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望,跌跌撞》 第1章 一路望 “张柯,七号桌上酒!”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每一声都像是击打在人的耳膜上。 晚上十二点的酒吧,人挤人,打眼一看舞池里全是男人,一个二个都喝嗨了,扯着嗓子嚎,第二天醒来估计说话都费劲。 在吧台后边忙碌的张柯并没有听到别人叫他,此时此刻他的耳朵已经出现了轻微的耳鸣,连续上半个月班了,从头到脚汗津津的,整个人像机器一样运转着。 “张柯!”卢小飞看他没应声,跑过来敲敲台面,提醒他:“七号桌该上酒啦。” “好的,”张柯抬头露出微笑,强打起精神来,手中快速擦拭着杯子:“我忙飞了都。” “哎?”卢小飞朝他挤眼睛:“你看见没?” 不远处的卡座里,张柯看见一男同事依偎在男客人怀里,边喝酒,边说着讨客人欢心的话。 那个人是酒吧里的牛郎,把客人伺候舒坦了,好引导客人消费。 “早说安排你去你非不去,这不比你擦一晚上杯子强,”卢小飞说。 “得了吧,”张柯从吧台后头出来,轻轻松松搬起两箱越过卢小飞往七号桌走:“那活不是谁都能干的。” 这片区域是酒吧的聚集地,有清吧,有酒馆,还有会所夜店,但gay吧唯此一家,gay圈就那么大,一个城里爱玩爱喝的gay都在这了。 张柯把酒箱子放到七号桌旁边的地上,挨个拎出来往桌子上放,这一桌他都认识,干着服务业,见一个人就陪笑脸,到下班脸都笑僵。 “张柯,先别忙活了,过来一起喝点,”说话的这个是酒吧老板,叫韩文,三十出头的年纪,有钱,长得帅,在他们圈里属于高质量的了,他之前对张柯表过白,张柯拒绝了,他有段时间没提这事。 “不了,上班呢,”张柯对他笑笑。 坐在韩文旁边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叫孟瑞霖,长相眉清目秀的,孟瑞霖两个月前刚从美国回来,和韩文是老相识,回来之后不着家,经常来酒吧泡着,一来二去的,和张柯熟了。 张柯脾气好,长得好,又待客有道,孟瑞霖很喜欢他,不是想跟他处对象的那种喜欢,纯拿他当朋友。 孟瑞霖翘着二郎腿说:“你一个晚上多少钱,我包了还不行吗,快点的,坐我旁边。” 张柯只对他笑,就不过去。 “你老板都发话了,不然我让他扣你工资啊,”孟瑞霖态度强势。 张柯拿着空纸箱要走,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音乐声太大了,他说的话孟瑞霖听不清,他只好凑到他耳朵边,说:“喝不了,一喝就头疼,我虚的要死。” 孟瑞霖哈哈大笑,大声给韩文传话:“他说他虚,你的大补丸能贡献出来一点不?” 韩文抽口烟,说:“滚你妈。” 他们酒吧音乐声太炸耳朵,不离近根本听不清说话,韩文站起来靠近张柯,留出一个合适的距离,大声说:“要是不舒服就先下班吧,让小飞替你。” “不用,”张柯手指比个三:“还有三个小时就下班了,我坚持坚持。” 他说完就走了。 韩文喜欢张柯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不想因为仗着老板的喜欢在工作中投机取巧,那样容易破坏同事关系。 他正在前台备酒呢,孟瑞霖晃晃悠悠过来了,脸微红,洋溢着喜洋洋的表情。 这片噪音没那么重了,张柯问他:“有什么喜事,孟少爷。” 孟瑞霖趴在吧台上,看着他:“我之前给你讲过我有一个喜欢的人。” “我知道啊,”张柯低头写单子:“人家不是在美国没回来吗?” “现在回来了,”孟瑞霖一拍桌子:“我今天晚上把他约过来了,给你们看看,你们看过千万不要爱上他。” 张柯说:“我午饭都快吐了。” “你别不信,特别正,我他妈认识他六年,追了他三年,我就想着,这一年要是再吃不到嘴里,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直接把他关我家地下室,关到他同意为止。” “三年都没追到?!”张柯一针见血:“说明你不是他的菜,建议重新找个1吧。” 孟瑞霖抬手打了他一下:“我必须要把他搞到手,可能在国外不利于我发挥。” 张柯笑笑,拿着单子离开前台:“加油啊。” 过一会,他回来,见孟瑞霖还站在那没走,他问:“你不进去喝酒,在这干什么?” 孟瑞霖盯着手机:“人家一会就到了,我好出去接啊。” 他手机铃声响了:“哎,到了。” 说着,他跑了出去。 前台这片是酒吧的入口,进进出出都从这经过,一晚上酒的入账和出帐张柯都要做好记录,当他蹲在地上数最下面一层酒架上酒瓶的数量时,孟瑞霖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朝他看去,瞬间脑子一片空白。 跟在孟瑞霖身后进来的那个男人也看向了他,他和他是一模一样的表情,恍惚茫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一刻,他们仿佛都在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张柯,这是我哥,给你介绍一下,今天终于让你见到本尊了,”孟瑞霖很开心。 张柯扶着架子才能站起来,他想露出个笑的,嘴角硬生生给扯开,他觉得一定很丑,于是又给收了,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没想到再次见到那个人是在这么突如其来的情况下。 “哥,他叫张柯,是这的服务生,”孟瑞霖介绍:“张柯,这我哥,叫赵孟冬。” 张柯愣愣地,哦了一声。 赵孟冬估计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他嘴巴动了动,口型像是在叫他名字。 孟瑞霖也没察觉出身边的这俩人有什么不对,他拉着赵孟冬往里走:“那我们先进去啦,你一会记得来喝酒,今天我请客,全算我头上。” 他们走后,张柯在原地发了好大一会呆,六年了,真快啊,记忆中的那个人没有变。 六年前,张柯记得那是2016年的六月九号,他高考后的第一天,他送赵孟冬去车站,送他离开,那是他们重逢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他隔着车站的玻璃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张柯记得他走后,自己在车站哭了好久。 仿佛是昨天发生的事。 张柯是被卢小飞抓着晃回神的。 “我靠!你没事吧张柯,你怎么站着不动了,吓死我了,你……”接着卢小飞瞪大了眼睛:“我靠!张柯你咋了啊,你是哭了吗?” 张柯摸了一下眼睛,手上湿漉漉的。 他这是怎么了? “小飞,帮我记下账,我出去透透气。” 卢小飞在后面喊他:“七号桌让你去喝酒呢!” 张柯没理他,大步跑了出去。 尽管是夜晚,但正值盛夏,外面没有风,热得喘不过气。 这六年以来,他只有在老爸去世的时候大哭过一场,其余时间他都在坚强努力的生活着,为什么那个人一回来,他就又为他流了眼泪,真的太没出息了。 六年前难道流的还不够吗? 六年,他有想过自己吗,张柯不知道,这积压了六年的委屈快把他的身体撑爆了。 他一拳头捶在身旁的墙壁上,水泥墙壁沙粒粗糙,他的右手拳峰破了,伤口很深,血顺着手指滴下来。 手开始发疼,他心里就好多了。 卢小飞看他满手是血地走回来:“我靠!大哥,你这是怎么了啊?要不给文哥说,你赶紧回去休息吧,是不是累了?” “没事,”张柯云淡风轻地拿出医药箱给自己包扎:“小伤而已。” “你怎么弄的?”卢小飞问:“你不会有自//残倾向吧。” 张柯没理他,包扎好后,他把医药箱放回原位,说:“我去七号桌了。” 炸耳朵的音乐声又钻进耳朵,张柯觉得他再在这干下去,得报个工伤。 七号桌三张沙发快坐满了,只有韩文身旁边空了一个位置,都知道韩文对他有意思,几个人七嘴八舌开些玩笑,说那位就特意给他留的。 他挨着韩文坐下了。 赵孟冬和孟瑞霖坐在他们对面,所以赵孟冬眼睛看向他时,一眼就能看到他包了纱布的手。 第二个注意到的是韩文:“手怎么了,刚刚不还好好的?” “没什么,”张柯把手藏起来:“刚刚搬酒瓶的时候划了一下。” “那给你算工伤,这个月涨工资,”韩文笑着说。 他比张柯大了六七岁,三十多岁的人了,再怎么说也都成熟了,追人不是靠蛮劲,就这样和张柯简简单单的相处,他也挺喜欢。 不过前提是张柯没有喜欢的人,他这个人也不能说是自信吧,他觉得,如果张柯想谈恋爱了,没有比他更合适的。 张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文哥,你别给我整那些,你知道的,我这人不挣不该挣的钱,你该多少是多少,别因为对我有感情就随便给我加钱,我看不上。” 韩文喜欢的就是他这股劲,在他们这个如厕所一般脏污的圈子里,这种人很少之又少。 但他跟韩文说这些话,也就说明他只想跟韩文保持老板和员工的关系,没一点别的可能。 坐在对面的孟瑞霖看他俩一直在说话,然后他就对着赵孟冬的耳朵也说起了话。 张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撇过去,这一撇就撞进了赵孟冬的视线里,他不知道孟瑞霖在给赵孟冬讲什么,他只知道赵孟冬的脸色好像稍微变难看了点。 他猜,孟瑞霖是在给赵孟冬八卦,说些他和韩文之间那些半真半假的事,既然是八卦,添油加醋是必不可少的,反正赵孟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孟哥!”张柯叫他,其实他俩差不多大,但他们之间总是哥来哥去的:“摇骰子玩不玩,输的人喝酒!” 孟瑞霖摇骰子没怕过任何人,撸起袖子就要开干,张柯又突然说:“等下!” 他指指赵孟冬:“你要是输了,让他喝,怎么样?” 孟瑞霖想骂人了:“怎么了,你看不起我啊?” 赵孟冬一言不发,嘴角勾着一抹笑注视着张柯。 “你不愿意那就算了,”张柯说。 “你今天和我哥第一次见面,你就欺负人是不是?”孟瑞霖吼出来。 这时赵孟冬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我和他不是第一次见面。” 也是凑巧,音响正在切歌,周围瞬间静了十几个度,身边的人都听了个真切。 最震惊的还是孟瑞霖:“啥东西,你俩之前认识啊?你不是一直在美国吗?” “去美国之前就认识,”赵孟冬看了张柯一眼。 音乐声继续响起来,这回是一首轻缓的英文歌,像是在抒情。 韩文小声问张柯:“你们认识?” 张柯嗯了声:“认识,好多年前了。” 孟瑞霖还没缓过来劲呢,身旁的赵孟冬就说:“你俩摇吧,输了我喝。” 孟瑞霖捂着嘴对赵孟冬说:“张柯摇骰子也挺牛逼的,他要把你灌醉了怎么办?” “我受着,”赵孟冬面不改色。 十个回合下来,张柯喝了三杯,赵孟冬喝了七杯,勾兑的酒,劲特别足。 不能再玩了,孟瑞霖往杯子里插白旗投降:“我认输,张大爷您牛逼,我认输,放小的一马,也放我哥一马。” 张柯把骰子收到盒子里,对韩文说:“我先去忙了,你们喝着。” 他站起来走了。 他回到前台,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他们酒吧三点下班,他现在浑身疲惫,想下班,但还要撑一个半小时。 有客人陆陆续续出来结账,他又忙了一会。 他晚上没吃东西,刚刚又喝了酒,胃里开始难受,他想吃点东西垫吧垫吧,从柜台下面翻出来一桶泡面。 他正吸溜着面呢,面前突然暗了下来,是有人挡住了头顶的灯光。 张柯抬头,就看到了赵孟冬的脸。 他还是觉得他在做梦。 泡面里面连根火腿肠都没有,赵孟冬问:“就吃这个吗?” 张柯搅了搅碗里的面,已经快被他吃完了,他嗯了声:“刚刚让你喝了那么多,没事吧?” “没事,”赵孟冬很无所谓:“几点下班?” “三点,”张柯说。 “很累吧?”赵孟冬又问。 张柯不想回答他,为什么突然来句关心? 始终没有等到他回话,赵孟冬抬脚出去了。 卢小飞跑过来叫张柯,说里面有客人要了五箱酒,先记上账,然后帮他来搬一下。 面没吃完,张柯又跑进去忙了。 等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时,他看到他泡面桶旁边放着一份打包好的面,这家面店离酒吧不远,二十四小时营业。 另一个服务生从旁边经过,张柯问他知不知道是谁放的。 根据服务生的形容,张柯知道,那个人是赵孟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一路望 第2章 跌跌撞 2015年,夏,知了叫了一整天。 张柯高中是学体育的,高二一整个暑假他都在训练基地集训。 在这个落后的小县城里,说是训练基地未免太高大上了,实际上那就是个小型的体育馆,设施虽然老旧,但不耽误训练。 这天傍晚下课,他的护膝丢了一只,怎么找都找不到,他的专项是田径,膝盖不能出一点差错,平时他对自身健康格外注重,所以在回家之前,他去了趟体育器材店。 体育离不了体能,只要不出县城,张柯出行都靠两条腿。 近乎五公里的路,跑到店门口时,他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正值三伏天,白天都有学生热到中暑,对于每天高强度训练的他,出的汗估计都能接一盆。 他停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手表,有进步,比上次快了将近五分钟。 他走进店里,这家店种类并不齐全,但却是县城最上档次的了,要不是护膝对他很重要,他就等个几天,从网上买了。 三排货架,张柯溜达了两圈,都没看见护膝在哪。 “老板,护膝没了吗?”他喊了声。 年轻的老板在柜台后面打游戏,闻言抬起头来,他看向张柯,目光又往后瞥了一眼:“好像没了吧,好长时间没进货了,最后一个应该被那个帅哥拿走了。” 张柯这才感觉到有个人走到了自己身后。 他回头,和身后的人四目相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很正气的脸,气质有点像为民除害的警察叔叔,还像无所不能的消防员哥哥。 张柯呼吸一滞,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往后退了一小步。 面前的男生个子很高,估计有一米九,身材高大健壮,由于出了汗,白T有些透,饱满的胸肌一看就是专门练过,下/身是牛仔裤加运动鞋,打扮地干净利落,赏心悦目。 这个人长得好看,看着让人心生好感,这种感觉对于张柯来说又太过陌生,从小到大接触过的人里还没有仅凭一个对视就让他看上眼的。 赵孟冬见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脸上露出了几分疑惑,他越过张柯,去付钱。 张柯的视线跟着他移动,目光落在了那人提着的超市购物袋上,里面是一些洗衣液,牙刷牙膏,毛巾一类的生活用品,满满一大包。 赵孟冬把那副护膝放在柜台上,掏出钱包刚准备付钱,就感觉后背有一道灼热的视线。 他回过头问:“你是……体育生?” 张柯穿着印着学校logo的速干衣,底下是运动短裤和跑鞋,专业的打扮,再加上那张年轻稚嫩的脸,不难猜出他是学体育的。 张柯回过神,明目张胆地盯着那人的脸,不知羞耻地,都快把人家看穿了:“啊?是啊。” 他察觉到再看下去就不礼貌了,回答完就要走,赵孟冬叫住了他。 “护膝你拿着吧,我不急着用。” 在张柯愣怔的几秒里,赵孟冬已经大步离开了。 张柯匆匆付了钱追了出去,见那人站在房檐下没走,他松了口气。 “喂?”隔着段距离,他喊他,有些拘谨地说:“谢谢你啊。” 赵孟冬礼貌地朝他笑笑:“没事。” 然后继续低头看手机。 话少,有距离感,张柯一时之间不知道要跟他再说些什么。 张柯又用余光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个人单看外表,挑不出任何毛病,一看就不是他们这种小地方的人,身上有种新鲜气。 可惜,人家再怎么帅也跟他没半毛钱关系,那人一直在看手机,张柯找不着空子跟他搭话,他抬脚刚走没两步,那人又叫他。 “同学,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有营业厅?” 声音也好听。 不知怎的,和这个人说话,张柯的心都有些飘飘然,透着股莫名的兴奋。 “知道啊,”张柯笑着,秒变社交达人,丝毫不扭捏:“不过路有点绕,我带你去吧,感谢你把护膝让给我。” “不用麻烦你,”赵孟冬直接拒绝了,在他眼里这就是一桩小事:“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 张柯坚持说:“路真的很绕,你记不住,而且我也说不明白,我们这的路七拐八拐的。” 赵孟冬问:“多远?” 张柯大眼珠子一转:“走小路的话,差不多十几分钟吧。” 赵孟冬朝他走来:“不耽误你时间吗?” 张柯原本的打算是,买完护膝回家做套化学卷子,但现在他早把卷子抛到脑后了。 “不耽误,”张柯笑盈盈地:“一点都不耽误。” 这说的是实话,去营业厅和回家是顺路的,张柯心里可乐意跟这个人走一段了。 “那麻烦你啦,”赵孟冬站到了张柯面前,个子比张柯高了大半头。 张柯仰着脸看他,下意识接话:“不麻烦。” 沿着路边走,自行车接二连三地从身边骑过去,马路边有大爷大妈在摆摊卖水果,小县城的人说话带着本地口音,听着好笑又亲切。 赵孟冬提着的大袋子看着很重,张柯问:“重吗?要不我帮你提一边。” “不用,”赵孟冬说。 “别客气,还要走好远呢,”张柯没等他同意接了一边过来。 重量被分走了一半,赵孟冬心里对这个单纯善良的陌生男孩生出来一丝感动,眼底流露一抹笑意:“你们这的人都这么热情吗?” 张柯顺着问下去:“我们这的人?你不是吗?那你是哪里人?” “我……”赵孟冬顿了顿,看着前面的路:“我今天下午到的,第一次来你们这?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个县。” “哈?”张柯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买了一大包生活用品:“那你来这干什么?” 赵孟冬只说了两个字:“打工。” 张柯没再接着问是什么工作,他担心自己问太多会冒昧,如果对方想说的话,那么“打工”两个字后面会自然而然地说下去。 营业厅旁边是家小超市,赵孟冬为了感谢张柯,说要请他喝水,张柯摆摆手说不用了。 赵孟冬还是给他买了瓶电解质水,说话很温和:“补充点血糖,训练挺辛苦的,加油。” 看着这个人走进店里,张柯有股想问问他名字的冲动,但想了想,还是转身走了。 回到家,冲个凉水澡,随便吃了点东西,赵孟冬的身影还在张柯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以至于张柯没办法静下心做卷子。 房间里的电脑是二手的,开个机一直转圈,卡了半天才登上□□,他看到半个小时前周游给他发的消息,约他晚上去打球。 周游的头像还亮着,他回消息过去:[没时间兄弟,写作业呢。] 周游立马回消息过来:[你每天比国家总统还忙,都拒绝我多少次了!] 周游:[你说你今天五点下课!写作业归写作业,怎么可能连打球的时间都没有?] 周游:[现在都七点半了,写了那么长时间,也该出来运动一会了吧。] 周游:[你说说,暑假咱俩见了几面,我都快忘你长什么样了。] 周游一连发了好几条消息,张柯都能想象到他在电脑前暴怒的样子。 他跟周游两个人是死党,俩人从小学玩到高中,是铁哥们,后来张柯出来学体育了,周游还在班里混日子。 两个人无话不说,张柯给他回消息:[我今天遇见个帅哥,超级帅!] 周游发了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又问:[你出击了吗?] 张柯:[出击个屁,又不认识,只是看人家长得帅而已,别多想。] 这年头很多人都没听说过同性恋,大部分人思想守旧,说出来能把人吓个半死,张柯的这个秘密只有周游知道了。 又扯了一会其他的,张柯答应明晚去找周游打球,下了□□,张柯把家里的灯都给关了,只留书桌上一盏小台灯写作业。 两室一厅的老居民楼,房龄快三十年了,这是张柯他爸妈结婚时买的房子,墙壁上已经出现了裂纹,用水泥糊了一层。 老旧的家具,老旧的电器,老旧的楼梯,老旧的小县城,甚至连十八岁的自己都是老旧的,张柯又想起白天那个像大哥哥一样的人,想起他的笑,想起他那句加油,在张柯心里,唯独他是新的,干干净净的。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明明只见过一次面,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电脑旁边放着那瓶电解质水,张柯还不知道给他买这瓶水的人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遇见他。 县城很小,张柯觉得一定会在遇见的吧。 直到高三开学,张柯再也没见过那个人,他每天傍晚都会出去跑步,之前都是随便跑,但最近规划了路线,跑着跑着就到了体育器材店,到了营业厅。 他抱着一丝和那个人偶遇的希望,结果希望一次次破灭。 后来几天他没有刻意去想这个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正在慢慢地被他淡忘。 高三课紧,尤其是对他们艺体生,半天学文化课,半天学专业课,精神方面压力大,有的学生坚持不下去,中途就退出了。 这天是第一天开学,下午,张柯和三五个好友背着包来到操场,主席台那边有个遮阴的大棚,老师还没来,一群小伙子在那里打闹追逐。 “哎,你们听说了吗?”晒得黝黑的王国正说:“我们来新体育老师了,还是从大城市来的。” 一名同学问:“怎么想的啊,大城市的跑我们这小破地方?” “谁知道啊,”王国正说:“我上午去办公室送英语作业看见了,还挺帅的,大高个,我进去的时候那新老师正在分糖果,还给了我一个,那个糖果可好吃了。” 张柯套上护膝,看了他一眼:“多好吃?不都是甜的吗?” 王国正轻轻推他一下:“人家那是国外进口的,能一样吗。” 曹家俊在一旁嗦着冰棍,说:“希望别太严格,再来一个勇哥2.0我可受不了。” 张柯说:“明年就体考了,松松散散的还练个什么。” 曹家俊使劲嘞住他脖子:“又跟我唱反调。” “热死了,你别离我太近,”张柯拧着眉头掰他胳膊:“闲得蛋疼才跟你唱反调。” 正说着,从操场大门走进俩人,其中一个他们认识,叫乔勇,他们的老师兼教练,快四十岁了,很会训人,学生大都怕他。 走在他身旁的年轻人很快吸引了这群小伙子的注意,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对,就是他,”王国正说:“我没骗你们吧,是不是很帅。” 只有张柯一个人不出声,他坐在台阶上看愣了。 乔勇离老远就让他们站好队,二十八名学生迅速站成两排,都是小伙子,最初成立艺术班的时候也有女孩报名体育,但后来因为身体素质或者其他原因退出了,有的是自己坚持不下去,有的是家里不让学。 曹家俊和王国正之间空了个位,两个人回头看,催他:“柯儿你干嘛呢,站队啦。” 张柯费力地站起来:“哦,来了。” 第3章 一路望 张柯拎着吃了一半的牛肉面下班了。 他站在凌晨三点的街头,满脑子都是在想,那个人真的是赵孟冬吗? 在这普普通通的一天,他还是不敢相信他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他没办法不震惊,也没办法不去想,他的情根就是那个人给种下的,在他心里扎得太深太深了,仿佛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在赵孟冬离开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他没有一天忘记过他,高三那年刻骨铭心的相处,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张柯看了看手中拎着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给自己买面呢? 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没有忘记他们的过去,赵老师人好又大方,在课堂上没少给他们班学生买水喝。 张柯的心里酸酸涩涩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夜风吹拂,缓解了身上那阵无法挥散的燥热,他记得他第一次遇见赵孟冬,也是这样的三伏天。 回到狭小的出租屋里,已经快凌晨四点了,张柯把剩下的半碗面吃完,洗漱好准备睡觉。 没睡一会,隔壁的住户就铃铃铛铛发出一阵声响,这附近的房租便宜,生活的全都是底层劳动人民。 有摆摊卖早餐的,有去菜市场卖菜的,有去工厂上班的,有早起给小孩做饭的……一到这个点全起来了。 张柯拿出放在枕头下的耳塞,塞进耳朵里,就这样睡去了。 就连梦里也都是赵孟冬。 醒来后是中午了,张柯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自从爸爸前几年去世后,他每天都要给妈妈联系,无论有事没事都说几句话,他怕妈妈在家会孤独。 而且自从爸爸去世之后,妈妈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再加上妈妈的年纪处于更年期,时常晕晕乎乎的,爸妈的感情特别好,恩恩爱爱的,他爸去世快三年了,他妈始终接受不了。 给妈妈挂过电话,张柯又给赵婶转了一千块钱,赵婶是住在他们家楼下的邻居,张柯托她照看妈妈,保证妈妈的一日三餐,监督妈妈吃药,平时没事的时候陪她聊聊天。 赵婶是个信得过的人,张柯很信任她。 在酒吧上班算是兼职,正经的工作是体育青训教练,主要教田径,地点在一家体育训练营,培育对象是中小学生。 张柯大学期间参加过不少赛事,成绩都不错,本来打算进军国家队的,但大二那年他爸突发疾病去世,他休学了一年,计划被打乱了,身体各方面也有些退步。 普通人家的孩子,毕业之后没什么捷径可走,找了份大差不差的工作,他妈药不能断,他很需要钱,不然酒吧这工作,他绝对不会看一眼的。 不是说待遇不好,毕竟是韩文的酒吧,韩文对他有情,破产了都不会亏待他。 只是太累了,每天凌晨三点下班,不仅身体累,心还累,钢铁般的身体也招不住。 他从小就喜欢体育,喜欢户外运动,是真心热爱,但现在体育已经变成了他的经济来源,长期为了生活奔波,热爱早已被疲惫和麻木取代。 下午,他在带学生们上课时,韩文给他发了消息,让他可以晚点来酒吧,多休息一会。 张柯回他不用,他按时去。 训练营六点下课,赶最近的一班公交车到酒吧,到了之后就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酒吧大概九点左右开始上人,在此之前,需要忙的可太多了。 用抹布擦所有能看见的地方,以及准备各种酒品及物料,还有检查各种安全设施……全部都搞好之后,会有片刻的休息时间,张柯这才能喘口气看手机。 他发小给他发消息了。 周游:[柯儿,这月回来不?] 张柯:[不一定呢。] 周游是他铁哥们,大专毕业后一直待在老家发展,跟他爸妈一起做点小本生意,半年前和大学时谈的女朋友结婚了,小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周游知道一点他和赵孟冬的事,他想给周游说赵孟冬回来了,但想了想,把打出来的字全删除了。 赵孟冬回来和他有什么关系。 又不是为了他回来的。 周游:[那你中秋回来不?] 这问的是句废话,张柯回他:[我妈在家呢,我肯定回啊。] 周游:[看来是一点都不想兄弟啊。] 张柯:[滚。] 周游紧接着又发一条:[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很累?] 张柯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搞起煽情了:[有屁快放。] 周游:[你没看我朋友圈吧,都发两天了。] 张柯点进周游的头像,看他两天前的朋友圈,这一看,他笑了,周游媳妇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们结婚时,媳妇肚子里就有了。 这是天大的喜事。 张柯:[牛啊,当爸爸了。] 然而周游只关心另外一个问题:[柯儿,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忙到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张柯会给他点赞评论的,因为只要张柯刷到了,就不会不吭声。 周游:[什么破工作啊,实在不行你回来,哥们带你发大财。] 张柯心里暖暖的:[不是忙,只是我不想闲着。] 张柯把话头扯开了,到最后,周游让他中秋回去的时候到家里来喝他儿子的满月酒。 张柯说一定。 好哥们的人生逐渐美满幸福,他是真的为他高兴。 刚把手机装兜里,一个搔首弄姿的牛郎扭着腰过来了,趴在吧台上对张柯眨眼睛。 张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拿起抹布擦杯子:“有事说事,大哥。” 那牛郎捂着嘴笑:“早让你跟我们一块干,你偏看不上,就这么喜欢擦杯子?我们这行一晚上小费就够你擦一个月杯子了。” 这人纯是没事找事,张柯懒得理他。 那人又继续问:“你干嘛不和文哥在一起?多少人想跟他都排不上号呢。” 又是一个让张柯懒得回答的问题,这群人就是喜欢八卦,这时服务生领着一群人入座,张柯说:“去接客吧,大头牌。” 头牌把那群人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说:“那不是我的客,出手小气,还没一个长得顺眼的。” 他眼神往旁边一撇,定住了,随之嗓子捏起来:“帅哥,一个人吗?” 张柯也看过去,这一看,给他的视觉带来不小的冲击力,手中的杯子啪嗒掉在大理石台面上,突兀地响了半天。 来人是赵孟冬。 头牌已经贴上去了:“帅哥是第一次来吗?不过有点眼熟哦。” 眼看那头牌的手就要挽上自己的胳膊,赵孟冬立马后退了一步。 “对,一个人,”他云淡风轻地问:“有位置吗?” “有有有,当然有,”头牌引着他往里走:“帅哥喜欢喝什么?是单身吗?” 赵孟冬经过张柯身边时看了他一眼,然后再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了。 张柯不明白他来干什么,难道真是来喝酒的? 可是他一个人来喝什么酒,这又不是清吧。 他们这种酒吧太乱了,大部分人来这都是寻欢作乐,临走前找一个看对眼的人去睡觉。 赵孟冬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也不一定,他们六年没见了,张柯不敢说百分之百了解他。 赵孟冬在吧台前的单人座椅上坐了下来,独自喝起了闷酒,对面是个沉默的调酒师,一晚上,他都在看张柯忙忙碌碌,搬着酒箱子跑来跑去,偶尔跑到一个卡座前,仰头喝掉客人递过来的酒。 张柯也知道一直有这么一道目光的存在,虽然没办法忽视,但他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今晚韩文没过来,孟瑞霖那位哥也没来,按道理赵孟冬也没来这的理由。 这本应是平平无奇的一个晚上,却因为赵孟冬变得有些不一样。 张柯看到有一桌派出一个人去给赵孟冬搭话,应该是想叫他一块喝,赵孟冬摆摆手拒绝了。 像这样的画面,今晚重复了好几次,张柯心想,看来他不是来寻欢作乐的。 张柯在忙完了手头上的事之后走到吧台后面,调酒师看他来过来跟他闲聊了几句,张柯让他去休息一会,说这里他来看着。 调酒师走了,张柯若无旁人地调起了酒,他调酒不专业,但知道大致的一个流程,反正最后调出来是能喝的。 赵孟冬坐在对面看着他,酒吧放的是一首很嗨的英文歌,再加上嘈杂的人声,很吵的一个环境,但他始终安安静静的,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几分钟后,一杯酒推到赵孟冬面前。 张柯拿抹布擦了擦手,问他:“快两点了,你还不回去?打算坐多久?” 赵孟冬喝了口酒,端起杯子,端详着酒里的颜色。 张柯擦着台面,突然说:“你好像比以前话少了。” 赵孟冬依旧是注视着那杯酒,没头没脑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工作?” 张柯手上动作一顿:“挣钱啊。” 赵孟冬放下酒杯,没在说什么。 张柯从吧台后面出来,刚准备去底下散台转一圈,就在这时,一群人从入口处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家伙,嘴里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 一时之间,酒吧乱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人。 酒吧有人打架闹事不稀奇,他们这经常出这事。 闹事的大概有一二十人,伤害范围极大,破坏力极强,有些无辜的客人无头苍蝇似的找地躲,还有一些看热闹不嫌戏大的在录视频,还有在起哄的,张柯被一阵人挤得都没地站。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攥住了,紧接着,攥他胳膊的人一使劲,他就跌在了那个人的怀里。 “哎?”他被人夹在臂弯带走了,惊慌失措地说:“赵孟冬你干什么?” 赵孟冬看见个门,打开进去,这是一间配电室,差不多只有四五平米的地,只够俩人站着,门一关,大部分声音隔绝在了外面。 门上有一块玻璃可以看见外面,张柯望了半天,生无可恋地说:“完了,又要几天营不了业了。”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赵孟冬也朝外望。 门旁边有一个柜子,张柯坐了上去,头靠着墙壁,眼睛还是能看到外面的:“要么打小三,要么出轨,都是感情上那点事,早都习以为常了。” “你们这……”赵孟冬说:“真乱。” 张柯说:“前段时间,有个原配追到这里打小三,原因竟然是小三出轨,给他男朋友带了绿帽子,你说奇不奇葩。” 他能给自己说这些,赵孟冬心中很高兴,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话说的,并不是完完全全陌生。 外面还在闹着,噼里啪啦的,破坏了很多东西。 那些人砸坏的东西,会找他们索赔,韩文跟他说过,遇到打架别往跟前凑,把自己保护好才是最重要的。 张柯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不会打出什么事吧?”赵孟冬问。 “领班应该会报警的,”张柯的声音中有了困意:“没事。” 赵孟冬站在张柯身边,离得近,很轻易就能碰到他,他叫了声:“张柯?” 张柯没应,像是睡着了。 “张柯?”赵孟冬又叫了一声。 这下他确定,张柯确实睡着了,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 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该是有多累啊,赵孟冬垂下眼睛,心里特别不是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张柯好好的。 赵孟冬一直站在张柯身边,直到外面那些闹事的停了手,过几分钟警察进来了,带走了一部分人。 配电室的门不隔音,但因离闹事的中心有段距离,虽然不吵,但也是能听到那些不大不小的声音的。 张柯就在这种环境中,睡熟了。 透过门上的玻璃,赵孟冬看到一个服务生向这边走,好像是来找张柯的,他立马对那服务生摆摆手,随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别过来。 卢小飞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想一想那是客人,也就没过去。 第4章 跌跌撞 张柯站进队伍里,人还没回过神来,思绪不由得回到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傍晚。 明明没有关于这个人太多的记忆,但张柯却好像认识了他很久,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自己,张柯低下头,突然有种不想被他看到的窘迫。 乔勇站在队伍前,把每个人的站姿和状态都审查了一遍,这是他课前的惯例,被他看到的人都自觉站直身体,不敢有一丝松懈。 他点名:“张柯?” 张柯心一惊,抬头看他:“你头勾得跟豆芽子似的干什么?站直溜了!” 张柯知道那个人看向自己了,他有半边脸被太阳晒得发烫,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认出来,他大胆地看过去,和赵孟冬四目相望。 这一望,张柯的眼睛就没轻易离开。 几秒后,赵孟冬对他笑了一下。 他认出来了,张柯给他回了个笑,腼腆,青涩。 乔勇的声音洪亮,介绍着身边人:“这是从省城来的助教,赵孟冬赵老师,从今天开始他和我一起带你们,赵老师主要负责田径专项,人家可是国家一级田径运动员,你们跟着赵老师好好学,要是被我发现……” 后面的话张柯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国家一级田径运动员”,这是他今后的梦想,他做梦都想拥有那个红本本,没想到这个人这么优秀,他又不禁好奇,为什么这么牛的人会来他们这个小地方。 他们都想从这里考出去,这个县城留不住年轻人。 乔勇说完了,然后让赵孟冬自我介绍。 脸上聚集着二十几道目光,赵孟冬声音平稳:“同学们好,我叫赵孟冬,距离体考还有半年多的时间,大家一起努力,争取在这段时间内考出不错的成绩,我……没有丰富的带教经验,有不足之处也希望大家能指出。” 他说完,鞠了一躬,同学们立马拍手鼓掌。 乔勇举起手掌:“老规矩,五圈,让赵老师看看你们的动作,跑规范点,这不是比赛,慢慢跑,不要着急。” 乔勇吹响哨子,同学们排队上跑道,跑远了,才敢嘟囔:“妈的,两千米啊,这天要把人晒化了。” 曹家俊和张柯一前一后跑的:“我最多三圈,你呢。” 张柯笑话他:“三圈?!你回班上课去吧。” “操,”曹家俊骂了句:“是这天太热了,我敢打赌,今天肯定有人中暑,我看那新老师挺好的,应该不怎么凶。” 张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跑步呢,你别一直说话。” 他保持平稳的呼吸,此时很多人都是挤在一起的,还没有跑开,他连超几个,跑到前头去,经过弯道时,他看到乔勇指着一个学生跟赵孟冬说着什么,估计是说这个学生的专业情况。 他边跑边留意那俩老师,没一会,乔勇就指向了自己。 五圈结束,大家都在喘,闷热的环境中,每个都一身汗,脸通红。 乔勇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赵孟冬说:“先去喝水吧,喝好了来站队。” 水壶整齐地摆在一旁,学生们拿起来咕嘟咕嘟往下灌。 赵孟冬正好溜达到张柯身后:“喝慢点,别呛着。” 他是对所有人说的,但被呛到的只有一个,咳嗽声响了起来。 “我靠,”曹家俊和王国正顺着张柯的背:“咋啦柯儿。” 张柯缓了缓,余光里赵孟冬朝器材室走了,仿佛没听到这阵因他而起的咳嗽声:“没事。” “壶给我,我去给你打水,”王国正很热心。 张柯把大水壶给他:“谢了。” 曹家俊朝赵孟冬望了望,压低声音说:“咋滴啦,他吓着你了?” 张柯说:“滚吧你。” “我好心关心你,你他妈不领情就算了,还让我滚?”曹家俊见张柯一直不搭理他,大声告状:“赵老师,张柯骂我!” 张柯立马捂住他嘴,瞪他:“神经病吧你,闭嘴!” 曹家俊看他这副紧张的样子,猜他是真怕,开玩笑说:“以后你再欺负我,我就告老师。” 张柯白了他一眼。 “站队!”赵孟冬拿着学生们的体育成绩表走过来,表情严肃。 学生们迅速站好,等着老师的指令。 “有没有文化课分低于348的,请举手。” 学生们互相看了看,有四五个不好意思地举起了手。 赵孟冬目光扫过两排人,在张柯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那小子没举手。 文化课分低于348的没有参加体考的资格,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赵孟冬真诚地说:“文化课分不达标,体育考再多都没有用,我不是为了你们体考,而是为了你们的高考,所以如果文化分很低,一定要想办法提上去,体育又苦又累,不要白白受这份罪。” 学生们的面相都很朴实,看着没有调皮捣蛋的,每个人的站姿都规规矩矩,黝黑稚嫩的脸庞上有对未来的向往,也有迷茫。 赵孟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把这群学生带好,他是应届毕业生,没有代课经验,有教师资格证,但编还没考下来,只是靠着超强的专业能力被学校录取。 校方对这位年轻的老师很重视,那天校领导去车站接他,说什么他来了孩子们就有希望了之类的话,他笑笑,没说什么。 他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知道那都是客套话。 “好,先把小四项过一遍吧,从……”他指了指沙坑:“从立定跳远开始,我看下你们的动作,没被叫到名字的去热身,也可以练其他的。” 他拿着名单叫了五名学生,这五名学生跟着他去沙坑,其中有一个是王国正,张柯没被叫到,他和曹家俊一起往旁边去了。 走着走着,张柯回头往沙坑那边看了一眼,也就是这时候,赵孟冬的目光也过来了,都是不经意地一望,视线就这样凑巧地碰上了。 张柯抖了一下,接着就听到赵孟冬朝他们这边喊:“都别偷懒啊!” 曹家俊是个外向话多的大小伙,属于那种惹人嫌的:“好的老师,我不偷懒,张柯我可不敢保证。” 张柯使劲踢了他一脚,曹家俊哎哟一声瘸着腿走了好远,按照平时张柯早就把他摁地上打了,但今天张柯除了踢他之外连句脏话都没有,他感觉不对劲。 “柯儿,我怎么感觉你这一小会儿特别沉默呢?” 张柯跟他打哈哈:“天热,不想说话,离我远点。” 实际上是,他还没有从赵孟冬是他体育老师的震撼中走出来,思绪乱乱的,余光一直在那个人身上流连。 俩人在一块热身,之后就去练100米了,一个记时,一个跑,前几次张柯跑得就很不满意,但这一次冲过终点线时,曹家俊摁下秒表,皱了皱眉头:“卧槽,这表指定坏了。” “怎么了?”张柯抹把汗走过来,脖子上的汗珠在太阳下闪着光,他看见秒表上的数字:“卧槽?” 张柯有次百米跑了满分,从那之后他就只能接受满分的成绩,虽说刚刚跑得也差,但分值也在合理的公差范围内。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秒表上十五秒五一的数字:“你掐表没掐慢吧?” 曹家俊啧一声,刚想反驳他,沙坑那边响起一阵欢呼声,张柯看过去,此时站在沙坑里的人是赵孟冬,他应该是在给学生做示范,跳的成绩估计惊掉那群学生的下巴了,张柯听到了“牛B”之类的字眼。 他突然很想过去看看。 “我都给你掐过多少次表了,怎么可能会掐慢?我看是你心不在焉,你想什么呢?”曹家俊眼看张柯走了,立马拽住他:“你干嘛去,还跑不跑了?” “一会快到我们跳远了,先过去吧。” “那也行,”曹家俊说。 赵孟冬正在指导学生跳远技巧,与其说他是老师,倒不如说他是他们学生中的一员,他一点也不凶,心平气和地和学生们讲话,那模样不像是在上课,像是在交流探讨。 他正在对其中一名成绩不理想的学生说:“没关系,先练五组抱膝跳,看看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抱膝跳是立定跳远必练动作,有不少学生都站成一排练了起来。 张柯往王国正身后靠,一来就小声问:“赵老师刚刚跳了多少?” 他像个幽灵一样出现,王国正被吓了一跳:“牛逼死了,三米五,你是没见那爆发力。” “我去!”张柯也震惊了,眼神不自觉流露出崇拜:“这么牛!” 张柯去跳之前也跟着练了几组抱膝跳,他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紧张,他预感在赵孟冬的注视下,他跳不好,因为他的腿都是发抖的,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站在起跳线前,他深吸口气的,他只祈祷自己不要出丑。 起跳前一秒,赵孟冬突然叫他名字:“张柯?你平时能跳多少?” 张柯心猛跳,面上平静:“两米七。” 赵孟冬走向沙坑边的卷尺,找到两米七的位置,用小棍划了条线:“就朝这跳,把握好跳的角度。” “好,”张柯眼一闭,心一横,甩了两次臂之后,像只小箭似的冲出去,脚稳稳当当落在了两米七的线上。 赵孟冬在一旁记录着什么,汗浸透了他的衣服,头发已经湿了,连说话都是炙热的:“跳得可以,再多一点就满分了,你在跳一次我看看。” 张柯走回起跳线,被夸了,才有勇气对他说:“赵老师能做次示范吗?我刚刚都没看到。” 旁边有同学接话:“张柯你要求真多。” 赵孟冬接下来的话,出乎张柯的意料,他打断那名学生:“哎?张柯同学提的要求非常好。” 张柯灿灿地笑,看到了赵孟冬的这一跳,他心满意足了,不然今天晚上睡觉肯定都是想的。 他没想到赵孟冬这么温温和和的一个人,爆发力那么强,心中一个劲感叹牛逼。 天太热,赵孟冬趁休息时间看了下器材室里的医药箱,藿香正气水没多少了,他发现已经好几个学生热得都站不住了。 恰好这时张柯来他身边接水,他叫他:“张柯?” 张柯嘴里含了口水,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渍,腮帮子鼓鼓的,像条小金鱼似的看着赵孟冬。 赵孟冬嘴角向上弯起。 张柯是寸头,整天在户外晒着,但黑得不夸张,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肤色,小腿和胳膊上漂亮结实的肌肉群无不透露着青春的张扬与活力。 宽度适中的双眼皮放大了他的双眼,眼神中有股少年人特有的干劲。 或许是这个男生给赵孟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跟他开口讲话没什么顾虑,他知道这个男生不会拒绝:“带我去趟医务室,我不知道在哪。” 第5章 一路望 凌晨三点多了,酒吧渐渐趋于平静,服务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收拾着残局。 “先拍照片!”领班掐着腰指挥:“破坏的地方全拍下来,操,都他妈吃饱了撑的。” 配电室里张柯还在睡,过一会,他靠着墙的头终于撑不住了,就在他差点一脑袋扎地上时,赵孟冬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张柯直接给吓醒了:“我靠!” 他茫然地看了看赵孟冬:“我睡着了?” 赵孟冬嗯了一声。 “我睡了多久?”张柯问。 赵孟冬一手扶着他,抬起另一只手看了看表:“十五分钟左右。” 张柯揉了揉眼睛,这个距离,他能闻到赵孟冬衣服淡淡的香味,他自言自语:“我怎么睡着了。” 他要从柜子上下来,赵孟冬突然用扶着他的那只手撑着他,他听他声音还透着疲惫,说:“再坐一会吧。” 张柯往外看了看,他看见韩文来了:“他们都在忙,我坐着不太好。” 几秒后,赵孟冬松开了他。 赵孟冬跟着他出去,卢小飞看见他们问:“你俩在里面干嘛呢?孤男寡男的,刚刚还不让我过去。” 韩文随着卢小飞看过去,看到赵孟冬后,他一愣,隔着段距离,他问张柯:“没伤着吧?” 眼神却定在赵孟冬身上,用种不明不白地意味盯着他。 “没伤着,”张柯问:“哥,这怎么办啊?” 韩文处理起这种事情游刃有余:“先歇业几天吧,只要大家都没伤着就行。” 他对着周围人喊:“大家先休息几天,工资正常发。” 一听这话,员工哪还会抱怨,一个二个全来精神了。 张柯踢了空瓶子一脚:“知道因为什么吗?” 卢小飞插话了:“我都打听清楚了,1和0在一起八年,1居然瞒着0订婚了,0就找人来弄1了呗。” 张柯哦了一声,这种八卦他见过太多了。 他回头看,赵孟冬还跟在他身后,他问:“你还不回去啊?” 赵孟冬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你不也没回去吗?” “我会送他回去的,”韩文开口了:“抱歉,我们酒吧已经打烊了。” 他俩之间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张柯能感觉出来,却不知从何而起。 赵孟冬看向张柯,等了半天,也没见张柯对他说些什么,他垂下头,失落地走了。 “他是来找你的吗?”韩文问。 张柯望着赵孟冬离去的背影,小声说:“应该是的吧。” “我记得上次见面,他说你们之前认识,之前很熟吗?”韩文又问。 张柯笑了下,像是在回味:“熟啊,太熟了。” 韩文不说话了。 酒吧歇业后,张柯的作息逐渐调整过来,他终于不用每天这么累了。 他有了充足的时间睡觉,一连好几天醒来都到大中午了,吃过饭后照常去训练营上课,晚上下课后在路边打包一份十块钱之内的饭,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在酒吧那晚那之后,他再没见过赵孟冬。 他没有赵孟冬的联系方式,他当年有赵孟冬的□□号,只是后来号被盗了,花了钱也没能找回来,随着时代发展,他们都不玩□□了。 那一年,在赵孟冬离开后没多久,他克制不住对他的思念,尝试着拨通了他的电话号码,冰冷的机械女音说是空号。 他不意外,他也正式和赵孟冬断联。 他总觉得那个人可能还会随时离开,他不能再想着他了。 微信里加了好几个酒友群,酒吧歇业了,他们都在群里问去哪喝酒。 孟瑞霖聊得最欢,他这人喜欢热闹,喜欢酒,也最会玩。 他艾特张柯:[你到底来不来啊?能不能吱个声,找你约个酒怎么这么难?] 张柯给孟瑞霖发私信:[你怎么天天揪着我呢?] 张柯:[想和你喝酒的人都排到法国。] 孟瑞霖发一个贱兮兮的表情包,接着是一条语音:“我哥这人天天憋在家里,怎么叫都不出来,不知道他在干嘛?” 张柯把这条语音听完,没回消息。 孟瑞霖又继续发语音:“我后来问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说有一年他去你们老家县城的学校里教体育,你是他的学生。” 孟瑞霖话音带笑:“我真想象不出来他当老师的样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有学生听他话吗?” 张柯:[我们都挺听他话的。] 孟瑞霖发了一个思考的表情包。 孟瑞霖:[柯儿,你帮我把我哥约出来行吗?] 张柯看到这条消息后,第一想法就是拒绝:[我干嘛约他?] 孟瑞霖一连发了好几个祈求的表情包。 孟瑞霖:“我是真没招了,你不知道,我哥他……” 他这么一停顿,张柯就感觉下面的话可能有些不妙。 “他有些抑郁,有时心情会很低落,我怕他一个人在家会憋出问题,他那次去酒吧,还是我求了他好久他才出来的,我敢肯定,从他回国之后,他就出去过那一次,我是真的没招了。” 张柯花了一点时间才消化掉这个信息。 紧接着,他在心里对孟瑞霖说:他……应该是出来过两次。 张柯:[人家不想出来就别约了,担心他就去他家看看吧。] 他没再回孟瑞霖的消息,手机撂到一旁,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张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后续如何,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韩文对他的嘘寒问暖比之前勤了点,已经说了好几次要请他吃饭。 其实韩文的性格和赵孟冬的很像,俩人都挺成熟稳重的,年纪也相仿,话也不是很多,张柯之前叫赵孟冬哥,现在叫韩文哥。 但他们总归不一样,在张柯心里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不能混为一谈。 之前有一次,张柯喝醉了,差一点答应了韩文的追求,他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秒,他把韩文错认成了赵孟冬。 他知道这对韩文不公平,他念着韩文的好,把他放在心里,但和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张柯:[哥,你别把心放我身上了,真的。] 韩文:[?] 韩文:[这说哪去了?] 张柯没回他消息。 这天下午,他在训练营正上着课,突然接到了孟瑞霖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孟瑞霖的语气很着急。 他问张柯什么时候下班,张柯说六点。 “我来我姥家了,”孟瑞霖说:“我姥过八十大寿,这两天回不去,你能帮我个忙吗?” 他在另外一个城市,张柯说:“你说。” “你帮我去我哥家看看,我三天没回我消息了,电话也打不通,我担心他出什么事。” 张柯神色变了一下,强装着镇定:“他……他一大男人,能出什么事?” 孟瑞霖说:“关键是失联了啊,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想着你和他之前不是认识吗?别人我也不好麻烦,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这话说的,张柯没办法反驳。 “你下了班要是没什么事,就帮我去看看我哥吧,我把他家地址发你。” 地址发来了,是想象中的那个小区,看来那个房子还在。 挂了电话,张柯收起手机,在操场上静静地站了一会,远处有学生在喊张老师,他走过去。 他扮演着当年赵孟冬扮演过的角色,每当有人喊他老师时,他总是不免想起赵孟冬。 六年了,有很多个时刻,他都觉得自己仍然活在十八岁。 下了班,他坐公交车过去,孟瑞霖发过来的地址,他不用点开地图就知道怎么走。 到了小区,他凭着记忆找到单元楼,上电梯,按楼层号,然后按响了那扇门的门铃。 他又开始回忆到以前,想像着,门一开,苏羽会不会在里面。 他感觉他这个想法蛮搞笑的。 按了一会,没有人来开门,他根据记忆输入密码。 121900。 门开了。 他走进去,房子内部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他站在门口叫了声:”赵孟冬?” 没人应,他挨个打开房间的门,一间一间看,终于在主卧的床上,他看到了那个人,他这才松口气。 赵孟冬睡得很沉,怎么叫都叫不醒,张柯在床头柜上看见一个药瓶,拿手机搜了一下,是安眠药。 “赵孟冬!”他坐在床上晃他:“醒醒!” 人一直没反应,张柯很害怕,他不知道赵孟冬吃了多少药,他听说安眠药吃多了会死人。 “赵孟冬,醒醒!” “赵孟冬,别睡了,快起来!” 在他的坚持不懈下,赵孟冬终于有了要醒了迹象。 张柯继续叫他。 赵孟冬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模模糊糊,他努力辨认着眼前的人,他伸出手,像是想攥住什么。 张柯不知道他要什么,犹豫了一瞬,把手交了过去。 赵孟冬攥住了他的手,闭上眼睛,像是又睡去了。 “喂?别睡了,”张柯又喊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不明白怎么半梦半醒的人手劲那么大,他的手一直在他手里,被紧紧包裹着,死活抽不出来。 张柯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看他即使睡觉也紧锁着的眉头。 这一刻,对张柯来说,其实没有具体的感受,因为一切都很不切实际,不像是真实发生的,像在他做了无数次的梦里。 他胳膊酸了,手麻了,赵孟冬还是没有醒来。 如果不是手被攥着,张柯心想,他一定立马就走,那攥着的何止是他的手啊。 张柯顺势往后一躺,脑袋枕在赵孟冬的腿上,闭上了眼睛,房间的窗帘本来就是拉着的,天亮的时候微微透一点光进来,现在外面天暗了,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也没有一丝丝声音。 张柯动了动手指,挠了挠赵孟冬的手心。 手都出汗了。 他不是没有把手抽出来的力气,他只是想回到他的十八岁。 第6章 跌跌撞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的林荫小道上没什么人,树上的蝉歇斯底里地叫着,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笛子的声音。 赵孟冬突然开了个话题:“我上一次听蝉叫还是小时候去乡下的爷爷奶奶家,好多年前了。” 张柯和他并排走着,看了他一眼,真心发问:“赵老师你是省城的人,为什么要来我们这?” 赵孟冬笑了一声,说:“其实我很害怕别人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张柯不说话了,尴尬地挠了挠头皮。 “没有为什么?”赵孟冬又说。 张柯哦了一声,他猜,赵孟冬估计是有难言之隐,他虽然更好奇了,但却不打算问下去。 笛子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了,前面是一栋三层高的楼,看着像新盖的,赵孟冬问:“这是艺术楼?” “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张柯回答地却很认真:“里面是学音乐和美术的,我们一班都是艺术生,只不过大家学的不一样。” “你百米有次跑了满分,”赵孟冬说:“乔老师说你很有天分,你文化课也不低,未来一年拼一把。” 张柯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有几分青葱可爱:“没有天分也不会走这条路啊,从小就挺爱运动的,放心吧,我肯定会拼尽全力。” 就这么一路聊到了医务室,俩人说说笑笑,相谈甚欢,张柯在赵孟冬面前的人设是乖巧懂事的好学生,性格特意收着呢,他不希望给这个人留下不好的负面印象。 医务室校医认识张柯,不止是张柯,那一帮子学体育的他都认识,但赵孟冬他看着眼生:“哟,你们班来新同学啦?” 张柯一听就没忍住笑了,这个笑有点暴露本性,笑得特别开,少了几分他在赵孟冬面前特有的矜持。 这搞得赵孟冬也莫名其妙的,有这么好笑吗? 没想到张柯还忽悠起校医来了:“对啊,我新来的学霸同桌,怎么样,帅不帅?” 他语气说得跟真的一样,赵孟冬这才觉得这小子也有不正经的一面。 校医信了,盯着赵孟冬的脸:“帅!像明星。” 张柯嘻嘻笑了两声,对着赵孟冬挑了下眉,露出一个挺骄傲的小表情。 赵孟冬往他后背拍了一下:“同桌,说正事吧。” “哦,叔,麻烦你帮我拿……”他问身边的人:“同桌要几盒?” “拿个十盒吧,”赵孟冬说。 张柯惊讶地瞪大眼睛:“那么多!” 赵孟冬从兜里掏出几张五十一百的,对那校医说:“多拿点防中暑的药,云南白药喷雾,还有创口贴,纱布都有吗。” “有的有的,”校医转身去货架拿药。 张柯小声问他:“买这么多干什么?” 赵孟冬朝他靠近,也小声说:“你们训练容易磕着,留着备用。” 张柯露出忧心的神色:“可没人给你报销,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吧,都没挣着钱,还是等下课我们自己来买吧,之前都是我们自己买。” 赵孟冬说:“这点钱用不着。” “别不心疼自己的钱啊,”张柯心一急,说:“你不心疼我还……” 他意识到这样说不对:“我的意思是谁挣钱都不容易。” “真没事,”赵孟冬笑着,为了给他放宽心,又拍了拍他后背:“就是一些药,我是你们的老师,我该买的。” 张柯没再说什么,拎着药回到操场时,心里有点不是味。 晚自习在班里上文化课,下课铃一响,张柯就瘫在了座位上,后桌是个女生,学音乐的,和张柯挺和得来,她看张柯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知道他训练辛苦,给他捏起了肩膀。 张柯舒服地哎呦了一声:“右边一点,使劲,帮我捶两下。” 曹俊家正好看到这一幕:“我靠!还是你他妈待遇好。” 女生说:“你坐这我也给你捏。” “我没他命好,”曹家俊拉张柯起来:“走,抽烟去。” “不去!”张柯甩开他:“别带坏我。” “你他妈装什么装,赶紧的,”曹家俊催他:“国正在门口等着呢。” 张柯往班门口看,王国正站在窗户口看着他,两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抽烟的动作,他身边还站着其他几位同学。 张柯抱着出去透透气的想法跟他出去了,他们抽烟的地点在老厕所后边的空地上,那片人少且黑灯瞎火。 张柯心不在焉地抽着烟,其中一人问他:“柯儿,赵老师给我们买药花了多少钱?” 张柯说:“两百多。” 不多不少的两百块,让他们感觉温暖。 王国正很认真地问:“那我们要不要把钱给他呢。” 曹家俊接过话:“他既然买了肯定就没想过问我们要钱。” 王国正皱眉:“听柯儿怎么说。” 张柯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一会,曹家俊掐灭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这老师还挺大方,走了,回去上课。” 张柯回到班里,后桌告诉他刚刚周游来找他了,让他放学别着急回家,周游有事找他。 张柯说:“好,知道了。” 周游想让张柯今晚去他家住,张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住别人家不方便,而且周游他爸妈都在,会麻烦到他们。 “不行!”周游强制性拉他去车棚,张柯有脾气对周游都使不出来。 周游知道张柯晚上一个人在家为了省点电费,做作业只开一盏小台灯,而且每天吃的东西也没有营养。 可是吃不好哪来的精力训练呢,所以他特意让他爸妈做了一桌子好菜,他们晚自习下课回去吃。 周游把张柯摁在电瓶车后座上:“你今天必须跟我睡,我有几题不会,你给我讲讲,我妈每天给我念叨你,说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周游的这些小心思张柯怎么能不知道呢,周游总是偷偷摸摸对他好,以不伤害他自尊心的方式。 “你不都放弃考大学了吗?”张柯问。 “谁说的,”周游大声说:“我答应了我妈考清华北大!” 到周游家都十点了,周爸爸和周妈妈还没睡,看他俩回来就把饭菜一样一样往桌子上端,有排骨汤,水煮虾,小炒菜,还有烙饼…… 周游和张柯一样,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周爸爸周妈妈从小就宠他,要什么给什么,所以当他给爸妈说做几个好菜让张柯来吃时,他爸妈是真当个事办。 张柯以前没少往周游家蹭饭,他是周游最好的朋友,周爸爸周妈妈也很喜欢他,今天既然来了也没客气,吃了几口就开始夸周妈妈的手艺又进步了。 周爸爸在一旁切着西瓜,听着周妈妈停不下来的笑声,说:“你在多夸几句,她真要开饭店了。” 张柯说:“周妈妈开饭店生意一定都爆满。” 周妈妈坐在沙发上给周游缝校服裤子:“我可没那精力开饭店,做给你们吃就够啦,好吃下次还来。” 周爸爸把西瓜切成块给他们端到桌子上:“张柯,你爸身体好点了吗?” 周游赶紧给他爸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问,但他爸没注意到。 张柯吃饭的动作一顿,脸上瞬间失去了表情,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的神色:“就那样,我妈每次打电话都报喜不报忧,目前情况应该是稳定的。” 张柯他爸半年前在省城的工地上出了事,大钢筋直接砸腿上了,当时在ICU住了半个多月,情况挺严重的,左腿完全康复可能要花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他爸是家里的顶梁柱,这对他们普通三口之家来说,简直就是天塌了。 妈妈原本在家里照顾张柯的起居,靠打零工赚点小钱,丈夫出事后,县城里的医疗水平跟不上,她只能去省城的医院照看丈夫,留张柯一人在家。 张柯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他不会让爸妈操心。 他爸住院需要很多钱,工地的赔款远远不够,那时张柯刚交了体育的学费,他给他妈说他不想学了,学费留着给他爸看病,他妈不愿意,无论说什么都要供儿子考大学。 “妈妈也好辛苦的,不过柯儿很懂事,”周妈妈想起张柯一家的遭遇,很是心疼。 周游快看不下去了,本来开开心心一块吃个饭,这下把气氛弄得这么沉重,他把他爸妈赶回房间:“你俩快去睡觉,半大夜了都,我俩一会还要写作业呢。” 晚上睡觉前,张柯到阳台给他妈打了个电话,接通的那一秒,他就知道他妈又失眠了。 他妈对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要好好学习哦,不要担心我们,你爸现在一天比一天好,能吃能喝的,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下床了。” 张柯抬头望着星空:“知道了,会好好学习的,月底十一放假,我去城里看你们。” 妈妈说好,又问张柯生活费还剩多少,张柯说还剩很多,够花,不用担心,最后妈妈又嘱咐张柯早点睡觉,少熬夜,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张柯已经很少去问他妈要钱了,他偶尔会去一家烧烤店打工,四个小时就能赚八十块钱,这事他妈不知道。 周日下午体育专业课正常进行,晚上不加晚自习,高三的学生们可以早点放学回家。 这对高三的艺术生来说,是一周唯一的休息时间。 半下午,操场上那群体育生就开始商量着晚上去哪里嗨,他们要去打台球,打完台球去唱歌,问张柯去不去,张柯回答不去,同学们也不意外。 曹家俊平时很喜欢和张柯闹,听说张柯不去他也没闹他,熟悉的人多多少少知道点张柯家的事,他们都是一个班的,感情好,团结,也没人在背后说不该说的。 天依旧很热,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塑胶跑道有被晒化的迹象,有不少学生额头上都贴了冰凉贴。 学生们分散在操场上,各自训练小四项,赵孟冬会一一过去指导,旁边还有高一高二的在上体育课。 “张柯?”赵孟冬站在塑胶跑道上喊他:“休息好了没?过来。” “来了,”张柯放下水杯,跑过去。 跑道上立着四个杆子,这是小四项里的绕杆跑,也是最让张柯头疼的项目。 总长三十米,满分是五秒,他不太擅长跑S弯,刚刚跑了一来回,赵孟冬说他跑得手忙脚乱的。 “跑的时候不要离杆子太近,倒了就犯规,考试的时候有两次机会,第一次没跑好没关系,调整心态,再跑第二次,”赵孟冬先把基础的要点讲给他听,尽管这些张柯都知道。 “到第三个杆的时候,”赵孟冬加重语气,领着他往第三个杆子走,脚下给他做着示范:“就要想到第四个杆怎么转,三步转身法刚刚讲的还记得吗。” 张柯说:“记得。” 赵孟冬把表递给他:“给我掐表。” “啊?”张柯一愣,但还是把表接了过来:“刚刚不都示范过了吗?” “再跑一次,省得你记不住,你注意看我怎么转身,怎么过第四个杆。” 绕杆跑开始,赵孟冬一气呵成,跑S弯,转身,接着腿部发力,回返,一阵风似的从张柯身旁冲过。 张柯同时摁下秒表,脸上大惊:“四秒六老师!比刚才还快了两秒!” 赵孟冬走回张柯身边,拿过他手中的表,薄薄的速干衣下胸肌微微起伏:“到你了,都看清了吗?” 那么快的速度,张柯即使看清了,也没法快速把握要领:“我试试吧。” 他站在第一条杆的右侧,跃跃欲试。 这回他跑了六秒五八。 “比刚刚顺畅了点,多练练三步转身法。” 张柯张嘴还想说什么,这时乔勇带着一批学生过来:“赵老师,剩下的课交给我,你去多媒体开个会,外加一个教职工培训。” 赵孟冬看了看张柯,问乔勇:“现在吗?” “对,就是现在,”乔勇说:“赶快去吧,估计人都到差不多了。” 赵孟冬给张柯使了一个眼色,大致可以理解为四个字:好好训练。 赵孟冬离开之后,张柯心中涌上一丝丝的失落,频频看向操场大门的方向,因为心不在焉,被乔勇骂了好几次。 乔勇是老教师,虽说有经验,但偶尔很死板,相比起来,赵孟冬的课更自在,他才来一周,就和学生打成了一片。 他给学生准备药,谁表现好,他还会请喝水,可能这些物质层面的东西在有些同学心里不会停留太久,过一会就忘了。 但张柯会记得,他甚至记得赵孟冬上课时露出的每一个笑容,张柯打第一次见他时,就喜欢他的长相,看着顺眼。 这天直到下课赵孟冬都没回来,今天是张柯和另外几名同学值日,放学了,大家都急着回家,匆匆忙忙整理好就都跑了。 器材室里只剩下张柯,赵孟冬办公座椅的靠背上搭着一件衣服,那是今天赵孟冬来上课时穿的防晒衣,张柯离开前,把衣服拿着了。 出了操场,迎着傍晚的晚霞,他朝教职工宿舍走去。 他不确定赵孟冬在不在,但他的双腿就这么不听使唤地迈进了宿舍大门。 他不知道赵孟冬住在哪一层,但他知道自己是打着送衣服的幌子,想见一下那个人。 这栋宿舍楼很老,楼梯斑驳不堪,是建校之初盖的,而且地理位置很不好,特别偏,无论去学校的任何地方,它都离得很远。 大多间宿舍都是空的,走廊顶上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张柯觉得大晚上来这一定堪比恐怖片。 正好这时楼梯上下来一个人,生面孔,应该是新教师,张柯跟他打听。 那人告诉他,3楼,304。 304的门是关着的,但门鼻子上没有锁,很明显人在里面。 张柯敲了敲门。 “谁?”里面的人问。 张柯深吸口气,手指摩挲着搭在臂弯处的防晒服:“是我,赵老师。” 门开了,赵孟冬看到面前的人,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老师,你衣服忘拿了,”张柯说。 傍晚的霞光打在张柯一侧的脸上,让少年的脸红有了合理的解释。 赵孟冬盯着眼前的男孩看了一阵,他好像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男孩为了一件衣服专门跑一趟,他迷迷糊糊地把门完全打开,让出个空:“谢谢,要进来坐会吗?” 第7章 一路望 安眠药的药劲过了,赵孟冬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他察觉到身旁有人,猛地一惊,瞬间从床上坐起来。 连带着他的动静,张柯也被吓醒了:“我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赵孟冬愣了几秒,哑声问:“张柯?是你吗?” 张柯脖子差点抽筋:“你说呢?一惊一乍的。” 赵孟冬笑着按开床头灯,看见了张柯的脸,心中一喜:“你怎么来了?” 张柯有些气他:“孟瑞霖联系不到你,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回信息?” 赵孟冬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开机,说:“不想跟外界联系,所以手机关机了。” “孟瑞霖很担心你,”张柯坐起来说。 赵孟冬看了他一眼:“我现在给他回消息。” 张柯揉着脖子又说:“他在外地,我帮他来看看你。” 他的言外之意是,我来看你是受了孟瑞霖之托,不是我想来。 赵孟冬笑了一下:“你这句话不说也行。” 张柯别开脸,像是被人逮到什么似的,哼了一声。 “你醒了,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别这样了,挺让人担心的,”他说完就要出去。 “张柯,”赵孟冬叫住他。 张柯站住脚,扭头看他。 赵孟冬嘴巴张了张,话都卡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人开口。 “什么?”张柯笑了下:“有话直说呗,看在孟哥的份上,我能帮的肯定帮。” 他这话说的扎人心,但赵孟冬不介意,他说:“能不能……陪我待一会。” 张柯收了笑,带着些许的难以置信:“啊?” 赵孟冬从床上下来,穿上拖鞋:“不着急回去的话就待一会吧,陪我聊聊天,冰箱里有酒,你要喝吗?” 张柯不知该怎么回答,更不知该怎么和他相处,眼神飘忽着,心中有种强烈的撕扯感。 一方面,他觉得此刻的赵孟冬确实很需要人陪,刚刚睡成那个死样子,醒来要是身边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心里不出问题才怪呢。 但另一方面,他不想和赵孟冬聊天,一聊起来不免扯到他们六年的空白。 张柯内心纠结了一下,最终说:“我一下班就过来了,你怎么不说冰箱里有饭你要吃吗?你想让我饿着肚子跟你聊天啊。” 赵孟冬抿了下嘴唇,实话实说:“冰箱里没饭。” 张柯转身走了。 “哎?”赵孟冬立马拉住他,露出惊慌失措的一面,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忙问:“你想吃什么?” 张柯说:“我想吃肉,你那手厨艺还在吗?别想着给我点外卖,我要吃现做的!” 赵孟冬想了想说:“我试试吧,好久没做饭了,但家里没菜,得出去买。” 张柯说:“那还等什么,走啊,去晚了超市关门了。” 张柯是想让他下去走走,出去透透气。 天刚黑,小区里有吃完饭遛弯的大爷大妈,有在遛狗的小青年,还有在玩滑板的小孩……处处透着万家烟火气。 俩人并肩走着,步伐很慢,赵孟冬问:“你们酒吧营业了吗?” 张柯手插在裤兜里,目视前方:“还没收到通知。” 赵孟冬一激动,把心里话说出来了:“真好啊。” 张柯一听,说话有点结巴:“真……真什么好,想看我失业啊。” 赵孟冬问:“那工作对你那么重要吗?你爸妈也不想你这么辛苦吧。” “要不是为了生存,”张柯说:“谁愿意上班啊。” 而且他爸已经去世了,但他现在没跟赵孟冬说,他还不太想在赵孟冬面前把自己事全说出去。 走出了小区大门,他们朝附近的超市走。 张柯问他:“你目前不打算工作吗?” 赵孟冬嗯了声:“无业游民。” 张柯把这四个字自动理解为赵孟冬在这里不打算安定下来,可能随时还会走,他随口接了一句:“真羡慕啊。” 那个问题一直在心头盘桓,过了会,他又问:“那你……还会走吗?” 赵孟冬突然站住了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张柯,六年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那时,张柯抱着他,哭着对他说:“你别走行不行,你能不能不要走。” 他哭得撕心裂肺,都把赵孟冬的心哭碎了,到今天也没能拼起来,那阵心痛在刚刚张柯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猛地从他的心脏蔓延到四肢。 他不受控制地,张开双臂,突然把张柯抱住了。 轻轻的。 “哎?”张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虽然天黑了,但旁边店铺都亮着灯,人来人往的,俩大男人抱着站在路中间,路过的人都带着好奇的目光多看了两眼。 “对不起啊,”赵孟冬说。 他无缘无故地道了句歉,张柯缓了缓,明白了他为什么说这个:“你是说当年的事吗,我从来没怪过你啊。” 赵孟冬抱着他,一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找回了点当年的感觉:“可是我一直在怪我自己。” 张柯抬起手,在赵孟冬后背上拍了几下:“好了,真的没什么,你别想这些事情了,我记得我当时给你说过,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总不能让你为了我,把什么都舍弃,再说了,我们始终也没有那层关系,都向前看吧。” 张柯觉得现在的赵孟冬真的好脆弱啊,他只能像个年长者一样安慰他,不能对他说出一些扎心过分的话。 超市里,赵孟冬推着购物车,张柯负责买调料食材,顺便还买了些当季的水果。 张柯会过日子,因为他穷,买什么都精打细算的,不让自己多花一分钱,几个土豆挑了半天。 赵孟冬在旁边观察着他,张柯比之前长高了,脸也长开了,他上学那会脸很显小,有的高中生长得很着急,但张柯不是,以至于赵孟冬后来看他都有了些负罪感。 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家里,胳膊酸疼,张柯累瘫在了沙发上。 “你休息一会吧,”赵孟冬说:“我来做饭。”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声音,让这个冰冷的房子逐渐有了温度,张柯趴在沙发上,忽然想起了那个拥抱。 他猛地坐了起来,浑身不自在了。 这时候说走,已为时已晚,他只能硬着头皮待下去。 他走进厨房,问有没有什么他能帮忙的。 赵孟冬在洗菜,他厨艺很好,张柯高三那年,他为他做过很多次营养餐:“不用帮,你出去吧,一会炒菜呛。” 张柯没出去,就在他旁边站着,时不时撇一眼他宽厚的肩膀。 赵老师身材还是那么好,他想。 “你记不记得,在这里你为我做过一顿饭,”赵孟冬突然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孟冬想让张柯留下来陪他一会时,张柯会犹豫,他们一定会聊过去,聊这六年来令张柯心痛过的点点滴滴。 那些回忆对张柯来说,每每想起,不全是美好,随着赵孟冬的离开,它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被压在了内心最深处,尘封着,时间久了,一旦被撕开,就只剩血淋淋的疮疤。 “记得啊,”张柯面露平静:“怎么不记得,那顿饭的味道你还记得吗?” 赵孟冬把洗好的菜放进篮子里:“我说记得你信吗?” “是那一年国庆吧,”张柯转移话题:“因为那时候你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着让你吃点好的开心一下。” 赵孟冬切着肉,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所以那一年他到底怎么了呢,张柯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可赵孟冬还是不愿意开口。 反正赵孟冬不说,张柯都默认是和苏羽有关。 接下来他也没再问,他们这种尴尬的关系,还是少打探**为好。 后来他们又断断续续聊了很多,边吃饭,边喝酒,把握着分寸,若即若离的,老熟人一样聊着这些年的经历。 张柯能感觉到赵孟冬对自己的事情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 开心的事情,他为他开心,难过的事情,他为他难过…… 得知张柯考上理想的体校时,赵孟冬欣慰,是真的为了另一个人发自内心的高兴,又在得知张柯大二那年因父亲去世,继而休学一年时,他既悲痛又惋惜。 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无法不透露着对眼前人的在乎。 他在乎,但他不会直接说我在乎你,他只是说:“张柯,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你一定要开口。” 一顿饭的时间快结束了,张柯喝了酒,人没醉,脸却很红,他注视着赵孟冬,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怨这酒的度数为什么不在高一点呢,说不定他会借着酒劲问赵孟冬一些清醒时他难以问出口的问题。 赵孟冬承受着他的目光,他知道张柯的心情一定是复杂到极点的,当初他在他苦苦的挽留声中抛下了他…… 其实那也不算抛,在那段师生关系中,他们从未有过逾越,但不管怎么说,赵孟冬始终都承认他曾经深深的伤害过这个男孩。 张柯倒了杯酒,倒到酒从杯口溢出来,一饮而尽,擦擦嘴巴说:“好啊。” 第8章 跌跌撞 张柯是带着狂跳不止的心走进赵孟冬的宿舍的。 学校给安排了最好的一间,但屋内仍简陋,狭小,不过有个独立的卫生间。 桌子是学生上课使用的课桌,上面放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占用了桌子的大半空间,鼠标旁边是打火机和烟盒。 他没想到赵孟冬也抽烟。 赵孟冬的东西不多,来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和一个背包,除了几件常穿的衣服,他的物品都没从箱子里拿出来。 东西少,就显得房间整洁,张柯深吸口气,闻到股淡淡的香味,那是赵孟冬衣服上的味道。 “你坐,”赵孟冬到床头拿衣服和毛巾:“我先去洗个澡,哦对了……” 他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抓了一把巧克力和糖果:“吃吧。” “谢谢赵老师,”张柯嬉笑着说,双手捧着接了过来。 “私下就别叫老师了,还是不习惯,”赵孟冬说完就进了卫生间。 张柯坐在凳子上,听了半天水声,大声问了一句:“那叫什么?” 一墙之隔,声音能正常穿透,几秒后,水声停了,里面人说:“随便,别叫老师,上课可以叫。” 赵孟冬冲着澡,过一会,听见外面那小子又问:“那就叫哥吧,叫冬哥行吗?” 赵孟冬笑了笑,他感觉张柯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开了,有点本性暴露:“行!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听到这个回答,张柯心满意足地笑了,他面前是赵孟冬的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微信的聊天界面。 张柯还没注册微信,他用的是□□,身边的朋友用微信的很少,这个年代连智能手机都没广泛使用,更别提这个落后闭塞的县城。 桌子上还放了一本教科书,名字叫《现代田径运动技术与训练》,张柯想拿起来翻翻的,但忽然想到不能随便碰别人的东西。 他剥了个糖果,简直甜到心里去。 他不知道自己留在这里能干什么,赵孟冬让他进来坐,可能是出于礼貌,按照平常,他对接下来的时间安排是先回家做套卷子,到**点的时候去王叔家的烧烤店帮忙。 他坐在这,明明无聊的要死,他知道自己该走的,可是闻着充斥着鼻尖的香味,心里竟是那么留恋。 忽然,电脑叮咚一声,是提示微信来消息了,张柯下意识望了过去。 一个备注为“苏羽”的头像冒了出来。 苏羽:[能不能告诉我你去哪里了?] 苏羽:[重新开始好不好?] 微信界面不是和这个人的聊天框,下条消息发来上条就看不到了,但张柯看一眼就记住了。 苏羽:[我想去找你妈。] 苏羽:[她凭什么这么对我们!] 苏羽的头像是蓝天白云的风景照,从名字来看不确定是男生还是女生,但张柯的第一感觉是这个人是男生。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卫生间水停了。 张柯站起来走向窗边,装作不曾靠近电脑的样子。 赵孟冬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他趴在窗台上,背上还背着书包,莫名有几分喜感:“你站那干嘛?” 张柯说:“看风景啊。” 赵孟冬脑子里闪过大大的问号,他这栋楼后面的地没有开发,杂草丛生,晚上蚊子还死多,他问:“好看吗?” 张柯舌尖顶了顶那颗快化完的糖果,眼睛依旧望着窗外,轻声:“还行。” 宿舍就屁大点地方,张柯都不知道往哪里站,他只想离那台电脑远一点。 背后许久没动静,张柯回过头。 赵孟冬正在弯着腰看电脑,眉头拧在一起,脸色不太好看。 然后张柯看见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打着字,神色严肃。 “我先回去了,”张柯说。 “你等我,”赵孟冬关上电脑,说:“我和你一起走,正好出去吃饭。” 这会太阳刚落下,外面依旧热得蒸人,张柯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出学校大门口,赵孟冬问他:“你们这有什么好吃的吗?” 张柯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垂着头往前走。 俩人不是挨着走的,中间隔着一小段的距离,赵孟冬突然靠近他:“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他的靠近,让张柯的心跳猛地加速,本来带给他的应该是兴奋,是肾上腺素飙升,但他偏偏想起了那几条消息,情绪反而更失落了。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张柯笑着说。 “你爸妈不做饭吗?”赵孟冬问。 “我爸妈不在家,家里就我自己一个人,”他叹口气:“吃炒饭吧,其他也没什么想吃的。” 赵孟冬自动理解为张柯父母外出打工了,这里很多学生都是独立生活,有的老家是乡下的,住学生宿舍或者在校外租房子,每个月父母会给生活费。 “炒饭?路边摊吗?”赵孟冬问。 “对啊,”张柯说:“我自己做太费时间,而且也不想洗碗。” 他们从出了校门之后,走的路没有目的地,赵孟冬是凭感觉瞎走,张柯一直跟着他,他以为他们是顺路的。 但其实不是,张柯打算和他一起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就折返回家。 “我记得人民路那边好像有个商场?”赵孟冬问:“那里面有好吃的吗?” “商场?”张柯想了想,说:“你说的是大润发吧,有吃的。” “走,一起去吃点,”赵孟冬说。 张柯吓了一跳,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不用了,我还得回家。” “回家吃炒饭啊,那东西那么油,吃了能有营养吗,”赵孟冬的语气略微关心。 张柯没用多长时间就说服自己跟赵孟冬一块走了,他珍惜着这可能为数不多的相处时光。 吃的东西都在四楼,他们坐电梯上去,这时正是饭点,每家门口都有在吆喝拉客的,地方不大,很快溜达完一圈,赵孟冬问:“想吃什么?” 张柯很少来这里吃饭,他一般都吃路边摊,要么回家自己做,他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赵孟冬重复着他说的话,朝左右两边的饭店望了望,他们站在一家烤肉店门口,服务员大姐来主动说话,介绍他们家的菜品。 赵孟冬低头看着递过来的传单,心里也不纠结了,就这家了,他勾着张柯的脖子往里走。 男生之间勾肩搭背的姿势,张柯和很多人都有过,但赵孟冬是唯一一个让他感到“害怕”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不敢动弹,只能像个小鸡仔一样跟着赵孟冬走。 跟赵孟冬在一起的时候,他最大的感受就是心跳不受自己控制了:“赵老师真要吃这个啊!我一穷学生,没法A给你。” 赵孟冬说:“下节课体测,百米跑满分,就算你A给我了。” 服务员领着他们入座,张柯没轻易坐下,站着说:“那我要是跑不了满分呢?” “跑不了腿打断,”赵孟冬说。 张柯没忍住笑了,脸上是少年独有的干净,明亮。 赵孟冬盯着他看了几秒。 “行,”张柯把书包一丢,坐下拆餐具:“占你便宜,我可是很心安理得的,谢谢赵老师请我吃大餐。” “张同学,”赵孟冬一副无奈的表情:“私下叫老师,课后罚跑一圈。” 没想到张柯说:“罚就罚呗,我就喜欢跑步,你罚我一百圈才好呢,赵老师赵老师赵老师。” 赵孟冬扭头,扑哧笑了。 快吃到最后,赵孟冬的手机响了,张柯不知道来电是谁,但看赵孟冬眉头紧锁的神情后,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赵孟冬微信里的“苏羽”。 紧跟着,他的心情也烦闷起来。 赵孟冬没接,也没挂断,铃声持续响着,他把烤盘里烤好的肉全部夹进张柯的碗里:“多吃点,我出去接个电话。” 为什么接个电话要避着人呢,张柯心想,但嘴上回答了一声好。 十几分钟过去了,赵孟冬还没回来,碗里的肉张柯都吃完了,其实他早都吃不下了,但他不想浪费,现在肚子撑得很难受。 张柯背着书包出去,溜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赵孟冬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能去什么地方找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迷茫地像找不到家的小孩。 苏羽:[你真的要和我结束吗?] 他想起苏羽的这句话。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有关赵孟冬的私人感情,他不好奇是假的,他好奇地抓心挠肝。 电梯口旁边有条长椅,他走过去坐下,没一会,赵孟冬就出现了:“你怎么出来了,吃好了?” 张柯抬头看他:“吃好了,你一直没回去。” “哦,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说:“那走吧。” 张柯闻到他嘴里的烟草味:“我没钱A给你。” 他说的很认真,仿佛把饭前的话给忘了。 赵孟冬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没让你给啊,你不需要给,我请你的,别把这事放心上。” 张柯回到家之后,怎么都静不下心来写卷子,他也不想上□□,周游一定给他发消息了,他没心情看,心里很躁,但又找不到宣泄口。 第二天一大早,他像往常一样跑步去上学,一样的出发时间,今天竟比平时早到了十几分钟,学校门口有卖包子油条的,他买了两份。 一口气跑到教师宿舍,上三楼,敲响了304的门。 昨天吃饭的时候,赵孟冬和他提过一嘴,说他来到这里之后没吃过早饭,张柯问他为什么不吃,他说他懒得出去。 门开了,赵孟冬显然是被吵醒的,他眯着眼睛,头发有几撮翘到天上去了,看到眼前的人他瞬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张柯把早餐递给他,什么都没说,立马跑走了。 下午百米体测,张柯跑了满分,他心里憋着口气呢,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躁郁情绪全部化成了动力。 跑之前赵孟冬带他做了几组热身,又压了压筋,当时是休息时间,学生们都累瘫在草地上,有很多光着膀子的,后背上的汗都反光。 赵孟冬不忍心叫他们起来,但却叫了张柯。 “牛逼!” 旁边有同学喊:“柯儿牛逼。” “帅得一批!” 这些夸赞从他耳朵边匆匆掠过,隔着几道人群,他朝赵孟冬望去。 赵孟冬对他笑笑,但他对着这张脸,有点笑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后来他回想,他应该也对他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