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师兄的证道剧本》 第1章 第一章 “轰隆隆——” 正午太阳高悬之时,一道惊雷当空劈下,整个修仙界为此震了一震。 眨眼间,又是一道雷电,第二道雷更烈,光压烈日,震得人耳中嗡鸣。 “这是……有仙人飞升?” 古籍记载,仙人飞升成神之日,会有炽雷自悬日降下,绽皮肉,塑筋骨,周身晕白光,此为飞升之劫,亦是法力破无常境界之时。 “不知是哪位仙家。”一名弟子放下手中的扫帚抬眼看远处笔直劈下的一道天雷。 另一名弟子笑呵:“自然是当今天下第一人,万鸣宗宗主楚砚秋。” 另一边,万鸣山脚下的一处竹院前赫然有一个大洞,上面弥漫着焦烟。 适才弟子们话题的主人公楚砚秋身着一件大红喜服瘫在一红衣男人怀抱。 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劲雷劈开竹院上方幻术所变的黑云,直直击向男人怀里的楚砚秋,男人抬手一挥,衣袖卷起雷电送入先前的大洞中。 昏迷中的楚砚秋紧锁双眉,眼角不断溢出的泪水被红衣男人一一抹净。 天空轰鸣作响,眼看又要降下一道雷惩,却见男人食指轻点楚砚秋的额头,柔声道:“师兄别怕,自有我来为你铺这飞升大道。”话落,一缕精魂飘出,收入男人的胸膛。 竹院上方黑云散尽,天光大亮。 “啪嗒,啪嗒。”一滴滴雨水落下,青天白日,在万鸣宗下起了一场绵雨,雨水淅淅沥沥犹如万鸣宗的历史,连绵不绝。 直至半月后雨停,同时一道天雷劈在万鸣山次峰无错山上,山峰生生裂了一道大口贯穿整座山峰,山脚下的裂缝竟涌出甘水来,奇怪的是,甘水自山脚顺着裂缝流向山顶,而水自山顶后便消失不见,有人断言:“这是天道收回先前降下的甘霖。” 承无错山之名,此奇河称作无错河。 自下而上流向的河流,整个天下只无错河一条。众人先始视作异象,估量无错河会像先前那场雨,不出半月便干涸,没想到的是,无错河一淌便是二十四年。 “真不想放你走啊,砚秋。” “我不想离开你……” “撒谎!” 一声冷笑后,楚砚秋睁开了眼。 一块红布盖在他的头顶,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整个人身体摇摇晃晃的,耳边是炸耳冲天的锣鼓声与唢呐声,演奏得正是抬花轿,民间迎亲抬轿时常用的曲目。 楚砚秋的目光向下移,入眼的是一只金鱼在莲花底下嬉戏的绣纹,他身上穿着的是嫁衣,那他头上盖着的……楚砚秋一把扯了下来,眼前顿时清亮不少。低头一瞧,这块红布正是盖头。 所以……他是今晚的新娘?可是他的道侣已死,哪来的新郎?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想,记忆长桥断了一部分,直达他死前的最后一眼。 师弟裴景遇阴鸷的面容,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那是楚砚秋的道侣朝尘。无非剑剑尖滴答滴答落着血,鲜血汇集在地变成一滩水洼,比自己身上穿着的喜服还要红。 是他的师弟杀了他的道侣。 “啪嗒”一滴泪滴落,洇湿了盖头。不知他到底是为了道侣的死心痛,还是为了师弟的背叛悲伤。 楚砚秋不在乎转瞬即逝的眼泪,眼下有更加要紧的事。 他抬手施了个法,面前出现一面水镜,上面赫然倒映着他的脸。 按常理来说,一般他人灵魂入体是不会影响到宿主的容貌,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是入体的灵魂太过强大扭转了宿主身体的特性,要么便是宿主没有了求生意识以致灵魂能够轻易影响宿主身体。 不管是哪种情况,这名女子的性命危在旦夕是不变的事实。现在没空管他是怎么进入她的身体的,必须与她的家人商量如何救她一命。 楚砚秋的身体晃了下,是喜轿停下了,该是到了新郎家。 轿帘外伸进一只戴满金戒指宝石戒指的手,一把握住了楚砚秋,是男方家接亲的妇人,见拉不动他便用了蛮力,妇人白皙的手背上鼓起青色血管,指甲深深陷进手腕的皮肉之中,但他稳如泰山,衣裙上坠着的吊穗都未动分毫。 楚砚秋前生好歹也是练过几天剑,力气技巧也延续到了这具身体,怎么也不会被一个妇人难为了去。 他清了清久未发声的喉咙,朝外喊道:“你们迎错了人,我不是你们的新妇。”是一道清润男声,现下不用楚砚秋出面可知其中的不对劲,周围的讨论声渐起。 可是妇人依旧不撒手,加大力气,声音高昂喜悦,丝毫不被这个小插曲影响到心情,貌似笃定楚砚秋最终一定会遂她的愿,“新娘子出轿了!” 楚砚秋着实不解,于是再次大声喊道:“若是要救新娘一条性命,须得现在立马还家!” 轿外静了一瞬,仅仅也是一瞬而已。轿帘外的妇人掀开帘子的一角,看都没看楚砚秋一眼,低声道:“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我银子给了你爹,你今天就必须成了这个亲,不然明府有得是折腾你家的办法!” 原来是买来的新娘子。楚砚秋暗暗叹了口气,看来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在意这位新娘子的性命了。 但个人性命要由自己决定,既然他知道了这件事,那么这位姑娘想不想活,想不想嫁一定要过问她自己的意愿。这件事楚砚秋管到底了。 他一把挣脱开妇人的手,看着手腕上妇人留下的指痕,心里向原主姑娘道了个谦,没有接管好她的身体。 不过,道歉最好当面说。 楚砚秋掀开轿帘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刺眼但温暖。此刻,全身的血液回流,一股股地流向不知多久没跳动过的心脏,活的感觉在这一刻随着楚砚秋深深吸进的一口带着鞭炮炸过的焦烟味贯通他的全身,生命的美好妙不可言。他失去了这份美好,不会允许他人被迫放弃。 他先看了看妇人,她气红了眼,额角的青筋止不住地跳。随后,环视一周,都是先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的目光都定在楚砚秋一人身上,一位未进门违抗夫家的男新娘,足够他们一月的谈资。 楚砚秋倒是不在乎,现在用得是他的脸,给姑娘换个姓名左右不会破坏她重新做人的机会。 只见他将盖头丢在地上,弯唇一笑,“我要走了,看来你家少爷要重新找陪葬的了。”高门大府怎么会花银子迎娶小门户的女儿,不过是配冥婚罢了。 “你——”妇人紧攥拳头,可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生活怎会让她挥出不体面的一拳。 楚砚秋调转周身灵力,准备脱离,没想灵力到脚尖泄了气,笑容一时僵在脸上。 不会吧,楚砚秋一连使了三回力,可是灵气却不得贯通全身。 师尊多年前在骂得那句“混子”过了二十四年回到了他头上。 楚砚秋看着妇人尴尬地挠了下头。 貌似灵魂最多能够改变宿主的容貌身形,至于灵脉之类的,改变不多。 一个毫无灵根的凡人,适才能够凝结出一个水镜已是极限,要是能够腾云驾雾那真是有违大宗门里老头的天道理论了。 楚砚秋抿了抿唇,以前犯了事逃不脱的情况也不少,但身边一直有个给他兜底的人,现在么……他看了看天,叹口气。 大不了豁出去嫁个死人,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也不忌讳,只看明府少爷能不能受住自己的命格。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刚刚满嘴忤逆狂悖之语的新娘子乖乖捡起自己扔掉的盖头,随意拍了拍上面的尘土盖了上去,牵起面前妇人的手,自己捏着嗓子尖声喊了句:“新娘子进门喽。”补足了礼数。 妇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被楚砚秋牵着走,围观地百姓也停下了吃人的嘴,看着荒诞的一幕。 楚砚秋无奈撇嘴,这也不是他乐意的,众目睽睽之下他跑不远,可是入洞房就不一样了,没人看管他,离开方便了许多,只不过要委屈宿主,再等待他多些时刻。 妇人很快回过神来,不屑地冷哼出声,但还是按规矩提醒了楚砚秋面前的火盆,看来这位少爷在明府的地位非常高了。 可是换新娘,尤其是女人变成男人的离谱事发生在喜宴上,明府怎会不管? 楚砚秋轻晃脑袋,高门大院里的糟心事他没必要探究过深,以免糟污了自己的心。 “跨火盆,火红红,夫妻恩爱永相融!” 妇人扶着比她还高两个头的楚砚秋跨过火盆。 “呼——”一阵风吹过,火盆里的火星变成火焰猛地窜高,攀上了嫁衣的下摆,妇人见状脸吓得惨白,也不顾自己不沾阳春水的玉手,上去扑火,可火在风鼓舞下越烧越旺。 楚砚秋本想凝结出一团水来灭火,可是手诀还未掐完,一道幽幽的声音拌着风吹到他的耳边,“娇娘,我先走一步,你为何还不跟上我?” 腿上炽热的烧灼感无法忽视,楚砚秋捏出了个水球对准那团火,可没想到一阵更大风吹过来,直接将楚砚秋嫁裙上的火连同火盆里的火一同吹灭。 楚砚秋抬头看,发现竟是个熟面孔。 身旁烧出一手水泡的妇人见到她,懊恼地说:“家主,火盆火灭,大大不吉啊!” 明以艳眸光黯淡,丢下了两个字扬长而去,“无妨。” 宝宝们,如果喜欢可以点点收藏吗?你们的喜欢就是我码字最大的动力[害羞][害羞][星星眼][星星眼][亲亲][亲亲][让我康康][让我康康][求求你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明小姐!”久违的称呼止住了明以艳的脚步,她转头看来人是谁,眼中闪动的身影不由摇晃了她故作冷静的神经。 楚砚秋顾不上自己的嫁裙已毁,甩开妇人过来搀扶的手,提着破破烂烂的裙摆大步跑到明以艳身前。 只见楚砚秋轻轻掀开盖头的一角,露出那张令人熟悉的脸,随后速速放下。虽不知现在还有几人记得他,但只要仙盟未散,天涯海角他都不得安宁,何况现在手无缚鸡之力。 “明家主,别来无恙。”楚砚秋身形似一竿竹,笔直独立,隔着盖头都能想象他面上的从容。 明以艳的眼神微微一动,故人相见,竟是如此一番场面。 “家主——”赶来的妇人满头大汗,低着头听候明以艳的发落。 明以艳看了楚砚秋一眼,摆手退避了妇人。 明明是一场大喜事,可整个明府内,除了丫鬟仆从外,无一位客人,还不如外面来得热闹,但也为两人提供了叙旧的环境。 世事难料,这个明家竟会是他所认识的明家。 话说,他多年前与明家家主,当时还是明家大小姐的明以艳有过一段浅薄的缘分。 那年明家比武招亲,谁要是打过了明以艳便可成为她的丈夫,入赘明家。 楚砚秋是不会凑这个热闹的,他只会看热闹。 有个想走捷径的宗门弟子在过招时故意在灵力中附上断灵散,害得明以艳运气走岔,而这位邪修也这个大好机会赢了她。 好巧不巧被楚砚秋识破,两人大打出手,连带还有几个宗门弟子带过来的同伴,几个人可谓是准备充足。 楚砚秋一人一竹竿对上了五人。 那会他功力不深,遇上五人堪堪打退,自己受了不小的伤,还破相了,那道疤现在还留在眼尾。 楚砚秋还记得回去之后还受了自己师妹和师弟好久的责备,特别是裴景遇,这小子原本就黏着他,这下更是寸步不离,每天摸着那道疤神神叨叨的。 思及此,楚砚秋不免伤神。 在这场比武招亲的小插曲中,明以艳对楚砚秋一见钟情。 按照比武招亲的规则,赢者与明以艳成亲,而楚砚秋打败了最终赢家,即使那位赢家使用了下流手段。 楚砚秋眼见明府被自己搅得一团乱,连药钱也来不及要,缩着头装成围观百姓溜走。 而明以艳闪身挡在他的面前拦住去路,双手叉腰,眼珠四处转动就落不到楚砚秋的身上,两抹酡红浮在她因灵气错岔而苍白的脸上,语气很不自然地说:“你,就是你,你叫什么名字?” 楚砚秋刚想胡乱编个名字时,明以艳打断了他,直接说:“不管你叫什么,现在,你就是我的夫婿了。”明以艳食指直指楚砚秋的面门,额前杂乱的头发和乱糟糟的衣裙抵挡不住她的骄纵。 楚砚秋暗暗叹了口气,这位可不好惹。 “这位姑娘,我很抱歉我搅乱了你的招亲,但我已出家,发誓此生不娶,在此祝您早遇良人。”楚砚秋躬身。 “什么?”明以艳瞪大眼睛,这回目光终于落在了楚砚秋身上,她没想到有人会拒绝她,拒绝来自明府的示好,适才的修士为了进明府用尽手段。 “我今日可不管你是黑的白的,娶不娶嫁不嫁,你人我是要定了!”说罢,扯着楚砚秋的后衣领往明府内拖,楚砚秋对上那五人元气大伤,此刻对上刚刚明府未来继承人明以艳和一群家传弟子毫无胜算。 于是他只得顺从,如同今日。 “呼——”一阵大风吹来,地上的纸钱吹到半空中,显得墙上悬挂的红绸和张贴的喜字愈发刺眼。 楚砚秋低眼透过红盖头看到一张惨白的纸钱在他的身前,他张开手接住,随后紧紧攥在手心,看来新郎官就是明以艳的儿子。 “节哀。”楚砚秋半天只能憋出两个字,他并是一个擅长安慰别人的人。 明以艳冷笑一声,她再也不是一个面对喜欢的人会面红耳赤的少女了,承担起一府之任的人喜怒不露,她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二十四年前,她丢失了他,这次再也不会了。 明以艳掀开楚砚秋的盖头,对上他瞪大的眼睛,手附上他的脖子收紧力,两人之间鼻息相交,“你没嫁给我嫁给我儿子也是良配。” 就像二十四年前一样,明以艳揪着楚砚秋的衣服后领,硬压他拜高堂,进洞房。 明以艳自幼练刀,手劲大得不像开玩笑,楚砚秋步履踉跄勉强跟在她身后。众人见仪式恢复,立马开始吆喝,府外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先前退下的妇人小碎步跑上来跟在楚砚秋身后。 可没人能看见楚砚秋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正在做什么。 一切仿佛都回归正常,但是,定在原地的明家家主打断了这场虚假的喜事。 只见明以艳背着众人定在原地,双腿还保持走路的姿势,而在她手里的楚砚秋扭了扭脖子脱离了明以艳的桎梏,从头上拔下一柄金钗,一手转过明以艳的身体对着明府家奴,一手用尖锐的钗尖抵在明以艳的脖子上,而所有人都能看见,贴在明以艳脖子上,沾了血的纸钱,不,现在应该说是符咒了。 现下这张定身符是楚砚秋沾了些腿上的血画的,他灵力低微,符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而且纸钱并不是符纸,作用时间更短了。 “你以为挟持住我就可以逃离生天?”明以艳的眼珠也被定住了,她不得见楚砚秋的表情,可是能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触感,他只是做做样子将金钗贴在她的脖颈上吓吓家奴罢了。 楚砚秋到此境地,还在低声对明以艳说了声抱歉。 无非剑下无亡魂并不是传闻。 “我能放过你,仙盟能放过?二十四年了,你还在他们通缉榜榜首,真不知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明以艳虽做不了表情,但语气中满满的讽刺。 楚砚秋在府外已露真面,现下在明府所有人也看到了他的脸,危机迫在眉睫。 他以为二十四年了,仙盟那群老头子早死光了,没想老不死还这么记仇。 现在的他,别说仙盟了,连明府的家奴都打不过,真是憋屈。 “给我一张千里缩地符,我就放过你们家主,不然……”楚砚秋加大手劲,钗尖慢慢刺入明以艳的皮肤。现下这张定身符还是他沾了些腿上的血画的,他灵力低微,符并不能维持很长时间,而且纸钱并不是 “家主……”所有人都只听明以艳的命令,不管她是否在危险之中。若是她下令不救她,那么这群人也要眼睁睁看着家主死去,这就是明府家主的绝对权力。 “想逃?天下之大,到处是仙盟的耳目,你能逃多远?难不成逃回万鸣宗?” 提起楚砚秋从小长大的宗门,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二十四年过去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明以艳冷冷一笑,残忍地说:“万鸣宗早就灭门了,山都履为一片平地,你去土里面找你的师兄妹去吧!” 楚砚秋手迅速收紧,不让情绪影响自己的动作,“给我一张千里缩地符,我就放过你们的家主。”是之前讲过的话,看来他心并非磐石不能做到毫不动摇。 微风徐徐,吹在楚砚秋脸上确实黏黏糊糊的,将他散落的发丝粘连在脸上,吹动的眼睫毛糊住了他的双眼,一道充满怨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当时不去死,现在装贞烈,□□!” 是宿主的情郎。 只可惜他认错了人。 “今日,公子大婚,不得延误!”明以艳朝着家奴们大喊。 “看来是没得商量了啊,明家主。”楚砚秋垂下眼眸,掩盖眼中的落寞。 明以艳刚想说些什么,就见楚砚秋捏起金钗转换方向刺入她的指尖,血滴答滴答落下,楚砚秋攥紧明以艳的手腕,强迫她弯下身子,用她的血,她的手,她的灵力在地上画符。 “快拦住他!”明以艳一下令,家奴们飞快冲过来,可却被一层无形隔膜拦在了距离两人三步远的空地上。定睛一看,楚砚秋早已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型的结界咒,可以短暂抵挡外界的攻击,也可以隔离外界的人。 楚砚秋微微一笑,直直对着明以艳的眼睛说:“谢谢明家主成全。”他手上不停,以地面为符纸,画千里缩地符,眼看还差一笔圆上,忽地,一阵大风吹过,楚砚秋头上的钗环霹雳哐啷全部掉在地上,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随风飘扬。 “糟糕!”楚砚秋低声喝道,可惜他的全副精力全部放在地上即将成型的千里缩地符上,根本来不及反应,贴附在明以艳脖子上的定身符被大风刮到空中消失不见了。 “呵。”一瞬间,血液冲上大脑,灵力在经脉中喷涌,明以艳慢慢起身,侧目盯着一脸木色的楚砚秋,她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楚砚秋顾不得那么多,立马咬破自己的手指准备补上最后一笔。 明以艳高位俯视楚砚秋,多么完美的符咒,可惜他自己的血和微薄灵力是败笔,终究成不了。 “雨来!”狂风配大雨,地上以血画作的符咒眨眼间冲刷干净,好似从未有过。 第3章 第三章 大雨噼啪噼啪打在楚砚秋身上,嫁衣湿黏他的身体,勾勒出单薄的线条,失去钗环笼络的发丝一缕一缕粘连在他的脸上,除了透明的雨滴其他什么也看不清,可他却没有手去处理,他的双手被捆绑在腰后,嘴里塞了团红布,被人压着进高堂,拜天地。 “一拜天地!”依旧是接亲的那位妇人,她充当喜娘的角色。 正厅里除了坐在长位的明以艳和旁边唱和的喜娘外再无一人,刚刚压着楚砚秋的人早已退避在厅外,只见明以艳食指从上至下一划,楚砚秋不得不弯下腰朝着明府后院的方向鞠躬,那是明府少爷灵柩所在。 楚砚秋身体对着后院,但是眼睛死死盯住上座的明以艳,像是濒死的猎豹,即使脖颈已被狮子衔住,但依旧不会放弃生还的机会,他正在蓄力给予敌人最后一击。 “轰隆隆——”一道惊雷将天空劈成两半,给昏黑的天最后的光明。 “娼妇,你勾搭我又勾搭明家的!你怎么不去死!”怨恨的声音穿过雨幕,隐含的恨意穿越生死。 楚砚秋没有搭理他,暗叹原身新娘识人不清,找了这么个懦弱的情郎。 “二拜高堂!” 楚砚秋再一次被强压下他挺直的脊背,只听滴答一声,鲜红的血液从塞在楚砚秋嘴里的红布滴落,可是血落在地上无影无踪,就像一阵风,弄出点动静便悄然离去。 坐在堂上的明以艳鼻息微动,只闻到了空气中的湿气,其他什么没有。 “还要找男人救你?你背着我有多少段奸情,你给我戴了多少顶绿帽子?我要掐死你!” 雨丝被风撩得倾斜,竟飘进里屋落在楚砚秋汗津津的脖颈之上,轻飘飘,凉飕飕。 “夫妻对拜!” 礼成。 墙上贴着的喜字被风吹刮下来,本是大大不吉之事,可明府上下除喜娘外无一人在意,所有人的目光压在楚砚秋一人身上,似刀要将他剥皮抽筋,饮血吃肉吞下肚,这并不处于恨意,而是……饥饿。 百里之外,阴暗的地底,墙上刻着的“楚”字从内渗出血,血液漫延了一地。 一旁看守的弟子百无聊赖地说起:“哟,又是哪位?” 身边年长的师兄随意瞥了一眼,握在手里的剑掉落在地,脸色变了又变,说:“快!快!召集现有的所有门徒,尽快通知院长,楚宗主,不,楚贼回来了!” “刷啦——”一瞬间几百把剑一齐出鞘,闪出的光亮照亮了那一片天。 大雨下,蚂蚁搬家,明府外驻扎的仙盟分部弟子也倾巢而出,几百人御剑飞行,黑压压一片,险些截断空中落下的雨水。 而明府丝毫没有感受到危险的到来,所有人都处于一种异常的兴奋当中。 明府众人将明少爷的棺椁抬了出来,另外又抬了一副棺椁,棺椁外面是深浅不一的红色。 楚砚秋被人剪住双手压上前,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他这才意识到棺椁外涂的都是鲜血。雨还在下,层层细雨剥落些许棺椁外面的颜色,地上已不是水洼,而是一个血泊,一层颜色掉落里面陈血露出,一层层,无穷尽,不敢想这是放了多少人的血。 两具棺椁的棺盖一起打开,楚砚秋看到了这场婚礼的新郎,喜服下是一具早已干瘪的身体,无肉无血,只剩下一副骨头。 楚砚秋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明以艳,棺椁外的血液可能都出自这位明少爷。 原先爱恨分明的明以艳怎么会变得阴鸷可怖? 算了…… 楚砚秋心中默默叹气,他一个众叛亲离的人还纠结他人干什么。 时间改变了楚砚秋身边所有的人,唯独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雨哗哗地下,楚砚秋没有任何反抗,乖顺地躺进了棺椁之中。 “娼妇,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没想到嫁的是个死男人吧?我在地狱等你!” “砰——”棺盖重重合上,遮住了雨水,也挡住了新娘情郎的怨怼,却挡不住明府众人嘴里念叨的咒语。 这是? 楚砚秋支起耳朵,强忍令人恶心的血腥气,贴在棺木上听他们念咒。 竟是献祭咒,这是所有宗门之间明令禁止的一种法咒,楚砚秋知道也是因为曾经作为万鸣宗的掌门,拥有了阅览权限,可是万鸣宗尚且只有残本,他们怎会有全部的咒术。 明府能够在当今修练宗门之中占据一席之地不过是依靠先祖刀枪之术,高深的法咒并不在他们的修炼范围之中,跟别说是被列为禁忌的献祭咒。 楚砚秋还是小瞧了明以艳,她竟愿牺牲自己孩子的性命换取家族昌盛。 可这新娘命格极阴,作为献祭只得与些鬼物交易,她连后人安稳生活也不在意了吗? “太上之人,这有美酒,这有美肉……” 明家人念出的咒语化作一条条锁链,散发金黄色灵气的锁链宛如长蛇盘上了血红的棺椁,明明还是在盛夏时节,棺椁中躺着的楚砚秋皮肤上凝结了一层冰霜,他的生命力渐渐流失。 “砰——”棺材被锁链绞碎,变作齑粉,原先涂在上面的血混合雨水成了雾弥散在楚砚秋的身边。 地上的血液汇聚成一条血蛇攥进了明家少爷干瘪的身体里。 下一秒,明家少爷起死回生,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一脚踏出棺材,朝着楚砚秋的方向跪下,重重磕下自己的脑袋,声音在整个明府回响。 明以艳红了眼眶,声线微微颤抖:“布阵!” 楚砚秋的身体被金黄色灵力作的锁链捆绑束缚,整个人悬浮在空中,下方,是一个穿着仙盟弟子服的男人,他端着一盆朱砂,拿了一只有拳头大的毛笔,在布阵。 楚砚秋全身无法动弹,除了一双眼,他尽力瞥向了阵法,一口冷气混着雨水吸进他的胸腔,惹得他咳嗽不止。 “错了!错了!”他大喊,随即一条锁链缠住了他的嘴,叫他不得说话。 他虽然没见过完整的献祭阵法,但这一半阵法对不上他的记忆,也合不上他与描砂派那位推测出的另一半。 楚砚秋并不会故意拿乔,他与描砂派推测出的另一半阵法要是差之千里,那么世上就没有所谓的献祭阵法。 现下仙盟弟子所画的阵法是他从未见过的。 “魂矣归矣,敬奉太上之人!” “神明在世,佑明百年!” 明家所有人抬起脸,雨水砸在脸上都不闭眼,他们在等,在等明家的未来。 站在屋檐下的明以艳走了出来,抬头看黑压压的天。 乌云滚滚,从明家天顶往周边散去,夜晚竟有天光破云而出。 什么东西在流失…… 天已放晴,却还有雨水落下,一滴滴砸在楚砚秋的身上,顺着鲜红的喜服流下,掉落在地上,变成血水汇聚成水泊,与地上作阵的朱砂混合,两者都分不清。 身体冷冷的,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冻结,楚砚秋颤颤呼出一口气,气化成冰碴子掉在他的领口。 这是死亡吗? 上次死的时候不冷,怎么死的来着? 楚砚秋闭上眼睛想,裴景遇那小子该是念着从小带他到大的情分没让自己痛苦。 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要他大张旗鼓,挑他最幸福的日子赶来杀他。 他好像一直都不喜欢朝尘,是因为这个吗? 裴景遇从小不通人情,万鸣山山脚下有个叫花子,断言楚砚秋会因身边人所死,他当即捂住裴景遇的耳朵和眼睛与这个叫花子打了一架,不过没打赢,看来他武力不仅在楚砚秋之上,还有一手算命的好本事。 楚砚秋眼角流出一滴泪,混杂雨水流进衣领。 可怜朝尘跟着他共赴黄泉。 “阿秋,我来了。” 楚砚秋的脸被人轻拍两下,他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闯进来,是朝尘。 他边解开楚砚秋身上绑着的红绸一边说:“下次不要再逞强了,起码等到我来。” 楚砚秋看着朝尘的脸,轻轻点头。 “朝尘……” 楚砚秋再睁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看不见阵法,看不见其他人,眼前一片漆黑。 是什么? “噗——”桎梏楚砚秋的锁链猛然松开,他的脊背与石板地相撞,胸膛吐出一口淤血。 “来了,终于来了。”楚砚秋苦涩一笑,眼圈血红。 明府众人已然沉浸于后世繁荣昌盛的美梦,连仙盟弟子杀进来都没察觉。第一个动手是喜娘,她是这场闹剧中唯一的清醒。她从袖子中抽出一把袖珍匕首刺上去,葱葱玉指在刀光剑影之中显得更加纤细,下一秒,十指俱断,惨叫声响彻天际。 痛苦不能叫醒美梦,明府人像是入魇了般,傻傻待在原地,望着楚砚秋先前被锁链吊起来的地方。 明以艳忽地抬起脚,朝着楚砚秋的方向前进,眼神呆滞,眼头流下一行血泪。 楚砚秋双肘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爬起来,抹去嘴边的淤血,抬头看,已经没下雨了,可身上还是凉飕飕的,从骨头渗出皮肤的凉意。绝不单单是地府的索命,是更加令人绝望的东西。 楚砚秋说不上来,他转过头看,明府众人眼神呆滞,七窍流血望着天空,难道在等他们的神降临吗? 可惜降下来的只有来杀他们的仙盟弟子。 仙盟弟子一个个落下来,犹如蝗虫过境片草不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楚砚秋看着明家人站在地上如呆瓜一样被刀剑收割,血溅满地,流出的血浸润画阵的朱砂,阵法变得更加诡异。 仙盟弟子杀红了眼,竟将刀剑对向自己的师兄弟们。 一刀一剑,两颗头颅一齐落地。 楚砚秋就在旁边,围观了全程。 只见他嘴角流出一行鲜血,这是他的舌尖血,混着他强催出来的心头血,耗费一半寿命,运动干枯的灵脉,催发了隐匿术,他本想看看明府与仙盟的交易,没想看到了一场屠杀。 而这场屠杀除了楚砚秋外没有一个人生还,就连挥刀者也葬身于此。 明府状况如此惨烈,难道万鸣宗也…… “师兄,你真的要与他一起?”这是离开万鸣宗前师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楚砚秋没有回答她,他想时间自会回答一切。 然后……没有然后了。 若这是他留给师弟妹最后的印象…… 楚砚秋不敢细想,心尖一阵绞痛,眼眶酸涩,想到明以艳说万鸣宗灰飞烟灭了,“噗呲”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就着这口血画了一个千里缩地符。 符咒生效前,他最后看了这间人间炼狱,闭上了眼。在残影中,丢出一点星火,整座明府烧了一夜,什么都没剩下。 焦烟熏红了天,附近的百姓没有一个敢去救火,只靠近那儿便会被火的温度燎出泡,生奇的是,这把火烧光明家后自己熄灭了。 事后进去,还能看见一座焦黑的法阵,有人说是明府招惹了大人物,也有人说是天惩,但最后全被仙盟一纸公示定下了真相: 楚砚秋魔欸,见到此人者速与仙盟通信。 那一夜,一场喜宴变作一府人的葬礼。 却无人在意里面死去的人儿,他们最终都归为了楚砚秋过往罪状中平平无奇的一条罢了。 “安息吧,无辜的人儿。” “啪、啪、啪、啪……”雨击竹叶,楚砚秋耳边全是密密麻麻的雨点声,他脚下不停,穿着的喜服裙边破烂,露出腿上见骨的糜烂伤口,上面混着泥沙,雨顺着衣服落下时不时撩过那块,惹得楚砚秋呼吸颤抖,脸色苍白。 他现在拼尽自己全力也不能直接传送到万鸣宗,这具身体太弱了,但凡他再多聚一星点灵力就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没有办法,楚砚秋只好将传送的地点定在万鸣宗山脚下的一处竹林。 雨又开始下,淅淅沥沥,衬得楚砚秋孤身一人也热闹非凡。 现下他全凭两条腿走路,速度不快,加上雨水泥泞,腿上潦草处理的伤口,楚砚秋还能够行动全凭本能。 眼睫毛上挂着的雨水滴入眼睛,眼珠微微转动,他看到了一间竹院,麻木许久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不想脚下突然出现一块尖石,即使他及时用双手护住脑袋,但是额角还是破了一个大洞,血汩汩地往外流,衣袖被磨破了大半,几乎是几块破布耷拉在上面,好不狼狈。 楚砚秋淡然,可是抬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时,憋在心里许久的委屈顿时如洪水冲堤,溃败不成。 “你……你怎么活着?”楚砚秋哽咽道,他边拉上眼前人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一边乖顺站在原地任由那人擦拭他身上的血和泥水。 “都怪我没照顾好你。”样貌相同,声音也一样,甚至说出来的话也是曾经对他说过的。 是朝尘……是朝尘! 他们曾发誓同生共死,后者实现了,那么前者也会成为现实,他们两个一起重生了! “阿尘,阿尘……”楚砚秋抓住朝尘胸前的衣服埋在他的胸膛哭了起来,雨水冰冷,泪水滚烫,灼烧朝尘的胸膛。 雨停乌云散,竹林间是阵阵雨后清新的味道,所有事情好像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楚砚秋哭够了,心里的委屈痛苦统统都发泄出来后,他望向朝尘同样含泪的眼睛,吐了口浊气,紧紧抱住他。 朝尘回抱他,轻轻摩挲他的脊背,像是安慰一个刚脱离母亲身体哭闹的婴儿,“没关系,我在这呢。我明日上明府把你受的委屈加倍讨回来怎么样?” 楚砚秋抬起头看着朝尘,刚想说已经没有明家了,可是,他没有和朝尘讲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他怎么知道是明家干的? 只听朝尘又说:“我给你搬条小凳,你就坐那看着,好吗?” 楚砚秋的呼吸变得平缓,连适才哭泣涨红的脸也褪了色。朝尘说的话太熟悉了,先前被朝尘从明府里救出来时他就这样说过。 “小秋,你不是最喜欢吃王记的酱杏子吗,我到时给你买些,让你边吃边看,把受的委屈舒舒服服爽爽利利的讨回来。”朝尘蹲下来,轻轻为楚砚秋清理伤口,随后用随身携带的布条包扎。 朝尘的温柔并没有温暖楚砚秋,反而要他全身发冷。 “王记……王记不是早关门了吗?”楚砚秋说出这句话时声音都是颤抖的,他低头看着还在为他清理伤口的朝尘,他曾无数次弯腰下蹲为他治疗,穿衣,洗浴,每一次楚砚秋都认为自己无比幸福,除了现在。 朝尘听到楚砚秋的话没有解释,而是抬头笑着对他说:“你记错了吧。” 楚砚秋收回腿,冷冷看着站起身一脸疑惑的朝尘,语气像一把利剑,刺破虚幻的温暖,“在我和朝尘成亲那晚,他说他找到了王记的掌柜教授他酱杏子的做法,说以后都要他自己做给我吃。”楚砚秋已经完全分开眼前人和朝尘了。 只见他退后几步,眼中有星点亮光流转,似是回忆,“而且朝尘从来不会说我记错了……” 楚砚秋举起头上的金钗,钗尖对准朝尘,大喊:“你根本就不是朝尘!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呵……”眼前的“朝尘”嘴角朝太阳穴无限拉扯,整张面皮从嘴角几乎撕裂开来,露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下一秒,整个人碎成一团血雾融进空气中。 楚砚秋条件反射闭上眼,脸上沾染了碎肉,血点,为他添上残忍破碎的美意。 睁开眼时,竹林全碎成粉霁,周遭陷入黑暗。 楚砚秋调动自己身上所有的感官,眼睛看着黑暗中的每一处,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又要长眠地底。 “裴景遇!你出来!” 明府被他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仙盟不可能这么快查到他的行踪,那么能找到他的只有和他生活了十几年的裴景遇了。 “呦,这是你的哪位情郎。” 是女人的声音。 她的声音尖利凄艳,从四面八方来,楚砚秋没办法确定她的方向。 不是裴景遇,楚砚秋的心竟一瞬间安稳下来。 面对裴景遇,以现在的身体他没有一丝把握逃过,但是他人,或许可殊死一搏。 同生共死……既然自己已经回来了,那么他就算是从幽冥河里拽也要将朝尘拽回人间。 楚砚秋心想,自己绝不能死得太早。 “你认识我?”楚砚秋发问,他认识的女人不多,结仇的少之又少,二十四年过去,活着的估计也没剩下几个,要是认识的话那就好忽悠过去了,要是不认识,就更好忽悠了。 只闻那女子缓缓开口,“算是……认识?我可好生羡慕你呢,小秋。” “你认识朝尘?” 一股凉气吹过楚砚秋的耳廓,激得楚砚秋全身发毛,接着一只红指甲戳上他的胸膛,他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嫁衣的人站在远处,深深望着他。 楚砚秋抬起伤痕累累的腿大步超前跑去,扑了个空。 他现在只有微弱法力,却还是可以感受周遭灵力波动。 这里,没有丝毫灵气,铺天盖地的,全是鬼气。 楚砚秋呼吸逐渐沉重,很冷,身体很冷。他的双手抱住自己,上下摩擦企图获取温暖,可是寒气无处不再,这点温暖不过是杯水车薪。 寒气,黑暗侵蚀着楚砚秋的感官,这好似先前仙盟折磨人用的水牢,黑黢黢的,整个人泡在水里,很冷,很困,偏偏脚不着地,怎么也睡不着,楚砚秋现下的境遇也不过如此了。 女人迟迟没有动静,估计与他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可能是他自己误入了哪个邪祟的居所,被迫与她玩乐。 这可是万鸣宗的山脚下,竟会有邪祟? 楚砚秋立马意识到这一点,想到应该处理干净山下邪祟是师妹师弟如今凶多吉少,原先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动荡起来。 他站起来,想与邪祟谈判,速战速决,可远处竟有一抹烛火燃起,这是? 楚砚秋朝着烛火的地方踉跄跑去,却在离烛火五步远的地方止住脚步,他被什么东西拦住了,应该是邪祟设置的屏障。 不过楚砚秋现下看清了,烧着的是红烛,而且是一对。 眯起眼细看,红烛中间分别摆着一碟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四盘炒货叠成小山,还配了一叠蜜饯。 有人成亲? “一拜天地——”是喜娘的声音。 楚砚秋勉强出现两位穿着喜服的人儿,对着他的方向鞠躬,其中新娘盖着盖头看不清脸,另一位是新郎,他恭恭敬敬的弯下腰,垂眸,可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新娘身上,他的脸楚砚秋再熟悉不过。 是朝尘。 第5章 第五章 这是他自己的幻境? 楚砚秋斜眼看向盖着盖头的新娘,若真是他自己的幻境,那么在这拜堂的新娘应该是他。 “二拜高堂——”不知道是从哪冒出的声音,引导两人完成婚礼。 新郎朝尘偷偷瞥向新娘的眼神,像极了二十四年前他在盖头下想象的模样,温柔似水,爱浓若蜜,混成一碗暖蜜水灌下,所有烦心事都会变成鲜花的芬芳。 不过可惜,这回看的不是他了。 鲜花枯萎糜烂,蜜蜂飞走,蜂巢破碎,这儿变成一片废墟。 温柔不再,人成枯骨,这都是假的。 一抹精光闪出,是新娘头上的钗环,也是她眼中流露出的嘚瑟的光。 楚砚秋指节攥得泛白,眼底的寒意凝成一道道冰棱,汇聚二十四年的恨意,每一道都扎向那抹碍眼的红。 “找死……”不管真假,他的朝尘不允许他人染指分毫。 两个字隔着屏障传进邪祟新娘的耳朵,即使眼前这个伤痕累累,身上无半点灵力波动,对她造成不了半点威胁,可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心不自觉地收紧,连起身都慢了半步,额头撞上了朝尘的后脑勺。 “娘子,你没事吧?”朝尘隔着盖头轻揉邪祟新娘的额头,眼神不可谓是含情脉脉,宛若一汪春水,只看一眼就要溺死在这深情之中了。 楚砚秋冷哼一声,朝尘才不是这么看自己的。 这里两个赝品,看得楚砚秋心烦。 “嘿朋友,你这模仿的也不像啊。”楚砚秋双手抱胸一脸不屑地看着邪祟新娘。 邪祟新娘并没有搭理楚砚秋,不知在哪的喜娘喊出了最后一句:“夫妻对拜——” 假的看着也如烧红的烙铁般,狠狠烫在楚砚秋的眼皮上,呼吸间满是适才压下去的血腥味。 喉间的腥甜提醒楚砚秋他现在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不过再催一次,怕是没等他回到万鸣宗,就要横死路边了。 不能凭武力,只能智斗了。 看着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邪祟新娘应是借用了他的记忆,复刻场面。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更没有无缘无故的难祸,这都是命。 既然邪祟新娘要成亲,八字肯定少不了。 楚砚秋陷入回忆,当时婚礼布置全是朝尘完成的,他出力的地方极少,或许可以说婚宴上除了酒茶以及吃食外,都是朝尘一手包办的,不过他全程在朝尘的身边陪同,大概位置倒是了解的。 八字……八字他们放在了红枣的后面。 正巧他们两人起身,露出桌上的那盘红枣以及后面的两列字。 楚砚秋眯起眼睛细看,左边一列是朝尘的,一列他熟稔于心的字,另一列…… “礼成——”与适才楚砚秋被逼进行的那场冥婚步骤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楚砚秋的下一步是关进棺材中献祭,而这对假新人,是进洞房,花烛夜。 这位新娘,竟是极阴的命格。 极阴的命格可不多见。首先能在阴年阴月阴时生下来的胎儿本就不多,加上极阴的命格极易克死身边人,所以拥有这类命格的人长不了多大,另外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觉,通常会将他们单独圈养起来,用于献祭。 而楚砚秋本人才代替一位极阴命格的新娘成亲,天底下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吗? 楚砚秋眼珠一转,斜眼瞥向被朝尘搀扶着的邪祟新娘,说出了一句要这个幻境静止的话:“偷来的新郎也是幸福吗?” 朝尘的动作静止在楚砚秋话落的那一刹,是幻境的制造者——邪祟新娘的心波动太大,无力继续幻境。 屏障内,盖头下的那张脸转过来对着屏障外的楚砚秋,恨意浓到溢出盖头。 “你的情郎呢?”楚砚秋低头,作思考样,实则是不忍心直视这位邪祟新娘,极阴命格不用她们做什么,生活就过的苦涩,跟别说这位主动放弃性命的可怜女子,怨气深重,魂魄不过离开身体半日,便成了邪祟。只是她恨错了人,导致她悲惨命运的凶手不是楚砚秋,而是无情的天道和冷漠的人世间。 “你的情郎把我认成了你,对着我喊卿卿,还想索我的命呢!”楚砚秋上前一步,人几乎贴在屏障边缘,拉近与邪祟新娘的距离,也让她看看她的好情郎对他,也就是对她自己所做的事情。 让她自信看看破碎的衣裙,见骨的伤口,破损的心脉,都算是她的情郎的手笔。 “这到底是情郎,还是仇人啊。” 阻隔两人的屏障开始波动,楚砚秋加大力度,“还有你的好婆家,你未来的丈夫。今天是我替了你的命,如果是你,怕是连逃也逃不掉了吧!” “砰……”屏障破碎,连带着幻境一起碎成粉齑,周遭陷入一片黑暗,这儿只有楚砚秋和邪祟新娘两个,还有一个木木的朝尘的幻象立在两人中间,她还是不肯放弃唾手可得的温暖。 此刻邪祟新娘褪下了婚服,身着一套满是破烂的麻布衣,上面什么颜色都有,破烂程度也不一样,肩头那块黑布新一些手肘那块蓝布几乎一捻就能成末。 这不是从一件新衣缝补成这样的,而像是…… “好看吗?”一道光照在邪祟新娘的脸上,那是一张秀气轻柔的脸蛋,像是山涧清泉,不近人,但见到人也会汩汩响。 年少时,楚砚秋最爱与这类长相的小女孩开玩笑作把戏了,看她们笑起来红扑扑的脸蛋,与四月的桃花一样欢心。 “很美。”楚砚秋实话实说。 “呵。”邪祟新娘直直盯着楚砚秋的眼睛,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完全没有刚及笄女孩的娇嫩,反而接近被丈夫婆婆孩子磋磨十几年的妇人。 “你们都只会看这张脸。”邪祟新娘看着楚砚秋,围着他走,审视他身上的每一寸。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这个人,没想到他是看中我的样貌,我喊他私奔,他竟然要我陪他去死,一个懦夫,凭什么要我为他放弃生命!”邪祟新娘每走一步,身上作补丁的布料变掉下来一块,楚砚秋不得不低下头闭上自己的眼睛。 忽地,一道凉气扑面而来,是邪祟新娘,她冲到楚砚秋的面前,想透过这个人的眼皮看到他眼中的情绪,视透他的真心。 “明以艳,她说看中我这个人,要收我做弟子,我以为我的苦日子就要结束了,没想到我只是为了她们明家日后昌盛的一个献祭品!”邪祟新娘的手抓住楚砚秋的肩膀,指甲深深陷进去。 “你看我,你看看我啊!你不是爱这张脸吗!”邪祟新娘用力摇晃楚砚秋的身体,企图倾泻自己这些年全部的委屈。 一阵风拂过邪祟新娘已无衣物遮挡的手臂,混着冰凉的雨丝。 那是她的情郎。 猜到邪祟新娘是原身的楚砚秋第一反应便是招来她的情郎来对付她。 可是幻境是封闭的,不进不出,情郎进不来怎么办? 让幻境自己打开。 像她这种刚刚成邪的邪祟,生前无法力支撑,死后全凭一腔怨恨,只要让她心境不稳,幻境自然松懈。 现在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是冤冤相报何时了。 “卿卿,我找你找得好苦啊,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呢?”情郎没有实体,他就是一缕怨魂,最多带起一阵风。可因为他逐渐激荡的恨意,风沸腾了起来。 可是邪祟新娘并不在意一个她早已不爱的人,“凭什么!凭什么你命好,能拥有疼爱你的师尊,温柔深爱你的道侣,连你的师弟师妹都照顾你,凭什么!因为你命好吗!” “只因为命吗?”邪祟新娘的声音逐渐代入哭腔,哽咽,以及痛苦的呻,吟。 情郎这股滚烫的风附着在邪祟新娘的身上,燃烧起来。 “卿卿,月老牵上你我的红线,你就该与我长相厮守,生死不离!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不是爱,是诅咒。 邪祟新娘依旧抓着楚砚秋没有松手,而楚砚秋也没有逃离,与她一起承受这场烈火。 “你睁开眼!”邪祟新娘将手捂在楚砚秋的眼皮上,烈火烧穿了他的眼皮,他的眼珠暴露在外,令他不得不看到邪祟新娘已经焦干的□□。 因为高温萎缩的肌肉干瘪地附着在骨头上,女孩的长发已经被烧光了,赤红的眼珠死死瞪着楚砚秋,直到看他睁开眼才安心。 “哈哈哈……快看,看啊!” 邪祟新娘松开楚砚秋,跑到幻觉朝尘身边,拉起幻觉朝尘的手的一瞬间,身上的那团火猛地蹿高,烧的愈加猛烈。 “□□——两个男人还不够,你还要勾引吗!” 邪祟新娘死死攥着假朝尘,走向楚砚秋记忆里的卧房。 这是成亲的最后一步,入洞房。 成亲就一定幸福吗?嫁给良人就一定幸福吗?幸福到底是由什么决定的? 邪祟新娘似乎认为是命,只要她代替了楚砚秋的好命,嫁给朝尘,就能摆脱她人生十几年前所有的痛苦。 “姑娘,不是这样的。”楚砚秋衣服边缘被烧焦了,眼睛不停流血,可他脸上全无痛苦之色,他长长叹息一声,看着顶着烈火还要踏入命运的新娘,咳一声,星点血液溅在掌心。 只见楚砚秋捻起掌心一滴血,弹入那团火中,情郎和新娘二人痛苦的尖叫瞬间刺穿楚砚秋的耳膜,耳道漏出两道献血。 眼见那团火蹿到几米高猛然熄灭,楚砚秋看着地上点点灰烬,轻声说:“往生多极乐,轮回无苦痛……” 灰烬化作亮光往空中散去。 “走吧,阿尘。”楚砚秋笑笑,对眼前的空气说。 “该我们入洞房了。” “好。” 第6章 第六章 幻境破碎,楚砚秋进入自己为自己构建的美梦之中。 在梦中,他着一身简单婚服,一根白玉如月光绸华的黑色长发,盖头下是未经胭脂染色便晕红的脸蛋,眼睛亮晶晶的,想要透过盖头看新郎官的脸,一如每个出嫁的新娘。 楚砚秋低头,可以从盖头的缝隙里看见两人的衣摆,还有那人伸过来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入洞房——”喜娘高声大喊,耳边是亲朋们的调侃和欢呼声。 楚砚秋牵住这只牵过不知多少年是手,他们已经默契到掌纹相合,今夜之后,两颗心脏一起跳动,同生共死从不是戏本,而是他们。 那人牵引楚砚秋在铺着大红色褥子的床榻坐下,松软干燥,定是他提前拿出去晒过了。楚砚秋知道,等会躺下去肯定会有花香扑鼻,那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别……”是被压低的嗓音,有些不像他的。 那人握住楚砚秋心急揭开盖头的手,顺势挠了挠楚砚秋的掌心,有些许湿润。 他是第一次成亲,难免不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着急。 楚砚秋抬起眼,看见那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不免轻笑,真是个假正经。 下一秒,烛火刺进楚砚秋的眼睛,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闯入眼帘,他却笑不出来,猛地站起来,瞪大眼睛,摇晃的烛火映在他的瞳孔,配着的还有那人的脸,以及他手上拿着的鲜红的还在滴血的盖头。 “裴景遇,怎么是你!”楚砚秋上下扫视一番,发现他今日与朝尘穿着一模一样的喜服,盖头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楚砚秋的鞋边,染红他的眼眶,只听他颤着声问:“你把朝尘怎么了?” “师兄,你说他吗?”裴景遇眼睛死死盯着楚砚秋,就像夜晚狩猎的饿狼,眼中冒出泛泛绿光。 裴景遇捏起盖头送到楚砚秋的眼前,干瘪的盖头下面瞬间变得圆润充盈。 楚砚秋的嘴已然忘记合上,从那张小嘴里可以隐隐窥见他颤抖的牙床,甜美的舌头。 “砰——”一滴滚圆的泪珠落下,犹如山响。 楚砚秋手微微颤抖,像濒死的蝴蝶祈求天道同情放他一条生路。明明是近在眼前的盖头,楚砚秋伸出的手却迟迟碰不到那抹猩红。 终于,一只手强拉过他的手替他揭示真相。 盖头下的,裴景遇所提着的正是朝尘的头颅,血液从他断开的脖颈不停流下,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保持死前的惊恐,可偏偏在于楚砚秋对视之时被爱意削平棱角。 “啊啊啊啊啊啊——”楚砚秋无力大叫,他只觉得手心空空,于是四处摸索,连自己的佩剑都忘了,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剪刀,用力刺入裴景遇的胸膛。 他猛地抬眼闯进裴景遇含笑的眼眸,星星血点溅在他的眼尾,像极了从地狱而来讨命的罗刹。 “你怎么不去死啊!”这是楚砚秋平生说过最恶毒的话,他说着用力将剪刀往裴景遇的胸膛顶,连脚都开始向地面借力。 可是裴景遇如山般屹立不倒,甚至还有闲情替楚砚秋抹去眼角眼泪,他轻轻抚摸楚砚秋的脸庞,一脸怜惜地说:“师兄,难道你真不知道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吗?” 楚砚秋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静止,他红着眼眶不再掉泪,茫然地看着他的仇人,亦是他亲手抚养长大的师弟。 裴景遇的手从脸庞进一步侵略到楚砚秋的嘴唇,他蹂躏着两抹唇瓣,苍白的花朵变得鲜红芳香,真话不用摘取便可收获。 楚砚秋脑袋停止了思考,手却紧紧抓着剪刀不放。裴景遇并不在意,他紧紧贴上楚砚秋,用手轻轻一推,两人倒在本应是朝尘与楚砚秋甜蜜的红色床榻。 床褥果然有楚砚秋最喜欢的桂花香味。床幔轻轻落下,掩盖住外面所有纷扰,可是隐隐地,楚砚秋还能看见朝尘的头颅,他的嘴张开了,似乎在说:“你怎么能够背叛我?”但楚砚秋心里清楚,如果他真的背叛了朝尘,他也只会默默离开,祝他幸福。 可是朝尘也清楚,楚砚秋不会这么做。 裴景遇死死压在楚砚秋身上,连握着剪刀的手都不能动弹分毫。滚烫的呼吸游走过耳畔,脸颊,嘴唇,脖颈还有胸膛。 他的手终于能动了。 只见楚砚秋粲然一笑,拔出剪刀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一划。 鲜血染红了裴景遇的视野,在场的清醒人只有楚砚秋一个。 “杀不死你,那就由我去陪阿尘。” 楚砚秋留下了一个残忍的笑。 裴景遇低头看看自己露着一个大血洞的胸膛,忽觉得空落落的。 他心想,自己失去的东西一定要自己找回来,心也好,人也好,找到了,抢回来。 “阿尘,阿尘!” 楚砚秋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身上凉嗖嗖的,仿佛寒气入骨可又觉得皮肤滚烫,恨不得将身上穿着的衣服全都扒下来。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与裴景遇穿着一样的喜服,真是恶心。 可是没得他扒下来,手却陷入一个温暖干燥的束缚。 “是你吗,朝尘!” 楚砚秋四处摸索,摸了一场空,他到处奔跑寻找,什么也没有。 他决定故技重施,上手开始扒自己的衣服。 温暖干燥的大手如约而至,楚砚秋紧紧攥住生怕再次消失。 这只是反握住楚砚秋,包裹住他的寒冷,忽地,用力一拽,楚砚秋往上猛冲,层层突破着什么东西,就像蝴蝶破茧般,破茧后……是新生。 “朝尘?” 楚砚秋躺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鼻尖是熟悉的桂花香味,怀抱的主人正用他的手为他悉心上药。可是他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别动。” 不是朝尘的声音,一直以来支撑楚砚秋的竹竿抽离,他弯下腰来掩饰自己一瞬间的落魄。 “你的伤还没好,特别是眼睛,千万不要动。”那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隐隐藏着某种情绪。 楚砚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眼皮被邪祟新娘和她的情郎烧没了。 回来之后倒霉连连啊。 楚砚秋叹了口气,下一秒,嘴里被塞了一颗酱杏子。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弥漫,是王记的味道。 “你——”楚砚秋来不及咽下嘴里的酱杏子反捉住那人的双臂,问:“这是哪来的?” 他看不见人,只能凭借那人的声音判断他的情绪。 “我自己做的。” 楚砚秋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拧了一下,他看似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嘴:“和哪位师傅学的,怪好吃的。” 话落,那人又给了楚砚秋塞了一颗。 “自己琢磨的,没谁教,你要喜欢就多吃一点,现在正好是杏子收获的季节。” 楚砚秋依旧不死心,这人给他的感觉太熟悉了。 “你刚刚怎么突然给我吃东西?”这是朝尘喜欢干的,喜欢在他叹气或者不开心的时候喂点甜的,因为他说: “吃点甜的心情好。” 一瞬间,隔了二十多年,一句话重叠。 “你是朝尘是不是!”楚砚秋太过激动,眼眶渗出血,染红了纱布。 “诶,你别激动!”说话间,那人点了楚砚秋两个穴位,定住他的身体,叫他不得乱动分毫。 楚砚秋眼睛上的束缚被解开,他看见了。 木桌,雕花窗,窗外的杏子树和桂花树,以及一张完全没有见过的脸,少年眉心一点红智格外显眼,也昭示他自己的身份并非自己的意中人。 “你是谁?”楚砚秋微微皱眉,压迫到没有眼皮保护的眼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于是又得到了一枚酱杏子。 “少微。”少年爽快的托出自己的名字。 “这竹院有主你知道吗?”这是楚砚秋和朝尘成亲时置办的院子,特意选在了万鸣宗山脚下,这样不会离师弟师妹们太远。 少微边为楚砚秋的眼睛缠纱布边回答:“知道啊,你当时就倒这院子里,还是我给你照料成现在这样的。” 缠完纱布后少微便解了楚砚秋的穴位,轻轻放他躺下,离去前还嘱咐一句:“我下山买点米做饭,你先歇会,别乱动。” 楚砚秋听着少微逐渐微弱的脚步声坐起身,在床边摸索鞋子,找了一遍没找到便光脚下了床。 万鸣山是他从小长到大的地方,现在虽然眼不能视,凭着记忆和耳力足以支撑他回到万鸣宗。 这个少微他并没有听过,但看他灵脉强劲,该是后起之秀,若自己认识他的师尊,来日定会美言几句。若少微是来抓他交差或别有目的,别怪他……楚砚秋自己做不了什么,但他还有师弟师妹。 外头风起,风在空地与撞到障碍物的声音不同,正是离去的好时候。 楚砚秋走时,还是心怀不舍,摸了摸当年与朝尘一起布置的家具,其中有些还是朝尘自己打出来的。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总有人要往前走。 眼上纱布再次被血晕红,但无人再为他更换。 楚砚秋抬起脚准备离开,没想一出门便撞进一个宽大厚实的胸膛。他下意识想要拔剑,可人亡剑断,他的剑早就与他一齐殒灭了。楚砚秋只好举起拳头,一拳砸向来人的面门,而一道无比熟悉的声音掐住他的心脏,“大师兄,你这是想去哪?” 第7章 第七章 楚砚秋的手腕被来人捉住,“好了好了,别真打过来,打破相了可不好。” “少微?”楚砚秋认出了少微的声音,停止了攻击,可全身警觉,适才的声音太像裴景遇了,他不得不防。 少微松开了楚砚秋的手,随后顺手关上门和窗,安置楚砚秋坐在床边,严肃地问道:“你是万鸣宗宗主楚砚秋?” 楚砚秋的心一瞬间吊在喉咙眼,幸好眼睛被蒙上,不用多费心思掩饰表情,他嗓音平静淡定,“不是,怎么了?” 撒谎行骗,天下宗门他排第二无人敢说第一。想当年他靠一张巧嘴骗过三国皇帝,几年里连轴转成了三国国师,为万鸣宗上下挣了个衣食无忧的未来。 少微果然被楚砚秋骗过去了,他解释道:“我刚刚才离开没多远,看看山下一大群穿着仙盟道服的人在那拿着一张画像找人,说是第一魔头楚砚秋灭了清溪镇明府满门,现逃到万鸣山,搞得人心惶惶。” 说到画像,楚砚秋心一紧,但看少微暂时没有动作,心放下一半。 少微看到楚砚秋眼睛上缠着的纱布染血,没有一句抱怨,主动给他换纱布,又说道:“我反正是不信楚砚秋会干下这些事的。” “为何?”楚砚秋攀上少微为他换纱布的手,尾指不着痕迹地搭在他手腕的脉搏上。 “就是不信。我游历各大宗门之间,也探访攻乡野之间,连皇宫我也去过,他们都对我说过一句话,无非剑下无亡魂。况且这么多年来并无人见过他本人,仙盟通缉他无有力证据,比起虚无缥缈的罪人,我想亲眼见识他是什么样的人。在此之前,他在我这无罪。”三两句话间,包扎完毕,楚砚秋也把手放下,他没有说谎。 “你……倒是有点像我一位故人。”想当年,仙盟通缉榜榜首不是他时,朝尘也为那位说过这样的话。人总会对像自己熟悉的人的人放松警惕的,楚砚秋对少微的戒心已放下十之**了,剩下的一两成是属于一个修炼者应有的警戒。 “哈哈,什么故人不故人的,说话这么老气横秋,我看你最多不过二十岁,你或许还要叫我声哥呢。” “哥……”楚砚秋活两世,怎会真的叫一个小朋友“哥”,不过是相似的话语,熟悉的环境以及两日来的颠簸,想他了。 楚砚秋蒙上了双眼,只能凭借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灵力与自己的耳鼻感知外界,在他的感知里少微还是那个少微,站在他面前打趣。 其实,少微的嘴从始至终没有牵起一丝,他眼底是满满的嫉妒,他嫉妒那个死人,嫉妒这间竹院,甚至是恨。 他冷淡地听着,看着楚砚秋喊“哥”,伸出两指,无声无息地往自己胸口处的血窟窿翻搅,终于,楚砚秋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语气有些紧张地询问:“少微,是你受伤了吗?” 少微冷漠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语气轻松地说:“无事,刚才出去摔了一跤,应该擦破了点皮。” 楚砚秋擅长说谎,也擅长识谎,一个修士怎会走路摔跤,现下受伤怕不是与仙盟追杀他的人碰上了? 下一秒,铁锈味更加浓烈,甚至可以听到少微悄悄倒吸凉气的“嘶”声。 楚砚秋猛地掀开包裹自己眼睛的纱布,睁着一双血红大眼缓缓扫视少微全身,最终定在左胸的一个血洞上,位置,伤口形状楚砚秋都了如指掌,因为这与他在梦境中用剪刀捅伤裴景遇的伤口是同一个。 “你干什么?”少微连自己的伤都不顾,赶忙隔空遮住楚砚秋的眼睛以免暴露在外感染,另一只手寻找纱布和上药。 “你……”楚砚秋看了一眼少微的伤口,由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明明自己的手上没有血,却滚烫无比。他挡住了少微要为他重新包扎的手,对着少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少微笑笑,摆手道:“没关系,救人更重要,积德行善。”话毕,继续为楚砚秋上药包扎。 “我会报答你的。”这是属于楚砚秋的承诺,他承诺的事情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完成。无论是与朝尘同生共死的承诺,还是现在……与这位神似朝尘的少年的承诺。 “别别,你获得了我的帮助,我也积得德善,两不相欠。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不是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说完,少微轻拍楚砚秋的肩膀,安慰他的心情。 少微稍稍收拾了一下,外面已经暗下来了。因为仙盟搜查的原因他没能买到米面粮油,不过山里最不缺的就是吃食了。 不过楚砚秋眼伤未愈,少微便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烤兔子,而在楚砚秋的强烈要求下,他坐在了门口,燎到了些许尘烟,但也能陪伴少微一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楚砚秋问及少微的师门,他说他是散修,无师。 于是楚砚秋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进门的时候要喊我大师兄?” 少微扇火的手微微一顿,看着楚砚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看你受伤了,仙盟通缉万鸣宗宗主时也说他受伤了,我在想你会不会……” “所以你叫我大师兄替我掩盖身份?” “嗯!”少微点头。 “如果我真是他,那你此举被仙盟发现,你以后在各大宗门之间就毫无立身之地了。”楚砚秋说完,鼻下传来一股焦香,看来是兔子烤好了。 “身为一名修士,法力深浅,招式妙俗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颗纯粹的心。” 少微起身,正准备递过刚撒好盐的兔肉,却听楚砚秋低声道了句:“谁!”手中串兔肉的枝杈连带着上面的兔子破风穿林,直入十里之外某个人的额头。 “好功力!”楚砚秋在少微身旁,听到了十里之外一人倒地的声音。 “不过可惜那只兔子了,闻着怪肥的。”楚砚秋还在感伤差点入肚的烤兔肉,少微却眼也没眨,一只手拉起楚砚秋,另一手拦腰抱起,踏风卷沙网竹林深处去。 “应该是仙盟的人。”少微抱着楚砚秋逃命还能冷静分析。 罪魁祸首搂着少微的脖子不敢动弹。他的稀薄法力御不了剑,腿上还有伤,跑也做不到,只能保持现在有些亲密的姿势,但少微是个正直的人,许是不在意这个。 “其实,我是他们要杀的那个人……”楚砚秋的话混着风灌进少微的耳朵,却没有干扰到他分毫。 “我知道。” 楚砚秋有些尴尬地望向别处忽地在一处指示少微往右拐。 “你不把我丢下或者交给仙盟?”楚砚秋试探道。 “我还是那句话,活在世上总要自己坚守的东西。况且,天下第一人欠我的人情和仙盟欠我的人情,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楚砚秋笑了一下,可一阵落寞随之袭来,他早已不是天下第一了,而且自己曾坚守的宗门也不知存在与否。 斗转星移,时移世迁,不可改变。 “往山上走。” 少微全身心相信楚砚秋,说左不往右。 “借一点你的血。”楚砚秋听见愈来愈响的脚步声,决定不再逃跑,给他们设点小麻烦。 少微听罢,从腰间扒出一把匕首往手心划,幸好楚砚秋耳力佳反应快,及时制止,“一点,不是全部,你这……”不免叹气。 他用匕首尖刺了少微的指尖,用他的血与自己的舌尖血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嘴里念叨了几句“尔等凡人,竟敢擅闯本尊修养之地”之类的话后,有道:“施法。”少微催动自己的法力自指尖流出,楚砚秋顺着他的手完成了这道阵法。 “可惜不能看他们出丑了。”楚砚秋一瘸一拐地望山上走,少微看到想拦腰抱起,却被他拒绝。 “太久没来了,我想自己慢慢走走。” 山道许多年没走人,杂草都长到路中间了,若不仔细看,真不知道这是一条山道。 可是多年前,来的人多到把这里的石阶踩得光滑无比,那是万鸣宗,也是楚砚秋最耀目的日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一个幻境吗?” 少微看着楚砚秋,没有回答。 “大概是千年前,万鸣宗出了历史上第一位神,那时万鸣宗并不叫这个名字,而这座山也是一座孤山。正是这位前辈飞升,天雷轰轰,孤山争鸣,大地塌陷聚拢,才有了这群峰,有了万鸣山,也有这万鸣宗。” 话落,只听身后几里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咚”,是那群愚昧之人向神,向万鸣宗的一跪,是对实力的敬畏。 “你相信神的存在吗?”楚砚秋看不见,只能听着少微一直以来没有乱过的呼吸。 “或许,你相信有飞升之路吗?”楚砚秋停下脚步,额头的汗珠滚到眼上的纱布,刺激无眼皮遮挡的眼球,但他一没哼。 “你腿流血了。”少微拦腰抱起楚砚秋慢慢上山,道:“你会飞升的。” 第8章 第八章 走了大概半柱香,楚砚秋与少微两人在一处与其他台阶并无不不同的台阶前停下。楚砚秋轻拍少微精壮的胳膊,让他放下自己。 只见楚砚秋不顾腿伤蹲下,伤口开裂流下一行血液,滴滴答答落入台阶连接处的杂草中。 这一次,少微没有制止楚砚秋的“自残”行为,或许他看见了他拔出杂草时深陷掌心的指甲,听到了他激荡如海啸山崩的心跳。 这一次,血泪并没有浸染楚砚秋眼上的纱布,而是被他自己生生咽了下去,连同二十四年前的雷轰一起,刻在心脏永不泯灭。 杂草拔干净,露出深埋其中的台阶,光滑的阶面见证了当年纷至沓来的仰慕者,拜师学艺者,是万鸣宗千年来最热闹的一段时间。 楚砚秋指腹轻轻摩挲阶面,感受二十四年前的温度,仙盟那群人也是踩着这阶上去的吧。 只见他的耳朵微微动了下,嘴角勾起,露出一抹冷笑。少微皱眉望向后方,仙盟那群人赶来了。 比楚砚秋预料得晚上很多。 楚砚秋往上摸索扯了扯少微的袖子,低声说:“你可以帮我拖延他们一会吗?” 少微轻轻“嗯”了声,转身对向正从山脚下赶上来的形容狼狈的仙家弟子。而在他的背后,一心保护的人,偷偷沾了些许滴在杂草中的血液,在地上写了个“回”字。 清风微动,杂草悉索,眨眼间,一个活人消失在台阶之上,只余少微一人独身站在山腰,对着匆匆赶来的一大群人,眼底是如万年雪山般的冰冷。 “少微,你平时耽误仙盟办事也就算了,今日我们追捕的可是通缉榜上的第一人,可不要当我们的道!”来人话说的嚣张,且占据人众的优势,却一步不敢往前。 少微看也没看这群人,只冷冷看向空落落的背后,淡淡吐出了一句:“撒谎。” “你说说撒谎?哪次不是你突然出现,害得仙盟坏事!”带头的人忽地想起自己是占据道德上风的人,底气足了,连带着生出勇气,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逼近少微。 可少微依旧背手站在原地,一丝眼神也不曾施予,可那群人顿感膝盖沉重,“咚”的一声全部跪下,对着万阶之上的万鸣宗山门。 所有人的喉咙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桎梏,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的诉说反抗。众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位白衣少年——少微,他转过身一步步往山上走。 “呼——”一阵风吹过,只见他抬起手,攥住一条带血的丝带,放在鼻尖细嗅,熟悉的气息包裹他的手指。 是楚砚秋缠在眼睛上的丝带。 山上“啸啸”的风声好似鬼泣,一股风从东边来,西边又一阵凉气,扑在楚砚秋的身上,如坠冰窖。 楚砚秋登上山门,脚步声穿透了这座古老孤寂的山头,穿透了这里的每一颗沙粒。他不用看便可知,楼屋坍塌破碎,尸骨横陈,脚下的是故人血凝结成的一层厚厚血痂。 眼皮未长好,一双赤目**裸地晾在外头,涩得激出一行行血泪。 新鲜的血液滴落在发黑的陈血上,时间在此刻重叠。 刀剑相撞声,痛苦凄叫声交织成一根线,贯穿楚砚秋的双耳,反复拉扯。 痛吗? 当然痛了。 腿上露骨的伤,失去的眼皮,流血的耳道当然痛了,可比不上盘旋在这座山头的亡魂,二十多年了,他们还在哭喊自己的不甘。 一瞬间,“报仇”两个字,充斥在楚砚秋的耳边。 什么重振宗门,什么朝尘爱情,统统都不重要了。 他要报仇。 忽地,一声“啪——”穿过破落石柱,穿过残床旧屋,落在楚砚秋的耳边。 有人! 楚砚秋猛地转头,眼神定在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有灵力,腿受着伤,他只得一瘸一拐地移动。 会是谁? 楚砚秋把所有人的名字统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走过半程,而他最终敲定的名字折磨了他半路。 最终他来到一处宫殿。 此殿名叫万神殿,据说是按照当时在这飞升的祖师爷在天上的宫殿复刻打造的。楚砚秋小时最喜欢待在这里,不是他想要汲取仙气,而是因为这是当时万鸣宗上下唯一能够躲雨安眠的地方,不过最终都会被师尊揪着耳朵回去罚扫地,名头是不尊重祖师爷。 其实师尊才是那个不尊师重道之人。有一天夜里楚砚秋亲眼看见师尊偷摸进殿,第二天殿里的仙人金像消失,不过米缸终于被填满了,自己和师妹师弟吃上了肉。 而如今上面的牌匾不翼而飞,宫殿里供着的祖师爷木像也变成碎木头摊在地上,与尘□□眠。或许真是有仙气萦绕震慑,虽落败多年却无鸟兽虫蚁栖居。 “你来了……”一道声音如春破冬冰,雨落旱土,敲打楚砚秋适才止住流血的耳膜。 是熟悉的声音,不是裴景遇,而是他的三师弟——镜听。 故人重逢,涌上心头的不是,喜悦,而是相见不如不见。 楚砚秋的脚止在宫殿的门槛前,他额头滚落的汗珠先他一步入殿,汗水被三指厚的尘土包裹吞没,不见踪影。 乱糟糟的头发,千疮百孔的身体,干涸的灵脉,怎么让他去见自己的师弟。 “三个问题,我想问你三个问题。”楚砚秋喉结微动,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干涩地说。 镜听没有回答,落棋声代替了他的回答。二十四年了,他依旧不爱说话,只爱下一盘没有胜负的棋子。 “你师姐去哪了?”楚砚秋坐在宫殿的门槛,背对着祖师爷和镜听,望着满是星辰却漆黑无比的天空。 “不知。”镜听下一颗棋要犹豫半月甚至半年之久,可回答问题干脆无比。 楚砚秋牵起嘴角笑笑,看来镜听会的还只是他当初教会的那几个字。 “裴景遇在哪?” “不知。”意料之中的回答。 “是仙盟干的吗?” “不知。” 楚砚秋猛地站起身,转过头,一滴血泪在他急速地动作下甩在门框上,双脚几乎同时跨过门槛。 一路上,所有的人,乃至所有知道的消息矛头都指向了仙盟,怎么会不是仙盟?难道仙盟还会任由他人泼自己脏水? 殿内黑乎乎一片,镜听除了说话落子外毫无动静,偏偏楚砚秋找定了一个方向冲过去,双手抵在一张厚重粗糙的棋盘上,弯腰,脸几乎要怼在镜听眼睛里,语气上扬,带着些不可见的愠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看不见难道听不到屠灭宗门的仇人吗!” 话毕,楚砚秋胸膛不停起伏,他想盯着静听的眼睛,看看他说不知仇人的眼神是怎样的,可惜他是个瞎子,不会睁眼。 “嗒——”一滴血从楚砚秋的眼角滑落,正巧滴在棋盘上待阵的白子上,洇染上鲜红。 镜听低着头,看自己下了几十年的棋,已经到了黑白双方胶着时刻,谁也吃不掉谁,谁也灭不了谁,可偏偏,黑子最开始的一步开始发力,隐隐占据上风。 楚砚秋逐渐平缓呼吸,万鸣宗变成如今惨败的模样不是谁想看见的,他不能把气撒在镜听一个人身上。 月亮缓缓西行,月光一路撒,正巧施舍给这处破庙一捧,皎洁的月光透过摇摇欲坠的木床照在镜听脸上,他还是二十四年前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还是那个教训师弟沉迷下棋,拎他领子去练剑的大师兄。 好吧,通常是他躲在某个山洞窝着,师弟师妹们被师尊轮流指派要他去修习心法。 “大师兄——” “又怎么了?”楚砚秋回头,语气是不耐烦的,可脸上扬着笑,不过配上眼下两行血泪,活脱脱一个凄惨鬼魂。 可有人笑的比他更阴森可怖,独身站在破败的宫殿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楚砚秋,好似楚砚秋在多久,他就站多久,看多久。 “你怎么丢我一个人在山下?”少微微笑着逼近楚砚秋,直至呼吸交缠。 楚砚秋皱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眉心那点红痣竟淡了些。 楚砚秋双臂用力推开少微,看了眼镜听,随后拉着少微的衣袖往殿外走。 而在最后一条腿迈离宫殿之时,镜听开口了,“跟着他走吧。”与之一起的还有一声“嗒”,黑棋落下,吃掉了适才被晕红的白子。 一夜之间下了两颗棋,扭转了二十年间黑白两棋的优劣势。 楚砚秋拉着少微往外走,心里盘算适才镜听说的那番话。 镜听是师尊领回来的,说看他天资聪颖,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可他直到六岁,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整天坐在门槛上,一坐就是一整天,加上他眼不能视,楚砚秋可急坏了,天天在镜听耳边念叨,修士八卦也好,经典古书也好,终于让他耳濡说出几个字。虽然只有几个字,但也够日常交流。 后来,镜听不知从哪挖了个树根,磨平了做棋盘,有时一天下一颗,有时半年动不了一步,每天从坐门槛变成了看棋局,偶尔蹦出一两个字,上言不搭下语,可这几个字却莫名与之后一些事对上。 于是楚砚秋无比信奉镜听的话,偶尔遇到难以抉择之事会去找镜听诉说,即使他绝大部分时间盯着棋盘不搭理自己一句一词。 而现在,他说让自己跟着少微…… 第9章 第九章 跟着少微? 楚砚秋嘴角勾起,镜听能预料天下事,却忘记他的大师兄曾是天下第一人,一柄无非剑劈天地,斩奸佞,实力超群,天赋非凡的人还需要跟一个小孩闯天下? “诶——”身体忽地失重令楚砚秋一不小心喊出声来,意识到是少微抱起他,不免涨红一张俊脸。 “你的眼睛,还有腿,能不能注意一下,现在耳朵也受伤了,是不是我再晚点过来,只能看见你的尸首。”少微皱着眉,神情不悦,扭过头看脚下的路。 楚砚秋不自在地在少微的怀里扭了两下,发现挣扎不下来,只好弯起唇来打哈哈:“不严重,不严重,无需紧张。” 没想这句话彻底惹怒少微,“当然,这是你的身体,我无需紧张。” 楚砚秋手足无措,一时给少微捏捏肩,一会锤锤他的背,以示安慰,但这些统统没用,少微仍旧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抱着楚砚秋往山下走。 “诶,我不要下山!”楚砚秋开始大幅度挣扎,可是他不是以前劈山追海的天下第一,这点手段力气对于功底扎实的少微来说不过是蜉蝣撼海。 少微借势停下脚步,低头看怀里因尴尬和挣扎涨红脸的楚砚秋,“不下山我们住哪,这里还能住吗?” 楚砚秋回头看了眼残破的房舍,藏下眼底的泪光,严肃地对少微说:“你先放我下来。” 少微与楚砚秋对视,没有说话没有表情没有回应。 楚砚秋有些许着急,他开始大幅度挣扎,手脚并用,受伤的那只脚甚至踢飞了少微披散在背后的长发。 “别乱动。”楚砚秋才折腾几下便被少微捉住脚腕,这样不太雅观的姿势沉默地保持了许久,直至楚砚秋打了个喷嚏。 夜晚的山顶凉风阵阵,着实不是一个适合谈话的地方。 少微见楚砚秋仍然不肯放下姿态,于是软下语气解释道:“这里没办法住人,晚上又冷,不适合你养伤。我现在抱着你不过是怕你腿伤加重,若你实在不愿意,我可以借给你血画个符下山,我们找个客栈安顿可好?” 楚砚秋移开目光,点了点头。 “再下五阶把我放下吧。”楚砚秋说道。 少微按照指令做好,甚至从腰间拔出匕首往手掌上划,幸好楚砚秋眼疾手快拦下了。 “这是万鸣宗特有的法阵,只有本门弟子的血可以开启传送阵,其他人的血没用。”少微这才收起匕首,看楚砚秋咬破指头,在台阶上写下一个“去”字。 眼前顿时出现阵阵亮光,眨眼间亮光消失,两人出现在万鸣山山脚下。 此传送阵法在万鸣山山腰上有个,在山头也有个,是楚砚秋师尊在世时设下的。 万鸣宗不止有仙人飞升时的万山轰鸣,更有上山的万道台阶。因着万鸣宗早几代宗主想要考验拜师人的毅力,设下了一道禁忌阵法,传送咒术,御剑法术在这座山上统统都用不了,不管是常人还是修士都得一步一步走上来,直到楚砚秋这一代弟子实在没有饭吃,不得不常上下山,为了节省时间,才额外添了这道只有本门弟子可以使用的传送阵法。 “诶——已经到山脚下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有碍观瞻,我自己走吧。”楚砚秋赶忙拦住少微抬起的双手,顺便左右看看有没有仙盟弟子追上来。 对于把少微一个人抛下面对仙盟弟子的行为楚砚秋还是有些愧疚的,不过他提前观测过双方实力,少微对上他们绰绰有余,不过要废番功夫。按照他的计划,现下少微应该在下山或者上山找他的路上,而不是和他一起站在山脚下找客栈。 “你对上他们……没受伤吧?”楚砚秋还没忘记自己在幻境重捅少微的一剪刀,虽然他几乎没有喊过痛让他时常以为自己捅得不深。 少微摇摇头,转过身往小镇中心走去。 楚砚秋急忙赶上,他知道少微这是生气了,解决两人矛盾的方法就在眼前,就看他愿不愿意了。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楚砚秋咬咬唇,往前小跑了几步,腿上的伤疼得他倒吸好几口凉气,但是少微依旧没有回头,只是走路慢了许多,楚砚秋再往前几步便轻松追上了,这次他跳起来手搭在少微的肩膀上,双腿夹住他的腰。 少微身形微微一顿,反应迅速地用双手拖住楚砚秋的膝盖,叹了口气,“我医术尚可,明日找个药铺我为你好好医治一番,你在这安心住着养伤可好?” “嗯。” 为了方便照顾楚砚秋的伤,二人睡在一张床上,虽说都是男人,自己身上有的对方也有,可楚砚秋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半夜像是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是伤口痛吗?”少微突然发声。 楚砚秋立马消停了。一直以来多亏了少微用法术滋养他的伤口,让他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不然他也不敢随随便便走走跑跑,甚至揭开纱布。现在他能脱离纱布桎梏睡觉也是少微一直用法术保持他眼睛的湿润,真是不知道如何感谢他才好。 “没有。”楚砚秋说得很小声。 少微没在说话。 两人只见寂静了许久,在楚砚秋以为对方睡着之后,又用气声说了句:“谢谢你……对不起。” “不客气,没关系。”突如其来的回应吓得楚砚秋一惊,他身体下意识反应,眼看头要撞上墙壁,却撞上一块干燥温暖的东西,他抬眼一看,发现是少微的手掌。 “没事吧。”楚砚秋双手捧起他的手掌,头凑上去用他红润的嘴唇送出的气安抚。 少微默不作声的收回手,转过头,轻咳一声,可楚砚秋还是看见了他泛红的耳尖,不禁轻笑,揽过少微的肩膀,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下次哥带你去见见世面。” 少微推开楚砚秋,面色恢复了平淡,语气冷淡,“你快睡觉,不然我也没得睡。” 楚砚秋搞不懂少微,只好对着墙,背对少微,慢慢平稳呼吸,竟也睡得安稳香甜,一夜无梦。 有人睡得着,自然有人睡不着。 第二天起来,楚砚秋在少微的怀中起来。 他已经没有时间探究一向睡着就不会动的自己为何会在一个认识一日的男人怀里醒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脱离少微紧得令人窒息的怀抱,趁他还没有醒,提前解决可能出现的尴尬场景。 楚砚秋屏住呼吸,轻轻拎起少微围在他身上的手臂的衣袖,可没等他使劲,一道炙热的视线灼烧楚砚秋的手。 楚砚秋抬头一开,对上一双含笑羞涩的眼睛。 他急忙解释:“哈哈哈……两个大男人,谁和谁。”楚砚秋边打哈哈想要混过去,边使劲拎起少微的手臂。 少微眼中闪着的亮光一下子熄灭了,他看似无所谓地撇撇嘴,掀开被子下床穿鞋穿衣,“两个大男人,有碍观瞻是你说的,现在谁和谁也是你说的,说法换的挺快的。” 楚砚秋尴尬地笑笑,实在不知道回答什么,当年他学的是太上忘情道,师尊没教这些。 不过转移话题肯定是个不出错的说法,“你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药铺买药吗?” 少微擦完脸,拿了块新的帕巾打湿,捻着帕巾的一角走到床边,一点点地替楚砚秋擦拭伤口周围。楚砚秋刚开始躲了两下,看到少微低垂的眼眸才乖乖坐在床上仍他摆动。 “睡完我不负责,现在又想利用我……” 楚砚秋瞪大眼睛,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又坐下,深深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语气说:“孩子,这些东西它很复杂,不是你想得这么简单的。” 少微攥着脏了的帕巾去洗,语气淡淡地说:“总的来说,就是不想负责。” 楚砚秋急得连鞋都没穿,光脚跑到少微身后,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这副场景多年前好像也有一回,不过耍赖的人是朝尘罢了。 自那以后朝尘一直待在他身边,慢慢他也习惯了他的存在,在日久生情,差点还要入洞房…… 楚砚秋吸溜了下酸涩的鼻腔,心想:自己和少微不会也…… 绝对不可以! “那我以后就是你大师兄?你那么喜欢喊我大师兄,做你大师兄也不占你便宜吧。”楚砚秋轻悄悄地抬脚往床边走,从自己睡的枕头低下摸出一块金条,这是他上山时,从自己师尊坟里面摸出来的。 这是他早年出去闯荡为万鸣宗挣的存款,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楚砚秋可不是清高,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行走在世家怎么能少了钱这个东西。 他盯着少微洗帕巾的背影,边往腰带里塞金条,边往门边走。 “师兄弟会睡在一起吗?”少微抬起头,看见正在开门的楚砚秋。 楚砚秋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我想出去问问掌柜的早饭怎么还没送到。” 少微无奈地叹了口气,楚砚秋以为他是被自己蒙混过去,正要往外走,谁知眨眼间被他拦腰抱起。 “诶,你干什么!”楚砚秋生怕自己腰间的金条掉出来,不敢挣扎。 “你没穿鞋子怎么出去。” 少微刚洗完帕巾,又来给楚砚秋穿鞋, 第10章 第十章 回来后,老友要献祭他,仙盟追杀他,宗门被灭,而师弟似乎对他的生死毫不在意,甚至对宗门的泯灭也不关心,没想到唯一的温情竟是在一个认识一天的人身上感受到的。 而这人,偏偏有朝尘的影子。 “你年齿几何?”楚砚秋估摸着他不过二十岁上下,心里有个答案马上要确认,此刻他的双手颤抖,是紧张,也是抑制自己捂住耳朵的冲动。 “今年正好二十四。”少微歪着头看着楚砚秋,心中疑惑。 “砰——”屋外大风,将没关牢的窗户撞开,也敲醒了沉溺想象的楚砚秋。 人死后便要入黄泉,喝孟婆汤,进轮回道开始下一世。 朝尘死在二十四年前与他大婚的那一天,少微今年二十四岁,年岁正好。 古来话本传说从不缺轮回续缘的佳话,可这也只存在于人们口齿笔尖,楚砚秋不敢细想,自己是否能有如此幸运,他也不敢回忆,自己与朝尘之间的感情是否能够感动天地,超越生死,以此继续前缘。 “嗯,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修为,将来必定问鼎各宗门第一。”楚砚秋轻拍少微的肩膀,鼓起一个鼓励的笑容。 少微拍开他的手,有些赌气,说:“我可没有我的师兄厉害,是实打实的剑道第一。” “哈哈哈哈……”楚砚秋假装听不出他在嘲讽什么,只又交代了几句无关紧要地话后往门口走去,“你早饭想吃什么?” 少微没有丝毫犹豫地说:“你吃什么给我照样来一份就好了。” 楚砚秋推门的手紧紧捏了下门边,喉结滚了滚,丢下一句“好”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少微坐在床上,直到看不见楚砚秋的背影后才起身,他没有关上楚砚秋急匆匆离开而忘记关上的门,而是站在窗边,看热闹的街道,出现了一个绝不会出现的身影。 街上,楚砚秋东张西望,往人群稀落处快走。 经过少微一晚上的法术滋养,他的伤口已然好的差不多了,他也没有待在少微身边的理由,这条复仇路只能由他一人来走。 不知为何,离开客栈所处的那条街后,楚砚秋莫名感到身后一阵刺挠,像是一道凝实的眼神上下不停刮擦他的血肉,可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练出的听觉却捕捉不到一丝异样。 “谁!”这是楚砚秋第四回转头了,为了隐匿自己,他专门挑了条人头攒动的街,可那道视线如影随形,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在暗处等待猎物鞋带,最后用尖利的獠牙一口刺入猎物的脖颈,释放剧毒,一击毙命。 可是身边人潮涌动,偏偏没有他要找的那个人,反而自己神戳戳的行为惹来了旁边几个大婶的白眼。 “这是谁家孩子,癔症了还不领回家啊?”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大嗓子地说。 被身边另一位大婶轻锤了一下,“小声点,那疯孩子朝我们这边看了。” 大婶自知理亏,拉着另一位大婶往外走,边走边说:“现在的疯子越来越多了,前几天也有个当街闹事的,就在这呢。” “自从那个万名药铺开在这里之后,镇上疯子多了不少,会不会是他们?” “别乱说。” 楚砚秋本不想听大婶们谈八卦,可是她们口中的万民药铺与万鸣宗的名字太过相似,怪不得他多听了几耳朵。 昨夜,在山上镜听回答的三个“不知”依旧在他的耳边不停循环,楚砚秋不禁想镜听是真不知,还是不想他知。 万鸣宗加上他亲传弟子一共四个,除开他,镜听和裴景遇,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谢叹燕。 这是楚砚秋的二师妹,修万生道,自小擅长药理医理。若她当年未死,下山开个药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楚砚秋想着想着,迎面撞上一个满脸胡茬的壮汉。 虽说楚砚秋现下修为尽散,身手也不似前生,可他对于环境的敏感度却刻在他的骨子里。 按照他原先要走的那条线他确实会撞上这个壮汉,可是他换了一条道,并且特地选了一条离壮汉最远的那条,因为他隐隐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直觉叫他不主动招惹是非,没想到是非自己撞上他。 “小子,你没长眼睛是吗?”壮汉一把拎起楚砚秋的衣领,口水喷了他满脸。 楚砚秋抹了把脸,勉强牵起一个笑,说:“大叔,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是你没长眼睛。” 一有闹剧,周围的百姓菜不买了,饭不吃了,统统围了上来,唯独没有一个人去报官,全在看被拎起来双脚悬空的瘦小子如何对战有两个他宽的壮汉子。 “嘿嘿,这把肯定是这个男的赢。”站在旁边看戏的百姓开始作堵,看来这种戏码经常发生。 “我看不一定,这小白脸颇有一番非凡的气质,说不定有绝技。”那人说着提起手指笔画楚砚秋身上到底有哪异于常人。 楚砚秋无奈,明明几十年前下山时人们还不知这样,看他夜不归宿还会主动收留他,给他饭吃,究竟是世风日下还是人本就如此。 不过这不是思考的好时机,壮汉被楚砚秋一句话气得脖子涨红,一拳如铁锤一般挥舞过来,楚砚秋甚至还能看见上面突突跳的青筋。 围观的众人瞪大眼睛,就等着看楚砚秋这个小白脸如何变成小花脸。 他们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壮汉的拳头和楚砚秋的脸蛋上,无人注意楚砚秋搭在壮汉肩膀上的手指,那是他逛街时现买现画的,不然他也不敢直接与暗中跟踪他的人叫板。 “咻——”只见一根银针穿过人群直击壮汉的额头,力度不多不少,刚好穿过皮肉,止在头骨前分毫。 而有两米高的壮汉就被这根小小银针放倒了,轰然一声,大物倒地,灰尘飞舞。 来人穿着一身麻布粗衣,腰间的针囊被打开,里面少了一根针。 “散开都散开,一天天的就知道看戏!”少年驱散人群,但百姓对他却没有好脸色,嘴里都在说着:“又多管闲事。” 楚砚秋默不作声地收起指间夹住的定身符,而后对少年弯腰作了个揖,“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哼,少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楚名砚秋,你记住了。”少年蹲下,取出壮汉额头上的银针,针尖在衣袖上擦了擦才收回针囊。 “请问是万名药铺的人吗?”实在是太巧合了,药铺名与宗门名相似,现下万名药铺也出了个楚砚秋,实在是不令人怀疑。 “我是掌柜的。”少年淡淡瞥了楚砚秋一眼,又问道:“你身上的伤才痊愈就出来晃悠?” 楚砚秋没回答少年的话,只说了句:“在下谢叹燕。” 话还未落地,一掌直击面门,楚砚秋侧身堪堪躲过,一扫腿席卷尘土而来,其中一根银针穿过沙粒飞来,封住他要闪躲的位置。 以楚砚秋现下的身手,只可躲其一。 只见楚砚秋躲也不躲了,主动冲上前撞上少年的身体。 少年反应不及时,腿和手都收不回来,眼见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这时楚砚秋的身后忽地伸出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往后带,另一只手往前一握,银针乖乖躺在他的手心。 两相打斗下,只余空中一阵尘灰飞扬,扰得楚砚秋咳嗽不断。那只手立马丢掉银针,拍背为他顺气。 “诶——”少年见自己心爱的银针本扔在地上,怒气上头,撸起衣袖又要再打一场,却被楚砚秋身后的男人一个眼神刺过来,小动物趋利避害的本能刺激他的头皮,立马噤声,自己默默捡起银针。 楚砚秋动了动肩膀,耳边一股热气呼来,“师兄,我不吃早饭可以,你可不行啊。” 楚砚秋讪讪一笑,转头对他说:“不知道吃什么,就出来随便逛逛。”此时,如窒咽喉的视线盯着他的脸,楚砚秋终于可以确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是谁了。 后生可畏啊,跟了他这么久还不被发现。 少年见他两并不与他牵扯,努努嘴瞥了他们一眼,边走边小声念叨:“骗子和装货。” 楚砚秋耳朵动了动,“呵”一声笑了出来,上前抓住少年的肩膀,说:“谁是骗子还不一定呢。楚砚秋天下第一,是你这种小鸡崽功夫?” 少年丝毫不避讳,上下打量楚砚秋,口无遮拦地说:“也不会是你一个没有灵根的人。” 他挣脱开楚砚秋的手,往前走,却见少微闪身一拦,眼神沉静却透着些许危险的气息,少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只想找个方向离开,没想少微手一抬,他立马躬身,双手护住头和脸,可少微是指着楚砚秋对他说:“道歉。” 楚砚秋倒吸一口气,这边事还没扯清楚,就不要再惹是生非了。 他连忙按下少微的手,想调和两人关系,没想到少年直接弯腰道歉,颇有他的风采。 这真是他师妹的徒弟吗?楚砚秋不禁怀疑。 “好了,我可以走吗?”少年坦坦荡荡地看着两人,似乎从未发生过矛盾。 少微看向楚砚秋,楚砚秋盯着头顶的目光,近身想与少年耳语,却被少年躲开,自己也被少微捏着肩,不准他靠近。 楚砚秋无奈看着少年和少微,他们显然都不想让步。 “你是谢叹燕谢师叔的徒弟?”楚砚秋只好这样问。 少年看了看楚砚秋,又看了眼少微,丢下句:“子时万民药铺门口。”甩着袖子扬长而去,最后还不忘偷偷瞪一眼少微。 第11章 第十一章 原来热闹的大街依旧热闹,人们该买买,该吃吃,该逛逛,除开自动绕开倒在地上的壮汉外,没有其余差别。 现下,楚砚秋身边又只剩下少微一人,他可没忘记两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敢情少微这小子一开始就笃定他会跑,从出门那一刻就跟着他。 “你一直跟着我?”两人都没吃早饭,就顺便在附近找了个馄饨铺子坐下吃饭。 虽说不是谁先开口谁有理,但是气势上不能输。 少微边点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为楚砚秋擦拭调羹,“仙盟的人还在追杀你,我担心你离我太远会遭遇不测,不是不相信你的意思,毕竟你有伤在身。” 楚砚秋顺手就接过调羹,在碗里舀了馄饨,张嘴就往嘴里送,却被一只手拦住,还夺过他的调羹,“诶——”你要干什么这五个字还没说出口,少微的举动就让他哑口无言。 只见他拿过调羹,用嘴轻轻吹气,馄饨散发的热腾腾的热气和香气一瞬间全扑了楚砚秋满面,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说:“我知道烫……”楚砚秋越说声音越小,他自己一个人吃饭时嘴急,有时候烫着烫着就习惯了。在宗门中,也就二师妹偶尔会说他两句,见他不改就禁言了,只有朝尘,每次和他吃饭时要么等饭凉了些再端上来,要么会像现在这样,夺过他的餐具吹温了再送到他的嘴边。 直到馄饨被送到嘴里,楚砚秋下意识嚼了咽下他才回过神来,拿回自己的调羹,低下头把脸埋进碗里,小声说了句:“谢谢。” 少微看到了汤面泛起的涟漪,很没有眼色地问道:“你是想到谁了吗?透过我。” 楚砚秋不敢抬头,怕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更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 “只是重回人间多了些感慨罢了。”他嘴里塞了好几个馄饨,说话含含糊糊听不清。 最后楚砚秋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这是这几天唯一一顿安稳的饭,可惜,下一秒一声哀嚎打破了来之不易的宁静。 馄饨摊不远处来了官府捕役来收拾壮汉惹出的烂摊子,没想从暗处冒出了个哭泣的妇人,拖住其中一个捕役的腿不让他离开,嘴里哭喊着:“冤枉啊大人,冤枉!” 这妇人一看就是壮汉的妻子,妻子维护丈夫算是天经地义的事,丈夫犯事妻子闹事的戏码不遑多见,楚砚秋本不想插手,却见捕役二话不说抬脚要踹时,忍不住出声:“等等!”可话终究没有动作快,幸好,少微眼疾手快在他话落前在馄饨摊上抽了根木筷射了过去,堪堪擦过捕役的腿,没有伤害到他。 “是谁?”前来处理壮汉的几个捕役纷纷拔刀,围成一圈看向周围。 楚砚秋主动出声,“官爷要拖就拖犯事的男人走,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有损官威啊。”说罢,他微微鞠躬,上前想要将妇人带走。 没想到捕役直接将刀横在楚砚秋的脖子上,大声喊:“你,妨碍官府办事,一并捉拿。”说罢,旁边的捕役就要用绳子绑住楚砚秋的手脚,而适才他帮助的妇人转换对象,对准了拿出绳子的捕役,大声哭诉:“官府大人,不能冤枉好人啊。我的丈夫性情温和,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好人,不信你可以问问啊。” 围观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纷纷点头,却把矛头指向楚砚秋,“大人,是这小子主动撞上他的,要抓就抓他。”只有妇人为楚砚秋讲话。 最终壮汉还是被捕役压了回去,不过妇人主动下狱,照顾他的丈夫,而楚砚秋在少微的武威下自然没人敢动他。 众人散退,楚砚秋嘀咕:“这妇人也不像不明事理的糊涂鬼,怎么不认丈夫当街闹事?莫非真的有隐情?” 少微看着他说:“你想调查?” 楚砚秋沉默了许久,摇摇头。现下万鸣宗的事情都没搞清楚,他实在没有余力管其他冤屈。 他抬起头,鼓起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对少微说:“你不是要带我去买药吗?现在去吧。”早点去完早报仇,楚砚秋长长叹了口气,他真的好累。 万民药铺离这条街道并不远,两人大约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到了药铺门口,还未进门,两人感受到头顶传来的些许灵气。 抬头看,“万民药铺”四个字被刻在一块由竹木拼接而成的木板上,而组成木板的竹子有灵,这四个字便也带了些许灵气,令从这块牌匾下经过的人都能感受的到一瞬间的心旷神怡。 楚砚秋摆正头,望向里面坐在柜台正在算账的少年,眼眸黝黑。 这竹木的来源他再清楚不过了。少时,他经常被师尊罚去砍竹子或打扫万鸣宗山门前的万阶石阶,而这竹子正来自与万鸣山副峰无非山的竹林之中。 楚砚秋双手收紧成拳,大步跨过门槛,直接坐在柜台前摆放的木椅上,看着还在埋头算账的少年,指节敲了几下,见少年还不抬头,便开口道:“你说你叫楚砚秋,你敢不敢在你药铺门外喊一遍。” 少年终于抬起了头,但他先看向的却是站在楚砚秋身后的少微,再回楚砚秋的话,“我确实不是楚砚秋,我叫林二。” 楚砚秋点了点头,刚想问林二他与谢叹燕的关系,就听他说:“我是楚砚秋的亲传弟子。” “砰——”外面起风将万民药铺的大门撞合,整个药铺就剩下他们三个人。 “我可没听说楚砚秋收过什么徒弟。”楚砚秋放松紧绷的身体,两只手搭在一起,指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柜台,发出“咚咚”声。 林二也不脸红,放下账本,从柜台底下拿出一把木剑朝着楚砚秋两人比划两下,道:“我师尊归隐多年,他的消息岂是尔等无名小辈能打听到的?” 楚砚秋看着他那三角猫的功夫也不想计较,他一剑成名后有不少人顶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他已经习惯了。 “那你和谢叹燕有什么关系。”楚砚秋不想再多废话,直击主题。 “楚砚秋是我师尊,她当然是我师叔。”说罢,他收起木剑,手放在腰间针囊上,眼神在楚砚秋和少微两人之间巡视,“我还想问问你们是谁,一开口便问我师叔的事。” 楚砚秋抬手在林二怀疑的目光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小孩,你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 林二根本没把楚砚秋当回事,谁知下一秒他却怎么也动不了了。 “你干了什么!”林二脸憋得通红,奋力想要抬起自己的胳膊却沉如千斤,丝毫动弹不得,此刻他的余光才瞥见适才楚砚秋拍过的地方有一张符咒贴在那儿。 “说真话,或者死,你选一个。”楚砚秋拿起少微给他的匕首在眼前摆弄,冰冷的刀光刺入林二的眼睛,可他却怎么也不开口。 “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我师尊的行踪,你们仙盟就是披着羊皮的狼,每一个好人,都是渣滓!”林二边说话嘴里边喷出唾沫,幸好定身符限制了他喉咙的动作,不然此刻一口老痰可能就对准了楚砚秋和少微。 楚砚秋无言叹气,“林二,如果你真是楚砚秋的徒弟,或许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兄呢。” 林二瞪大眼睛,停止了挣扎,涨红的脸色逐渐退却,怀疑地说:“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 楚砚秋反问:“你怎么证明你的身份呢?” 林二移开目光,眼珠转了转,清了清嗓子,“无非剑在我这里。” “啊?”楚砚秋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目光呆滞地看着林二,看他嘚瑟的表情,不像有假。 “无非剑在我这里!”林二以为楚砚秋没听清楚,便又重复了一遍,比先前更大声,底气更足,“怎么样,怕了吧,天下第一可是我师尊,还不把我放开。” 楚砚秋没有搭理林二,他低头皱眉,那天,无非剑在裴景遇手里,是他用这把剑了结了朝尘和自己。 看来林应该知道不少事情呢。 强逼是没有用的,楚砚秋长长叹了口气,他竟然有天要为这个傻问题烦恼。 “你砍竹子的那座山叫作无非山,无非山上有一大片被截断的竹子,没有再继续生长,那是当年楚砚秋得到无非剑后砍的,因为无非剑气导致那片的竹子再也不能生长。” 楚砚秋自认为说出了一个秘密,没想到却被林二翻了个白眼,“你用话本故事哄谁呢,还没说书先生讲得精彩。” 楚砚秋转头看少微,少微朝他点点头,道:“此事已老生常谈。” 楚砚秋不禁回想,这事除了他的师尊和师弟师妹知道外,竟还有其他人知道,莫非自己哪次醉酒将这事夸大说了出去? 他又清了清嗓子,说:“那你可知无非剑下无亡魂的传闻?” 林二又翻了个白眼,“谁不知我师尊那日闯仙盟杀了万人,怎么会无亡魂。” 楚砚秋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你可去问灵,此剑只斩了三人。”其中就有他和他的爱人,思及此,笑容中不免沾染上些许苦涩。 第12章 第十二章 林二半信半疑,楚砚秋撤掉了他身上的定身符,道:“我们两人先回客栈,今夜子时再来找你,给你时间验证我说的话的真假,不过你也别想逃,这座镇子已经被我们布下了天罗地网。”说罢,看了眼少微。 “师弟,都是同门,有点信任好不好?”楚砚秋临走时带着少微顺走了些许林二的药材,看着林二无力的低垂头颅,走远的楚砚秋“噗呲”一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还是小孩子好骗一点。”说罢,小心翼翼地瞄了少微一眼,他可没忘记,自己可是骗了少微整整三回。 少微倒是不计较,露出一个笑容看着楚砚秋,“师兄,师尊何时说收下适才那位弟子了?” “很不错,从今往后在外面我就是你的师兄了,为表报答,我可以传授你万鸣宗的绝世秘籍。”楚砚秋欣慰地拍了拍少微,果然今早在客栈那番话是戏言,当不得真的。 少微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您还是先把你自己保护好吧。” 楚砚秋拍拍自己的胸脯,“我,你不用担心,虽然修为尽失,可我还是有自保能力的。别说,再不济有你嘛。”说罢微笑点头,他很满意现状,已经是他重生归来最好的情况了。 说罢,楚砚秋自顾自地往前走,忽地止住步子回头,发现少微终于露出这几天唯一一个放松下来的笑容,可惜在发现楚砚秋回头看他时恢复了冰山脸。 楚砚秋无奈叹了口气,说:“快走,我不记得回客栈的路了。” 回客栈后,少微借了客栈的厨房,同时在煎两副药。 在床榻上躺久了,楚砚秋也不再好意思厚着脸皮做懒虫,即使帮不上忙在一旁说说话,逗个笑也算是解闷,贡献了自己的力量了。没想到了厨房,看见少微坐在一把小木凳上,面前烧了两个小炉子便笑不出来。 他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才定下心迈出步子,只听他说:“你胸口的伤……是我捅的吧。”他说的小声,怕声音戳痛了伤口。 少微既没肯定也没否定,回头对着楚砚秋笑着说:“喝下这副药我就好的差不多了,你也是。” 少微说完话,回头继续熬药,煎药的火要有人时事看着,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金贵得很。过了许久,身后都没有动静,忽地,肩上一沉,一道温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一个声音黏黏糊糊的从鼻腔送入他的耳朵,“真的非常谢谢你。” 楚砚秋从背后环抱住少微,少年的身体远比他想象的宽厚,他的心也比他想象的宽广。 这次少微没再说客套话,他轻轻拍了下楚砚秋交叠在他胸前的双手,“你再抱着我,药可要煎糊咯。” 楚砚秋小脸一红,连忙松开手,坐在一边不打扰少微扇火。 最后楚砚秋喝药时,不似前世要混过去许久,这次他一口气喝干净全部,不过最后被人塞了颗酱杏子,酸甜的味道霎时盖过苦味,故人的思念如潮水般袭来,“你真的很像我的……” 话没说完,一颗酱杏子堵住了楚砚秋的唇,他对上少微微垂的眼眸,听他说:“我就是我,可不是你的哪位好友,别弄混了。” 楚砚秋讪讪地笑,草草吞下酱杏子,借着洗碗的名义逃离了卧房。 夜半子时,街上早已没了人,嗖嗖的冷风吹的挂在外面的几盏灯笼忽明忽灭,两人的影子忽现忽隐,犹如话本里的厉鬼前来索命。 幸好楚砚秋出门前灌了一壶热茶,不然自己可能又要在这个小辈面前丢面了。 少微倒是一如往常,挺直脊背,冷着脸,呼啸的北风好似刮过一块巨石,改变不了任何。 在两人面前,是紧闭的木门,上面悬挂着“万民药铺”的牌匾还在散发淡淡灵气。 楚砚秋上去走一步,抬手正要敲门,忽地耳朵一动,听到远方传来更夫的报时声:“子时已至,夜黑风高,锁紧门窗,小心火烛呐!”梆子敲锣,声音浑厚响亮,传遍整个小镇。 下一秒,“吱呀”一声,木门从内打开,一道烛火举在楚砚秋面前,晃了眼睛。 “拿远点。”楚砚秋摆手驱赶,林二将蜡烛放下了点。 林二赶忙招呼二人进门,关门前鬼鬼祟祟地左右探头,生怕被人发现。 “怎么了?”楚砚秋揉了揉眼睛。 “小声点!”林二用气音说着,将融化的烛油滴了两滴在柜台上,再将烛身直立在其中,这样可稳固蜡烛在柜台上不倒。 见两人坐下,他悄摸摸从柜台底下掏出一大块被油纸包住的东西,上面还贴着四道符咒,楚砚秋草草看了两眼,画咒人天赋很高,虽看着笔画潦草,甚至还有些地方出过头,但整张符咒的咒术未破,可看出灵气逼人。 “这符画得不错。” 楚砚秋随口一说,没想林二嘚瑟地看了他一眼,说:“也不看是谁画的。”若不是他自己提出的小声,或许现在一道口哨,一首小曲就要从他嘴里滑出来了。 楚砚秋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这符是林二画的,怎么也不会开这个口了。 眼见林二剥下了一层油纸,又剥下油纸,直至油纸铺满三人的脚边,楚砚秋终于忍不住开口:“里面是金子吗,这么见不得人。” 林二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说:“请看。”说罢撸起自己的袖子,终于将那块东西放在蜡烛旁,摇晃地烛火倒映只剩手掌大小的东西,楚砚秋呼吸重了一拍,他隐隐感觉不妙,眼看林二即将剥下最后一层油纸,忽地外面的风声消失,连眼前烛火燃烧的噼啪声,林二嘴里的声音通通消失不见,一道惨叫穿过他的耳膜,震慑他的心灵。 “这是我到城里,用我无双的机智才得到的东西呢。”林二双手抱胸,昂扬着他高傲的头颅,却见两人都没有反应。要是这位大师兄身后这位冷面神就算了,但他所谓的大师兄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林二看着楚砚秋,发怔一般眼神呆滞看着他烛火下的东西,顿觉不妙,连忙在他眼前晃手,“喂,你没事吧?” 楚砚秋没什么反应,林二抬眸小心地瞥了眼少微,看他盯着楚砚秋的后脑勺也没什么反应,不禁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双手捉住楚砚秋的肩膀晃他,边晃边喊:“师兄?大师兄?”忽地,手被另一只骨节分明,带着淡淡薄茧的手打了下去,林二瞪着眼睛正要攻击回去,却在触到少微那张犹如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脸时怯了场,只敢小声嘟囔:“不就是法力身手比我好上一点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少微轻抚上楚砚秋的肩膀,在他耳边道:“师兄,醒来吧,我还在等你呢。” 林二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一个劲踢脚边的石子,石子滚到门口,发出细小的“砰”声。担心明日进来的病人踩到石子摔倒,林二撇着嘴慢腾腾挪步往门口走,眼神时不时瞥向动作亲密的两人,鼻腔不自觉“哼”出了声。 另一边,烛火无风自动,噼里啪啦地炸响,楚砚秋长舒一口气,微微点头,眼神移到柜台上已卸下重重包裹的东西上,看上去是一根普通的桂枝,并无特别之处,可楚砚秋的指头刚触碰到这根鬼桂枝,却有丝丝寒气如同。细细感受,可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怨气缠绕在指间,只是触碰一下,若是被寻常人煎药喝下去会是怎样? 楚砚秋倒吸一口气,他前生在世二十几年,却从未听说过将怨气注入寻常药材害人的手段。 少微垂眸,上前轻抚楚砚秋的肩膀。楚砚秋还未来得及回应少微,下意识猛地回头,脚尖作力身体往前送,下一秒闪到林二身后,抓住他的臂膀往后拉。 “砰——”一阵阴风撞开万民药铺的大门,柜台上的蜡烛瞬息而灭,药铺一片黑暗,只能靠天上悬挂的圆月照明。 月光从天泄下,照在“万民药铺”四个大字上,却照不亮门前的存在。 已然被吓傻的林二用气音颤抖地在楚砚秋耳边问道:“那是什么?” 楚砚秋耳朵动了动,侧头讲:“似人非人。” 林二整个人都缩在楚砚秋身后,只敢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瞟,可一片黑暗他能看到什么? 楚砚秋紧紧盯住门口那团黑影,透过风穿过黑影时的镂空,他能听到黑影拥有人形,却听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呼吸或心跳声,着实诡异。他带着林二不断往后退,直至退到少微的身边。 他抬头看向少微,少微点了点头,确定了楚砚秋的猜想。 楚砚秋拿起柜台上那根桂枝,指着门口那人,喊道:“这位客人寻得可是这个?” 一阵风吹过,吹得门吱呀作响,沙子顺着风飘进几人的眼睛,楚砚秋忍住不眨,可黑影的动作快到无法用眼和耳捕捉,几乎与风同速,闪身至三人身前,夺走了那根桂枝。 更诡异地是,风瞬间逆向而行,在黑影离开后撞合了门。 除了满是怨气的桂枝外,什么也没有带走,甚至没有留下一句话,与来源不明的桂枝一样神秘。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不追上去吗?”林二眨巴自己被沙石折磨得流泪的眼睛问道。 楚砚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道:“那东西跑那么快,你追得上?” 林二不服气地说道:“你刚刚拦我拦得那么快,我以为你轻功造诣非凡呢。” 楚砚秋刚想反驳却卡了壳,他皱眉盯着林二看了几秒,随后全神贯注于脚尖,轻轻一点,身体便跃于房梁之上。 “快下来!”林二着了急,“我还要靠着药铺吃饭呢!” 楚砚秋弯唇一笑,轻飘飘地下来的,不过房梁上厚厚一层灰全落在了仰头望楚砚秋的林二的嘴里。 “咳咳……”林二不停咳嗽,楚砚秋心情很好地为他拍背,虽不知为何功力恢复了丝毫,但回来了总归是好的。 “装货!”林二排开楚砚秋的手,退后几步,决定不理这个罪魁祸首,没想一撇头撞上少微冷如坚冰的眼神,顿时汗如雨下,堆起笑来对楚砚秋说:“师兄……”没想又被少微射了一记眼刀。 林二撇嘴,真是做什么错什么,他干脆摊手不管了,他努努嘴,说:“你们可看出这桂枝的不同之处了吗?” 楚砚秋笑了笑,“不是知道我是你师兄了吗,怎么还不相信师兄的本事,好歹我们的师尊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呢。” 林二没好脸色的反驳:“现在也是天下第一!” 楚砚秋挑起眉头,没想到现今除了少微外还有人维护信任自己,仙盟说服力不够啊,怎么通缉榜第一还有这么多仰慕者,思及此,嘴角不免上扬。 “好的,现在这位天下第一的徒弟可以说一下桂枝的来历吗?”楚砚秋找把凳子坐下来,慢慢听。 林二清了清嗓子,细细道来:“其实你今天遇见的那个壮汉叫作王富贵,我们都叫他王屠夫。他这人虽然长得粗犷了些,却心细如发,经常帮衬邻里,冬日里还会把剩下的肉骨头炖了汤送给饥冻的乞丐,甚至巷尾那条疯狗见他都不叫,主动贴上去。这样的人,怎会因为你撞了他一下就动手打人呢,何况那个时间他本应在肉铺卖肉。” 楚砚秋看向林二,纠正道:“是他主动撞上我的。” 林二点了点头说:“这不就更奇怪了不是。而且这样的例子近几个月层出不穷,孝子残父,爱妻者杀妻,性温之人暴起,此类案件比比皆是。我一开始还未在意,直到某天夜里捕役扣响了我的药铺,带我去了地牢一看,那些案犯关在一起还自相残杀,甚至伤了狱卒,实在可疑。若是先前犯案还能说人面兽心,可关在一起的几位毫不认识,我听狱卒讲他们各自睡着,突然一齐睁眼,看着对方,就打了起来。” “于是我也去案犯家调查,在他们屋门外都发现了药渣,可镇上就我一家药铺,这药从何而来我却不知。”林二说着叹气摇摇头。 “我去问他们的家人,才发现他们之前都去过太重城里看过病,药材什么的都是太重城里的大夫给的,而且还分外嘱咐用自家药铺的药材好得更快。这桂枝还是我花重金从一位病人手里买来的。”林二刚说完,却见楚砚秋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林二瞬间暴起,满脸通红,“干什么,你是不是怀疑我的医术!” 楚砚秋摇了摇头,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这背后真有什么大阴谋,你不会觉得你调查得太过顺利了吗?就像是有人专门引导你查到太重城。” “你在调查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楚砚秋继续引导林二。 林二仔细想了想,说:“就……很平常?” 楚砚秋了然地点头,说:“事不宜迟,我们趁天黑出发太重城吧,最好打扮一番,不引人注目,我怕我们已经被人盯上了。”他说着说着,眼睛落在少微眉间的红痣上,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这颗红痣比上次又要淡上许多。 “那个……”林二低头有些不敢看楚砚秋,他挠了挠鬓边,磨蹭了一会才又继续说:“师兄,我轻功不太好……” 楚砚秋笑了笑,搂着林二的肩膀,说:“是压根不会吧。我们天下第一的师尊不会没教你吧,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说的是谎话?”楚砚秋露着笑,直直望着林二躲闪的眼神,颇有种笑里藏刀的味道。 “是我学艺不精罢了。”林二推开楚砚秋,去柜台低下拾掇什么。 楚砚秋仰头想看,但却被林二的背挡了个结结实实的,他只好又说:“我都证明过我的身份了,你呢,是不是也要给我看看凭证?” 林二拾掇完,手里提着个大包袱,用鼻子看着楚砚秋:“真货从不需要证明!” 楚砚秋走上前,靠近林二,没在他的包袱中感觉到熟悉的剑气,眼眸微微垂下,“那你还是认为我是假货?你压根就没有能够证明我身份的那把剑吧。” 林二背起包袱,双手抱胸,边抖腿边说:“哼,我好心好意叫你一声大师兄,别太把自己当碟子菜。” 楚砚秋摆了摆手,回头对少微说:“算了,我这个师弟脑袋不好使,还是我们两个自行调查算了。” 说完,两人就要往外走,不到三步,林二跑上来抱住了楚砚秋的胳膊,说:“师兄,我最爱的师兄!”一旁少微冷眼看着他,用灵力隔空推卸他的胳膊却生生被他撑住了,“我一直就在等你们啊,这件事是师叔交给我办的,是她叫我等你们的,你们可不能把我抛下啊。” 楚砚秋笑了笑,摸摸林二的头,一脸慈爱地说:“师弟,别磨蹭了,赶紧走吧。” “嗯!”林二用力点头,还一直抱着楚砚秋的手不松开,连在一旁的少微也拿他没办法。 林二不会轻功,御剑也不会,身体看起来也禁不起折腾,最后还是楚砚秋借了少微的血画了一道千里缩地符,在太重城几十里外歇下。 夜半露重,少微用灵力围住了楚砚秋,湿气冷气统统隔绝在外。为了隐藏踪迹没有生火,可怜的林二只能套上自己带出来的全部衣物取暖,一脸艳羡地看着淡定的两人,暗自发誓以后要更加努力修炼,没几秒便呼呼大睡过去,响亮的鼾声将树上栖息的鸟儿都震飞了。 而他身边没有一个人。 楚砚秋借着少微的指尖血画了一道千里缩地符,最终地点定在了万民药铺。 “哈哈哈还是小孩子好骗。”楚砚秋翻开药铺柜台,里面什么也没有,忽觉背后一道凝实冷硬的眼神,立马站直对着少微说:“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欺骗你了。” 少微看着楚砚秋找东西的背影,小声说了句:“撒谎。” “诶,你说什么?”楚砚秋耳朵动了动,没有回头。 少微笑着说:“这边没有。” 楚砚秋累得满头大汗,坐在柜台边的木凳上,撸起袖子用手给自己扇风,“说这小子什么都不反驳,唯独说到无非剑便信誓旦旦,我以为真在他这呢。” 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楚砚秋又给自己和少微倒了杯茶,慢慢啜饮。若是林二从头到尾都是谎话,他也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可接下来要去哪呢…… 他看了眼少微,想到三师弟镜听在他离开前说跟着少微…… 如果他说的地方也是自己想去的地方,他便不离开了。 少微好似察觉到了楚砚秋的眼神,回望他,见他眼睛亮晶晶的,纤长的睫毛上下蹁跹,冷硬的嘴角弯了弯,问道:“怎么了?” “你接下来想去哪?” 会是那吗? 少微没有丝毫犹豫,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指尖,血液滴答落在地上,楚砚秋瞪大眼睛不知他意欲何为。 “太重城。” 两人对视便知心意相合。 少微左右不过是想跟在楚砚秋身边,他去哪自己便去哪。 “叽叽喳喳……”脸上一股子刺痛,林二终于睁开了眼睛,抬手赶走了啄脸的小鸟。这觉睡得着实不舒服,浑身酸痛,伸个懒腰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吱响。 “嗯……”林二揉了揉错位的肩膀,抬眼看身边早空无一人。 “都是骗子!”林二猛地站起来,不慎扭到了腰,可他顾不上自己,连忙去看自己带出来的包袱,没被人动过,也没丢东西,这才长舒一口气,没想下一秒眼前一黑,脸上有什么东西轻飘飘拂过,他赶忙拿下来一看,竟是平日高门小姐出门戴的帷帽。 “谁?”林二警惕地看向周围,却没见一人。 “师弟,在这里呢。”楚砚秋轻轻一跃,从树枝上跳了下来,笑着说:“这是给你的礼物,喜不喜欢?” 林二脸涨得通红,瞪大眼睛看他,“这可是女子才戴的东西,我不戴!” 话刚落下,一位身材提拔,身着罗裙,头戴帷帽的人儿从楚砚秋身后走出来,细细看,帽纱下一颗红痣若隐若现,这不是整体跟在楚砚秋身边的少微还是谁。 林二用力掐住自己的胳膊还是没能压下上扬的嘴角,这副要笑不笑的表情难看极了,楚砚秋顺势拿起帷帽扣到林二的头上。 有少微在前做榜样,他怎么敢拒绝,这里两个人他一个也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