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幼女登基后(女尊)》 第1章 秋雨 啪嗒,啪嗒,啪嗒。 这声音忽而在身前炸开,一下惊醒了殿前青衣小黄门。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接,才发现是雨。 下雨了。密集的湿痕在台阶上晕开,给汉白玉石阶打上一层柔光。这是秋末最后一场雨,由细而密,不过片刻便成了暴雨,自高天云上一泻千里,直直在琉璃瓦前砸下一幕水帘,坠出水晶壁一般,又顺着殿前玉阶急速没入宫道。 小黄门正痴痴瞧着这雨,却不防教人一脚踹在屁股上:“小兔崽子,叫你守夜你在这偷懒,你以为你是前头那些待诏还准备卧听风雨了?还不快起来!” “哎,哎,师傅我错了师傅……”小黄门慌慌张张爬起来,连忙对后头这年长些的内侍一弯腰,垂着手不敢多动。 “和我说有什么用,陛下……”后头这年长内侍往门内一努嘴,压低了声音道,“快去叫长乐公主来!”天边骤然撕裂,射出一线白光,越过年长内侍将门内景象照亮了片刻。内殿里灯火幽微,厚重绵密的知金帷帐拖曳在地上,漫出一地鲜红。 轰隆—— 一道惊雷炸起。 小黄门倏而全身一抖,打了个激灵,忙扣上帽子跃出雨幕,往上阳宫飞奔而去。 圣人大限将至了。 小黄门忽而想到,或许,圣人将要殡天了。她缠绵病榻已久,或许正是今日。如同这雨夜的电闪雷鸣,这是京城换季的征兆。天色将变了。 但是。 圣人戎马一生得了天下,却尚未议定储君……也并非如此。天子本有储君,乃是已故皇后所出长嗣思齐太子,只是思齐太子英年早逝,才导致国本无继罢了。不如说,正是因为晚年痛失太子,圣人才一病不起,缠绵病榻直至今日。 除开早逝的思齐太子,如今活着的还有已至封地的定王殿下,如今执掌后宫的叶君所出的长宁公主,皇后收养的密王殿下,圣人收养的宣王、长安公主,王美人所出长宜公主以及……先皇后所出圣人幼女,长乐公主。 唯一尚未开府,而今仍居宫中的长乐公主萧梦麟。 小黄门深吸一口气,一身扑上去叩响了上阳宫宫门。 “殿下!” “殿下!”贴身的姚黄来时,梦麟仍未睡下。母亲病重,宫内外都不太平。 “怎么了?”她神色一凛,直觉便是母亲怕有什么不好,“可是栖梧宫那边……” 姚黄点一点头:“陛下叫您过去。” 梦麟一脚迈出,正要往殿外去时,忽而又收了步子,退了两步,回头对另一女官道:“魏紫,你先玄武门等着,宫门一开便拿着我的腰牌出宫去,便说是派你去查看公主府建造,出宫之后便驾车往密王府上去……”她思索了几息又道,“玉版,你从内宫绕道出去,往午门下等着,过两个时辰一见着陈中书的车便去……去问候一声紫英哥哥,陈中书会明白的。” “殿下……”姚黄轻声道,“会否太过谨慎了?” “长姊仙去,母亲身子便不好,若就是这几日,恐怕……”长乐公主深吸一口气,直觉还有什么事未能交代到,“如今御前侍疾是哪位父君?” 她一眼扫过那候在殿外的小黄门。 小黄门不明所以:“回、回殿下,今日上半夜是叶公子,后半夜是王美人……” 不好。叶君和王美人想必已令三姐和四姐准备进宫了。母亲迟迟不定下太子,宫里便是叶、王最为心焦,若今夜是他二人侍疾,只怕母亲今夜被迫驾崩也难说。梦麟攥紧了衣袖,秋末时候的绸衣已有些厚实了,攥在手心里甚至有些磨手。 四哥手里有一支羽林卫,却远在宫外,非得卯初开了宫门才能调动。内宫值守之人多在叶君手下,若叶君起了心要拥立三姐……梦麟定了定神,得想个法子让叶君和王美人相互防范起来才成。 她看向天色,快到三更。 快到三更了,很快叶君便要去换了王美人来,他二人不和已久,需要此时再添一把火……梦麟吸了一口气,轻声对魏紫嘱咐了几句才叫姚黄去拿斗篷来:“我们现在去栖梧宫。” 栖梧宫中有些昏暗。 现下已是后半夜了,为免扰乱圣人歇息,连枝宫灯便只留下帐外两盏。母亲似乎仍在昏睡,呼吸沉重而急促。 她很不舒服。长时间的疾病正在侵蚀她的精神。梦麟轻轻叹了一口气,母亲老了,不再是纵横疆场在戎马中夺得大位的母亲了。从长姊去后她便一日不如一日,汤药补品流水似的灌下去却也不见多好转。 “见过殿下。”叶君见她来了,自床边站起来见了一礼。 “叶父君。”梦麟也弯腰垂首,正好瞧见叶君衣摆上的织锦联珠双鹿纹,不禁蹙眉。叶君宫中得宠,有些好料子本没什么,只是母亲病重的当下竟也华服侍疾,好没礼数。“听闻母亲急召儿臣,故而深夜前来。” “是,陛下先前叫了殿下。”叶君笑道,“只是陛下方才用了些安神香睡下了,此时只怕不好见殿下。” 完美的一张脸。梦麟觑着他,眼前这个男人年过不惑仍旧保养得宜,面上脂粉恰到好处地遮盖了他眼角两腮渐渐浮凸的浅裂,将将好组成了一张温润如玉的面相。即便此时,也瞧不见他多少破绽。 除了这身华服。 梦麟打起精神,再次垂了首道:“既是如此,父君劳累许久,先歇着些,儿臣往侍疾,静待母亲传唤。” 叶君微微眯了眯眼,殿内微暗的灯火映得他面色昏暗,瞧不清神色。 “也好,再过些时候王美人要到了。”他微微笑道,在梦麟躬身处绕了半步,快步走出殿门。 天子醒转只消半分。 叶君脚步才远了一点,帐后圣人便低声唤道:“是六娘么。” “母亲。” 殿中摆了垒作宝塔的各色瓜果。圣人久病不愿熏香,内人们便摆了各色瓜果教她闻些香气,也好安神静气。这瓜果有些太甜了,甜得发腻,梦麟皱了皱眉,甜香浓郁地堵在鼻尖,像是裹住脚步的浆糊,甚至有几分令人欲呕。 该叫人换了新果才是,她不由想到。可她正想招手叫人来时,却觉手上一紧,原来是被母亲抓住了。 “不要叫人来。”她声音有些嘶哑,透着与殿内灯火相似的昏暗的死气,“六娘,你是我最后一个孩子了,六娘,你还未成婚出阁。” 梦麟没有应答,不如说,她一时不知如何应答。但母亲似乎不打算等她回应,便自己说下去了:“没出阁也好。”她说,“你叫陈同晖入宫……还有赵准、李思真、崔英几个。” “儿臣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天子骤然拔高声量,“要快,现在就出去。” “宫门未开,母亲,还有两个时辰才开门。”如今要出宫去,是要圣人批条子的。 天子听了这话沉默了片刻,终究是叹了口气,“是啊,还有两个时辰,还有两个时辰啊……” 这两个时辰想必难捱了。梦麟往帐外觑了一眼,叶君仍在外候着。母亲深夜忽然传召自己,显见着不是为了侍疾,又说要叫几位大人入宫,那便只有…… 托孤。 一道银光骤然撕开了帐子,片刻内驱散了殿内猩红,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那坠雨声音便更重了。 今夜注定是个暴雨夜了。 叶君忍不住皱起眉头。 圣人大限将至,宫里人但凡有点眼色都能看出来了,左不过是瞧着究竟到哪一日罢了。天子虽病重,到底是从前弓马生涯留下的身体底子,谁也不知若轻举妄动,她会不会从帐中一跃而起血溅三尺。 现下无人胆敢轻举妄动。 只是…… 她今日急召长乐公主入殿,又是这般夤夜,其间之不同寻常不由得令叶君深思起来。莫非圣人是属意长乐公主为新帝么…… 可她昨日还在说,要坚持看到长乐公主出阁才好放心——谁不知长乐公主驸马是那么个闲云野鹤的性子!她是早将长乐公主排除在外的了! 再说,今夜偏生是他与王美人侍疾,三殿下与四殿下早已做好了带人入宫的准备,若天子真要急立五殿下…… 也只好行不得已之事了。 殿内烛火一闪,略显昏暗的微光便也在叶君脸上摇出一片蜜色残影。他缓缓起身,正要招手叫来随侍时候,却遥遥一望,见着王美人带了人正穿过游廊往栖梧宫来。 他是四殿下生父。叶君微微皱眉。四殿下惯来善于交好朝臣,这一两年来倒博了个贤德名声。若此时操之过急要除去五殿下,岂非要白白便宜了四殿下?更不提五殿下本就是孤女一个,陈相虽好,却也独木难支,倒不如联弱驱强,先阻止四殿下带着手里的羽林卫进宫。 雨水顺着瓦当流泻而下,不小心沾湿了王美人衣摆。 王美人一入内殿瞧见叶君在内倒没觉稀奇,反倒是见帐中另有旁人心下一惊,便随口往外头值守黄门问道:“可是陛下深夜传召了什么人?” “郎君,是五殿下。”黄门低声回道,“陛下三更天不到时候醒了,便叫奴等召五殿下。” “是么。”王美人抬一抬眉毛,见那头领的黄门觑了他一眼又笑道,“陛下今日瞧着是好些了,便想见见五殿下呢,说来五殿下下月便到婚期该出阁了,听说公主府内景子十分清雅秀丽。” 那头领又垂下头去。 “是,陛下今日还说着要看五殿下出阁呢。”黄门轻声应道,往东一转,引着王美人入内侍疾。两位主子见了礼,叶君却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哥哥劳累了许久,快回宫去休息些吧。”王美人笑道,“这里有弟弟看着呢。” “五殿下还在里头,本宫总得与五殿下见个礼。”叶君也微笑,给王美人推了推茶盏,两人便就这般僵持下来。 “你瞧瞧外头,朕还没驾崩呢,他们倒先争起来了。”圣人两眼盯着外间嗤笑了一声,却为着这声笑呛了一口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惊得梦麟赶忙扶起她来拍背顺气。 “其实你也想要,是不是?”圣人低声笑道,喉咙活像漏风的窗子,那点笑声也要与夜雨融为一体,“我是你娘,还不懂你?左不过你是下不定决心罢了,你比你姐姐可要心狠得多啊,六娘。” 梦麟顿了一顿。她不知该不该如实招认。 夜雨似更大了些,从四面八方瓢泼而下,雨落声混着地面水流声,砸得人耳畔轰鸣。 “六娘,这不好,你既然想做天下之主,就须得有所决断。”圣人叹了口气,“莫说是今日宣之于口,便是陈兵阶下的准备也当做全才是。你今日舍不下亲,明日便舍不下爱,后日呢,后日恐怕也舍不得子,这不好。” “可是母亲……” 圣人径直打断了她:“遗诏便在那多宝阁第三层的暗格里头,你无论如何要等到陈同晖进宫之后再拿出来。” 梦麟看了看多宝阁第三层。错落摆了几只花瓶与经书,中间放着个螺钿镶嵌花中四君子小插屏。 雨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梦麟忽然之间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她只能盯着那一层的各色摆设。那几只花瓶仿佛成了大巫手中的法器,能将人心魄都摄走。 那不过是几只花瓶,有甜白釉的、郎窑红的、掐丝珐琅的、碧玉的、羊脂玉的、还有来往胡商进贡的大食金瓶。 金的玉的宝石的,也不过是几只花瓶罢了。 但那里有成为未来皇帝的证明。 她猛然有了预感,回过头去。 “在碧玉瓶后头。”圣人靠着迎枕,声音弱了许多,“必定要等陈同晖到了再看。六娘,你太小了,你还没成婚啊……” “母亲。”她跪去榻前,“我会迎紫英哥哥的。” 圣人轻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她的声音几乎融入越发嘈杂的雨声里:“先叫那几个老东西进宫来陪我吧……” 第2章 驾崩 还有一个时辰才开宫门。 圣人呼吸平稳,想来是累得睡着了。梦麟伸手掖了掖被角。雨越发大了,只是没了雷电轰鸣,此时只剩下雨,无边无际的雨幕如盖子罩在整座宫殿上空。 这雨有些太大了,屋檐下简直成了水帘洞似的。雨水顺着瓦片奔流而下,可不是恰恰好做了一张水帘!陈紫英独自走到绣楼门口,凭栏盯着这雨幕瞧。 “公子您瞧什么呢……哎呀京城到这时节总要落几场暴雨,公子可别着凉了,若身子差了,只怕影响与殿下大婚呢。” “暴雨滂沱……不是好兆头啊……”陈紫英没听见小厮与他说话,自顾自地喃喃起来:“我应该去见见母亲。”他说着便披了外衣往母亲书房去。陈相惯来寅正起身,不用早膳,将将好赶到寅正二刻出门,到宫中便恰好卯时——相府离内宫近,驾着马车两刻钟也就到了。 现下才过了寅正,母亲当是在更衣。陈紫英慌慌张张越过走廊,径直往家主正房而去,全没顾上小厮在后头跟得一路小跑。 “母亲。”他叩上房门。 “母亲!”梦麟低声惊呼起来,却还没出声先捂住了自己嘴巴。 她不过小憩了一阵,圣人却已在睡梦中驾崩了。 她没有母亲了。 内殿只留了一盏灯火,在帐子外摇摇晃晃,散出一缕青烟。梦麟盯着那一豆灯火,一时间有些空虚,仿若四肢百骸都成了墨,在汇集的雨水中逐渐扩散交融,又缓缓浸润到夜色中。 她顺着窗格向外看去,天色已有几分泛白,快到开宫门的时辰了。 圣人殡天,本该昭告天下举国服丧,但是…… 梦麟看了看外殿,叶君仍端着茶与王美人叙话,王美人呢,也仍施施然陪在一旁。几个贴身的宫人内侍不时添些茶,总是不教主子受苦的。她捏了捏袖口,走去床前掖上被角,又松了钩子,绡纱便轻轻飘落下来,遮蔽得床榻深处一片朦胧。 她这才轻轻掀了帐子,另招手叫了圣人身边的玉珠姐姐来:“陛下才说想见几位大人呢,劳烦姐姐令几个中贵人传召。” 玉珠往里瞧了一眼。 圣人仍是昏昏沉沉的样子,阖着眼皮子躺在锦被里头,发髻略有几分散乱,隔了一层纱帐,却是瞧不出多少异样。 她又瞧了梦麟一眼,却终是没多说话,微微一福身出去自打发小宫娥往宫门口相待去了。 宫门口等着入宫面圣的要员聚在一处,排了三列车马。 宫门尚未打开。天色仍晦暗着,不知是因暴雨未停,还是时辰尚早。 连着多日缠绵病榻的圣人骤然宣召各部尚书入宫奏事本已属奇事,入宫时候能得见密王车马候在宗亲之列与众人同候入宫,更是鲜见。 陈同晖下了马候在宫门前,两手揣在袖中,眼皮半阖,眼珠子却左右转动着。 “陈大人……”宫门另一侧开了一道小缝,一个小宫娥撑着把伞小碎步跑过来,却恰恰好与玉版撞在一处,溅碎了两面雨珠,湿透一身衣裳。 “玉版姐姐。”小宫娥侧身施礼,道,“奴奉命请陈大人入栖梧宫,陛下传召。” 玉版也还了礼,微笑道:“妹妹不必紧张,是公主听闻驸马偶感风寒,命我来问陈大人一句,驸马身子可好些?” “劳殿下挂怀,犬子身子已大好了,正在家中备嫁。”陈同晖笑眯眯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多余情态,又向小宫娥道,“既然陛下传召,还要烦请内贵人引路了。” “那是自然。不过陛下还要另召赵国太、李仆射、崔大夫三位大人。”她福身致礼道,“奴等几个还要另传旨,劳大人稍候。” 陈同晖这才看见另外几个小宫娥,正依百官行列寻了这几位老臣来。 这怕是要托孤。 那边赵准也半回过头来,与陈同晖交换了一个眼色。 如今密王已等在门口了。她目光逡巡片刻,长宁、长宜两位公主却不在此间。 此圣人将要龙驭宾天之时,两位公主却不在朝见之列…… 陈同晖微微沉下脸色,又笑对玉版道:“殿下侍疾辛苦,身子可好么。” “回大人话,殿下一切安好,昨夜里还与陛下说话呢。”玉版笑道,“只待来日出阁了。” 陈同晖微笑点头,这才与小宫娥往栖梧宫去。 赵准亦有些茫然。这当口还没来得及与密王寒暄几句,便听着宫娥来宣召,忙忙应付了中贵人,心头正疑惑着,却见密王一身蓑衣斗笠隐去冠服,悄然退出了待朝行列。 这学生要往哪去? 赵准左右观望,发觉陈同晖已先行奉召而去了。 不知陛下状况如何。 也不知……陛下意欲托孤哪位公主。 陈同晖半垂着眼帘在宫道上疾行。她与三殿下四殿下均无瓜葛,不过长子素有些才俊名声许了五殿下罢了;赵准、崔英亦是孤臣,李思真更是几头不下注堪比泥鳅…… 圣人守得严实,但这托孤人选却已明牌了。 她有意的正是五殿下! 陈同晖脚下忽然顿了一顿。 圣人自思齐太子过世一直缠绵病榻,却迟迟不肯明立储位,反倒是借病以冲喜之名提前五殿下婚事,其意实在护五殿下出阁结交臣子! 只是如今也为时已晚了。 她迈上栖梧宫台阶,撩袍跪下:“臣陈同晖请见。” “陛下,陈中书到了。”帐外是玉珠声音。 “让陈大人进来吧。”梦麟忙忙深吸一口气,假作无事般沉声回应道,“玉珠,奉茶给陈大人。” “诺。”梦麟听玉珠在帐外应道,随后便是窸窸窣窣的细微脚步声。她探头往帐外瞧去,王美人与叶君竟仍守在外间! 得先支开他们二人,以免横生枝节。 如今陛下驾崩之事尚无人知晓。若要取得大位,非得抓住这良机不可。 “姚黄、姚黄……”梦麟将纱帐缓缓撩开,轻声唤了贴身侍婢来。 “殿下。” 梦麟正要将纱帘再掀开些,却忽而心下一动,又放了下来。 眼下不能让任何人窥见帐内情景。 不能让母亲已然驾崩之事有任何走漏风声的可能。 “陛下请陈中书入殿来,陛下要与几位大人密谈,你去为两位父君奉茶。”她轻声道,“一定要将陈中书亲自领进内殿来。” 姚黄没有多问,只与梦麟交换了一个眼色,默然退了出去。 殿内沁凉如水,外头雨幕仍无收敛迹象,以至于陈同晖不过等了这么小半刻钟,公服下摆已湿透了,步入殿中还在滴水。 她只做不知,撩起袍摆便跪在了帐外:“臣参见陛下。” 帐内没有回应。 “臣……” “老师!” 她正要再行礼时,罗帐半开,探出半张脸来。 竟是五殿下。 梦麟慌忙扶起陈同晖,拉着人快步入帐坐下,轻声道:“母亲已驾崩了,老师,我……” “殿下可有遗诏。”陈同晖沉声道,“……殿下想吗。” 帐中沉寂下来,只得闻暴雨直冲而下的爆裂声。 过了许久,陈同晖才听得梦麟道: “……想。” 陈同晖捧着遗诏,掀了就近一处灯罩。 “老师这是……” 陈同晖看着梦麟眼睛:“殿下既然想,就要做好毁去真本的准备。踌躇不前是大忌。” 若这诏书上写的是三殿下或四殿下,便非得伪造一份不可。 她目光不动,打开遗诏真本。 笔迹确是大行皇帝亲笔所书。 纸上明写将传位于长乐公主。朱红玺印正正盖在诏书中央,以示原本毫无更改。 这诏书墨迹已旧,印泥早干,显然是早已备好。 梦麟只觉一颗心快要跳上天灵盖,又落回去,重重打在胸间。 母亲是中意她的。母亲竟然选择她了。母亲挑中了她。 “呵。”陈同晖鼻间轻笑出来一声。意料之中。萧元清必然是自思齐太子薨逝就开始盘算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今日要扶五殿下上位……她瞟了一眼新主,麻烦事还多着。 “殿下。”她低声道,“殿下已有正统,但要安然即位,仍需把控宫闱内外。如此发丧,难保三殿下与四殿下不以此发难。” 后半夜,帐中只她与先帝二人。 “我已命魏紫出宫寻密王哥哥了。”梦麟沉吟道,“原本是为了以防万一。” 陈同晖这才勾出一个微笑来。 密王手中有一支羽林卫,此时进宫,正好足可护卫宫闱。 只是。 “四殿下手中亦有金吾卫一支,殿下不可不防。并且……”陈同晖说着,瞥了一眼外殿。 并且后宫把持在叶君手中。 正在此时,帐外传来叶君声音:“陛下,到早朝时候了。今日难得传召了大人们呢。” 梦麟一阵恶寒。 驾崩之事,快要瞒不住了。 她微微后退了半步。 “殿下。”陈同晖肃容道,按住了梦麟。 梦麟回首瞧老师神色,见老师微微摇头,深吸一口气才沉声道: “陛下精神不济,正待赵大人入殿,请众位大人稍候吧。” “是。”叶君隔着帘子应声道,梦麟瞧见他微微欠身,让了半个身位来,“赵大人请吧。” 是赵准。 梦麟与陈同晖同时松了一口气。是赵准。她上殿而来,裹挟了一袍角的雨水,淋淋漓漓晕湿在内殿地毯上。 “陛下!臣赵准应召求见!” 梦麟望了姚黄一眼,对方立马扶起赵准往内间引。 霎时间纱帐一掀,叶君的脸一闪而过。 他想窥视! 梦麟登时一震,背上冒起烟气似的毛躁,面上却仍平静道:“请赵大人入帐,陛下命近身细谈。” 叶君闻言瞥了帐中一眼,无意与梦麟对上视线。他笑了一下,转瞬便收拢了笑意,行礼退至殿外。 他招了近身小侍来,轻声道: “叫人传话三殿下吧。” 第3章 宣诏 “殿下这是……”赵准见梦麟与陈同晖围在御床跟前,圣人却无半点声响不由疑惑。 陈同晖沉声道:“陛下已驾崩。” 赵准踉跄了两步,瞪大了眼睛,目光在帐中这二人间逡巡,见梦麟缓缓点了头,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正要哭灵,骤然被陈同晖捂了嘴巴:“五殿下要越过三殿下与四殿下即位,故而秘不发丧。” “五殿下乃中宫所出,名正而言顺,既非秦二世夺位故事,又何须秘不发丧?” 陈同晖不由白了这老伙计一眼:“五殿下尚未出阁。” 她身后并无朝臣支持。 赵准忽而反应过来,难怪魏紫那小妮子着急忙慌地去见密王呢!她觑了陈同晖一眼,悄声道:“陈狐狸,你安排的啊?” 陈同晖这才勾唇笑了笑:“是殿下的意思。” 啧,这对师生。 赵准撇撇嘴,瞪了陈同晖一眼才道:“密王殿下已回营了,想来再有三刻钟便能带人赶回宫中。我们只要当廷宣读遗诏,殿下便能师出有名。” 三刻钟。 “够了。”陈同晖笑道,一掀帐子走出去,“陛下圣体违和已久,今日是该大会朝臣了。” 梦麟会意,忙唤玉珠道:“劳烦姐姐安排,陛下今日欲在栖梧宫召见大人们。” “是。”玉珠欠了欠身,忙下去吩咐小宫娥接引朝臣往圣人寝殿来。 她瞥了帐子内一眼,吩咐过小宫娥后却是快步入了偏殿,轻声道:“郎君,五殿下预备当廷宣诏。” 王美人便携了玉珠的手来,温声道:“还是姐姐待我好,我……我不知如何报答姐姐……” 玉珠一双手早探入王美人衣襟,笑道:“陛下驾崩也就是这一时半刻,日后宫中可有郎君报答的时候呢。” “姐姐,别……万一教人瞧见……” “瞧什么?五殿下忙着伺候陛下,叶君早离了殿,如今这全是我的人。” 叶君走了? 王美人一个激灵,一下甩开玉珠:“叶君走了?” 玉珠愣在当场:“他前半夜就该走了。” “你……”王美人气得咬牙,拂袖便往外殿去,“我之后再与你说!” “殿下,叶君与王美人都离殿了。”姚黄轻声道,“奴瞧见玉珠姑姑随王美人一道出来的。” “都回家搬救兵啦。”赵准玩笑了一句,随即沉下眼来,望着梦麟道,“殿下可敢赌这一把?” 赌密王带羽林卫比三殿下的金吾卫先到,赌朝臣无人怀疑遗诏真伪,赌叶君尚未来得及封锁宫门。 梦麟摩挲着遗诏上蒙覆的锦缎,蚕丝与金线交织在一处缓缓蹭过她的指腹,仿佛是京城的秋,时而暴雨,时而响晴,难以捉摸:“赌。” 既是要赌,赵准便笑着叫人大开栖梧宫正门,陈同晖着小内侍引导朝臣立于正殿。 今日是大朝会,来人众多,还有许多人立于殿外受暴雨浇淋。 “陛下圣体欠安,而今由我代为宣诏。”陈同晖高声道,“长乐公主系出中宫,淑质英才,既得孝悌之义,又承皇考之仁,宜承继大统,光我大梁之社稷,兴我中土之邦国,上承天理,下奉圣心。” 梦麟微微捏紧了拳头。 若百官中有反对该如何?她们会信吗?她们若指其为伪造该如何?遗诏原本如何证实?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牙关微微敲出轻轻的碰撞声。 过了半刻。 文官列之首的崔大人率先跪下:“臣恭迎皇太子殿下!” 她先伏拜在地,尔后陈同晖亦手捧诏书转身而跪:“臣恭迎太子殿下!” 圣人仍在世。 她们以为母亲仍在世,在寝宫中召集众臣不过是身体欠安。 梦麟看过阶下百官,只少数几个还站着。 为首的周侍中待一片恭迎声落了才扬声道:“陈瑶光,圣上尚未露面,你这诏书只怕系伪造吧!” 这一声如惊雷乍起,混合在殿外瓢泼大雨中更显洪亮,直震得堂上众人心头一紧。 她直视手捧诏书的陈同晖,高声道: “立储乃国之根本,陛下即便圣体违和,如此大事,岂会不亲自露面,仅凭你陈瑶光一面之词,一纸空文?” “况且五殿下仍未出阁,陛下岂在此危急之时命为幼女?朝上众人皆知你陈家公子将为五殿下驸马,安知此诏非你欺君伪造耶?” 梦麟只觉胸中汹涌澎湃,有战鼓隐隐擂动。一旦今日此诏被指伪,虽为真,她亦百口莫辩。 周侍中此言一出,她身后寥寥数位站着的大臣也纷纷附和,殿内一瞬崩为两派。 “周子润,我道你有何高见,你指我儿为五殿下驸马,倒浑忘了你侄儿是三殿下侧君!陛下怜惜后生之才指入天家,你倒好,将圣恩作了要挟筹码!” 陈同晖捧着诏书的手稳如磐石,话音也同样掷地有声。 她缓缓前行两步,扫视起仍直立的诸人沉声道:“陛下病体沉疴,精神不济,此诏乃事先拟好遗诏,玺印御笔作不得假,诸位大可自验其真伪。如若你这逆臣仍不愿信,不若自闯御帐与陛下问个明白。” 陈同晖眼不带笑,高举起遗诏,在文武百官队列里走了三个来回,任朝臣细观。 “自然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下官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这句,赵准“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旋即知晓场合不对,又装模作样咳了一声。 但梦麟可没有这般轻松。 母亲早已驾崩,如若周侍中当真入帐岂非真相大白? 她望向殿外。 已过一刻。 自古即位文不成则非得就武不可。 周侍中目光在殿上三人之间逡巡了好半日,方撩袍而跪:“臣不敢有损天颜,愿遵陛下亲旨,以五殿下为少阳。” 但另几人仍旧立着。 一位红袍年轻文官忽而笑道:“陈大人既令下官等入内直面天颜,不过是为证此诏为真了。” 她微微低头,目光直向地面:“既如此,这诏书自不必看,定是圣上亲笔,以五殿下主事。” 这话才出,一旁一直沉默的李思真才开口道:“五殿下系出中宫,自古立嫡立长,本该以五殿下为尊。只不过是先孝武皇后与思齐太子早薨,兼五殿下年幼,陛下留而不发。而今此事甚急,想来陛下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已过两刻。 三姐四姐在朝中不乏党羽,如今多按剑不发,只在几位宰相之间逡巡。 陈中书自是奉诏拥五殿下,周侍中不好再多言,李仆射看似中肯实则为五殿下说话,武官之首的赵大都督早已站在五殿下身侧。 两位殿下胜算渺茫,若要破局时,除非此刻五殿下当堂暴毙,群臣无首。 满殿寂静。 帐后自是死寂,前殿中更是只闻呼吸起伏。 此时绝不可先泄圣人驾崩之事实。梦麟深吸一口气,后殿无声的静默顺着纱帐影子飘飖而上,掐紧了她颈子。当下已顾不得叶君与王美人在后宫的动作,当下最要紧是先确立她太子身份。 正此时,后殿乍然传出一声惊呼:“陛下驾崩了!” 是玉珠。 在所有人聚集前殿之时,玉珠端了药入帐。 圣人驾崩,法统所赖便只余下陈同晖手里遗诏了。 三殿下、四殿下拖延已久,仍未能至。 而三刻已至。 沉重脚步声自殿外而来,伴着甲胄碰撞的金属锐响,梦麟一抖,往外望去,正得闻一声:“儿臣奉召而来,已封锁朱雀、青龙两门,并前后朝之登云、望仙、流云三门,求见陛下。” 众人皆是一惊,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栖梧宫外昂首走来一甲胄加身之人,行至殿门外“哗”地一跪落地:“儿臣奉召而来,请母皇下旨!” 是密王。 他身后一队羽林卫静默守在殿门外,手执戈戟,腰佩铁剑,等候其大将军下一步号令。 梦麟心知此时当为她戏码,忙哀恸道:“片刻前陛下已驾崩了!” 密王毫不迟疑,不顾甲胄僵硬面北而拜,高哭道:“儿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陈同晖当机立断,重新宣读一遍遗诏道:“此诏本为陛下立储御笔,而今龙驭宾天,已成遗诏。” 她前行两步,面朝梦麟一跪到底,扬声道:“臣恭请太子殿下即刻正位,主持事宜!” 随她尔后,赵准、崔英、李思真几个也相继大礼叩拜:“臣恭请太子殿下正位!” 殿外数十兵戈响作一声,密王早已伏跪在地,随几位宰相一同叩拜新帝。 此灵前即位,当下已无悬念。 周侍中脸色微变,片刻后终于率余人跪倒。 “臣等恭请东宫正位以治朝事!” 万岁山呼,群臣皆拜于脚下;兵甲齐鸣,金戈尽伏归圣驾。 梦麟脊背震悚,仿若殿外雷击落于头顶,炸开一阵轰鸣,激起周身鲜血与殿外暴雨融为一处,擂出同样的鼓点。 群臣山呼之声在耳畔逐渐消为隆隆的梵音,与雨声一道向悠远而去。 这就是皇权。 带来服从与忠贞、鲜血与金铁的皇权。 她就这样做了新帝。 梦麟脊背终于松弛了一瞬。她微微扬起下巴,顺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更平稳有力:“众卿平身。” 这是新君第一道皇命。 众臣起身,陈同晖与赵准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一步,已成了。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陈同晖立刻上前,以新君名义下令:“国丧期间,宫禁戒严!羽林卫即刻封锁后宫七门,无陛下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另,即刻请三殿下、四殿下入宫治丧!” 国丧期间,京中众亲王公主皆须暂住宫中为大行皇帝哭灵守丧,之藩亲王亦须早日归京扶灵。 三姐、四姐若要谋事发难,还当先行下手才是。 梦麟高声道:“还请赵都督往返京郊大营,调兵即刻戒严禁中。” 赵准施施然一跪,道:“臣领命。” “请恩师率百官返回官署,国不可一日不治政事,先帝丧仪亦须早治。” 陈同晖亦跪下:“臣领命。” 泼了一夜的暴雨仍未消减半分。 但皇城已换新天。朝臣散去,又是不知接下来几月丧仪如何得过。 宫中各省早几月便备好了缟素麻衣,不过几个时辰,宫人便是茫茫一片素服。 梦麟有几分恍惚,叫来魏紫道:“叶君与王美人都看住了么?” “是,姚黄姐姐已接管内侍省,二位公子已由密王殿下带卫队软禁宫中。” 先控制住这两人,至少后宫不可叛。 陈同晖听闻却道:“臣听闻三殿下与叶公子感情深厚,四殿下却与王公子不甚和睦。此番而来,三殿下或投鼠忌器,四殿下怕是正好多一口实,陛下不可不防啊。” 第4章 驱虎 秋雨将过,京城也渐渐显现出入冬迹象,宫道上吹风时宫人袍服下摆飞起,多不庄重,便有人在袍角坠些东西。高位侍君坠素银,寻常宫人便缝两粒石子。 叶君吹了吹手指,拿起剪子挑亮了灯芯,手里针线才又续上。 几声梆子远远传进来,是受罚内侍提铃绕宫的声音。 “公子,歇歇吧,您都做一天针线了,别熬坏眼睛。” “明日便要哭灵,不早缀上怎么行,若教五殿下……呵,如今是陛下了,拿了把柄,还不知她如何发落。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的,陈相也就罢了,赵都督不知怎么就成了她的人了。”他忍不住冷笑一声。 “陛下藏得深啊……临死都不透出一点立五殿下的意思,暗里早都安排好了……” “是,都安排好了。”密王轻声道,“只待明日哭灵。” 梦麟往外看了一眼,远远几粒星子挂在天际,照不清宫中长夜。 “哥哥,这次是辛苦哥哥了……”梦麟轻声道,“论起来应该给哥哥封赏的。” 谁知密王笑道:“我们兄妹之间有什么好计较,当初皇后殿下收我进宫为养子,没有他何来我今日?何况只是这点小事。” “这哪里是小事了?”梦麟被密王逗笑,“若非哥哥警觉,我如何在三姐之前取得先手呢,到底过了国丧,哥哥要加些俸禄才是。” 密王大笑,摆手端了茶杯:“说来臣有一事相求。” 他顿了顿,饮下一口茶道: “长安公主在京郊有一处大宅院,臣实在心痒。” 那有何难。 云板敲过九声,呜呜咽咽朝宫外去时,正是卯时三刻。 往常自午门而入众臣今日缟素而来,于太极殿前下跪,哭拜大行天子。 为首二人便是长安、长宁两位公主,梦麟的亲姐姐们。 她这位嗣皇帝静立灵前,听云板声与礼官宣册带头举哀。 二十七日间,嗣皇帝服丧,宗室齐哀。 而罢朝不过三日。三日内,若不能削除三姐和四姐手中党羽,朝堂上便将被掣肘。 一跪一兴间,梦麟抬眼见太极殿大门正前立着祭坛供桌,香炉里三支降真香上火线缓缓下落,将浅浅土色刷为灰白。 她没有母亲了。 而现在,她还将失去姐姐。 她再次伏拜下去,粗麻丧服裹在颈子上刺得肉疼。 就像是三姐手上那支金吾卫,不知何时便要刺入脖颈,封住她血脉呼吸。 “兴——”礼官高呼一声,梦麟终于直起身子,微微往后瞥去一眼。 密王微微颔首,示意一切安排妥当。 忽而长安公主立身高呼: “先帝大行甚急,臣等未能亲临,还请五妹出遗诏一观!” 这是要发难了。 未及梦麟回应,陈同晖率先高声道:“先帝遗诏百官皆阅,宣诏时分陛下驾崩,此乃众人皆知之事,四殿下而今发难,是何居心?” 长安公主瞥了三姐一眼,发觉三姐一动不动,半阖眼皮跪立灵前。 “三姐!”她低声叫道,“难道就这么让老五得势么!” 长宁公主依旧一声不吭。 没有三姐从后宫与老五相持,她只能打个措手不及逼宫了。 深秋已过,第一场寒气清泠泠落在长宁公主肩头,令她打了个寒噤。 她这才抬眼来看长安公主,轻声道:“我父亲在她手里。” “三姐可知私情气短之理?”长宁公主低声骂了一句,忙高声道,“母亲驾崩宫中时唯你守在灵前,安知你不是暗自篡改遗诏逼死母亲?” 她为了皇位连妹妹逼死母亲都说出来了! 梦麟登时牙关颤抖,两个眼圈给风熏红了,哽咽道:“母亲生恩未报,我何以逼母夺位?四姐为夺位竟能编出此等胡话,辱没我萧家一门忠孝之义!” “是啊四妹,陛下怎会做这等事?妹妹定是多心了。”长宁公主柔声道,“想来妹妹悲伤过度心神不稳,才有这胡言乱语,正该去偏殿歇着些。” 长安公主立时瞪大眼睛:“萧长珩!!!” 长宁公主垂着眼没看四妹。 她背叛了。 呵,老五不过软禁一下她父亲她便投诚了老五,庸仁之人!庸仁之人! “来啊,送四姐入偏殿休息片刻……” “我看谁敢!”长安公主手一抽,一把软剑自腰间翻卷而出,“萧梦麟,你手无尺寸之功,也想以内宫这些腌臢手段软禁老娘阴谋篡位!” 她左手一举,一声信号直冲入天。 她带兵了! 梦麟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她做梦也没想到四姐有这胆大包天之量,敢就在皇城脚下埋伏羽林卫! 一时锋镝乱鸣,甲胄相击之声直震外朝城墙。众文官手无寸铁,早为避开长安公主手中寒光乱作一团,反阻住了长安公主去路。 陈同晖忙起身往前几步,护着梦麟高声道:“护驾!四殿下行刺陛下,谋反了!” 她这一声出来,文官与内监才学着喊道:“四殿下谋反了!四殿下疯了!” 内监乱作一团,城门镇守也慌不择路欲下城楼逃命。 外面是长安公主的羽林卫在攻城啊! “哥哥,我们的人足够吗。”梦麟一路后退,一路抓了密王问道。 密王早抽刀迎上去护着梦麟后撤: “臣已安排两队禁卫军驻守,料想足够,我们只需拖得一时半刻,待人赶到便是!” 赶到,赶到,又是赶到! 梦麟忽而满心烦躁,每次都是赶到!一时半刻的,就不是时候了吗! 再等下去,再乱下去,这里还不教萧长瑜一锅烩了! 她已经疯了! “恩师,放开!”她大喝一声,转身便往玉阶上跑,“叫一个御史来宣旨,违令后退者斩!” 城楼很高,这是皇城建造时便有的要求,这是天家的威严。 皇城才是最好的埋伏点。 梦麟站在台阶最高处,只见阶下人皆为一团白中留一丸黑,天下缟素,莫过于此。 她举起鼓槌,狠狠击打在皮面上。 这是宣布上朝的鼓槌,只有初一十五、夏至冬至、新帝登基才会敲响的朝会鼓。 “咚!” “咚!” “咚!” 鼓面震动,婚后声响顺汉白玉台阶逐层而下,一路震慑至朝臣脚边。 仿若真龙降临,所有人均静止了一瞬。 “咚!” 是新帝亲击战鼓。 “宣旨!”她高呼道。 那内礼官教梦麟一声高呼吓去了魂儿,这下才慌慌张张正了衣冠道:“宣旨!……宣什么旨意啊……” “宣旨!”梦麟高呼,“长安公主以下犯上!” “长安公主以下犯上!”那内礼官也跟着高呼一声。 “私携兵刃!” “私携兵刃!” 鼓槌落下,发出一声雷震。 “暗调卫队!” “暗调卫队!” 又是一槌落下,已成了祭祀的鼓乐。 大行皇帝英灵之前,竟是以上古三代之旧俗,借鲜血奉慰神灵。 “强闯宫门!” “强闯宫门!” “已成谋反之实!” “已成谋反之实!” “格杀勿论!” “格杀勿……”内礼官总算反应过来,“陛下……大行皇帝灵前……” 梦麟两眼一瞪,两槌同时落下,高声道:“杀无赦!” 内礼官也只好两眼一闭,心下一横,扯起嗓子喊道: “杀无赦!” “陛下……”内礼官于心不忍,轻声求道,“四殿下……” “继续给我念!” “是,是……” “尔等羽林亲卫!” “尔等羽林亲卫!” “错信逆贼!” “错信逆贼!” “实非奸佞!” “实非奸佞!” “放下刀兵!” “放下刀兵!” “朕即刻赦免!”梦麟手臂气力渐失,索性改了双手击鼓。 分明时已至初冬,她额上却满是大汗。 “朕即刻赦免!” 手心早已滑腻握不住鼓槌了。 早知道就该随赵都督勤学武艺,也不至于今日这般文弱。 “永不追究!” “永不追究!” 鼓声连绵不断,内礼官宣旨已毕,却仍听见几声稀稀落落的喊声。 她这才敢睁开眼睛往下看。 原来喊杀声渐稀下去,这是内官们自发宣旨的声音。 梦麟咬咬牙,道:“谁替朕讨取逆贼首级来?” 无人回应。 只有一素白影子自高台飞身而下直落长宁公主身侧。 “当老师的,自然该清理门户!” 是赵都督。 陈同晖微微送了口气,却不由好笑:赵准这老狼,观望了这么久,这会子才跳出来,未必没有观情势择明主的念头。 到底她是经年的武将,虽不如四殿下年轻力壮,却更多些经验,招招打在要害,手手不落下风。 “密王殿下,你麾下金吾卫还有多时可至?” “至多一盏茶。”他笑道,“妻主不是拖延之人。” 正说着,门外一声高喝:“给我射下来!” 几声箭响,便见外城有人先登城楼,接续起战鼓雷动。 密王挠挠头,“嘿嘿”笑道:“妻主粗人,还请陛下宽宥则个。” “嫂嫂救驾而来,我大行封赏还来不及呢!”梦麟笑道,两臂高举,捉起鼓槌随城楼鼓点声声落下,“宣旨!” “宣、宣旨!” 内礼官嗓音已沙哑了许多。 梦麟道:“换个人来!——你先去用些水吧,辛苦你了,朕还不知你名姓。” “是、是,奴名高顺!高顺!” “好,高顺!你今日挽狂澜于危难,是大功臣,朕必不忘你名姓!” “是,是,奴谢过陛下!奴、奴……奴换个人来为陛下宣旨!” “去吧。”梦麟笑道,“宣旨!” “密妃忠勇可嘉!救驾及时!今立赐食邑五千,加左金吾卫大将军、封一等功武德妃!” 写嗨了……这章就比原定内容少一点……但宣旨莫名其妙就燃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驱虎