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媳杏儿》 第1章 第 1 章 那一年,我的家乡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旱灾,爹爹得了暴病而亡。走投无路的娘只得带着我们姐弟三人乞讨。 这一天,我们乞讨到胡家庄时,已经两天没有吃一点粮食了。 “娘,我饿!我要吃饼子!” 五岁的小弟饿得在娘的背上哭闹不止。 “好孩子,再忍一忍,前边就有人家了。” 娘艰难地躬着身子往前走,步子迈得一步比一步沉重。 “娘,我先去探路吧。” 十二岁的大姐征求娘的意见。 娘点点头:“小心些。” 大姐答应一声,尽量迈大虚弱的步伐朝前边的村庄走去。 前边的庄子不大,约莫也就二三十户人家,但庄前一棵足有两三百年的古槐却生得格外茂盛,给人一种生机勃勃的错觉。 大姐来到第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这是一座土坯房,顶上盖有茅草。看起来也没有多结实。 但院子不小,里边还有鸡舍猪圈。想来也是户能自给自足的人家。 大姐一直等着我们走近,才敢上前扣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在门内一脸警惕地打量着我们。 “大嫂,我们是邻县逃难的一家人。您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们已经饿两天了。” 娘涨红着脸乞讨着。 她本是不善言辞的妇道人家,可为了孩子,不得不一次次舍下脸上门乞讨。 “我们……也是缺吃少穿……” 妇人有点犹豫。 “大娘,您行行好,给我弟一口吃的吧,我们可以给您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 十岁的我也鼓起勇气乞求着。 妇人看看我,又看看我弟,终是不忍心,转身进屋去了。 我拽了拽娘的衣角,满脸兴奋地望着她。 我们好像成功了! 娘也笑着摸了摸我的脸。 妇人进去好大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拿了两块饼子。 “只有这些……” “多谢大嫂!” 娘赶紧让我们跪下给妇人磕头,妇人一把拉起了我们。 “两块饼子而已,没必要行此大礼……” 妇人关好门后,娘让我们在大槐树下坐好,她把饼子分成了三份。 我、小弟、大姐一人一份。 她自己没有。 小弟还小,狼吞虎咽开始吃饼子。 大姐则把自己那份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块递给了娘。 “娘不饿,你吃。”娘又推回来。 “娘不吃,我也不吃。” 大姐放下饼子,故意装作生气。 娘无奈,不得不接过饼子,只咬了一口,泪水就流了满脸。 我也学着大姐的样子,把自己那一份分成了两半,一半递给了娘。 娘的泪流得更凶了,说什么也不肯吃我那份。 我只好把那半份给了小弟。 小弟太饿了,刚要伸手接,却被娘一巴掌打得缩了回去。 “这是你二姐的,你不要太贪心!” 小弟“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不明白,明明是二姐主动给他的,他为什么不能接? 这时,门“哎呀”一响,那位妇人又出来了。 这一次,她手里端了一碗粥。 “只有一碗,你们自己分食吧。” 妇人把碗递给我娘,我娘不由分说跪下给她响了三个响头。 “大嫂,您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永生难忘!来生做牛做马……” 说到这里,我娘突然一顿,一把将我拉了过去。 “我们不要来生,今生就报恩!” 她说:“我这二丫头十岁了,虽性子有些执拗,却最懂得心疼父母,手脚也勤快,求大嫂收下她吧,给您当个干女儿……哦,不,当个使唤丫头也成,只求您施舍给她一口饭,让她能长大成人即可!” “求您了!” 娘再次朝她叩头,一个接一个。 我和大姐皆被吓坏了。 作为即将被送人的我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更不明白娘为什么要磕着头让人家收下我。 明明在乞讨的路上有人愿意花钱买我或大姐,她都死活不肯。 为什么现在又要主动将我送人?哦,不,或者是卖人! 为什么? 妇人也被这突出其来的状况吓愣,回过神来后,急忙扶起娘。 “这位妹子,不是我狠心,实在我家也不富裕,若多一张嘴吃饭,恐怕我们当家的也不愿意。” “她吃得很少的。” 娘急忙对我说:“快,二丫,说你吃得很少,干活又多,一定会讨人喜欢的。” 我哭得越发声嘶力竭了:“不要!娘!不要把我卖掉!我会讨饭,我会帮你看弟弟!” “好孩子,不是要卖你,是给你找个吃饭的地儿,不至于跟着娘饿死!” 我哪里肯依,哭着要往逃走,被娘一把扯了回来。 妇人也见不得这个,红了眼圈。 这时,屋里跑出来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娘?”那十来岁的男孩子问。 他长得浓眉大眼,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但看向我们一家人的眼神却不善。 妇人解释说:“是沿路乞讨的,想把她的小女儿留在咱们家。” “那怎么能成?”男孩一脸厌弃,“咱们家也没有余粮啊!” 娘冲男孩讨好地笑笑,解释说:“我家杏儿机灵能干,而且吃得少,小少爷你就行行好,让她留下给你当妹妹吧!” “我不要妹妹!”男孩“哼”了一声,“我只想要媳妇!” “这……” 娘犹豫了,看看我,又看看他。 我吓得直往后躲。 我可不想给这个人当媳妇,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时,屋里又走出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 一看就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他了解了情况后,对我娘说:“留下她可以,但必须给我家当媳妇。我有两个儿子,你可以挑一个当女婿。” 说完,把两个男孩都往前推了推。 事到如今,娘也不得不接受了我必须给人当媳妇的现实。 她仔细打量着两个男孩,有点举棋不定。 其实两个生得都不丑。年长些的那个一看就是沉稳冷静的性子,却是个瘸子。 年幼些的虽长得不错,又透着精明,但脾气好像不太好。 思来想去之后,她还是指了指老二。 “就他吧。”娘说:“庄稼人,好腿好脚的才能干活。” 被指的男孩“哼”了一声,一脸厌弃地扭身跑回屋去了。 年长些的男孩也默默转身一瘸一拐走了。 妇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小声问:“当家的,咱们要不要给她们些吃的,或者……几个钱?” “钱肯定没有。”男人想了想说,“就再给她们两个饼子吧。” 说完,不管娘答不答应,扭身走了。 妇人也转身回去拿饼子。 这期间,娘一把拉过我搂在怀里,安慰我。 “好孩子,不是娘不要你,实在是咱们讨饭根本不够吃。与其跟着娘饿死,不如在这家里当媳妇,至少饿不死。”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想听她说话。 我有点恨她,觉得她抛弃了我,已经不是我的娘了。 不然为什么只把我留下,不留下大姐,或小弟呢? 怎么我就该被抛弃吗? 就我一个是累赘吗? 娘不懂我的心思,继续含泪叮嘱:“听着,二丫,你还小,三年两年的圆不了房。说不定那时咱们又有了新家,娘第一时间来接你。” 说完,把那碗粥端起来让我喝。 我哪里肯喝,拧过身不理她。 无奈,娘只好让弟弟和大姐喝了。 这时,妇人又拿了两个饼子回来了。 娘接过饼子,又对妇人哀求道:“请大嫂养她几年再圆房,她还太小了……” 妇人点点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娘再次谢过妇人,拉着大姐背起小弟就往村外跑。 她来时明明饿得都拖不动步子了,走时却跑得那样飞快! 快得好像怕我追上她一样! 第2章 第 2 章 我被娘抛弃了,成了胡家庄胡铁汉家的儿媳妇。 但我未来的丈夫——只有十岁的胡武并不喜欢我。 胡武的娘,也就是我未来的婆婆王氏把我领到家里后,刚给我盛了一碗米粥,就被胡武一把夺了过去。 “讨饭来的臭丫头,哪里配喝米粥?” 说完,他端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然后朝我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我狠狠瞪着他,但不敢骂出一句话。 这一路讨饭,什么样的坏人我没见过? 可很少见过这么小就坏透了的。 他真是天生的坏种! 但我又觉得悲哀,娘怎么能挑这样一个坏人给我当丈夫呢,我不愿意! 王氏见胡武犯混,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 胡武撒丫子就跑到了院里。 到了院里还对王氏大声嚷嚷:“娘,我才是你亲生的,她算是个什么东西?” 王氏无奈,只得又把锅底刮了刮,盛到了碗里。 “唉,家门不幸,生了这么个逆子!” 王氏一边念叨着,一边让我赶紧喝,免得又让胡武抢了。 我端起碗刚要喝,碗却被人又一次端走了。 错愕之下一抬头,却是那个年长些的男孩,也就是那个瘸子。 他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但却比胡文要沉稳的多。 “喝我这碗。”他说着,把他自己的一碗粥端给了我。 这一碗满满当当,又沉甸甸。不用问,下面全是米。 我惊呆了,这兄弟俩怎么差别那么大! 喝完粥后,天就黑了。 王氏把我领到了灶房。 这里四壁乌漆麻黑,皆是被多年的烟灰熏的。 除了支着一口铁锅的灶台外,就是垒得又高又整齐的木柴。 看得出来,这一家人还算干净利索。 因为胡武太懒支应不动,王氏就叫来她的大儿子胡文,也就是那个瘸了腿的少年,让他帮忙支块木板在灶台旁。 上面铺了一些干稻草,再有一床半新不旧的被子,这就是我的床铺了。 “没办法,家里统共这么点地方,先凑和几年吧。” 王氏有些抱歉道:“等过两年你和武儿圆房了,再给你俩盖两间新屋子。” 我年纪虽小,却也知道“圆房”大概就是成亲了,遂涨红了脸。 胡文听了这话,却恍若未闻,收拾完东西后一瘸一拐地走了。 王氏看着大儿子的背影,悄声叹了口气。 “唉,不知道我家文儿这辈子能娶上一房媳妇不?” 王氏走后,我把房门关好,打量着这屋里一切,忽然意识到,我能留下来也挺好,至少有了安定的住所。 再说,现下已是深秋,这灶房里烟火不断,反倒比别的屋更暖和一些。 想想跟着娘和大姐她们乞讨的这两年,多是住破庙,要么住桥洞。要是遇到下雨天,又冷又湿,那种滋味简直比饿还难受。 如今,我有了安定的家,可娘和大姐小弟她们不知今晚又要露宿何处了。 这样一想,我就不那么恨娘了,但我更想她们了。 伤心了一会儿后,正要脱衣睡觉,忽听门外有人嚷了一嗓子:“臭要饭的,这么快就去躲懒了?还不快出来伺候我洗脚!” 我吃了一惊,开门一看,正是胡武。 他两手掐腰,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我朝他翻个白眼问他:“凭什么要我伺候你洗脚?我又不是你的使唤丫头!” “废话!你是我媳妇,就得伺候我洗脚!” “哪来的规矩?” 我记得爹活着的时候也没让娘给他洗过脚啊。 “我爹规定的。” 胡武哼道:“你若不信,现在去我爹娘的屋子瞧瞧,看我娘是不是在给我爹洗脚呢!” …… 我明白了,原来这个家不大,规矩却不小。 他们的爹给做的好榜样啊! 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婆婆,拗着脖子不去伺候他。 但胡武却不依不饶,上来就踢了我两脚。 真疼啊! 这个人真不是个东西! 我含着泪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武力之下,打了热水端到了他的屋子里。 屋里,哥哥胡文正凑在豆一样的油灯下读一本书。 那书破破烂烂的,不知用过多少年了。 一看我端着洗脚水进来,胡文的脸一下子变了。 胡武兀自得意洋洋地朝他炫耀:“哥,我有媳妇了,我让她伺候我洗脚……” 话音未落,胯上猛地挨了一脚。 “混账东西,好的不学,竟学些没用的!” “哎哟”一声,胡武一下摔倒在地。 他急了,爬起来嚷着:“你凭什么打我?爹能让娘洗脚,我为什么不能?” “爹是爹,你是你!”胡文冷笑着:“我不能打爹,还不能打你?” “你!!你这纯粹欺负人!” 胡武快要哭了。 但他又不敢再在哥哥面前放肆,只得骂我:“还不赶紧把盆放下?滚!” 我看看他,又看看胡文,果断把盆放下。 临出门时我又看了看胡文,冲到嘴边的一声“多谢大哥”,却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灶房,我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无声地哭了。 哥哥真好! 娘怎么不挑他做女婿呢?我不嫌弃他是个瘸子。 胡武真是个混蛋,将来若真跟他成了亲,没有哥哥护着,不知道要受他多少欺负! 这样伤心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次日清早,我还在睡梦中,婆婆已经敲窗了。 “杏儿,该做早饭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赶紧给婆婆开门。 婆婆说:“以后你要记住,鸡叫头遍就得起身准备,太阳出来前就得用完早饭,不然就耽误下地干活了。” 我忙答应着,帮着婆婆一起生火做饭。 婆婆是个手脚麻利的妇人,而且很有耐心。 她像教亲生女儿一样温柔地教我怎么生火怎么熬粥。 还告诉我家中的一日三餐大概要怎样准备。 就像早饭,家中一般熬点米粥,热几个饼子,再切一碟小咸菜就行了。 我在心里默默记着,觉得有这样的婆婆也不错。 早饭很快做好了,公爹胡铁汉和胡文胡武三个人也洗漱完了。 我把早饭摆在了灶房,几人来用饭。 公爹的架子拿得很足,粥必须端到他手边,上面必须提前放上三两块咸菜。 饼子必须温热时递到他手边,不能太烫,也不能太冷。 若他喝完第一碗粥,必须赶紧接过来盛第二碗。 若是迟一点,就要被大骂一顿没规矩。 我听着婆婆的这些教导,心里很有些鄙视公爹。 我觉得这些规矩都是大户人家才该有的,小门小户还是温馨自在一些比较好。 但家里其他人却习以为常了一般,没人敢反抗。 第3章 第 3 章 用完早饭,公爹带着两个儿子下地了。 婆婆带着我洗完锅碗瓢盆,就开始教我编草鞋。 编草鞋这个活儿我可太熟了,讨饭这几年,脚上穿的都是自己编的草鞋。 而且我天生还算手巧,编出来的草编既工整又结实,婆婆看了赞不绝口。 “武儿这个混小子当真有福气,”她忍不住感叹着,“我就怕他委屈了你。” 我垂下头,忍不住小声提议:“婆婆,能不能换一下?” “换什么?”婆婆没明白。 我红着脸说:“就是……我给大哥当媳妇……” “胡说!”婆婆变了脸色,喝道,“这能随便换吗?再说,武儿是你娘给你定下的女婿,我们也不给随便更换!何况你文哥哥的腿……” 说到这里,婆婆有点难过,不再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这个提议不会被通过,我也只是想挣扎一下罢了。 婆婆让我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 尤其不要当着胡文胡武的面说,否则会引起兄弟俩的误会。 我明白这其中的利害,从此后也就绝口不提这样的话。 日头过了正午,我和婆婆又煮好了一顿饭。 婆婆说要给公爹他们送去。 因为家里的地离家远,为了节省时间,他们的饭都在地里吃。 我自告奋勇前往。 并且说,我也可以留在地里帮助干活。 婆婆很欣慰,说我是个女孩子,还是留在家里比较好,免得招惹是非。 第一次送饭,婆婆自然要带我熟悉一下路线。 家里的耕地不算近,又要过河又要过桥,还会遇上许多乡邻。 乡亲们看到我都很好奇,婆婆就不停地给她们介绍我。 大家一听是给胡武订的媳妇,个个嘻嘻哈哈地打趣我,我臊得满脸通红。 但其实心里并不开心。 我并不喜欢胡武,我不想给他当媳妇。 但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胡家的地到了,公爹他们三人正干得热火朝天。 我看着地头上已经堆成小山一般的红薯堆,馋得直流口水。 天知道,我最爱吃红薯了。 尤其刚刚出土的红薯,又脆又甜,我一口气能吃三个。 我问婆婆能不能吃一个。 婆婆急忙制止我:“这些都是你公爹的命根子,没有他的允许,谁偷吃就得挨嘴巴!” 我吓得缩了缩脖子。 饭菜摆好了,我们招呼公爹他们用饭。 胡武斜着眼看看我,问公爹:“家里不能养闲人啊,让这个讨饭的也留下来干活吧?” 公爹看了看我,摇摇头:“咱们庄没有女人下地的规矩,没得叫人笑话! 胡武忿忿不平:“女人为什么不能下地干活?难道她们不用吃饭吗?” “少废话!吃你的饭!”公爹训斥他。 胡武不服气地哼了哼,又瞪了我一眼,才蹲下吃饭。 我不愿看见胡武那张脸,趁他们吃饭的空儿,躲到地里把红薯拣成一个小堆,这样往外背的时候也方便些。 今年的红薯长得真大啊,又红又薄的外皮,真想用手擦擦土就咬一大口。黄瓤的汁水一定甜到心里去! 正在流口水呢,婆婆拿着篮子过来了。 “拾一篮子红薯回去。”她说,“咱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我喜出望外,赶紧挑又大又好的拾满篮子,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可惜的是,婆婆并没有挑一块给我吃,哪怕一小块也成呢,并没有! 她把大些的红薯挑出来倒在院子里晒着,又挑了两块小的,洗净后准备晚上熬粥。 自始至终没问我要不要吃一块。 对红薯的渴望达到了极致,以致于下午编鞋时格外卖力。 如果活干得好,是不是晚饭的粥里可以多分一块红薯呢? 但我很快发现我想太多了。因为晚饭时的粥时,一块红薯都没有。 一块两小块红薯,切成小碎块放到粥里,都均匀地分给了公爹三人。 我和婆婆没有! 一块都没有! 看来在这个家里,我和婆婆不下地干活,就没有资格分到一小块红薯! 我捧着稀粥差点哭出来。 第4章 第 4 章 晚饭后,我已经能平静地接受这种不公平了。 是啊,和我的娘和大姐们比起来,我有了能固定安睡的小窝,有了热乎乎的一日三餐,还奢望什么红薯呢? 人应该知足才行! 刚这样安慰好自己,忽听到房门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吓我一跳。 急忙到近前一瞧,却是门旁边留出来排水的巴掌大的小暗道里塞进来一个用杂草包好的小包。 这是什么?给我的吗?谁塞进来的呢? 我急忙打开房门朝外一瞧,见胡文那一瘸一拐的身影刚好进了屋。 我的心怦怦直跳。 同时,有一股暖流从头流至脚。 我知道胡文的这个举动得需要多大的勇气。 按理说我应该拒绝接受,但我也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小包里的诱惑已经容不得我多加考虑。 于是三下五除二我就打开了小包,随即瞪大了双眼。 是红薯! 没错,是两块小红薯! 且已洗得干干净净! 次日清早,胡文在院子里洗漱时,我装作也去接水,小声说了声“谢谢文哥哥,红薯很甜!” 他把手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方道:“别让人瞧见。” 我偷偷笑着点点头。 刚要再说什么,忽听身后有人低喝了一声“跪下”! 我和胡文同时吓了一跳。 回头一瞧,是婆婆不知何时站到了我们身后。 毕竟心虚,我俩同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 婆婆气得脸色铁青。 她回头看了看堂屋,见没人出来,才对我厉声喝道:“你去灶房!该干嘛干嘛!但是今晚不许睡,跪一晚!” 我看了她一眼,有点委屈。 但身旁同样跪着的胡文却倔强地跪得笔直,一动不动。 婆婆把我拉去了灶房,依旧让我摆碗筷盛饭。 但我的手却抖得厉害。 即使这样,我仍旧偷偷给胡文盛的粥里放了最多的米。 不大会儿功夫,公爹和胡武也出来了。 胡武一眼就看见了跪在水缸旁的胡文,纳闷道:“大清早的犯了什么错?” 胡文一声不吭。 胡武朝他翻个白眼,又去问婆婆。 婆婆轻描淡写地说:“也没啥,就是顶撞了我两句。” 公爹冷着脸教训道:“本来就是个瘸子,再不懂礼数顶撞父母,还有什么出息?!” 胡文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但仍旧一声不吭。 公爹显然对他的沉默式的倔强零容忍,又忍不住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有本事出了这个门自立门户去!别摆这副嘴脸给老子看!” 说完,赌气随便吃了几口,起身就往门外走。 胡武赶紧把饼子胡乱塞到嘴里也跟了上去。 婆婆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刚想唤胡文起来吃饭。却见他已然起身,扛起锄头也追了出去。 “文儿,好歹吃两口……” 胡文哪里肯听,一瘸一拐地走了。 婆婆直到看着胡文的背影拐弯看不见,才猛地转回身来,抄起一根棍子猛地在我的后膝弯上打了两下。 我哪里挨过这样的打,吃痛之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婆婆还不解气,又狠命打了我两下,方咬牙问:“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我强忍着泪花摇了摇头。 “不知道?”婆婆越发生气。 我急忙点点头,乖乖改口:“知道了。” “为什么打你?” 我茫然,犹豫着猜测:“因为和文哥哥说话?” “说话?你们是正常说话吗?”婆婆冷笑着,“我分明看到你在羞羞答答的笑!” 我羞羞答答笑了吗? 我茫然,我竟一点儿都没察觉。 婆婆继续恨道:“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就能有那种笑,长大些还了得!别忘了文儿是你的大伯哥!你是武儿的媳妇,怎能对大伯哥露出那种笑?万一将来……” 婆婆说不下去,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面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但她还是迅速起身,命令道:“今晚不许吃饭,好好反思一下!”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一起吃饭的时候果然没让我上桌。 不但如此,婆婆还趁机给我立下了新规矩。 她说我虽然年纪小,终归是媳妇,媳妇本该伺候完公婆才能用饭。 也就是说,我从此永远不能上桌吃饭了。 也就永远只能吃他们的剩饭了。 胡武对于这样的安排,格外得意。 他在一旁加油帮腔:“早该这样了,一个讨饭的有什么资格跟咱们一桌吃饭呢?” 胡文则一言不发,只闷头用饭。 我对婆婆的这个规矩没有任何反抗,低眉顺眼地伺候着他们用饭。 一会儿给公爹添饭,一会儿给胡武拿饼子,一会儿又给婆婆夹菜,说不委屈?那是假的! 临睡前,婆婆来到灶房,冷着脸命令道:“跪下!一直跪到天亮!” 我也照办了,果然直直跪了一宿! 等鸡叫头遍起来做早饭时,腿脚已经麻痛到无法站立了。 但这并没令我很难过。 更让我难过的是,当我打开灶房的门时,赫然看到胡文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内,脚下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文……” 我刚要叫出声,胡文已经示意我噤声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悄声道:“我要出远门了,你在家乖乖的,好好长大,将来和武儿成亲。” 他又叮嘱:“其实娘是好的,她心软,你别跟她顶着干。至于爹……顺着他些,也没什么。就是胡武……” 他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考虑到终究是他的弟弟,遂叹口气道:“胡武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只要你强硬一些,他反而不敢造次了。要不然,他会变本加厉欺负你。” 最后,他说了句“保重吧”,提上包袱就走了。 第5章 第 5 章 胡文走了,走得很突然。 婆婆拿着胡文留下的一张字条,哭得死去活来。 公爹虽然也有些伤感,但似乎也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独胡武非但不伤心,反而拍手称快。 他对婆婆说:“这回,终于没人欺负我了!” 婆婆一巴掌扇到他脸上,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为什么打我?”他吼着,“又不是我赶他走的!” “我打的是你的冷漠无情!” “他是你的哥哥,你就不担心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挨冻受饿?” “他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他到底要怎么活啊?” 婆婆哭得撕心裂肺,胡武这才吓得不敢吭声了。 我也早就哭了,但我不敢哭出声。 胡文走了,没了顾忌的胡武当天晚上就开始对我吆五喝六,并要求我再次为他洗脚。 “除非你离开我家,重新当你的叫花子!” 胡武得意洋洋:“总之今晚你必须把我伺候舒服了!” 我顺从地打来洗脸水,低声下气地询问:“水温可合适?” 胡武把手指头探进去试了试,嘴里“嘶”了一声,骂道:“你想烫死我!” 我赶紧又舀来一瓢凉水兑进去,又问:“这次可还行?” 胡武又试了试,这回满意了。 “就这样吧,下次记得不要再劳烦我了,你自己把水温试好。” 说完,把两只黑乎乎臭哄哄的脚丫子往我脸前一伸。 我不动声色地站起身,端起洗脚盆“哗——”的一声,一滴不剩地全浇在了他的头上! “啊啊啊!!” 胡武惊叫着跳起来,浑身上下湿了个精透。 我把洗脚盆往他脚下一扔,冷笑道:“这回舒坦了?” “你你你!!!你个臭要饭的!!!” 胡武气炸了肺,一步窜过来就薅住了我的头发。 我也不示弱,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拼命拽我的头发,我也死命掐他的脖子。 我俩谁也不松手,唯恐一松手就被对方置于死地。 当然,在力气上,我还是落了下风。 但我敢拼命啊! 只要薅不死我,我就继续掐! 最后,还是闻声赶来的婆婆和公爹把我俩强行分开了。 公爹不由分说,狠狠抽了我两耳光。 婆婆也不示弱,也狠狠抽了胡武两耳光。 公爹没想到婆婆居然向着外人打儿子,越发火冒三丈,跳起来喝问:“你凭什么打我儿子?” 婆婆冷冷道:“就凭他毫无人性!” “让媳妇洗脚就是毫无人性了?庄子里好多男人都这样!” “那他们都毫无人性!” “你!!你这是明明是在骂我!” 公爹气红了眼,冲着婆婆也高高扬起了巴掌。 但婆婆这次没有忍让,在他扬起巴掌的同时,她拾起地上的洗脚盆也狠狠砸了过去…… 我和婆婆胜利了,但代价是我俩都被男人打得鼻青脸肿。 但我不后悔。 婆婆说她也不后悔。 她说她早就想这么干了,只是怕吓着孩子。幸亏我带了头,她才敢豁出去。 于是这一晚,婆婆和我一同住进了灶房。 如此僵持几晚后,公爹终于离不开婆婆,两人私下里讲和了。 据婆婆透露,讲和的条件她从此不再给公爹洗脚。 我听后竟激动得热泪盈眶。 我说:“可惜文哥哥不在家,要是他知道了这个好消息,肯定也很高兴。” 一提到胡文,婆婆的眼圈又红了。 她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早知现在,当初就该让你给文儿当媳妇……” 时光一晃,五年过去了。 胡武再也没敢欺负过我。 但也从不给我好脸色。 他甚至在庄子里扬言断不会娶我这种母夜叉当媳妇。 他还说若谁能拿出十两银子给他,他就把媳妇让给他。 话虽这样说,但庄户人家谁能拿得出十两银子呢,即使我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所以等到我一满十五岁,婆婆还是张罗着要给我们圆房了。 “孩子,认命吧!” 婆婆劝我:“即使武儿再不好,也是你娘亲自给你挑的。” 我的泪默默流了满脸。 为了弥补我,婆婆带我亲自去镇上裁衣料。 她说女人成亲一定要穿上自己缝的嫁衣,这样婚后才能圆满。 或许,武儿也能改邪归正呢。 我才不去奢望胡武能改邪归正,我只希望婆婆将来不要太记恨我。 因为我已打定主意要逃了。 是的,我要逃婚了,不为别人,为自己。 我不会嫁给胡武,虽然我吃了他家五年的饭。 但我也不觉得亏欠他家,因为在他家,我从来都不是个闲人。 我起早贪黑洗衣做饭喂鸡养鸭,全心全意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 我甚至还编草鞋编篮子编柳条筐,这些都让公爹拿到市上换了钱。 我觉得我对得起这个家。 所以我走得无愧于心。 只是放心不下婆婆。 第6章 第 6 章 但还没等我找到时机逃走,家中却迎来了一场让我改变了主意的大变动。 这一日,我和婆婆像往常一样在家中编柳条筐,两个家仆打扮的中年人登门造访,问这里是不是胡铁汉的家。 婆婆忙道:“是啊,几位是……” 来人道:“我们是你家当家的兄长家的仆人,有要事想见你们当家的。” 婆婆不敢怠慢,赶紧让我去地里把公爹叫了回来。 几人进屋一番交谈之后,公爹满脸喜气地出来了。 “快,快,去买肉打酒,好好款待两位贵客!” 婆婆不明就里,公爹这才悄声告诉她,说这两位乃是他远房的一位兄长家的家仆。因那兄长常年在外经商,已是当地富户,可膝下却仅有一女儿。最近兄长病重,家中无男丁承继家业,便想让他们把儿子过继一个。 “还有这样的好事?”婆婆不敢相信。 公爹却得意忘形:“这是咱们前世修来的福份啊!” “可……可咱们仅有武儿这一个儿子在身边,若把他过继过去,咱们又怎么跟祖宗交代呢?”婆婆很是为难。 公爹却把嘴一撇:“管他什么祖宗不祖宗,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岂不是傻子?赶紧地,去买肉打酒!” 很快,酒肉买来了,男人们畅饮过后达成协议,明儿歇息一日,后儿一早便带着胡武前去兄长家认亲。待那边瞧妥之后,双方皆满意,就回来补办过继文书。 于是宾客尽欢,独婆婆担忧胡武这副德性入不了贵人的法眼,怕惹出乱子反而坏事。 谁知胡武却把胸脯拍得山响,说娘尽管放心,这点聪明才智你儿子还是有的。只是这样一来,有件事他得反悔了。 说完,用手指指向我。 “这个讨饭来的媳妇,我不能要了!” “这是什么道理?”婆婆急了,“杏儿可是咱家板上钉钉的媳妇!” 胡武冷笑:“今儿之前,这话没错。但今儿之后,就作不得数了。为何?因为身份不同了。我将来成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岂能娶一个叫花子为妻?这让伯父如何看我们家呢?” 婆婆气得脸色煞白。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但胡武执意不听,说什么也不肯再同我成亲。 婆婆只得去求助公爹。 公爹其实在我水泼胡武那件事后就已对我心生不满。但碍于家中贫穷,怕娶不到更好的,只得忍了。没想到天上掉下大馅饼,他们家发达了,那还要我这个又臭又硬的毛丫头做什么? 哼,他家的媳妇,也唯有高门大户才当得起! 于是想都没想就说:“武儿说得有道理,他即将继承万贯家业,怎能娶这种人为妻?” 婆婆气得扭身就回了屋。 次日一早,胡铁汉雇了一匹高头大马让胡武骑了,跟着兄长家人出发了。 直到约莫着一行人走远,婆婆这才敢把胡武擅自作主与我解除婚约的事跟我坦白了。 为了不使我伤心,婆婆还安慰我道:“好孩子,你原也瞧不上他的,这样更好。日后,我就当你是亲生女儿,将来再给你寻摸一户好人家将你嫁了,岂不更舒心?” 我听后,表面佯装不悦,其实内心直如炎炎夏日里喝了一杯冰水般畅快。 太好了,我终于不用嫁给胡武那个混账王八羔子了! 胡武走后,公爹便不再下地干活了。 他每日都让婆婆去给他打酒买肉,稍不顺心便指着婆婆的鼻子大骂:“混账婆娘,你当现在还是从前吗?从前我穷,不得不娶你这个破烂货,还拖着个别人的种。别人的种也就罢了,还是个瘸子!我明着告诉你,那种窝囊日子我受够了!我儿子如今出息了!你也给我老实些,不然休回娘家,我另娶个年轻貌美的小娇娘!” 我大吃一惊。 原来,公爹竟是婆婆的第二任丈夫吗? 原来,胡文竟不是公爹的亲生儿子! 怪不得公爹有意无意地总流露出对胡文的厌恶。 怪不得胡文离家出走时,公爹竟有如释重负之感。 原来根由都在这里! 可怜婆婆,带着儿子本想找个下半辈子的依靠,没想到却羊入虎口! 亏她还给公爹生了个儿子,却原来在公爹的眼里,这些都一文不值! 公爹骂够了,喝完酒去呼呼大睡了。 我和婆婆泪眼汪汪地执手坐于灶台旁,一时陷入两难境地。 若依我,干脆一走了之!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安家? 但婆婆却舍不得这个家,毕竟胡武再混,也是她的亲生儿子。 更何况,还有胡文。 若是胡文有朝一日回来了,而她这个娘却不在,从此母子不是再也不能相见了吗? 婆婆越想越伤心,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宿。 转眼又是一个秋收季。 公爹是早就不下地的了,只等胡武在那边站稳脚根回来接他去享福。 而婆婆积攒下的一点积蓄也被他花光殆尽。 无奈之下,我和婆婆只得下地去收红薯。 偌大的田野,别人都是父子齐心协力劳作,我们家地里却只有我和婆婆两个女人。 婆婆说:“杏儿,等过了秋收,我给你找个人家嫁了吧。” 我说:“不急,再等等。” 婆婆叹口气:“等什么呢?再等,连这卖红薯的钱也要被他败光了。” 我说:“那就先把钱放出去,多少也能有点利钱。” 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公爹没了钱打酒吃肉,却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这一日,我和婆婆打地里回来,刚进家门,他就问婆婆要钱。 婆婆骗他说钱已放给别人了,一个月就有不少利钱,让他忍一个月。 谁知他一天都忍不了,大发雷霆之后转头走了。 半夜两点,他喝得醉醺醺回来了,哐哐砸灶房的门,让我现在就收拾东西,他已把我卖给了十里外的一个老鳏夫,明儿一早人家就来领人。 我气得浑身哆嗦,恨道:“我好歹也算你半个女儿……” 公爹气哼哼道:“一个讨饭来的也想当我胡家的女儿?别做梦了!我看你赖在我家不走,是还在打武儿的主意吧?我告诉你,这辈子都甭想了,武儿已经当了有钱人家的公子,将来他娶妻也要娶门当户对的,你就是给他当丫鬟,他都嫌你贱!赶紧地,收拾东西走人!” 我转身就回屋,三两下就把我的几件衣裳打成一个小包袱,提起来就走。 婆婆闻声追出来,拉了我去找公爹理论。 她问:“你把杏儿卖了多少钱?我给你!” 公爹眼皮都没撩:“五两银子!你有吗?” 五两银子?婆婆愣住了,她手里根本没那么多钱。 公爹哼道:“五两银子就把你吓成那样?有点出息吧!别忘了她吃了老子五年的干粮!五两银子我还觉得少呢,臭丫头,害老子亏了本钱……” 婆婆忍无可忍,猛地抄起门后的一根木棍朝公爹劈头盖脸打过来。 公爹冷不丁被打了好几棍,本想夺棍反打,没想到我也抄起一根棍子一通乱打,公爹招架不住,夺门而逃。 趁这个空档,婆婆也回屋收拾好了东西,我们逃出了家门。 是的,必须走了,今儿被卖的是我,明儿被卖的估计就是婆婆了! 但我们刚刚走到那棵古槐树下时,树后突然转出来一个人,伸手把我们拦住了。 “文儿?”婆婆失声叫出来。 “文儿,是你吗?我的儿子!是你回来了吗?” 胡文满脸是泪。 五年不见,他已经长成了一个茁壮的青年。 不变的是他仍然拥有清瘦冷峻的面宠,和忧郁沉静的双眸。 “娘,我回来了!” “孩子不孝!” 说完,早已“扑通 ”一声跪倒在婆婆跟前。 婆婆双膝一软,也一把抱住了胡文的头。 母子俩真正地抱头痛哭。 第7章 第 7 章 胡文回来了,我当然也又惊又喜。 但眼下不是抱头痛哭的时候。 我左右看看,发现已经有闻声出来的邻居在看热闹,急忙对婆婆说:“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赶紧地,带着文哥哥一起走!” 胡文这才反应过来,他看着我俩各挎着的包袱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跟我走!马车就在前面!” 胡文在前边领路,我和婆婆一溜小跑跟着,出了村子一看,果然,一辆马车就停在路边。 我们迅速上了车,车夫一扬马鞭,马车风驰电掣般跑远了。 两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一户大门前。 胡文说:“娘,杏儿,咱们到家了。” 说完,搀扶婆婆下了车,我也跟着跳了下来。 一下车,我和婆婆都呆住了。 “这是你的家?”婆婆问。完全不敢相信。 我也一脸诧异地瞪大了双眼。 胡文说到家了,这是他的家?怎么可能? 眼前的这座宅子白墙灰瓦古朴厚重,目测至少是个二进院落。 要想买下这样的院落,至少要一百两银子吧? 胡文怎么可能住在这里? 胡文看出了我们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的确是我的家,只不过是刚刚购置的。” “你哪来的钱?”婆婆皱眉问他,“若来路不正,我们可不能住!” “娘放心,儿子干的是正经营生。” 婆婆刚要再问,只听大门“吱呀”一响,一个童子模样的半大孩子跑过来,一脸急切道:“师傅,您可回来了,院内前来看诊的患者已然排成了长队……” “我就来。”胡文冲他点头,然后回头对我们道,“听见了吧?娘,杏儿,我现在可是一名大夫了,专治跌打损伤!” “啊?!”我和婆婆再次惊呼出声。 是啊,这太令人惊奇了。不过短短的五年时间,对医术一窃不通的胡文,怎么就成了一位大夫了呢!” 胡文顾不得跟我们细讲,只让童子把我们带到后院先安置下来。他则快步进了院门,想来应是去给患者瞧病去了。 我愣愣地盯着他快步前行的背影,猛地捂住了嘴巴。 “娘!快看,文哥哥的腿……” 婆婆顺着我的手指一瞧,顿时也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一路,我们只顾逃命,竟没有注意到他的腿。 他的腿,已经不瘸了! 到了晚间,忙碌了一整天的胡文才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我们。 原来,他身无分文离家出走时,本是抱着死也不回来的决心的。 但当他经过这个镇子时,一瘸一拐的身影突然吸引了一位游方接骨的老大夫。 那老大夫说他专为别人接骨,看他年纪轻轻就这副样子实在不忍心,遂愿分文不收为他重新接骨,但有个条件,就是胡文必须为他养老送终。 胡文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一老一少达成协议,当天晚上老大夫就把胡文已经畸形愈合的骨头从新打断,又重新为他正好骨包扎起来。 这一断又重生,胡文疼得死去活来。 好在他还年轻,经过几个月的将养,居然奇迹般好了。 而且,真的不瘸了! 胡文感激不尽,当下又拜老大夫为师,跟着他学起了接骨的医术。 如今,老大夫已经仙逝,他继承了师傅的遗志,开了这家小医馆,也算小有名气了。 婆婆听完胡文的讲述,早已泣不成声。 她说:“你的腿是娘给耽误的,娘那时真该替你寻个大夫好好瞧瞧,但娘那时是真的身无分文……” 胡文笑着安慰婆婆:“娘,我不怪您,我都懂!” 他又问我俩为何要从家逃走,我和胡武可否成亲。 婆婆一听就狠狠啐了一口,骂道:“别提了,我和杏儿若是再不逃,估计都要被那老东西卖掉换成酒肉了!” 说着,也把这些年的经历同胡文说了。 但说到胡武,婆婆还是流下泪来。毕竟胡武也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一走,怕是这辈子也见不到了。 胡文听了百感交集,随后安慰婆婆道:“武儿有了新归宿,娘该高兴才是。至于我那养父,他既不学好,就让他自生自灭吧,您只要从此在儿子身边安顿下来,让儿子尽尽孝心就好。” 婆婆当然愿意,只是要把我如何安置呢? 婆婆把我拉过来,对胡文道:“杏儿是个可怜孩子,你千万不能撵她走。” 胡文笑道:“怎么会呢,在我心中,杏儿也是我的亲人!” 说罢,又闲话一回,自去歇息了。 夜里,婆婆问我小时候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我明知故问:“什么话?” 婆婆笑着拧了我的脸颊一下:“傻丫头,自然是想给文儿当媳妇的话。” 我羞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自然是……自然是说话算话的。可是……可是文哥哥已今非昔比……” 婆婆道:“这个你放心,文儿和武儿可不一样,他可不是那种朝三暮四嫌贫爱富之人,你若不信,只管等我的好消息。” 次日一早,婆婆果然去问了胡文。 待回来时,已是满脸的喜气洋洋。 “好孩子,都妥了!三天后就给你们拜堂成亲!” “啊?”我又惊又喜,但又觉得太过于仓促。 婆婆笑道:“这是我的主意,我怕夜长梦多!万一那个老东西追过来呢!所以,就先委屈一下你!” 我欣然同意。 三天后,我和胡文正式拜堂成了亲。 这是我五年来的夙愿。 夜里,胡文问我:“若我的腿没好,你还愿意与我成亲吗?” 我含泪道:“其实我从未奢望你的腿会变好。我只知道你对我好,我就愿意当你一辈子的拐棍!没想到上天竟怜惜于你我,让你的腿痊愈了!” 我还说:“你知道吗?你走后的第一晚,我就把一盆洗脚水倒在了胡武的头上!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敢让我给他洗脚!” 胡文听后,笑得前仰后合。 他说:“亏我走时还不放心你,没想到你竟有这般泼辣的一面。只是求你以后手下留情吧,别把这一招用在我身上就行。” 我也笑得前仰后合。 第8章 后记 半年后,我家突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一位是胡铁汉,一位是胡武。 胡铁汉已成了彻头彻尾的酒鬼,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破衣烂衫,隔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酒臭味。 而胡武,这位被挑去成为富户继子的大公子,不知怎地,也是一身邋遢,瞧那样子,简直和“公子”两字完全不沾边了。 胡文看完病患后,到门房去见他们。 还没等他开口,胡武就“扑通”一声跪到了他跟前。 “哥,我和爹是来投奔你的!” 胡铁汉则不安地起身侍立,口中嘟嘟囔囔不知所云。 胡文冷冷问道:“你不是去给大户人家当继子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哦,是这样……” 胡武斟酌了一下方道:“我的确去了,但他家规矩太多了,我老记不住,那老家伙就以我不懂规矩为由打发我回来了。我到家一看,娘和杏儿居然都不见了,只有爹在,还一天到晚醉醺醺的。” “哥,咱们那个家被积雪压塌了,我们父子无处安身,又听说你在这里成了富户,我们就投奔你来了。” “哥,你可是我亲哥!你可千万不能赶我们走啊!” 胡武声泪涕下,瞧着很是可怜。 胡文却不动声色道:“这个家我做不得主,是去是留,还是让娘和你嫂子来定夺吧!” 说完,让人去后院找我和婆婆。 我们听到消息后,慢慢悠悠地来了。 “杏儿!!” 胡武看到我,一反常态地兴奋起来。 “你还在,太好了!这回我一定要对你不离不弃!”胡武冲过来就要握我的手。 “放肆!”胡文大喝一声,“见了娘和嫂子还不见礼?” “嫂子?”胡武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破口大骂道,“好啊,好你个胡文,从小到大欺负我就罢了,怎么还抢我的媳妇?杏儿,你过来!!你本来就是我的媳妇……” 我朝天翻个白眼,慢腾腾地从婆婆身后走了出来。 “杏儿,你!!”胡武一个白眼差点晕过去。 因为他这时方看清了我,此时的我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 “好啊,胡文,你欺人太甚!我和你拼了!”胡武彻底发了飚,朝着胡文一头撞过去。 胡文无奈地闪身躲过,胡武一头撞到后面的椅子了,疼得一蹦三尺高。 这时,一直醉得睁不开眼的胡铁汉揉揉眼突然明白过来,他朝胡文一伸手:“银子!给我银子我就走!” “凭什么给你银子?”胡文冷冷道。 “就凭老子养了你十来年!”胡铁汉喷着酒气大骂,“要不是老子收留你们娘子,你们早就饿死了!” 胡文的脸瞬间白了。 他哼道:“我承认,你的确养了我们十来年。但我在你家也从来不是个闲人,就是算工钱,我吃的那点粮食也不够吧。” “文儿,别跟他们废话,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走!” 婆婆忍无可忍恨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他们!” “娘,我是武儿,我也是你儿子,你不能撵我走!” 胡武回过神来,又开始纠缠婆婆。 婆婆狠心转过身去:“你走吧,你如今已经不是我的武儿了!” “娘,我回来了!我不给别人当继子了,我要孝顺您老人家一辈子!” 婆婆的泪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出面了。 我说:“毕竟曾是一家子,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但是不能留在宅子里。” 胡文点点头:“我明白,正好节后才买了几十亩地,就让他们到庄子上住吧,再分给他们几亩地,让他们自给自足。” 说完,把事情交代给一位仆人,就带着我们往内宅走去。 直到我们走到内宅,还听到胡武在门房破口大骂的声音。 “胡文,你这挨千万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我跟你没完!” “你休想把我们打发到庄子上干苦力,你等着,我们还会回来的,这宅子我们也住定了!” 胡文猛地立住脚步,也没跟我们商量一声,转身又回去了。 我和婆婆同时停下脚步,婆婆的泪又流了满脸。 但她咬牙忍住了,因为她也知道,胡武这样的儿子永远都养不熟。 门房那边又传来胡文的厉喝:“打出去!永远都不许他们踏进家门一步!” 婆婆转过身,一步跨进了内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