼所见,为何连日子都记不清了?” 絮兰吞吞吐吐神色慌乱。 “好,时间暂且不提,我再问你,你是在何地亲眼看见的?是在本公主的寝殿,御花园还是在宫道之上?公主寝殿有宫女太监轮流值守,御花园一个时辰侍卫就要巡逻三次,宫道之上更是人来人往。本公主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私通侍卫?” 她环视全场:“莫非我大宏宫廷禁卫,竟松懈至此?” 在场侍卫俱是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时间地点你都说不出来,那人证呢?当时除了你可还有人在场?你可敢让你口中的那个侍卫与本公主当面对峙?” 絮兰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就……就奴婢一人……那个侍卫……他……” 贵妃眼看形势不对,立刻说道:“陛下,那个侍卫已被臣妾带来,如今就在殿外,陛下可要宣人进来?” 皇帝眉头紧皱:“宣吧。” 贵妃当即挑衅地剜了章知逸一眼。 不多时,一个低着头穿着侍卫衣饰的男人被带上来,对着座上人跪下行礼。 “奴才王伍给诸位主子请安……” 皇帝扶着额,显然不想理会这个低贱侍卫,贵妃趁机发言:“王伍,你只管说出实情,自有陛下和本宫为你做主。” 王伍眼神飘忽,几欲开口最后望向章知逸,他眼中带泪却又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朝着她爬过来。 章知逸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斥道:“放肆。” 王伍不可置信,“公主,当初是您主动找到奴才,说心悦奴才的,您怎么现在不认账了呢……” 她上下打量着王伍,冷呵一声:“本公主心悦你?凭你也配!你说本公主与你私相授受,那物证何在?你可敢拿出来,看那是否是本公主的东西?” 王伍涨红着脸,愤愤指着她道:“您说怕落人口实,才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如今您怎么能……” 章知逸不再看他,转向絮兰:“既无赃物,那你说的私相授受授的又是什么?你联合王伍满口胡言,陷害本公主究竟意欲何为?” 几问下来,絮兰已经面无血色,强撑着身体才没有软倒下去,贵妃也是脸色煞白,强作镇定:“陛下,他们不比五公主巧舌如簧,但此事的确为真啊……” 章知逸提声,眼神犀利地看着贵妃:“贵妃娘娘仅凭这两人空口白牙,连罪证都拿不出来,就要定我的罪吗?” 章知逸不再理会漏洞百出的几个人,她转向皇帝,声音悲愤:“父皇,儿臣受贵妃娘娘训斥,近日一直在自己宫内抄习宫规不曾出宫门半步,宫女守卫皆可作证。儿臣怎么可能避开他们与人私会,这定然是栽赃陷害啊!”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贵妃:“儿臣实在是想不通,贵妃娘娘为何偏要在如此重要的中秋宴之上,不惜毁掉皇室声誉也要指控儿臣置儿臣于死地?贵妃娘娘到底居心何在?” 贵妃两腿一软,跪下哭得梨花带雨:“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臣妾……” 章知逸没什么可说的了,只静静站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没人注意的絮兰突然冲上去跪在贵妃身前,连着磕了三个响头,咬牙掷地有声:“陛下饶命!奴婢认罪!是奴婢不满五公主才心生毒计,此事是奴婢一人所为,也是奴婢买通王伍,让他在这里咬死五公主的,与贵妃娘娘无关啊陛下!” 贵妃被吓了一跳,怔怔看着絮兰单薄脆弱的背,手伸出半寸又缩回来,她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落下一滴泪来。 她在心里很快做出抉择,死一个宫女,换她摘出去,没什么好犹豫的。 章知逸有些意外,不过她也不是非要把贵妃怎么样,只要她别来招惹自己一切都好说,便见好就收,静待皇帝抉择。 皇帝沉思片刻,不知道他信没信絮兰的说辞,只是说:“也罢,既然都是这些贱奴的错,那就交于五公主处置,至于贵妃,管理宫人失职便禁足一月好好思过吧。” 说完长袍一拂愤然离开。 皇帝一走,安静了全程的众人立即哗然起来,神情各异地望着她们,凑成几处小声议论。 侍卫上前把跪得脱力的絮兰和奋力挣扎的王伍拉起来,贵妃突然去抓絮兰的手,可惜她慢了一步,手和絮兰的衣角错开,抓了个空,她愣愣地望着絮兰被拉走的背影,黯然喃喃:“絮兰……” 王伍还在口吐狂言,被侍卫塞住嘴带走。 絮兰闭着眼被侍卫架着,一滴泪没入衣领。 娘娘,絮兰不能再陪着您了,您一个人要好好的,好好的啊…… 章知逸走到她面前,语气平淡:“贵妃娘娘累了,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 贵妃红着眼,半晌撑身站起来,她扶下微散的发髻,下巴微抬狠狠瞪着章知逸:“你我咱们走着瞧吧,本宫还没有输。” 她也不用宫女搀扶,自己挺直腰背走了。 章知逸目视贵妃离开,沉默片刻也坐回席位,看着群臣窃语,情绪莫名不高。 她发了一会儿呆,绿云拍她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公主,陛下让您明日巳时前往太极殿一趟,还遣人来问该如何处置絮兰与王伍二人。” “知道了。”她沉思片刻,“他们……按宫规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人既然敢做就要有承担后果的勇气,章知逸不是圣人,没想轻飘飘的放过他们,可也不会故意泄愤折磨,至于宫规之下人是死是活她也管不着。 章知逸随便吃了两口菜也走了,被那么多人用各色眼神盯着,她实在是没办法视若无睹,吃也吃不好还不如出去吹吹风散散心。 她一走众人就没了顾虑喧嚷起来。 徐展焕始终没有参与过一言半句,他的视线从贵妃告发开始就一直落在章知逸身上,直到她离席,只是章知逸一心都在贵妃那儿,才没留意到他。 他握着酒杯,指腹轻轻摩挲杯壁,低垂着眼眸光忽闪,顿时心里有了盘算,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准备离开。 他起身要走,却被宴前的那位高大人拦住:“徐大人,幸好你没有当驸马的想法啊。”他轻啧一声,“这样能说会道的公主,一般男人还真把握不住……” 徐展焕被吵得有点烦躁,他抬眼淡淡一瞥:“高大人慎言。公主是天之骄女,婚嫁大事岂容我等臣子妄议。”他唇角微扬,“不过高大人似乎格外关心徐某的婚事。” 高大人猝不及防被戳中了心事,哈哈干笑两声,不说话闷声喝起酒来,徐展焕便趁机走掉了。 高大人偷瞄一眼徐展焕的背影,松了一口气,暗道他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 章知逸支开侍女,在御花园莲池边的小亭里独自吹着冷风,十月满池莲花早已残败,失去了盛夏的光景,景致也了无趣味。 她闭上眼虚靠在亭柱上,开始复盘刚才的表现。 今晚算是一个好的开始,贵妃被禁足,这是小说里没有的剧情,至少说明她是可以做出改变的。 那她就可以改变大宏原本灭国的命运。 她大学学的是新闻,工作干的是策划。她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可以把她的能力以另一种方式发挥出来,或许可以让大宏多撑几年再亡,最好能再延续百年统治。 不过她一个人肯定做不到,她要给自己找一个帮手。帮手要能力出众,还要忠君爱国,最重要的是,他也要能看清庞大树冠之下早已被腐蚀烂透的树根。 她想来想去,发现唯一符合的人就是徐展焕了。 徐展焕一生为变法而努力,可惜朝中守旧老臣不愿让利,皇帝优柔寡断意志不定,后来革新派内部也爆发矛盾,纵使徐展焕有三头六臂也救不了大宏。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章知逸梳理好头绪,首先她要和徐展焕取得联系并达成合作,不过徐展焕性情冷淡,如何接近他还得仔细做打算。 还要打压守旧一派、说服皇帝支持变法……她想想就头疼,觉得还是得从徐展焕入手。 章知逸正发着愁,脚步声就响起,在寂静的地方哪怕是微小的声音也能很明显。她听见声音站直身体睁开眼,正好和不远处的徐展焕对上视线。 月色朦胧,在莲池映出一片摇摇晃晃细碎的光,轻风吹过,亭檐四角的铜铃齐齐轻颤,发出声声清响,一声一声响在章知逸的心口上。 徐展焕有点错愕,片刻他反应过来先错开眼,弯腰行礼:“微臣翰林院编修徐展焕见过五公主,殿下万安。” 章知逸也很意外,她心里正想着人人就出现在了她面前,真是好巧啊。 不过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徐展焕笔直挺拔的身姿,他行礼时腰弯的很低,显得人很虔诚,此时一缕青丝就会滑落到胸前,修长的一截颈脖藏在厚重的衣领下若隐若现。 她突然就想到了徐展焕被下狱之后的事,不知道在诏狱那样的环境里,还有跪在嘈杂混乱的行刑台上时,他的脊梁是否还是如现在一般挺直,宁折不弯。 她闭眼止住心绪,点头回礼,眼含笑意:“原来是徐大人,大人同安。真是好巧,徐大人也来此地赏莲啊。” 徐展焕直起身,直视着章知逸:“秋日残景有何可赏。” 他上前半步,略带侵略性的眼神看得章知逸眉心一跳,说的话更让章知逸呼吸一滞。 “不巧,是微臣特意在寻殿下。” 第3章 入局 章知逸的心突突跳,面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手里的团扇扇得更快了点,十月的夜里竟然没觉得冷。 拜托,没有人能在自己喜欢的一次元角色站着自己面前,还说他在找你的时候,不激动!!! 好在章知逸面部管理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她眨眨眼装作没听懂的样子,干笑两声:“徐大人的意思我不明白。” 徐展焕神色坦然:“殿下方才破局之举令微臣敬服,微臣是特来道贺的。” 章知逸唇角微扬,心里却不觉得有这么简单,徐展焕在书里看似是个温润君子,实则内里是一副黑心芝麻馅的腹黑心肠。 她虚心收下徐展焕的道贺:“大人言重,我也不过是自保罢了。” “自保也有高下之分,殿下破局之机敏胆魄非寻常人可有,微臣自愧不如,不过……微臣也为殿下感到一丝可惜。” “可惜?”章知逸眉梢一跳。 徐展焕语气沉稳:“是,可惜。可惜殿下如此才智,难道就甘愿屈居后宫吗?依微臣愚见,殿下该将眼光放得长远些才不算辜负这满身经纶。” 章知逸懂了,原来徐展焕这是来招揽她了。 居然这么直白的吗? 不过徐展焕主动来找她,倒省得她想办法接近了。 她装傻:“长远?还恕本公主听不懂徐大人的话。” 徐展焕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殿下久居后宫或许不知,如今朝堂之上……”他轻笑一声,“党派林立,铲除异己。微臣初入其中,站对了平步青云,若是站错那便是万劫不复,实在是不可不慎。” “徐大人这是想来站我的队?可我一介女流,在朝中并无羽翼,怕是不能助大人平步青云了。” “殿下误会,微臣心知无论是站在哪一边,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仕途平稳。”他压低声音,“微臣科举入仕,可如今进了官场才明白,奉承献媚原是常态,本以为为官就可以为国为民,不料却只是我们这些无知读书人的一番宏愿而已。” 章知逸心一颤,连忙抬手打断他的话:“徐大人慎言,大人状元及第风头正盛,所谓树大招风,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传到陛下那里,大人怕是要吃苦了。” 他上前半步,话没停:“毫不作为才是要吃苦。微臣直言,微臣已与几位读书时的同窗合议,想要变一变这百年来的旧习,可惜我们人微言轻,还要受老臣排挤……所以微臣想要试试。” 她被徐展焕眼底的锋芒一惊,不自觉拾起团扇遮住半张脸,避开他的眼睛后退半步,“试什么?” 徐展焕深深一拜,眸中带光:“想要试试,若是有殿下支持从中斡旋,是否会有转机。” “找我不如找我三哥,他议政已久,在朝中威信不低,我不过是个深闺公主,手里并无实权,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 徐展焕沉默着摇头:“三皇子背靠老臣得势,与他们早就利益相连,如何肯‘变’。微臣看得出,殿下不是池中鱼,远胜过凡俗男子许多。” 章知逸打马虎眼不成,表情正色起来,语气不善:“大人这是一定要拉我入局,来赌一个成与不成了?” 徐展焕全当听不出来她话里的怒意,用恭恭敬敬的语气说出大不敬的话:“正是。” 章知逸轻呵一声:“徐大人可知你口中的‘变’在过去几百年里有几人做到了?你为何就能确信自己会是成功的那一个?若是成自然皆大欢喜,也全了你的一腔抱负,可若不成,那可就不是小小排挤的结果了,重则身死株连九族就不为过。大人可要细细思量。” 她皱眉,徐展焕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人又年轻,还是读书思维,仅凭一颗热心和几个知己好友就想干成一件千古难成的大事,想得太简单了。 而且贸然跟她说这么多,对人也太不设防了,这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她补充道:“人心难测,大人就不怕我将此事讲给陛下听?” “那殿下会吗?” 章知逸咂舌,她的确不会。 徐展焕把她的表情看得清楚,很快的弯了一下嘴角:“微臣看人一向很准,知道殿下哪怕拒绝微臣也不会说给旁人听的。” 章知逸在心里连连摇头,你看人其实一点都不准,否则后期怎么还会有人趁你不备在背后捅了你一刀,那还是你信任的人。 虽然徐展焕现在不太成熟,完全没有变法中后期的腹黑和运筹帷幄,可眼前这个略带稚嫩又满眼肆意的样子,是章知逸在书里没见过的。 她并不讨厌这样的徐展焕,因为刚步入职场的时候她和他一样,对所有事都抱有乐观的态度,只是工作太久了才被琐事磨平了棱角,变成了现在的社畜。 不过她虽然有意加入,却不能太过轻易就同意,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得三顾茅庐呢,她也不能免俗。 章知逸摇头:“大人侃侃而谈,却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看不到实事,我也不敢入局,毕竟若是失败我也难有好下场,还不如过好眼下的日子,虽无大成却也平安。我只当今日没见过徐大人,这些话也没听过。夜深了,大人早些回去吧,告辞。” 她说完,就轻轻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徐展焕静静站了一会儿,目视着人走远后也走了。 章知逸回到自己的长乐宫,刚进门就直冲床榻,她躺上去开始拆头上的发饰,绿云给她戴的太多,重得她脖子都要断了。 绿云好说歹说把瘫在床上的她拽起来,一番收拾之后她神清气爽的盘腿靠在墙上,听绿云说话。 说的都是些夸她终于支棱起来的没营养的话,她听了一会儿,抬手打断,装作不经意间问:“绿云,父皇明天让我去太极殿,可有说是为了何事吗?” 绿云啊一声,“那倒没说,陛下唤公主伴驾是寻常事,不见得有什么紧要啊。” 章知逸屈起食指把关节抵在齿关口咬住,纠结了两秒,果断滑进被窝闭眼睡了,想不通的事就不想,何必拿明天的事为难今天的自己呢。 绿云见状贴心的捏捏被角,放下床幔吹灭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第二天,章知逸站在太极殿外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站得脚底板都疼了才听到传召,心里嘟囔着正要走进去,徐展焕就迎面从里面走出来。 他还穿着朝服,一身青衣,无端的让章知逸想象起来他位居一品,绯袍鹤纹的样子。 两人俱是一愣,都没想到第二次见面来的这样早,只是此地不宜多言,简单问好之后章知逸进殿,徐展焕则被掌事公公赔笑着送远。 她正要跪就被皇帝喊住免礼,皇帝抬头看一眼她就继续埋首处理奏折,嘴上问她:“昨夜你说被贵妃罚抄宫规,是为什么啊?” 她一愣,书里没写这么细,她也忘了问绿云,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被罚,只能随口说是她惹了贵妃不快,好在皇帝也没追问,想来也就是随口一问。 皇帝又对着章知逸招手,把人叫到跟前,点点案桌边缘的一本奏折:“打开看看。” 章知逸一惊,吓得又要跪,这次直接被皇帝扶着小臂停住。 “父皇,后宫不得干政,儿臣惶恐。” 皇帝摆手,语气轻飘飘的:“无妨,你只当是寻常人家的父亲问女儿该怎么处理家事就好。” 她在心里把这句话咀嚼了好几圈,半晌紧盯着皇帝的表情,屏住呼吸缓缓拿过奏折,时刻准备着只要皇帝表情不对就立刻跪下请罪。 好在直到她抖着手打开奏折,也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集中注意去看上面的字。 大致意思是请愿想要改进官员的考核标准,下面还陈列了几条具体的内容和处分,她大概看看,拟的还算齐全,一看署名,两眼一黑,是徐展焕。 “进来的时候见过徐卿了吗?” 她放下奏本,整理好情绪不动声色地答:“见过了。” “你觉得徐卿此人如何?” 她掂量着用词,想想说:“徐大人一心为国,是个可用之人。”瞥到皇帝眉尾一挑,立刻补充,“只是还太过年轻,许多事看不通透。” 果然皇帝哈哈笑了两声,把徐展焕的奏折握在手里,指尖一搭一搭地点着,听得章知逸一阵心悸。 “皇儿说的不错,徐卿献计,朕亦有心整顿吏治,只是分寸二字实难把握,朕若是真的这么做了,处置勋贵老臣,不仅徐卿会在整个朝廷树敌寸步难行,朕的朝局也难保安稳。”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徐卿的忠心与才干,朕都明白,只是此事……还得容朕再想想。” 章知逸顿感不妙,正好有宫女进来奉茶,她眼疾手快的接过去递给皇帝,轻声抚慰:“父皇,喝口茶歇息一下吧。” 看着贴心的女儿,皇帝紧绷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他侧过身饶有兴致地问:“皇儿以为该如何做?” 徐展焕已经把机会递到她面前了,要是抓不住还真是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自己了。 章知逸在心里盘算,半晌开口,声音虽轻却字字敲在皇帝的心上:“儿臣明白父皇是担心朝局不安,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您贵为天子,也正好可借此事来探探老臣们的底,又能为您选出真正为国效力的能人志士,可谓是两全。” 她一顿,狡黠一笑:“若是此法不成,那也是献计的徐大人有罪,您任意责罚便是,左右与您无干。” 一番话把皇帝哄得哈哈大笑,他朱笔一划,展开的奏本上留下了个大大的“准”字。 皇帝心情大好,章知逸正准备趁机告退,就被皇帝叫住:“对了,你三哥后日回宫,到时别忘了去瞧瞧他。” 章知逸乖乖应下,顺势退了出去。 她走在宫道上,徐展焕果然还没有走远,她远远缀在他身后,看见太极殿的掌事公公急匆匆追上他,两个人几句对话下来,徐展焕就转身要折返回去。 他毫不意外地和不远处的章知逸对上视线,章知逸眼底意味深长。 往后还请徐大人不吝赐教了。 另一边,昨夜骤然失势的贵妃在自己宫里大发雷霆,砸了满宫的瓷器后,今日没事人一样地倚在软榻上唤来手底的宫女絮竹,表情阴鸷:“听闻,三殿下要回宫了是么……” 第4章 传言 章知逸特意让人在院里支了一张躺椅,只要天气不错,她就会盖着薄毯,惬意地躺在上面什么都不想的只是晒太阳。 她想起昨天和徐展焕在太极殿前的那一眼遥遥相望,心里的石头落地一半的同时也暗暗将另一桩事提上日程。 既然已经和徐展焕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她就得找个方便和他联络的办法,总不能两个人全凭运气宫宴偶遇或者让她每天去太和殿徘徊蹲人下朝吧。 那才是会真的落实她私通的罪名。 她心里有了决断,从躺椅上坐起来,抬声唤来绿云问道:“绿云,每日大臣们上朝的时候,他们的马车和侍从都是在哪里等着的?” 绿云有些心不在焉,她啊一声回神,想想道:“回公主,一般都是停在西华门。” “这样,你明日拿着我的令牌去一趟西华门,找翰林院徐大人的马车,替我送封信过去。” 绿云应下,却立在一边几次欲言又止。 章知逸眼尖的注意到她神色不对劲,关切道:“绿云,你怎么了吗?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下去休息吧,不用一直陪在我身边。” “……啊奴婢没事,只是……只是……” 绿云泄气地垂下头,进殿端了一盘桂花糕出来递给章知逸,看着章知逸什么都不知道的往嘴里塞了一块,她面露难色,犹豫道:“公主,您这两日不曾出宫门,不知道外面……外面都在传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哦?”章知逸喝口茶,“传什么了?” “中秋那晚后,宫里就隐隐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了风言风语,说您……说您当日如此善辩,心思缜密得不比平时,怕是……怕是早就不是原来的公主,而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了身还魂回来的!” 绿云脸色愤懑,气得眼圈发红:“这些人怎么可以这样信口胡说!公主当时明明就是为了自保,难道要您就那样平白被诬陷却什么都不做吗?” 章知逸一时不察,被茶水呛得连连咳嗽,她摆手拒绝绿云要靠近帮她顺背的意思,反手盖住了自己咳到泛红的脸颊。 “你知道这话最早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绿云握拳愤愤:“奴婢不知,但奴婢觉得这肯定是贵妃娘娘搞的鬼,贵妃一向与您不对付,除了她还能有谁啊。” 章知逸缓过几秒后微微眯眼,指尖轻轻敲击躺椅边缘处,沉思起来。 是她轻率了,一个人突然性情大变,必然会引人怀疑,更何况宫宴那日的事闹得这般大,要是无人注意到她的变化那才不对劲。 她正色道:“绿云,贵妃刚受罚,现在她正是处在风口浪尖的时候,传言反而不见得会是她搞出来的,也有可能是还有人藏在暗处……总之没有实证我们不能这么轻易下定论。” 绿云乖乖应声,只是还嘟着嘴脸上看起来也还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章知逸轻轻摇头失笑,到底还是个十几岁没长大的孩子,心里想的什么也还藏不太住。 她歪头略带试探地调笑:“绿云,那些风言风语也不是全无道理啊,我现在的确不是以前那个温温柔柔的性子了,难道你就没对我这几日的变化起疑心吗?” 绿云一愣,啊一声呆呆道:“还好吧,公主现在的确是要比之前爽直率真不少,可奴婢看得出来,公主的温柔也还在啊,只是公主现在把那些都放在了心里,奴婢觉得公主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绿云说来说去险些把自己绕进去,还把她说得面色通红,最后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双肩一泄气整个人都颓了下去。 她垂眼小声嘟囔:“哎呀奴婢也说不清楚,反正公主还是公主。” 章知逸低着头,肩膀抑制不住的抖动起来,她憋着笑了一会儿后沉默下来,有些怅然地牵过绿云的手往内殿走。 “公主,你要做什么呀?” 章知逸坐在镜前,把绿云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道:“梳妆更衣,既然宫里已经这么传着了,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看看他们都是怎么传我这个孤魂野鬼的。” 孤魂野鬼…… 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四个字,眼底染上一抹淡淡的自嘲,她伸手去摸镜中的自己,指尖却只触碰到冰冷的镜面,动作不由得一僵。 倒是被误打误撞的说中了,她的确是借了现在这个身体还魂回来的孤魂野鬼…… 她闭眼压住心绪,绿云散开她的头发,轻柔地挽出一个简单的发髻,努嘴絮叨道:“这种热闹有什么好凑的,白白沾您一身脏,不过咱们只要等这事传到陛下那里就好了,陛下肯定会狠狠责罚那些乱嚼您舌根的人的。” 章知逸抚慰地朝绿云笑笑。 绿云都能知道的事,太极殿的那位难说他到底知不知道。 要章知逸说,最难揣摩的那个人就是皇帝了,书里明明极尽言说他有多宠爱这个女儿,可还不是说冷落就冷落,宠冠后宫的贵妃现在不也是被他禁足骤然失宠。 其实当时徐展焕就是得了皇帝的暗中支持,早期的变法才不至于夭折,可最后徐展焕还是被皇帝的一句话处以极刑。 能稳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又哪里真的会是庸庸碌碌之辈,不过都是帝王的制衡权术罢了。 章知逸被绿云突然啊的一声唤回神来:“怎么了?” 绿云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道:“公主,你……刚才在院子里……是不是笑话奴婢来着!” 章知逸一时间没懂是哪个刚才,想了想才恍然一悟,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绿云,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绿云羞得直跺脚,可还是为她簪好发饰后才抱臂背过身去不理人了,章知逸费了一大通好多歹说才重新让人转回来。 章知逸摸摸绿云的小脸,眉眼弯弯:“好好的小姑娘家整日怎么那么大的气性啊,该多笑笑才是。” 绿云气哼一声:“还不是公主欺负奴婢。”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们人美心善的绿云姐姐就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一定不再犯好不好?” 绿云抿唇,皱眉纠结两下,她其实也没有真的生公主的气啦,于是慢吞吞地应了声好。 章知逸安慰好人又收拾好自己后,便带着绿云出了宫门,她走在去御花园的宫道上,果然有些胆大的宫女太监在经过她的时候,向她投来好奇和恐惧的目光,胆小的宫女更是避她如蛇蝎。 章知逸觉得要不是她们要依礼向她问安,那些人肯定能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就转身撒腿跑了。 看来传言远比绿云说的要严重啊…… 她正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办,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声:“表妹。” 章知逸闻声望去,一个身着嫣红衣裙,满身珠翠的少女站在不远处的亭台中,一双狐狸眼分外明媚张扬。 少女被宫女簇拥着朝章知逸走近,抱着臂毫不掩饰地用目光上下打量她,唇角轻扬:“几日不见,表妹气度愈发不凡啊。”她一顿,“还真像是换了个人啊。” 表妹…… 章知逸瞬间反应过来,敢叫当朝公主表妹的,翻遍全书也就皇后的外甥女杜映菱一个人了。 那日的中秋宫宴杜映菱也在,只是章知逸当时没有注意到她而已。 章知逸只当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微微颔首,礼数周到:“杜姐姐。” 杜映菱眼带探究地问:“表妹,宫里近日那些事关你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章知逸抬眼望她:“杜姐姐这是何意?” 杜映菱浅笑摊手:“你别怕,我是不信什么还魂附身的鬼话的,可你也知道,皇后姨母她……”她点到为止,把剩下的话悄然咽下。 章知逸被她这么一点才想起来了一件被她下意识忽略掉的事。这也不能怪她,主要是书里皇后这个角色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皇后是皇帝的发妻,两个人少年夫妻伉俪情深,共育有两子一女,只是都相继夭折了,尤其是皇后的四皇子,还未满月就早早病逝,皇后也因此万念俱灰,几次自请废后离宫常伴青灯古佛都被皇帝驳回,如今整日就只待着自己宫中的小佛堂里诵经祈福,轻易不出宫门。 皇帝也清楚皇后思念亲子,于是破例把皇后母族的杜映菱从小接进宫里做公主伴读,和五公主关系还算不错。 中秋宫宴皇后就没有参加,才让章知逸把她给忘了。 宫里好多人只怕和她一样,早就忘了后宫还有什么皇后,也就只有杜映菱这个亲外甥还念着她了。 章知逸想起书里那个可怜的皇后,说她信佛倒不如说她只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孩子死后的情感寄托。等到了大宏末年,皇后行迹愈发疯魔,居然在自己的宫里召道士做法,行一些招魂唤鬼的邪术,佛不佛道不道的,整个后宫都被她搅得乌烟瘴气…… 不过现在她听杜映菱话里的意思,原来这么早时候的皇后就已经隐隐有这方面的眉头了吗? 她心中暗感不安,传言是因为她改变剧情后引发的蝴蝶效应,对她而言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已经全都是全新未知的以后了,更不要说现在还多涉及到了一个情况不明的皇后,真是祸不单行。 章知逸定定神问:“母后没有受传言影响吧?” 杜映菱表情复杂,这次笑得有些勉强:“陛下下了死令,严禁宫人在皇后姨母面前谈起此事,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表妹,此事于你的名声也不好,我看还是该早些了结的好,免得夜长梦多。” 章知逸点头,看来皇帝早就知道传言的事了,只是他一直按住此事不动,任传言发酵到现在的地步,就不知道他是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一边快速在脑中想应对方法,一边安慰杜映菱:“我明白了,多谢杜姐姐相告。”她抬头看一眼天色,体贴提醒,“杜姐姐还是早些出宫吧,宫门快要落匙了。” 杜映菱摆摆手道:“陛下特准我今日在宫中过夜。” 杜映菱行过及笄礼后便搬回了宫外本家,如今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是不便住在宫里的。 章知逸敏锐地察觉到不对,问道:“为何?” 杜映菱突然一反常态地扭捏起来,脸上很快浮现出一抹红晕,良久才支支吾吾道:“啊……那个……三殿下明日回宫,所以我……” 章知逸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是少女怀春的小心思啊。 她笑道:“明日我也要去拜访三皇兄,不如到时我们一道去?” 杜映菱心下一喜,拉着章知逸的手晃两下,笑道:“表妹,我正愁拿什么做由头呢,幸好有你,真是多谢了啊。”她略做停顿,眸光一亮,“不如今夜我去你宫里和你同住吧?” 章知逸意料之外的浑身一僵:“啊……啊?” 第5章 皇兄 次日清早。 章知逸真没想到她居然真的就这样和只见过一面的杜映菱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不过自然是两床被子的那种。 她坐着床边毫无形象的打着哈欠,眨眨干涩到酸痛肿胀的双眼,揉揉乱糟糟的头发,等大脑缓缓开机后用力推了一下一旁还在睡死的杜映菱,她得承认,自己这一下是带了点私人恩怨的。 毕竟她实在是想不到杜映菱睡觉时的呼噜声怎么能那么大,大就算了还偏偏一直在她耳边环绕播放,一刻不停。 她什么办法都用上了。比如把人摇醒,但杜映菱安静不到十秒又开始折磨她了,然后她又尝试了用被子捂,声音虽然有变小,可她怕把人捂坏又捏着被子抬起来一点,呼吸是不怕了了,声音又回来了。 后来她是侧睡着,把被子的一角对折起来,压在自己的耳朵上,数着羊艰难入睡的。 章知逸昨晚怎一个惨字了得。 “杜映菱,起床了杜映菱。” 杜映菱不悦地翻了个身,眼皮动了动,嘴先快过大脑,不满地咕哝道:“再睡会儿吧,再睡会儿吧……” 起床气这种东西章知逸也有,她再清楚不过遇到这种情况时应该怎么办了。 她缓缓凑近杜映菱的耳朵,慢悠悠道:“还不起我可先行一步了啊,到时看你能寻什么由头去见三殿下……” 杜映菱一听这话就猛然睁眼,利索地坐起来后眼底清明一片,哈哈笑两声:“好妹妹,你在说什么啊,我分明早就醒了。” 章知逸还是困,打着哈欠实在没力气和她争。 杜映菱:“表妹,你气色怎么这么差,是昨夜没有歇息好吗?” 杜映菱不提还好,一提章知逸可又憋不住了。 她冷呵两声,皮笑肉不笑:“还好,就是一想到我三皇兄要回来,就激动得睡晚了。” 杜映菱拍拍胸口,松了口气:“那便好,我还以为你是不习惯有我在旁边,才睡得不踏实呢。话说小时候我们也经常睡在一处……” 章知逸眯眯眼,笑容更甚:“……怎么会呢,你多虑了。” 杜映菱心思太粗,完全没有注意到章知逸已经不叫她“杜姐姐”的这一小细节了,还是嘴不停地拉着章知逸闲聊,好在她只是一时兴起,章知逸随口应付过几个回合后便看似不经意的把话题扯到三皇子章同峥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心悦三殿下的?”杜映菱吃惊地瞪大双眼,被章知逸如此直白的点破吓了一跳。 章知逸:“很明显啊,你一听到三殿下这几个字脸就会发红。” 杜映菱飞快用手盖住发烫的脸颊,意识到章知逸说的是实话,便大方承认:“你说的不错,我就是心悦他。怎么,表妹不愿意将来改口唤我一声三皇嫂吗?” 章知逸没答愿不愿意,只追问道:“你喜欢我三皇兄什么啊?” “三殿下温文尔雅,待人也从不摆皇子架势,谁会不喜欢啊。你不知道,京城贵女里想做你皇嫂的人远不止我一个,市井里还有写三殿下的话本子呢。” 章知逸一下来了兴趣,凑近杜映菱问:“连话本子都有?官衙竟然也不去封禁吗,这可是不敬的大罪啊。” 杜映菱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压低声音和章知逸耳语:“自然是私下偷偷的啊,再说天子脚下能干这种事的那都是背后有大人物做靠山的,小小官衙敢封禁……只有那些不想要头上那顶乌纱帽的蠢人才做得出来。” 章知逸心里一咯噔,表面还是两眼弯弯地淡淡笑道:“杜姐姐,话本子可否匀我一份啊?” 杜映菱向后缩去,面露防备:“你要做什么?” 章知逸理所当然:“官家小姐姑娘都看,我怎么能落后于人,这样日后见了面大家也好有话可聊啊,杜姐姐不愿意吗?” 话罢,她还颇为遗憾地垂下眼,表情泫然若泣。 杜映菱见状忙安慰她几句,见她还是有些失落,心急道:“我没有不愿意,我只是……我只是怕你告到陛下面前去,万一到时陛下下诏明令封禁,断了我们的心头好就难办了啊。” 章知逸委屈巴巴的抬眼:“难道在杜姐姐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她眼眶红红,略一停顿,“而且我作为三皇兄的亲妹,要远比你们和他接触得多,你们若愿意,我自然也肯将一些与三皇兄相关的事时时说给你们听啊……” 本来杜映菱还有些犹豫,章知逸此话一出她直接双眼发亮,想也不想地应承下来:“说好了!明日我就差人给你把东西送来。” 章知逸目的达成,满意一笑:“那是自然,多谢杜姐姐成全。” 不过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 她好奇心又起:“杜姐姐,你是如何心悦上我三皇兄的啊?你如何看清自己的心意的?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不怪章知逸好奇,初高中她埋头苦读就不用说了,到了大学她又迷上了咸鱼生活,每天都是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就算放假她也轻易不会出校门,交友圈小到可怜,甚至大四毕业她也没记全班里同学的名字。 工作后就更惨了,整天不是加班就是出差,她休息睡觉都嫌不够,根本没有时间考虑恋爱的事。 所以说来惭愧,章知逸到现在还是个母胎单身狗,她完全想象不到喜欢上一个人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一提到三皇子,杜映菱就羞红了脸,她啊一声纠结两下,结巴道:“就是之前有一次……哎呀我性子跳脱爱贪玩啊,三殿下就巧合之下救了我一命,我就……就心悦上他了。” 章知逸摸摸下巴赞同的点头,英雄救美的故事虽然俗套但的确够经典,而且三皇子在书里也是作者亲自盖章承认的美男子,杜映菱会喜欢上他也不足为奇。 章知逸努力回想剧情,她依稀记得作者在书里提过一嘴,三皇子妃好像的确是姓杜,至于叫什么名她就不知道了。 毕竟章知逸这个炮灰五公主的戏份也就那么可怜的一点,杜映菱这个主剧情里从没出现过的人物就更不要说了。 她拍拍杜映菱的肩,道:“杜姐姐,我觉得你会得偿所愿的。”她又坚持本心地追问,“那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就是……” 杜映菱正要接着说,就被绿云的敲门声打断,这下轮到杜映菱拍拍章知逸的肩,笑着说了句下次再畅谈就把迫不及待地把人唤进来了。 章知逸也不好再问,两人止住话题,由着绿云她们梳妆收拾好后,便结伴朝着三皇子的毓庆宫去。 其实按宫规,已经成年的皇子应该开府住在宫外的,可是皇帝拢共就三个儿女,哪个他都舍不得让人迁出宫去住,便破例在与后宫遥遥相对处新建了毓庆宫出来供三皇子章同峥居住。 皇帝虽未立储君,可东宫的主人是谁似乎不言而喻,因而某些阿谀奉承的人私下里也把毓庆宫称为小东宫。 轿辇停下,毓庆宫外早早候着的小太监立刻迎上来赔笑道:“给五公主、杜姑娘请安,我们殿下早早就等着二位了,快请进吧。” 两个人跟着朝里走,章知逸用胳膊碰碰杜映菱,和她咬耳朵:“都怪你非要赖着不起,看我们都来迟了吧。” 杜映菱不甘示弱的怼回去:“怎么能怪我,分明是你非拉着我说那些事,不然早都来了。” “你自己说的也很……”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怼了一路,突然章知逸的话落在了地上,她用眼神去询问杜映菱,去却发现杜映菱直着眼望着前方。 章知逸跟着她的视线望去,隔着一扇镂空花窗的书房里坐着一个手握书卷,面容清秀的男子。 一缕晨起初阳洒在男子的暗云纹锦袍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男子似是感受到视线放下书抬头望来,眼神温柔如水。 章同峥微愣,很快起身打开门把她们两个迎进来,整个人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和君子如兰的气质。 章知逸觉得徐展焕是锋利的刀剑,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刺伤,眼前的章同峥却是柔和的水,会让人忍不住地靠近,然后心甘情愿地溺死在他的温柔乡里面。 和他的名字真是一点也不匹配。 章同峥先是很有礼数的问杜映菱好,然后笑着轻轻揉揉章知逸的头,温声道:“几月不见,知意可有想皇兄?” 头顶似有似无的触感惹得章知逸一个激灵,她略感不适,很快不着痕迹的避开,只笑着点点头。 章同峥嘴边的笑因她的动作而微微一僵,片刻他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背到身后去。 三人寒暄几句后落座,宫女上前适时换好新茶也退了出去,书房霎时只剩下他们三个。 杜映菱率先打破僵局,主动关心:“想来三殿下此行定是收获颇丰,只是途中可有遇到什么麻烦吗?” 章同峥把视线落到杜映菱身上,淡淡笑道:“收获的确不少,高大人教会我很多在宫中学不到的道理。”他停顿片刻,“……若说麻烦,倒还真是遇上过一个。” 杜映菱心一紧,立刻倾身问:“严重吗?” 章同峥:“还好,当时……” 章知逸支着脑袋,视线默默在说话的两人身上来回转。 其实他们两个和章知意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章同峥当时要比她们两个小姑娘大几岁,也一直以来都把大哥哥这个身份做的很好。 按理而言他们应该很相熟才是,可是章知逸看着却觉得两个人之间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隔开,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相隔很远。 太奇怪了,明明杜映菱还是那个张扬爽朗又情窦初开的姑娘,章同峥也还是保持着那副谦逊和善的笑容,郎才女貌应该是最合适不过的,可章知逸还是敏锐的感知到一丝怪异。 章知逸面色凝重,眉头紧皱起来,她潜意识觉得这件事很重要,脑中也有某些东西快速闪过,她立刻去捕捉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章同峥留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抬手暂且打断杜映菱的喋喋问话,用一贯温和的语调问章知逸:“知意,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召太医来请脉看看?” 第6章 惊喜 章知逸蓦地回神,手背贴贴脸颊笑道:“只是昨夜没有歇息好,不打紧的。” 章同峥了然地点头一笑:“那便好,你身子弱,平日还是要多注意些的好。” 她连声应下。 章同峥说完话,眼睛却还盯着章知逸看,她被盯得头皮发麻,浑身难受,忍了又忍正要开口时,那股审视冰冷的感觉却悄然退去了。 章同峥收回视线喝了口茶,顺势垂下的眼睫在茶杯背后轻颤,他握紧手中的茶杯,水面泛起了一阵不太明显的涟漪。 “我昨夜先一步回宫便去问了父皇安,父皇说你变了很多,我那时还不信,如今倒真的信了几分。” 章知逸心口一揪,表面装作若无其事道:“是吗?我哪里变了?” 章同峥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知意长高了,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哭着鼻子,非要赖在皇兄怀里的小妹妹,已经可以在皇兄不在你身边的时候独当一面了。” 章知逸默默腹语,装什么装,书里也没见你在炮灰五公主失宠的时候为她求情拉她一把。 她操着假笑道:“三皇兄也说是小时候了,要是还和以前一样那还像什么话,毕竟人总是会长大会变的。” 章同峥认同地点头:“你说得对,其实皇兄很高兴你能变成现在的样子,这样等以后嫁了人,我也不必时时揪心你会不会在夫家吃苦,或是过的不好了。” 章知逸嘴角抽搐,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让人不舒服呢。 她干巴巴地应和:“我若是被欺负了,定会立刻来求父皇和三皇兄为我做主的。” 章同峥:“那是自然。长乐宫永远都会为你留着门,皇宫也永远都是你的家。” 章知逸心里悄悄翻白眼,本来就是…… 等等等等,她怎么越听越不对劲了,不会是她想的那种情况吧? 她眼神游移到章同峥的脸上,微微歪头挑眉,目光带着若有所思的探究。 章同峥还是万年不变的挂着笑,幅度很小的颔首算是默认。 章知逸两眼一黑,脸上连笑都快挂不住了,她果断转头趁着自己还能保持得体的微笑对杜映菱说:“杜姐姐,我有话想私下与三皇兄讲,你可否回避一下?” 杜映菱好不容易能和章同峥见面说上话,心里其实不太情愿就这么离开,可章知逸早就抓住了她的小心思,侧过头挡着嘴对着杜映菱做口型。 话、本、子。 杜映菱盯着她的嘴型看了好几遍才恍然,原来章知逸这是想套章同峥的话啊。 也对,她到底比不上人家亲兄妹之间的亲密,或许有些话是外人不能听却可以说给妹妹听的…… 杜映菱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心里也不抱怨不情愿了,笑着对两个人屈膝行礼,退出去后立刻就有门外候着的宫女上前,将她一路引到了正厅稍待。 章知逸要是知道杜映菱心里是这么想的,怕是会笑疯。 等整个书房只剩下她和章同峥之后,她捏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到发抖,面上却平静道:“若是我没有猜错三皇兄话里的意思,父皇这是打算为我指婚了?” 相对于章知逸那么大的反应,章同峥似乎心情颇好,他大方认下:“不错。” “是父皇的意思?” 章同峥:“是我的意思。是我昨夜主动向父皇说起此事,提议要为你议亲的。” 章知逸瞳孔一震,遽然站起来,皱眉颇为不解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章同峥起身踱到章知逸的面前,再一次伸手摸向她的头顶,这次柔软的发丝稳稳地擦在他的掌心里,他弯弯眉眼,嘴角噙着笑,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知意,成婚嫁人难道不好吗?” 章知逸再次想歪头避开,却被章同峥提前预料到,又抬起另一只手用了几分力道地按住她的肩头,温柔又强硬地不许她躲。 她只能僵着身子,刻意去忽视头上和肩上两处的触感,试图和章同峥商量:“嫁人有什么好的,侍奉公婆,打理管家还要事事操心,一点也不比现在未出阁的这般自在……” 她的话匣子一下子被打开,想要说服章同峥打消这个念头,说得正起劲时却被章同峥温声打断:“知意,你是公主,金枝玉叶之身,哪怕成婚嫁人也断然没有让你侍奉人的道理,就是他们敢,皇兄也舍不得你受这份委屈。只要你想,成婚以后的日子和现在不会有任何不同。” “既然没有区别,为何还非要我嫁人不可?” “知意又在说小孩子的玩笑话了,世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 章知逸知道和章同峥争这个纯属是对牛弹琴,她动动僵硬的手指,换了个说法:“可若是我与驸马不和……” 章同峥:“你是公主是君,驸马他是臣。君臣有别,他不敢不和。” 章知逸再换:“论长幼,也该皇兄先娶妻,再考虑我的婚事才是。 ” 章同峥笑意加深:“你我是亲兄妹,血浓于水,不必在这些小事上分先后。” 几番下来试探,章知逸眼神渐沉,见章同峥执意,也装不下去了,一把呼开章同峥放在她头上的手,语气冰冷:“看来皇兄是决心这么做了,那父皇呢,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章同峥顺着力道背过手去,缓缓用指腹摩挲着手上被章知逸拍到的地方,眸底一片幽暗。 半晌他唇角轻勾:“知意,皇兄只是希望你能早日觅得良配罢了。”又两手一摊,语气颇为遗憾地,“兹事体大,父皇还是更想一切以你的意愿为主,不过父皇也已经在让礼部着手准备了,怕是也动了这个心思,如今只差钦定驸马人选了吧。” 章知逸轻嗤两声,“皇兄刚回来,就送了我这么大的一个惊喜,还真是让我不知道该回什么礼来谢你了。” 章同峥挑下眉,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我兄妹之间不必这么生疏。” “那还真是要多谢皇兄厚爱了。”章知逸语气毫无波澜,眼里也没什么温度地深深望他一眼,拂袖推门而去。 章同峥的目光追上去,牢牢攀附在章知逸的远去的背影上,他眼底渐转幽暗,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眼中才若无其事的重新坐回去,握着之前未读完的书卷看起来,脸上始终挂着那抹浅浅的笑意。 章知逸要气炸了,快步朝着宫门口走去,这个破地方她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杜映菱居然觉得他是什么温文尔雅君子如兰,可见章同峥骗术十分了得。 要她说,章同峥就是个无缘无故爱发疯的笑面虎、神经病。 章知意和章同峥兄妹俩关系怎么样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章知逸打今天起和章同峥是把这个梁子彻底结下了。 章同峥给她等着吧,他最好祈祷这件事在皇帝那里可以被轻轻揭过,否则她怎么着也得让他也掉一层皮下来才能泄气。 她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杜映菱还在正厅,又立刻折返回去把一无所知的杜映菱也拉走。 杜映菱:? 杜映菱整个人还愣住就被章知逸拉出了毓庆宫。 杜映菱甩开她的手,揉揉手腕皱眉抱怨道:“你拉我走什么,我还有话没说给三殿下听……对了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你突然气性这么大。” 章知逸停下来鼻尖轻嗤,咬牙切齿:“你要是也刚刚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赐婚的事,也会和我一样的。” 杜映菱不以为然:“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这是早晚的事啊。” 章知逸和她说不通,想了想体贴的换了个说法,“那要是陛下把你赐婚给了章同峥之外的人,你会如何?” “那可不行!我不嫁!我不会嫁的!”杜映菱立刻就急了,差点蹦起来。她话音一转,谨慎地左右望望四周,才贴近章知逸小声却语气坚定地说,“就算是陛下赐婚,我也不嫁!” 章知逸挑眉摊手:“古人曾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的就是这个道理。你不愿意的事我也不愿意,所以我生气。”她咬牙,“而且还是章同峥主动提出来的,你说我该不该狠狠生他的气?” 杜映菱推己及人的想想,发觉章知逸说的也很有道理,可是自古情义难两全,半晌只憋出一句:“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啊?” 章知逸冷呵两声,“自然是趁着圣旨还没下,去请陛下回心转意了,正好让他趁早歇了这种乱给人点鸳鸯谱的心思啊。” “那是什么时候啊?” 章知逸觉得杜映菱是个蠢的,她闭眼压下上泛的火气,一字一顿:“现在,我现在就去面见父皇。”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后等把杜映菱三言两语的劝回家,就立刻乘轿朝着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远远瞧见来人是章知逸,太极殿的掌事公公立刻就赔着笑迎上来,“见过五公主,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 这位掌事公公资历深厚,是宫里的老人了,凡事留些分寸日后兴许能有大用,章知逸带笑颔首:“赵公公,劳烦你通传一声,我有事求见父皇。” 赵公公面有难色:“哎呦,公主您这会儿来的不是时候啊……” 章知逸都要有应激反应了,她心中警铃大作,脑子里居然想到了刚才章同峥说的那句“选驸马”,立刻问:“父皇可是在议政?” 赵公公:“回公主,正是。” 章知逸松口气,“那我去偏殿稍候片刻好了,还劳烦公公带路。” 赵公公连连应声,路上章知逸装作不经意间问:“三皇兄已经回宫,那同去的户部高大人也该回来了吧,里面可是他在述职?” 赵公公笑道:“那倒不是,里面那位是翰林院的徐大人。” 章知逸点头了然。 说起徐展焕,章知逸才想起她今早让绿云在他上朝时送了一封信过去,也不知他拿到了没有。 可惜她早早就给绿云放了半天假,现在没有陪侍在她身边,也就暂时无从问起。 大概半个时辰后,赵公公恭敬将她迎入正殿,徐展焕意料之外的还在,这让章知逸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章知逸勉强将其压下,和徐展焕随意对视一眼后向上位的皇帝行礼。 果然相比表面和善实则毒蛇心肠的章同峥而言,还是徐展焕更合她的口味,怪不得她看书的时候就喜欢徐展焕这个不知道男几的角色而不喜欢章同峥那样的深情男二。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惊喜 第7章 指婚 章知逸做一个深呼吸,调整好语气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告,可否让徐大人先行回避?” 皇帝随意摆手,轻飘飘驳回了她的话,只心情颇好地问了句何事。 章知逸欲言又止,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今天心情都这么好,敢情是刀子没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反正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也不管徐展焕还在不在,直接破罐破摔开门见山:“儿臣听闻,父皇打算为儿臣指婚,儿臣……” 皇帝抬头,“去见过你三哥了?” 章知逸话被打断,憋着气应了声是。 皇帝点点头,对着章知逸招手,她迟疑着走上前。 桌案上摆着整整一排的画像,可谓是百花齐放,看得她一头雾水又眼花缭乱。 皇帝抬指点点离他最近的那一幅,“看看可有你瞧得上的?” 章知逸虽然经常嘴里说什么找人给她介绍相亲,可真遇上了,她却心里一阵反感,本能地想抗拒。 她随意一瞥,手就挨个指过去,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太胖了,这个又太瘦,一看就都不是好相处的性子,太壮的不行,儿臣怕被他欺负,太弱的更不行,儿臣怕他肩不能抗手不能提。” 她一个个点评过去,指尖停在最后一张画像上,卡词两秒,艰难憋出一句“太丑了看得人眼睛疼”做结语。 皇帝听罢也不气,只淡淡将画像全都拂到一旁,对着章知逸的无礼玩闹行径,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无奈,轻笑出声:“这些个个都是朝中显贵或是功勋世家的好儿郎,你的眼光真是不低,竟然连一个看中的都没有吗?” 章知逸故意奉承道:“儿臣是您的女儿,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啊” 一句话就把皇帝哄得哈哈直笑,她看准时机乘胜追击,嘴甜道:“父皇,儿臣还想在您膝下多多承欢几年呢,难道您舍得把女儿这么早地就嫁出去吗?” 皇帝把目光投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徐展焕,嘴角勾起浅浅弧度。 章知逸的话却被他似有意似无意地回避过去,“既然这些都不好,那皇儿觉得让徐爱卿做你的驸马如何?” 此话恰如平地起惊雷,徐展焕身体前倾抬腿欲上前半步,还没来得及请皇帝三思就听见章知逸先惊呼了一句不行出来。 章知逸没过脑地脱口而出,谁料她没控制住音量,倒显得她反应过度有点奇怪了。 她感受着身上那两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头皮如触电般发麻。 她僵硬着合上半张的嘴,干笑两声浑身不自在,头脑风暴了好几圈,才轻吞慢吐道:“……徐大人性子太淡了,儿臣不喜欢,所以徐大人也不行。” 说完她觉得这话似乎对徐展焕不是很友好,又朝着徐展焕抱歉地笑笑。 “徐大人,你不要误会,我这不是嫌大人不好的意思,只是我们一个跳脱一个稳重,性子上差的太多,就算强行凑在一起也是会合不来的,又何必让彼此为难呢,你说是吧?” 章知逸特意找补,把“稳重”两个字咬得字正腔圆。 徐展焕也是这么想的,他淡淡点头,顺势也向皇帝附和了一句。 虽然他和章知逸持有相同的想法,可被她当着人面,这么直说不想和他凑在一处,还是让徐展焕心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和丝丝不爽。 章知逸倒没想那么多,她只知道徐展焕不能娶她也不能嫁,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原因。 让徐展焕做驸马,这无疑是让他从此远离庙堂一生无为,也是彻底断了他的仕途路。 而章知逸若是嫁人,那必然要搬出宫住,以后想要回宫可不方便,如果这样她还怎么能够近水楼台的在皇帝身边暗中为变法周旋,变法要是失败,那她就只有死路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所以他们维持着这样的现状就足够了,再近一步反而对两个人都不好。 他们各怀心思,目标却一致,可惜皇帝似乎很看好这门婚事,迟迟不肯松口。 皇帝坚持:“夫妻之间诸事哪有不磨合的,朕倒觉得你们二人实乃良配。” 章知逸:“父皇……” 章知逸再次争取又再次被打断。 “知意,你是朕最宠爱的女儿,谁做驸马朕都不能放心,只有徐爱卿是朕最信任的忠臣,他是最属意的驸马人选……” 皇帝无奈又带着一丝纵容地叹了一口气,摇头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既不愿,那便暂且按下不提了,此事也的确是朕急躁了些。” 章知逸心中一喜:“那父皇是不打算赐婚了?” 皇帝让徐展焕先行离开,又唤来宫女收拾走那些画像,然后重新换上一摞奏折提笔批注起来。 半晌他唇角一弯,语气漫不经心:“其实朕本来也没打算赐婚,只是老三有心要提,你又是正值适龄,才随意相看个几眼罢了,哪里能想到你竟这般抗拒此事。” 章知逸辩解:“儿臣不是抗拒,只是十几年来从未想过此事,当时三皇兄突然提及,儿臣实在是被吓到了。” 她狡黠一笑,又道:“父皇,说起赐婚……三皇兄年已弱冠还未册立正妃,您是不是也该为三皇兄相看相看选妃人选啊。” 她略一停顿,小声嘟囔,“儿臣可是听人说了,望遍京城上下,一心想要嫁给三皇兄的姑娘千金还不少呢。” 皇帝静静听她说完,然后乜斜章知逸一眼,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你们兄妹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胡闹,行了以后谁都不许再提此事。” 章知逸瘪瘪嘴有点失望,可惜让杀千刀的章同峥逃过一劫,不然有他好看的。 皇帝突然又长叹一口气,语重心长道:“朕真觉得你和徐爱卿……” 这次轮到章知逸打断:“父皇!说好不再提的呢?难道您堂堂九五之尊也要言而无信吗?” 皇帝无奈笑笑,“好好好,不提了不提了。若无其他事你也退下吧,朕还有奏折要批。” 章知逸正要顺着话告退,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想起件事来,把话生生咽回去,掀着眼皮徐徐试探:“儿臣还是一事要禀告。” 皇帝眯起眼睛哦了一声,“还有何事?” 章知逸“噗通”一声跪下,她抬眼紧盯着皇帝的脸色,缓缓道:“儿臣得知最近宫里传言丛生,而且事关儿臣,此事已经闹得宫中人心惶惶,儿臣也是深受其害……不知父皇可曾听到过一言半句?” 皇帝笑意渐收,表情严肃:“朕的确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那父皇……您信了吗?” 皇帝沉默片刻站起身,亲自上前撑住章知逸的小臂把她扶起来,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朕怎么会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 章知逸:…… 章知逸一点也没有被安慰到,不过好在她也不是来求安慰的。 “父皇,流言纷纷,后宫也难安宁,儿臣还请父皇彻查,还儿臣清白。” 皇帝满不在乎:“流言而已,吹过就散了的东西不用太放在心上,朕相信你是清白的就够了。” 要你相信有什么用啊! 章知逸心中怒吼,实际还是只能苦口婆心地劝说:“父皇,不论是当日的宫宴还是今日的流言,这些事明摆着就是冲着儿臣来的,儿臣这几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实在是害怕万一哪天真的遭人毒手了又该如何。” 她故意夸大其词:“儿臣平白惹人非议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他今日敢这样对儿臣,明日就敢这样对您,到那时您的威严何在,天家颜面又何在?” 章知逸的步步紧逼让皇帝的脸色阴沉下去,她一感觉到气氛变凝重,语气立刻缓和几分:“父皇……儿臣实在无辜啊。” 皇帝坐回龙椅,手指一下一下轻扣着桌案,时轻时重的哒哒声听得章知逸阵阵心悸。 她挺直腰背,重新跪回去,再次深感无力地咬牙让步:“父皇,儿臣自请向您讨五日时间,望您能允儿臣自己查明真相自证清白,若是五日之期已到儿臣仍无所得的话,儿臣必不再提及此事。” 皇帝换了个撑额的姿势,还是默不作声着。 章知逸不死心:“父皇……”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扬手道:“起来吧,怎么又跪,朕又没说不同意。你执意如此,那就按你说的这么办吧,朕再额外给你宽限到十日,不过只许你自己查,不可找人帮忙,明白吗?” 章知逸双肩一松,连着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原处,她软着腿站起来,俯身一拜,“谢父皇隆恩。” “这下满意了?” 章知逸两眼发亮,重重点头:“满意了!” 皇帝很快抬眼看一眼她,手里批奏折的动作不停,“既然满意了那还不快去查,难道还要朕留你用完午膳才走吗?” “不用,儿臣回去吃就好了,父皇政务再繁忙也要保重龙体啊,儿臣告退。”章知逸嘿嘿两声,很快说完便行礼离开了。 章知逸走出太极殿,迎面吹来的冷风惊地她浑身一颤,她这才发现原来后背早就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她摸摸额头,也是湿凉一片。 刚才一小会儿的时间,章知逸就经历了一整个心情上的大起落。 她暗暗摇头,摊上这么一个皇帝,实在是道阻且长啊。 一个小小的调查流言,她好多歹说求来求去才让皇帝答应,还答应地这样勉强,她都不敢想要让这样一个优柔寡断,干什么都意志不坚定的皇帝下死决心去大变改革,用难如上青天五个字来形容都得是写实风。 她之前还想过,这个皇帝看起来也不是昏君的做派啊,怎么会让整个王朝沦落到亡国的那一步呢? 现在她明白了。 其实但凡现在是处在王朝中期,他这个皇帝做的都没一点问题,落在后世嘴里,还能是个“守成”的好君主。 可他生错了时候,他接手的是一个大厦将倾,积重难返的王朝,这样的王朝不需要守成之君的固步自封,它需要的是有人改变这一切,为它注入新的生机和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