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刑部做侧写》 第1章 自证清白与投名状 沈知微是饿醒的。 胃里像揣了只耗子,啃得她心发慌。她费力睁开眼,瞅见的是漏风的屋顶、长满青苔的墙壁,还有身下这堆硌得人生疼、带着一股子霉味儿的破草。 她整个人都懵了。 上一秒,她作为最年轻的讲师,还在大学教室里讲着“微表情与犯罪心理”,台下坐着一群未来的警界精英。因为低血糖,不小心磕在桌子上,怎么眼睛一闭一睁,就蹲了这古代的牢房? “哐当——” 牢门铁链被猛地扯开,一个满脸横肉的狱卒堵在门口,嗓门像破锣:“沈知微!滚出来过堂!还磨蹭,指望爷给你端碗牢饭呢?” 他粗鲁地把她拽起来,推着她就往外走。镣铐沉得要命,磨得手腕生疼。一股子不属于她的记忆也跟着涌进脑子——原主是刑部侍郎家最没存在感的庶女,被诬陷偷了嫡母的宝贝珠子,直接扔进了这大牢。 看来原主是活活冤死的。沈知微心里发寒。不然,也轮不到她来顶这个缸。 刑部大堂比牢房亮堂,可气氛更压人。两排衙役拄着杀威棒,眼观鼻,鼻观心。堂上坐着个年轻官员,穿着深青官袍,模样顶俊,就是那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萧瑾瑜。刑部主事,出了名的铁面阎王。 “犯妇沈知微,”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人心上,“盗窃御赐明珠,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沈知微没急着喊冤。饿过头了,脑子反而异常清醒。她习惯性地去观察——萧瑾瑜放在桌案上的食指,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是不耐?还是……他心里也对这案子存着疑? “大人,”她嗓子哑得厉害,声音却清楚,“民女没偷。” 旁边的师爷立刻尖着嗓子叫起来:“死到临头还嘴硬!带人证!” 嫡母身边那个惯会来事的钱妈妈,还有个瘦瘦小小的丫鬟春杏,被带了上来,扑通跪倒。 钱妈妈指天誓日,唾沫横飞:“大人明鉴!老奴亲眼看见这丫头鬼鬼祟祟从夫人房里出来,手里就攥着那珠子!慌里慌张藏到她床底下破包袱里了!” “哦?”沈知微忽然抬起眼,等钱妈妈说完,她忽然轻声问:“钱妈妈,那你看见我用‘哪只手拿着珠子了?” 钱妈妈一愣,立刻拔高嗓门:“我看清楚了,是右手。” 春杏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小声附和:“是、是的……奴婢也看见了。” 沈知微转向萧瑾瑜,微微躬身:“大人,民女自小用左手吃饭写字,去府里找人一问就知道。若真偷了要紧东西,心惊胆战时,反而会用不常用的右手吗?” 接着目光轻轻落在春杏身上,像是随口一问,“春杏,你眼神挺好。那天擦黑,我屋里没点灯,你隔着院子,怎么看清我手里拿的啥,又从哪儿走到哪儿的?” 春杏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手指死死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就、就……看见了……” 沈知微盯着春杏,语气甚至放轻了些,像在拉家常:“春杏,你进府时,你娘病着,还是求了管家嬷嬷才允你送药回去的,对吧?你是个孝顺孩子。” 春杏身子一僵,愕然抬头,眼圈瞬间就红了。 沈知微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敲在春杏心坎上:“你可想清楚了。作伪证,诬告主子,按律法,是要割舌头的。你娘就你这么一个指望,你要是出了事,她可怎么活?” “我……我……”春杏的嘴唇哆嗦得厉害,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猛地转向公案,砰砰磕头,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钱妈妈!是她逼奴婢这么说的!她说要是奴婢不照做,就把奴婢卖到最脏的窑子里去!奴婢没办法啊大人!” “你个黑了心肝的小贱蹄子!你胡吣!”钱妈妈脸色骤变,尖声叫骂起来,扑过去就想打春杏。 公堂上顿时乱成一锅粥。衙役们赶紧上前拦阻,看向沈知微的眼神都变了。 萧瑾瑜叩击桌面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堂下那个虽然狼狈却站得笔直的少女。 沈知微无视身后的闹剧,只望向萧瑾瑜,清晰地说道:“大人,真相有时候就像块硬馍,外面裹了层厚厚的泥。找准了缝儿,轻轻一敲,它就开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而人心,往往就是那条缝儿。” 萧瑾瑜沉默地看了她片刻,方才开口“钱妈妈和春杏范诬告之罪,处以杖刑。” 沈知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胃里依旧空空如也,眼底却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知道,这顿牢狱之灾,算是暂时熬过去了。可往后的路,是锦衣玉食还是万丈深渊,还得靠她自己去挣。 堂上的喧嚣散去,沈知微跟着萧瑾瑜,沉默地穿过刑部衙门一道道森严的门槛。手腕上镣铐留下的淤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她赢了,洗刷了冤屈,但前路却是一片迷雾。 她被带进一间值房。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硬木桌,两把椅子,空气里弥漫着陈旧卷宗和墨锭的味道。萧瑾瑜没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她坐,自己则走到窗边,负手望着外面被高墙切割开的天空。 不一会儿,一个小吏低着头送进来一碗清粥,一个馒头,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吃。”萧瑾瑜依旧看着窗外,只丢过来一个字。 声音没什么温度,却让沈知微指尖微颤。她没有犹豫,端起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粥是温的,米粒很少,但足以安抚她痉挛的胃。馒头有些硬,她掰开了,一点点咀嚼。 一碗粥见底,身上总算有了点热气。她放下碗,看向那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她知道,接下来的一句话,可能会决定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的命运。 “大人,”她开口,声音还带着疲惫的沙哑,眼神却已恢复了清明,“民女……想留在刑部。” 萧瑾瑜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古井无波,落在她身上:“刑部,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大人!”沈知微打断他,身体微微前倾,眼中像有两簇火苗在烧,“公堂之上,您都看见了。我能从细微处辨明真假,能从人心裂缝里抠出真相!这身本事,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子,只能困在后宅,等着被安排嫁人,然后重复我娘那样憋屈的一生吗?”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变得低沉而坚定:“我知道刑部规矩大,知道前路难。但我更知道,若我今天走出这扇门,回到那个所谓的‘家’,等待我的是什么。是下一次不知缘由的诬陷?还是为了父兄前程,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婚姻?” 她指着自己心口,目光灼灼:“我这里揣着的,不是女红绣花的样子,而是能叩问人心的尺子。大人若觉得无用,我立刻就走,绝不纠缠。若觉得还有一分可用,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留在这里,用这身本事,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值房里陷入沉寂。窗外传来衙役巡逻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 萧瑾瑜看着她。眼前的女子,发髻散乱,衣衫朴素,脸色因牢狱之灾而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光,却执拗得惊人。她不是在乞求,而是在陈述,在争取。她清晰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自己能付出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留在刑部,需要名正言顺。更需要……证明你值得。” 他走到桌边,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略显陈旧的纸,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看看。” 这不是新案。卷宗记录的时间,是一年前。 她迅速浏览下去。案卷记载,连续三个月,城南三位手艺出色的年轻绣娘先后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场勘查记录寥寥,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终以“疑似被拍花子拐带”草草结案。 “这案子有什么特别?”沈知微抬起头,不解。 萧瑾瑜的声音平稳无波:“三个失踪者,皆是家中顶梁柱,失踪前并无异常,社会关系简单,无债务纠纷,无情感纠葛。拍花子为何专挑这类难啃的骨头下手?又为何在第三起之后,戛然而止?” 沈知微重新低头,目光落在那些泛黑的字迹上。卷宗里附着简陋的现场图,还有对失踪者家人、邻居的问询记录。言辞粗疏,逻辑混乱,许多关键点一带而过。 她看得仔细,眉头渐渐蹙起。凭着犯罪心理学者的直觉,她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这不像随机的拐卖,更像是有特定目标的……筛选。 “看出什么了?”萧瑾瑜问。 沈知微指尖点在其中一份邻居的证词上,那上面写着,最后一位失踪者林秀儿,失踪前几日曾对人抱怨,接了桩“怪活儿”,要求奇特,工钱却给得异常大方。 “这里,”她抬起头,眼神锐利,“记录太含糊。‘怪’在何处?‘奇特’具体要求是什么?工钱具体多少?付钱的是谁?这些都没深挖。” 她又指向现场图:“三位绣娘都是在夜间从自家住所失踪,门窗无损。这说明什么?要么是熟人作案,让她们自愿开门;要么,凶手有极强的能力,能让她们在来不及呼救的情况下瞬间失去反抗。” 她放下卷宗,看向萧瑾瑜,语气笃定:“这不是普通的拐卖。凶手目标明确,计划周密,并且,他有能力让这些具备一定生活经验的成年女子,在相对安全的环境里,悄无声息地消失。” 萧瑾瑜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绷紧了些。 “所以,”沈知微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他,“大人给我看这个陈年旧案,是什么意思?” 萧瑾瑜与她对视,目光深沉如古井:“刑部不养闲人,更不养只会耍嘴皮子的聪明人。你想留下来,想证明你那一套‘看人心’的本事不是歪门邪道,可以。” 他屈指,敲了敲那卷宗,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是我的‘投名状’?”沈知微挑眉。 “这是你的考题。”萧瑾瑜纠正道,“找出真凶,或者,至少给出一个能让本官信服的方向。否则……”他顿了顿,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沈知微看着那卷沉甸甸的旧案,心里明白,这不仅仅是考题。这是萧瑾瑜给她划下的道,也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凭借自身所学立足的唯一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将卷宗重新拿回手中,指尖拂过那粗糙的纸面,仿佛能触摸到一年前那些无声消失的冤魂的叹息。 “旧案如陈疮,外面结了痂,内里却还在流脓。”她轻声说,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萧瑾瑜听,“不把腐肉挖干净,永远算不得痊愈。” 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这案子,我接了。”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略显苍白却异常执着的侧脸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痕。 萧瑾瑜看着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从牢狱里捞出来的女子,或许真能搅动这一潭死水。 第2章 井台绣鞋 揣着那张写着破案线索的纸条,沈知微走出了刑部那扇威严的大门。萧瑾瑜只给了她五天时间,没派人协助,只丢给她一句“别死在外面,给刑部添麻烦”。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她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囚服,只不过外面罩了件萧瑾瑜让人给的灰色粗布外衫,勉强遮羞。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第一步,是活下去。 查案需要体力,更需要融入市井,获取信息。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那里原本该有个荷包。现在,只剩下一对还算精巧的银丁香耳坠,是原主身上唯一没被搜走的饰物。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家当铺,用这对耳坠换了几十个铜钱。 钱不多,但够她买两个实实在在的肉包子,又去成衣铺换了身最便宜的靛蓝粗布衣裙。当她咬着汁水丰沛的肉包,感受着胃里传来的踏实暖意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从里到外,不再是那个牢房里等死的囚犯。 填饱肚子,她直奔城南。 杨柳巷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败。路面坑洼,两侧是低矮的、挤挤挨挨的泥坯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煤烟和隐约的酸馊气。那口废井就在巷子最深处,井台残破,周围杂草丛生。 这里和王五描述的一致,偏僻,人迹罕至。 沈知微没有立刻靠近井台,而是像个迷路的人,在巷子里慢慢踱步,目光却像最精细的梳子,梳理着每一寸地面、每一面墙壁。她在重建现场,在脑海中模拟那只绣花鞋可能被放置的过程。 没有车轮印,没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井台附近的泥土干硬,脚印杂乱难辨。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井沿内侧一块略微光滑的凹陷。这里,经常被摩擦……是绳索?不对,更像是……某种东西反复蹭过。 “喂!你谁啊?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沈知微心头一跳,稳住心神,缓缓站起身。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短打、面色黝黑的汉子,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正警惕地瞪着她。 她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这位大哥,请问……这儿是不是丢过一只绣花鞋?” 那汉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你咋知道?王五那大嘴巴又到处说了?” 沈知微顺势接话,语气带上了市井妇人特有的八卦劲儿:“听街坊闲聊提了一嘴,说得可邪乎了!说那鞋是之前失踪那个绣娘的?真的假的呀?” “可不是嘛!”汉子见她是个年轻姑娘,戒心消了大半,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就林秀儿!巧手绣坊的那个!生得可俊了,手艺也好,唉,可惜了……有人说她是跟野汉子跑了,我看不见得!” “哦?”沈知微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大哥您觉得是咋回事?” “那井台,”汉子用酒葫芦指了指,“邪性!前些年就淹死过一个小媳妇,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林秀儿那鞋,指不定就是那东西放出来的记号!”他说着,自己打了个寒噤。 沈知微心里快速分析:熟人作案,伪装成私奔或灵异事件,是常见的烟雾弹。 她没反驳,反而附和着点点头,又装作不经意地问:“林秀儿姑娘人缘肯定很好吧?她家里人一定急坏了。” “她呀,就跟她老娘相依为命。她娘眼睛不好,全靠她做绣活养活。”汉子叹了口气,“是个孝顺孩子。失踪前阵子,好像还接了个大活儿,挺神秘的,工钱给得不少,还高兴地跟她娘说快熬出头了……” 大活儿?神秘?工钱高?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跳。能让一个谨慎的绣娘在夜间自愿开门,甚至可能自愿跟随的,一个报酬丰厚、带有某种承诺或诱惑的“大活儿”,是极有可能的动机! 她正想再细问,那汉子却摆摆手:“行了行了,小姑娘家家的别打听这些晦气事,快走吧!”说完,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荒废的井台,巷子里的风吹过,带着底层生活特有的、混杂的烟火气。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而市井百姓的闲谈,就是串起珍珠的那根线。 她不再仅仅面对冰冷的卷宗,而是真正触摸到了这个时代脉搏的跳动,感受到了案件背后活生生的人。 林秀儿,一个孝顺、手艺好、渴望“熬出头”的年轻绣娘。一个神秘的“大活儿”。一只三个月后突然出现的、寓意美好的绣花鞋。 这拼图,还缺少很多块。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她握了握拳,指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接下来,该去会会那个“巧手绣坊”,以及林秀儿那位眼睛不好的母亲了。 查案不只是逻辑推演,更是用双脚丈量土地,用耳朵倾听最真实的人间悲欢。 第四章蛛丝与杀机 巧手绣坊的门面,比沈知微想象的要寒酸。窄小的铺面,里面堆满了各色布料丝线,光线昏暗,只有一个老师傅戴着眼镜,在柜台后慢吞吞地打着算盘。 沈知微刚踏进去,一股混合着布匹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姑娘,想买点什么?”老师傅头也没抬。 “掌柜的,打扰了。我想打听个人,林秀儿是在您这儿做活儿吗?” 算盘声戛然而止。 老师傅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警惕取代。“你找她做什么?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这反应,过于激烈了。沈知微心里一沉,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是她远房表亲,家里听说她出了事,特意让我来看看她娘。” “不知道!不认识!你走吧!”老师傅连连摆手,语气急促,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绣坊掌柜,绝对知道些什么,而且他在害怕。 沈知微不退反进,轻轻靠在柜台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掌柜的,秀儿失踪前,是不是接了个工钱特别高的‘大活儿’?关于那个活儿,您知道多少?” 老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快走!再不走我报官了!”他声音发颤,眼神恐惧地往门外瞟了一眼,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报官?她就是刚从“官”那里来的。他怕的不是官,是别的。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街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位旁,有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男人,看似在等饼,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绣坊门口。 被监视了? 她心头警铃大作。这案子,水比她想象的深得多!一个绣娘的失踪,不仅让知情人三缄其口,甚至还引来了监视? 她不敢再多问,生怕给这老掌柜招来祸事。匆匆说了句“打扰了”,便转身离开。走出绣坊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街对面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直跟着她。 不能直接去林秀儿家了。会害了她那眼盲的母亲。 线索似乎在绣坊这里断了。不,或者说,绣坊掌柜的反应本身,就是一条更惊悚的线索。 她在城南复杂交错的巷弄里快速穿行,试图甩掉可能的跟踪。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信息拼接:高额报酬的神秘活儿、掌柜极度的恐惧、暗中的监视、那只寓意特殊在废弃地点突然出现的绣花鞋……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拐卖或情杀。背后牵扯的力量,能让一个京城里的掌柜吓破胆。 她拐进一条更狭窄的死胡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胡同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堵住了去路。不是街对面那个,是另一个陌生面孔,身材粗壮,眼神凶狠,手里揣在怀里,明显握着什么东西。 “姑娘,打听事儿,打听得太多了吧?”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知微心脏骤缩,浑身汗毛倒竖。她孤身一人,手无寸铁。 “谁派你来的?”她强迫自己冷静,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寻找任何可能脱身的机会。 “去了下面,问阎王爷吧!”那人狞笑一声,怀里的手猛地抽出——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是匕首!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动作迅猛,直刺她的心口! 完了!沈知微瞳孔猛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几乎能感受到匕首破空带来的锐利风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 “呃!”那壮汉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发出一声闷哼,举着匕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手腕上,赫然钉入一枚乌黑小巧、造型奇特的袖箭!深入骨肉!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或是从巷口闪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来人一脚踹在壮汉膝窝,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他受伤的手腕,一拧一卸!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壮汉凄厉的惨叫响起。匕首“哐当”落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知微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挺拔背影。 是萧瑾瑜。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青官袍,此刻却不再是那个端坐公堂的冷面官员,而是浑身散发着凌厉杀气的高手。他甚至没回头看沈知微,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地上哀嚎的壮汉身上。 “留活口。”萧瑾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两名便装护卫,迅速上前,利落地将壮汉卸了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效率高得惊人。 直到这时,萧瑾瑜才缓缓转过身。 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在沈知微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凌乱的发丝,还有那双因极度惊吓而微微放大的瞳孔。 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本官倒是小瞧你了。”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才半天功夫,就差点把命查丢了。” 沈知微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劫后余生的恐惧此刻才汹涌而来,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扶着墙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 “大人……您不是没派人给我吗?” 萧瑾瑜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 “本官改主意了。”他淡淡道,视线扫过她沾了灰尘的衣角,“现在看来,这决定不算太蠢。” 他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沈知微的心上: “沈知微,你查的,恐怕不止是一个绣娘的失踪。” “你搅动的,是京城最底下那潭浑水。现在,想抽身也晚了。” 第3章 第 3 章 刑部那间值房里,气氛凝重。 萧瑾瑜坐在主位,听着手下低声汇报。那名刺客牙缝里藏了毒,在被押解回去的路上,还是找到机会服毒自尽了,死得干脆利落。 “训练有素,是死士。”护卫低头总结。 萧瑾瑜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死士都出动了,沈知微这丫头,到底一脚踩进了哪个马蜂窝? 而此刻的沈知微,正坐在值房外间的小杌子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茶水粗糙涩口,但那股暖意顺着喉咙滑下,总算驱散了些许巷弄里带来的寒意。 一个面生的年轻护卫走过来,默默递给她一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两个刚出炉、冒着热气的胡麻油饼,金黄酥脆,香气扑鼻。 “大人吩咐买的。”年轻护卫言简意赅,说完就退到一边,像个木桩子。 沈知微愣了一下,看向里间萧瑾瑜模糊的身影。她没客气,低头小口咬了起来。油饼炸得恰到好处,外酥里软,芝麻香混着油香在嘴里炸开。饥饿感被迅速抚平,连带那颗惊魂未定的心,也好像被这实实在在的食物熨帖了几分。 再大的风浪,也得先填饱肚子。这是市井小民最朴素的智慧。 她一边吃,一边在脑海里复盘。绣坊掌柜的恐惧,监视的目光,悍不畏死的刺客……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庞然大物。林秀儿接的那个“大活儿”,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而是牵扯到真正的权贵,甚至是……不能见光的秘密。 “吃完就回去休息。”萧瑾瑜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这两天安分点,别乱跑。” 沈知微咽下最后一口油饼,抬起头,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坚定:“大人,刺客虽然死了,但他出现本身,就是一条线索。” “哦?” “他知道我在查绣坊,知道我在打听‘大活儿’。说明我之前的行动,一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沈知微分析道,“他们之前只是监视,现在却突然下杀手。为什么?” 她自问自答:“因为我去问了那个‘大活儿’。这个‘大活儿’,是他们的死穴,是不能被触碰的禁忌。” 萧瑾瑜看着她,没说话,示意她继续。 “所以,我们更不能停。”沈知微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饼屑,“他们越怕什么,我们就越要查什么。林秀儿家,我必须去一趟。” 萧瑾瑜皱眉:“你就不怕……” “怕。”沈知微打断他,坦言自己的恐惧,但眼神毫无退缩,“但我更怕因为我的胆怯,让林秀儿那样的姑娘死得不明不白,让她那年迈眼盲的母亲,连女儿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有力:“这世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用尽全力。若连这点公道都讨不回,这人间未免太冷了。” 萧瑾瑜凝视着她,眼前的女子,刚经历生死一线,吃着最粗糙的食物,穿着最廉价的布衣,可骨子里透出的那种执拗和光亮,却让他这个见惯了黑暗的刑部官员,心头微震。 “换上这个。”他移开目光,从旁边拿出一套普通的男式粗布衣衫丢给她,“以后出门,方便些。” 沈知微接过衣服,有些意外,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这位萧大人,心思比她想的要细。 “谢谢。”她低声道。 “不必。”萧瑾瑜转身,语气淡漠,“你若死了,本官的投资就亏了。” 沈知微:“……” 好吧,还是那个熟悉的萧阎王。 她换上男装,将头发简单束起,脸上再稍微抹点灰,立刻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模样。 再次走出刑部,融入街上的人流,感觉已然不同。她知道暗处有萧瑾瑜的人跟着,心里踏实了不少。但更大的压力来自于那个看不见的对手。 她没有直接去林秀儿家,而是先绕到西市,在几个热闹的绸缎庄、首饰铺门口转了转,像所有好奇的小厮一样张望。然后才拐进一条充斥着叫卖声、孩童嬉闹声的嘈杂巷子。 林秀儿的家,比杨柳巷更破。低矮的土房,窗户纸破烂不堪,用草塞着。门口坐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干瘪的旧鞋底——那是纳鞋底的工具,可她似乎只是拿着,毫无动作。 “婆婆,讨碗水喝。”沈知微压低声音,模仿着少年人的嗓音。 老妇人迟钝地转过头,“看”向她声音的方向,脸上是长年悲苦刻下的皱纹。“水……在灶台上,自己舀……”她声音沙哑无力。 沈知微道了谢,走进昏暗的屋内。家徒四壁,唯一的亮色是角落里一个破木箱上,整齐叠放着的几件绣品,针脚细密,图案精美,与这个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是林秀儿留下的痕迹。 她舀了半碗凉水,走出来,蹲在老妇人身边,慢慢喝着。 “婆婆,家里就您一个人啊?” “还有个闺女……做工去了,快回来了……”老妇人喃喃道,浑浊的眼里泛起一丝虚幻的光亮。 沈知微鼻子一酸。她还不知道,女儿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您闺女手艺真好,这些绣活真漂亮。”她指着屋里的绣品,“肯定能接很多大活儿吧?” “秀儿……能干……”老妇人脸上露出一点骄傲,随即又黯淡下去,“前阵子是接了个好活儿……神神秘秘的,不让说……说成了就能给娘治好眼睛……” 又是那个“大活儿”!而且承诺是治眼睛!这对一个眼盲母亲和孝顺女儿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不让说是谁家的活儿吗?” “不说……秀儿说,说了就不灵了,贵人会生气……”老妇人摇着头,反复念叨,“贵人会生气的……” 沈知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用治愈母亲眼疾作为诱饵,利用女儿的孝心,还以“贵人”身份威吓保密……这幕后之人,心思何其缜密,又何其歹毒! 她不敢再多问,怕引起老妇人更大的悲伤,或者……惊动可能存在的耳目。 放下碗,她轻轻将几枚铜钱塞进老妇人干枯的手里:“婆婆,水很甜,谢谢您。” 老妇人茫然地握着铜钱,嘴唇嗫嚅着,最终只是又低下头,摩挲起那只永远也纳不完的鞋底。 走出那条充满生活噪音却又死寂得令人心慌的巷子,沈知微的心情比来时更加沉重。 油饼的香气仿佛还留在唇齿间,可那看不见的黑暗,却如同粘稠的泥沼,正在将她,将更多像林秀儿一样的人,慢慢吞噬。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这京城,表面是人间烟火,底下,却是吃人的暗涌。** 而她,必须在这暗涌中,凿出一线光来。 换上男装的沈知微,走在黄昏的街道上,感觉自己像一滴水,终于融入了这片市井的海洋。粗布摩擦着皮肤,行动却比裙钗便利太多。她刻意模仿着市井少年的步态,微微弓背,眼神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好奇。 她没有回刑部,而是在城南那些鱼龙混杂的街巷间漫无目的地游荡。耳朵像张开的网,捕捉着茶余饭后的闲谈、商贩的吆喝、甚至赌徒的咒骂。**真相有时就藏在最不经意的市井俚语里。 夜幕渐渐落下,灯火次第亮起。她找了个卖馄饨的挑子,坐在矮凳上,要了一碗热汤。滚烫的馄饨下肚,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 那个“大活儿”,那个用“治眼疾”做诱饵的“贵人”……范围其实可以缩小。能给出高价,且需要保密到如此程度,甚至动用死士灭口的,无非几种可能:涉及皇室秘辛、关乎朝堂大佬的**、或是……某些不能见光的庞大利益链条。 林秀儿一个普通绣娘,能接触到的,最可能是后两种。 “小兄弟,拼个桌?”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沈知微心头一紧,握紧了袖中藏着的、问萧瑾瑜要来防身的短匕。抬头,见是个穿着半旧长衫、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面容和善,手里也端着一碗馄饨。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那书生坐下,唏哩呼噜地吃了几口,便开始搭话:“小兄弟面生得很,不是这片的吧?” “来找个亲戚,没找着。”沈知微含糊道,声音刻意压低。 “哦?找谁啊?这片儿我熟。”书生很是热心。 沈知微心中警醒,不敢提林秀儿,只道:“一个远房表叔,听说在哪个大人家里当差,具体也不清楚。” “大人家啊……”书生拖长了调子,凑近些,压低声音,“这京城里,水最深的就是那些高门大户了。前阵子,听说永嘉坊那边,不就出了档子邪乎事?” 永嘉坊?那是勋贵聚集之地! 沈知微心下凛然,面上却装作好奇:“啥邪乎事?” “具体不清楚,就听说闹得挺大,还封了口。”书生神秘兮兮地,“好像……跟什么‘鸟儿’有关。” 鸟儿? 沈知微脑海里瞬间闪过那只绣花鞋上的“并蒂莲”,以及可能相关的图案。她稳住心神,试探着问:“什么鸟儿?画眉?百灵?” “那哪能啊,”书生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是……是三只脚的鸟儿!” 三足乌?! 沈知微瞳孔微缩。三足乌,在古代神话中象征太阳,有时也暗指……东宫! 难道牵扯到太子?! 她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潭水,果然深得能淹死人! 她不敢再深问,怕引起对方怀疑,只得胡乱应和几句,匆匆吃完馄饨,付钱离开。 走在越来越暗的巷弄里,她的心却比这夜色更沉。三足乌的线索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如果真与东宫有关,那萧瑾瑜……还敢查下去吗?她一个小小女子,卷进这种旋涡,真是九死一生。 正当她心神不宁之际,前方巷口阴影里,缓缓走出两个人,堵住了她的去路。不是白天那个死士,是另外两个地痞模样的汉子,眼神不善,手里掂量着木棍。 “小子,哥儿俩手头紧,借点钱花花?”其中一个咧着嘴,露出黄牙。 沈知微心道不好,遇上打劫的了。她身上确实还有几个铜钱,但更怕的是冲突起来暴露身份。 她一边慢慢后退,手悄悄摸向袖中的匕首,一边盘算着如何脱身。硬拼肯定不行,呼救?这偏僻巷子,未必有人来。 就在那两个地痞狞笑着逼近时—— “砰!砰!” 两声闷响,快得让人看不清。 那两个地痞甚至没反应过来,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阴影里,那个给她送过油饼的年轻护卫显出身形,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刀,然后像拖麻袋一样,将两人迅速拖进更深的黑暗里,悄无声息。 整个过程,短短几秒。 沈知微站在原地,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她甚至没看清护卫是怎么出手的。 年轻护卫处理完,走回她身边,依旧是那副木然的表情,低声道:“沈……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请随我回。” 沈知微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幽深的巷子,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确实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网的一端是未知的凶险,另一端,是萧瑾瑜提供的、不知是保护还是束缚的力量。 她点了点头,默默跟上护卫的脚步。 回到刑部值房,萧瑾瑜还在灯下看着什么。见她回来,抬了抬眼。 “遇到麻烦了?” “两个毛贼,已经解决了。”沈知微顿了顿,决定说出那个重磅线索,“大人,我可能……查到点方向了。” “说。” “永嘉坊,三足乌。” 萧瑾瑜执笔的手,骤然停顿。烛光下,他侧脸的线条瞬间绷紧,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甚至带着一丝沈知微从未见过的……凝重。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萧瑾瑜才缓缓放下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沈知微,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可能会让很多人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